第33章 (7)
    。要知道两年之前的祁垣,跟现在的样貌也大不一样。
    他起初还怀疑过是别人冒充了垣儿过来,然而几次细问彭氏,后者都咬定祁垣一直跟他们在一块,只是落水之后就这样了,再加上祁垣始终护着他们母女,当初入大牢的时候也是坦然赴死的架势,所以祁卓只得勉强接受。
    现在祁垣这么解释,他反倒觉得正常了一些。
    毕竟这俩孩子心性完全不一样。
    “此事可还有证据?”到底涉及鬼怪之事,祁卓仍是有些恍惚,回头问了一句。
    祁垣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了伯修这次的来信和上回寄来的两本书。以前的信看过都烧掉了,唯有这次,他为了质问徐瑨,所以忘了烧,留了下来。
    “此事机密,我俩都不敢告诉别人,所以证物不多。”祁垣忙站起来,跑去床底下翻出小心收起的两本书来。
    祁卓一看《天下水陆行程》,却是脸色大变。
    “这本,这本……我只给你看过一次。”
    祁卓伸手接过,手却抖个不停,掀开一看,里面赫然是儿子熟悉的字迹,跟现在祁垣的团团字截然不同。不由老泪滚滚,当即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祁卓赶紧背过身去。
    祁垣只当没看见,等他那边平复些许,又把上次的来信递给他。
    然而祁卓一打开就怒了。
    “成何体统!”祁卓瞪着眼,气得老脸通红,“什么嫁娶之词,简直胡闹!”
    祁垣突然想起这信的开头,脸皮“轰”一下就红了,伸手就要夺:“你你你看后面的就行,第一张给我……”
    祁卓却捏着信转身,避开他,边训斥着边继续往下看。
    祁垣跳起去夺,又不及他高,只得作罢。
    祁垣:“……”
    他能看到祁卓时不时抬起袖子拭泪,心中突然也酸楚起来。
    伯修最后一封信写了许多,调侃完他和徐瑨,便问他两本书看的如何?若是对这些风物人情感兴趣,可去家里哪里哪里找某书来看。
    祁垣压根儿就不愿看字,所以一直没去找,然而这些祁卓却是清楚的。
    后来伯修还慨叹他很佩服逢舟兄,自己幼时孤傲,在京中没有朋友。后来在府中闭门不出,更是孤单,以至于一日比一日话少,有时一个月都不会跟人讲一句话。
    然而逢舟却是两地都吃的开,他才醒来时,便有许多朋友来齐府探望他。如今他在扬州办事,那些人也是帮了很多忙。
    繁琐絮絮,都是知己之语。
    祁卓强抑着情绪,看完之后在原地驻足许久,脚下的地面洇湿了一小片。
    室内安静许久。
    祁垣说:“伯修原来还写过几封信,我俩怕旁人知道,所以都烧了……我把第一封默下来了。”
    祁卓转过身,结果他写的两张毫无筋骨的团团字。
    “逢舟兄亲启
    扬州数日,恍如一梦……
    ……数月之前,不意变故,竟牵连足下,致君父子隔阔,相见无期……某如今独居闲处,却累君照管亲眷,感涕不可言。……然祁府多事之秋……恐移殃齐府众亲,只得暂绝北归之望……”
    “我收信的时候正在都察院大狱,所以读了好多遍才舍得烧。”祁垣笑道,“伯修兄的确文采出众,我第一遍差点没看懂。”
    祁卓抬头,怔怔地看着祁垣,突然一个箭步过来,冲着祁垣肃身一拜。
    祁垣吓了一跳。
    “使不得!”祁垣哭笑不得地把人扶住:“如今我还是你儿子呢,这要折我寿的!”
    祁卓深揖过后,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齐公子对伯府大恩,祁卓没齿难忘。”
    “别……你就当多了个儿子就是。”祁垣笑道,“爹!”
    他嬉笑起来就没了正形,又道:“伯修兄如今很得江浙提学的赏识,以后肯定要入京为官的。以后你就有俩儿子了。”
    祁卓不觉也被他感染,使劲揩了揩眼角,也笑着“嗯”了一声。
    “既然你肯叫我声爹,”祁卓又肃然道,“那你可要记住了,我是断然不许你行那娈童之好的。”
    祁垣:“……”
    祁垣气短起来,小声道:“我跟徐子敬可不是娈童男宠之流,我们也是互许终身的。”
    “胡闹,什么互许终身!”祁卓眉毛倒竖起来,“你俩年少气盛,说什么都好听。等再过几年,徐家若改了主意,自有他当国公爷的爹,三品大员的哥哥去张罗婚事!你呢?”
    祁垣从未想过这个,心中一震。
    “我还有你啊。”祁垣强辩道,“大不了到时候我也找!”
    祁卓看他:“我若回不来呢!此次去崖川已经够凶险了,等回到战场更是刀剑无眼,我若回不来,谁还能为你撑腰!”
    祁垣被问住,怔了怔。
    祁卓看他目光澄澈,憨然可爱,完全还是小孩心性,挥手道:“无论如何,这事我不赞成。除非他国公府敢三媒六聘过来。”
    祁垣瞪大眼:“??”
    “反了,”祁卓又反应过来,道,“除非他国公府肯答应,我们伯府三媒六聘,把徐子敬娶进府,以后做我们祁家人。”
    祁卓吹胡子瞪眼,一锤定音,“就这样!你明日就问他肯不肯!”
    可是无论徐瑨肯不肯,他都不知道了。明天城门一开,他就要携密令出城,直奔崖川。
    “还有。”祁卓来回走了两趟,又道,“如今勋爵袭替,以诰劵为重,我将铁券交由你保管,再写封奏折,请封你为世子。这样我万一有何不测,你还有诰劵护身……”
    “……爹。”祁垣眼眶一热,扑通跪下了下去,“你保重!孩儿和伯修……都等爹得胜还朝!”
    第二日,天还未亮,祁卓便带着包袱,牵马出了伯府。他怕走漏风声,并未告诉彭氏。因此只有祁垣相送。
    祁垣送祁卓到路口,就地拜倒,磕了三个头。
    祁卓跨在马上,回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像是望着别人。不过只那一眼,祁卓便转过了头,纵马出城而去。
    几乎同时,宫中三通鼓响,候朝的文武百官鱼贯进入奉天门,朝见监国太子。
    天际骤出一抹霞光,新一轮的红日喷薄欲出,祁垣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天光大亮,这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转身回家。
    ☆、第 74 章
    秋风渐消, 冬雪初降。
    祁卓离京没多久,陈伯和姑父也踏上了回扬州的船。祁垣的银色小马已经驯熟了, 他不舍得陈伯走, 便一块骑着马送车队出城, 直到通州驿码头。
    水寒天阔,宽阔河面之上帆樯林立,万舟骈集。祁垣不由想起上次逃跑的时候,那会儿匆匆忙忙, 满心要回扬州去。如今恍若一梦,不知不觉竟也过去了十个月。
    齐家的船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自有脚夫小厮忙着搬运东西。
    陈伯下了马车,见祁垣发怔, 拍了拍他,笑道:“我给你留的几个都是没牵没挂,能安心干活的。你才学经营, 一个人不好支撑, 等他们帮你带出了得用的人手,你再让他们回扬州去。”
    他给祁垣留了几个帮手, 其中还有位得力的管事。
    祁垣应下, 点了点头:“谢陈伯, 我一定好好经营。”
    “不急, 你还小,这些慢慢来。”陈伯摸了摸他的脑门,心疼道, “也别太辛苦了,等天暖和了,就来扬州看看。”
    祁垣“嗯”了一声,扶着他上船。
    “你也好好保重。”祁垣笑了笑,扶着陈伯进入船舱坐下,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手上的老人斑,鼻头又酸了起来,“回去就别干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不能太辛苦……”
    “不做了。”陈伯笑笑,“老爷允我回去就辞工,回家看孙子去。”
    祁垣有些意外,不过一想,陈伯的年纪早就该回家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了。这些年齐家虽没亏待他,但陈伯整日劳心劳力,逢年过节也未曾好好休息过。
    “这次来京城,算是开了眼,也涨了见识。”陈伯看着祁垣格外亲近,又摸了摸祁垣的脑袋,“去扬州坐船,你知道怎么坐吧?”
    祁垣眼眶一热,使劲点了点头。
    “那就好。”陈伯道,“到时候若能跟徐公子一块,自然最好。若是你自己出行,切记留意船只新旧,那种舵损帆穿的,不耐风浪,不可坐。”
    祁垣知道他放心不下,忙点头:“我雇新船便是。”
    陈伯微微颔首,又捋起胡须,谆谆教导:“另外还有三不。一不可贪凉。行旅在途,无论四时冬夏,都要带厚衣厚被。即便夏日行船,也不能吃冷食,穿薄衣,否则病邪侵体,船上缺医少药,救治不及。”
    祁垣从未想过这些,忙道:“知道了。”
    “嗯。”陈伯道,“二不,是不夜行。不管水陆,都要天亮再走,才能避开匪贼……”
    祁垣:“好的。”
    “三不,是不可露财。随身若有铜铁之类的重物,一定交于船夫,不要随身带着,以免让人误认成金银财物,惹来灾祸。那种衣衫齐整但无行李的人,也要格外提防……”陈伯拉着祁垣的手,叮嘱许多之后仍是放心不下,最后干脆道,“罢了罢了,你到时写封信,我让船来接你好了……”
    祁垣很少见他这样唠叨,这下不由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小孩了,出门会注意的。”
    “那就好。”陈伯顿了顿,抬手摸了摸祁垣的脸,“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头子看你,就跟见着自家孩子似的,怕你磕着碰着……”
    姑父已经带着人把行李都安置好了,船夫又过来,询问何时开船。
    “千万要记得来扬州。”陈伯看向祁垣。
    离别在即,祁垣忍了半天,眼圈还是一下就红了,喉咙发堵,话也说不出来。他狠狠点了点头,冲上去,使劲抱住陈伯,随后转头跑了下去。
    卯时整,船夫解揽行船,两艘漂亮的大船一前一后,悠悠驶入漕河之中。
    祁垣站在岸上翘首远望,漕河之上官舫民船往来云集,那两艘大船很快混迹其中,难以辨认。祁垣又看了许久,这才转身,策马回城。
    有了陈伯留下的人做帮手,家里也没了其他杂事,祁垣便将精力正经放在了香铺上。
    他让陈元吉做中人介绍,先跟几个通州的香户签了契,让他们往铺子供着香料。随后又找到中人,将对面的一处成衣铺子盘了下来,也改成香铺。
    这边的祁才子合意香铺专门卖些士子们常用的熏焚之香、佛寺供香,取名也甚是吉利,都是“及第”“状元”又或者“醍醐”“雅意”“清远”等名,价格定的高低都有,但如果是寄居在佛寺古庙的书生,每月可以凭字画来换取一盒“清霭香”。
    对面的香铺,则是卖些妆饰用的香件、香粉、香油、香膏等。虽然合意香铺开的早,但新开的这家上货却更多,尤其是各类帐中香尤其紧俏。阮鸿最近又风流起来,时不时便来跟祁垣套近乎,专门买些姑娘家最爱的花香香饼出去哄人。
    只是阁老最近烦闷不已,阮鸿受到迁怒,所以被禁了花用。偶尔手里没银子,他便拿些有意思的东西来换,当然阮大公子向来是好面子的,若是换一两银子的香饼,他必然拿着值三四两的东西来,绝不肯让祁垣吃亏。
    然而即便这样,若是碰上方成和在铺子里,还是难免不了被讥诮一顿。昔日的同舍好友,隔三差五便要在铺子里掐起来,大打一番,继而不欢而散。
    祁垣本就忙地脚打后脑勺,起初怕他们俩生了嫌隙,还从中说和了两次,后来见这俩总这样,渐渐也随他们去了。
    谁知一来二去,阮鸿却像是得了趣,每天都要去铺子里晃悠一圈,偶尔占了上风,便高兴得不得了,非要去找徐瑨炫耀炫耀。
    徐瑨对此很不理解,看他跟看有病似的。
    “你又争不过谨之兄,为什么非要去找骂?”徐瑨莫名其妙道,“若是没钱买,从我这里借一些便是。你要是不好意思,就给我多计一分利。”
    阮鸿简直惊了:“你跟我还算利息?还要多加一分利?”
    “嗯。”徐瑨盘算了一下,一本正经道,“老婆本,多赚一分是一分。”
    阮鸿:“……”
    “你跟逢舟可真是一家人……”阮鸿目瞪口呆道,“他现在简直掉钱眼儿里了,忙的整天见不着人影,我这几天就看见他一面。你呢?”
    阮鸿好奇起来,双眼放着贼光,问徐瑨,“你俩正蜜里调油的时候,是不是常偷偷见面?”
    徐瑨:“……”
    如今太子正是用人之际,徐瑨自己就忙的不得了,连休沐之日都被占用了。偶尔抽点空去找祁垣,却是比阮鸿还惨,从来没找到过。
    “唔。”徐瑨淡然道,“我们自然是天天见的。”
    阮鸿不禁羡慕起来。
    徐瑨云淡风轻地喝茶,等人走后,这才臭了脸,郁闷的不得了。
    直到冬至前一日,徐瑨办差,看到祁垣在打首饰的铺子里乱晃,这才把人捉住。
    此时临近年节,首饰铺子里都是挑买东西的女眷,个个身姿窈窕,容颜如玉,祁垣穿着一身大红衣服混迹其中,竟差点让人认不出来。
    徐瑨简直又气又笑,等走近了,却又不好意思进去,只在门外等着。
    他往那一站,店里立刻骚乱起来,胆大的女客干脆吃吃笑着,往外伸着脖子看传说中的三公子。
    祁垣正好要跟掌柜上楼,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眼睛立刻瞪圆了。
    徐瑨赶紧快步冲了过去。
    掌柜将二人请至雅间,又上了上好的雪芽茶,随后便去取东西了。
    徐瑨等人走远,这才看向祁垣。
    “你怎么来这里了?”徐瑨轻咳一声,“这家银楼都是女子用的头面首饰。”
    祁垣却只看着茶碗,垂眸不语。
    徐瑨纳闷,抬眼看他,突然脸就红了——祁垣不知何时脱了鞋,脚丫子从桌下伸过来,踩在了他的腿上。
    “唔。”祁垣喝了口茶,“我给云岚打了一套头面,过几天她要行及笄礼。”
    徐瑨:“……别闹。”
    这桌子虽有厚重的桌布罩着,但掌柜的随时可能推门而入,万一朝祁垣那边多留意一点,一看便知他在做什么。
    祁垣却恍若未闻,脚丫子很不安分地继续在他腿上继续蹭蹭,徐瑨喉咙一紧,伸手去捉,祁垣又笑嘻嘻地收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祁垣笑得眼睛弯起,歪着头问,“今天不忙吗?”
    徐瑨收起手,祁垣却又伸脚过来,这次干脆两只脚都拖了,从徐瑨的袍裾下面钻进去,贴着他的腿取暖。
    徐瑨:“……”
    他被祁垣笑得没脾气,只得忍了下来。
    “正办差呢,见你在这,过来看看。”徐瑨脸上飞红,挑眉看他一眼,“看你给哪个小姑娘买东西……别乱动……”
    祁垣这几天没见他,心里也想的紧,所以故意淘气逗他。谁想刚刚听他说话走了神,不小心踩到了某个地方,还抬脚勾了勾。
    祁垣:“……”
    “哦。”祁垣的脸轰的一下通红,赶紧抽回脚,然而这次却被人握住了脚腕。
    “怎么这么凉?”徐瑨红着脸问,“不是给你做了一双皮靴?”
    “早上去接了一趟货,”祁垣也红着脸答,“走的匆忙,穿错了。”
    徐瑨:“哦。”
    他往前挪了下椅子,给祁垣暖脚,身形却仍坐的笔直。
    祁垣转头去看,见徐瑨虽然还是办差时那副神俊冷清的样子,但睫毛低垂,薄唇紧抿……不由心猿意马起来。
    他不觉咽了口水,正要说话,就听房门被人敲了两下,随后掌柜的带着一众伙计,抬着东西走了进来。
    屋里瞬间站了七八个人,围着他和徐瑨。
    祁垣:“……”他来不及抽回腿,这会儿大家都看着首饰箱子,他若有动作,旁人一看便知。
    徐瑨的身子也微微僵了一下,不过他掩饰的很好,对掌柜道:“挨件拿上来看看,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几个伙计便又出去,掌柜的也笑呵呵地应下。祁垣趁这个功夫,赶紧抽回脚坐好,脑门上已经冒了一层汗。
    徐瑨看他一眼,唇角勾了勾。
    “祁公子所定的三幅头面,金银玉各一副,都在这了。”掌柜的在桌上铺了一层软布,随后将头面首饰挨件呈上,给祁垣过目检验,“金头面,挑心一支、分心一枚、鬓钗一对、掩鬓一对……小插、啄针……工二十六件,您看看,是按您要的金累丝蜂蝶赶花图样做的。我们当家师傅亲自打造,京中绝无第二份。”
    三副头面,一副便有二十六件,尤其是这副金累丝的,造工极为精巧,花瓣是薄金叶做成,枝枝蔓蔓皆纤若毫发,一蜂一蝶灵动非常,整套头面繁而不乱,互相掩映搭配,仿佛风一吹过,便有花香蝶舞一般。
    徐瑨便是看多了好东西,又经常出入宫中的,也被惊到了。
    他这下倒是明白了祁垣为什么忙疯了似的经营铺子,单是这头面不知道洒了多少银子进去,可不得拼命挣吗?只是祁垣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祁垣的确肉疼的很,其实这次姑父过来,暗中也给了他不少银票,只因他帮齐府避过了大祸。
    祁垣原本不想要,后来想起云岚的及笄礼,又惦记着还得买个宅子,便改了主意,心想反正是自己亲爹的钱,花便花了,大不了以后赚出来再给他便是。
    两千两银子,撒手便没,真真的花钱如流水。
    不过这会儿看到成品,祁垣心里却又觉得,值!京中的手艺匠人果真厉害,比他在扬州买的不知道精细多少。
    掌柜的也格外会做买卖,如今京中富户怕被捐银赈灾,个个哭穷,银楼首饰的买卖也比之前差了不少,这下终于碰到个出手大方的,当即便送了祁垣一件拣妆,内置镜架,又有多个小抽屉,可放胭脂粉盒等物。
    这拣妆虽然只是普通的漆木,但里面格局精巧,很是喜人。
    祁垣心情大好,让掌柜一块送去自己家里,又喊着徐瑨一起回去,盘算着晚上吃点什么。
    徐瑨无奈道:“我还要去办差。”
    祁垣有些失落,不见的时候还不觉得,一见了面就格外不想分开了。
    “就这么忙?”祁垣揪着他的袖子,“晚上也不行吗?”
    徐瑨一怔,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问:“晚上?”
    祁垣随即就明白了,俩人前几次在一块,亲亲摸摸一晚上就过去了,谁都睡不好,所以徐瑨后来就不去。
    “哦,不方便就算了。”祁垣讪讪道。
    “这几日朝中事多,我跟朱大人忙着翻案,再等几日。”徐瑨的话里却有了笑意,摸了摸他的脸,最后落到下巴上,轻轻挠了挠,“就等两日,如何?”
    这话说的……跟自己多巴不得似的……
    祁垣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很没气势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惦记着。
    第二日,云岚行及笄礼。彭氏虽是伯夫人,但二房向来交际少,因此只请了几位亲近的翰林夫人和符老夫人等人过来,简单置办了一番。等到晚上,客人都走了,祁垣才把东西都抬了过去。
    便是家中最近宽裕起来,彭氏和云岚也被吓到了,好半天不能回神。
    “这头面不是我一个人置办的。扬州的伯修兄跟我是结义兄弟,他也出了许多银子。”祁垣笑道,“以后云岚就当有两个亲哥,以后置办嫁妆,都能有两份呢。”
    彭氏被惊地半天不能回神,连声道:“这可如何使得!无功不受禄,我们已经欠齐家许多人情了。”
    祁垣心中一动,便趁机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更何况我日后也要常去扬州的,伯修兄若考取功名,来日也要上京念书。”
    “如此,倒是难得的缘分。”彭氏唏嘘半晌,又叮嘱道,“别人富而好礼,我们却不能贪人便宜,你舅舅如今在外任期已满,听说如今朝中大动,他约么回京任职,约么会被调去江浙一带。到时候若能机会报答齐家,你莫要忘记。”
    祁垣一愣,突然想到徐瑨所说的“忙着翻案”,原来是那些忠良旧臣要被重新启用了?但蔡贤在朝中势力倾天,也不知道是否顺利……
    不过若是能成,可是再好不过了。毕竟舅舅是正经翰林出身,不管是在京中任职,还是去往江浙一带,都是正经的进士官,齐府这下也算朝中有人了。
    当然等齐伯修考取了功名,齐家更了不得了……
    至于自己,赚钱就好,赚钱使人开心,看今晚云岚简直高兴坏了。
    等以后去徐府下聘礼,也要这么豪气冲天才行!
    祁垣越想越高兴,裹了裹被子,正好美滋滋地睡觉,就听窗户那有人轻叩了两声。
    徐瑨穿了一身夜行衣,偏不走门,从窗户翻了进来。
    祁垣吃了一惊,转身去点灯,却被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问徐瑨:“你怎么这身打扮?”
    “早就宵禁了,偷偷摸摸出来的。”徐瑨单手解着衣服,这次却有些急不可耐,低头寻着他的嘴巴亲了亲。
    祁垣抬手抱住他的脖子,想说什么,又觉得多余。
    “想你了。”祁垣低声道,“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文见围脖吧(大写的呆毛)(明天再看,今天晚上写)
    ps:高估了我自己,还以为能日出一万字,一口气完事……
    吐血中。
    ☆、第 75 章
    祁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早上醒来,身体却是散架了一般, 尤其是后面很不舒服。好在床具都换过了, 自己身上也被擦拭的十分干净, 室内也熏过了香,一看便是徐瑨收拾的。
    只是好好的徐公子,半夜三公穿着夜行衣,出来跟自己翻天到底的干了一夜, 最后还要带着湿漉漉的证物赶紧离开……祁垣哭笑不得,心里又说不出的满足。
    早上虎伏来伺候他起床,祁垣便借口吹了风,在床上躺着补觉, 等到半中午才起床,吃些软烂的东西,改乘轿子去铺子忙。
    他到底年轻, 两天之后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转眼进入十二月, 外面天寒地冻起来,许多香户开始准备过年, 外地采香人又要归家。祁垣囤了许多香料之后, 也闲了下来。
    他自从来京城之后便少有闲暇功夫, 这会儿得了空, 手里又有了钱,便开始琢磨起了买宅子的事情。
    这件事倒是耽搁许久了,祁垣原来是想着买一处宅子, 将来找机会让彭氏和云岚搬出去,直到后来了解了京中习俗,他才又改了主意——官家之人注重名声,女眷无缘无故搬出府邸不太好办,更何况云岚已经及笄,她是伯府嫡女,旁人议亲总不能去府外的小宅子里。
    想来想去,倒不如买一处给伯修,预备他日后上京的时候住着。反正伯修也给他修了个书院,这样一来,两处两家都有地方。
    祁垣拿定了主意,便整日满城的溜达着看看。然而他才来之时,城西好些的宅子动辄四五百两银子,他那时候没钱,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如今手头宽松了,再找经纪一问,才知那些宅子竟都落价了。五百两一处的宅子三百多就能买下来。
    稍微繁华的城镇之中,房产买卖再寻常不过。大家奢侈攀比成风,一等衣食不足,便变卖房产,而京中又多是五方四海之人,有的房屋数日便要倒手一次。但这种越来越便宜的,很是少见。
    祁垣相看了几日,最后在刑部大街上看中一处三进院落的宅邸,只是心中纳罕,问那经纪到底怎么回事。
    那经纪看他诚心要买,连定金都拿了出来,这才叹气道:“实不相瞒,这些原本都是官房,不往外买卖的。但最近出事的官员太多,有被黜落的,也有许多挂印而去的,大官一走,这些被私吞下的宅子便都空了起来,朝廷也追不到。其实您若不急,这两天还能有一个大的,前有马房后带花园,价格虽然贵了点,六百两银子,但那宅子是一等一的舒服,往日千金不卖的。”
    祁垣一问,见那宅子跟国公府离得倒是近,倒是真的心动起来。
    他怕其中有诈,又觉官员大动的事情有些意外,便让这经纪先给他留着,跑去问阮鸿。然而阮鸿也不清楚,祁垣又找徐瑨,这才知道最近朝中果真正动荡着。
    各党派之人整日你攻我讦,有几次差点在早朝上大打出手,闹出群臣互殴的笑话。
    徐瑨说地云淡风轻,祁垣听的目瞪口呆。
    然而这种闹事却是自太子监国便有了。
    元昭帝身体抱恙,太子监国,处处与蔡党反着来,蔡氏门生便整日的违忤令旨,并不听从太子指挥。又上书弹劾,言太子失德,窃国弄权。
    蔡贤将这些奏折悄悄带给元昭帝看。元昭帝彼时才有好转,自然大怒,密令蔡贤召内阁重臣来见,要拟旨废除太子。
    蔡贤前去通传几位大臣,又怕走露风声,因此令御前侍卫时南亲自把守元昭帝寝殿,不许太子入内。
    当晚,几位阁老顺利传入宫中,然而再见元昭帝时,后者却又说不出话了。
    蔡贤只当元昭帝旧病复发,不慌不忙地对几位阁臣说明了圣意,让几位阁老回去拟旨。随后又让各处亲信准备,明日齐齐上书弹劾,势要将太子拉下马。
    谁知太子这次却兵出险招,第二日一上朝,便将蔡贤以“窃弄权柄,假传圣旨、陷害忠良……”等十条罪名抓了起来。
    蔡贤在朝中既有数名太监心腹,又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尚书、刑部数位官员做走狗。他从未想过太子会直接对他下手,更没想到将他捆走下狱的人,竟是御前侍卫时南。
    朝臣哗然。
    有人以为这事元昭帝授意,也有人猜测,元昭帝数年来最为信任的侍卫总管,掌管京营的时将军……或许是太子心腹。
    太子随即宣布元昭帝被蔡贤所害,突然病重,此后众人无召不得入宫,否则一律按谋逆之罪处置。
    朝臣见惯了太子仁义至孝,谨慎行事的样子,此时震惊之余,才恍然惊觉,元昭帝当年便是弑兄夺位的。太子可是元昭帝亲生,万一也是铁血之徒,真要宫变夺位,别人又能如何?
    朝中许多重臣,像是阮阁老,唐尚书等人,都是明哲保身,曲学阿世之流,此时见风使舵,当场便表了忠心。另有出言反对质疑的,太子便罚了两个放了两个,做出了一副开明的样子。
    如今朝中虽不见兵刃,但内里暗流涌动,各处兵营也紧张起来。
    而大理寺奉旨翻案,整日跟刑部和都察院的抢人抢案子,更是费尽心思,焦头烂额。要知道这其中不少都是前任内阁首辅的门生,祁垣的舅舅和外祖也在其中。这些都是能臣干吏,又熟知政务,太子将人放出,无疑是等不及培养什么新科举人,也等不及明年的进士了。
    他现在就要组建自己的班底。
    “如今蔡党势重,不住反扑。殿下又要提防边疆,怕北边夷贼来犯,又要防备楚王造反。”徐瑨道,“我恐怕过年前后都要在宫里,不能来找你了。”
    祁垣知道太子多半是给徐瑨派了什么任务,点了点头,“那你小心点。”
    徐瑨笑笑,眉头微挑,又逗他:“你买宅子做什么,以后嫁进国公府,随便你住去。”
    祁垣:“……”
    祁垣想起徐瑨吃过伯修的醋,轻咳了一下,解释道:“以后伯修兄要进京读书的,所以提前买一处方便他住。”
    果然,徐瑨脸上表情立刻变了,转过脸看着他。
    祁垣笑嘻嘻道:“到时候让伯修住伯府,我住外面也行。你快帮我看看,这两处宅子哪个更好些?”
    一处是挨着国公府的五进院子,一处是刑部大街的三进院子,前者大些,但门窗老旧。后者是别人翻盖过的,还有整套的黄花梨木的家具。
    徐瑨简直浑身醋味,“你给他买宅子做什么?他若要用,自己买去。”
    祁垣瞥他一眼:“他又不知道京中物价,过来买卖多麻烦。再者现在这么便宜,以后就不一定了。”
    徐瑨:“齐家不是有的是钱吗?”
    “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我爹挣钱……”祁垣差点说漏嘴,忙改口:“我爹还是堂堂伯爷,有田庄商铺都要省着花用,齐家就是普通人家,当然更要省着钱。”
    徐瑨:“……”
    出手就捐一万两银子,这也叫“普通人家”?
    祁垣对扬州齐家的维护可真的是不遗余力。
    徐瑨俊脸一沉,坐在榻上只翻书不语。
    祁垣又提醒他:“我跟伯修可是亲兄弟一般,你莫要多想。”
    “我怎么能多想?”徐瑨哼道,“你们是心相孚,行相契,我呢,不过是跟你猝然相遇,苟然相和罢了。”
    祁垣听错了一句,满脸通红道:“我什么时候跟你猝然苟合了?你那是……你那是图谋已久的!”
    徐瑨:“……”
    徐瑨偏就爱他这种撒娇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祁垣腻歪过来,非要坐在他的腿上。
    “我图谋已久。”徐瑨等人坐上来后,轻轻揽着,亲了一口,“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小野狐。”
    祁垣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了狐狸精,又害臊又得意,抱着徐瑨的脖子绵绵的亲了一口,突发奇想道:“
    若我不是祁神童,不会作诗,不会考试。你也会喜欢吗?”
    他想了想,又接着问,“比如说我是商户之子呢?是……扬州齐府的?”
    “你若是生在齐家,”徐瑨把人圈住,恶狠狠道,“我就把你强掳了来。”
    祁垣一愣:“为什么?”
    祁垣想了想自己被徐瑨强行掳走……大约是像那日傍晚,自己突遇大雨,被徐瑨强行抱上红鬃马时一样?
    也……挺不错的。
    徐瑨看他自顾自地傻笑,忍不住轻轻刮了下祁垣的鼻子。
    “不为什么,齐家太有钱了,怕我聘礼太薄,娶不起。”徐瑨笑道,“先把你掳回来,再慢慢攒老婆本。”
    祁垣愣了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还以为徐瑨是想怎的,原来是在琢磨着老婆本。自从祁垣将忠远伯的话转告之后,徐瑨便跟魔怔似的。
    “不怕,小爷我有钱。”祁垣笑得肚子疼,又正色道,“徐公子只需做点绣活陪嫁,等我上门提亲便可。”
    徐瑨:“……”
    他一脸严肃的去捏祁垣的痒痒肉。俩人便又胡闹一通,在榻上滚来滚去。
    最后祁垣财大气粗了一次,将两处宅子都买了。那处大的自然是给伯修留着,以后彭氏和云岚也能去小住。
    而那处三进的宅子则打算自己用——这宅子离着大理寺近,徐瑨平时若办差累了,一拐弯便能进家来休息了。
    他想的挺好,谁想宅子买下来,徐瑨却果真愈发忙碌起来,只能趁着办差的时候匆匆跑来见祁垣一面,以前他习惯了带些小东西给祁垣,有时带串糖葫芦,有时是几支好看的红果子。最近几次,却是疲惫不堪的样子,有时话也说不上几句,跟祁垣抱一下,转身便走。
    祁垣看他辛苦,也不舍得埋怨,徐瑨来了就只乖乖陪着。等徐瑨忙的时候,他便自己找些热闹来。
    要么今日去找罗仪骑马兜风,连练骑射,要么明日去婉君姑娘的晚烟楼上烫酒吃肉,再不然便去成园,那边的湖水结了冰,阮鸿新从大哥那哄了一辆冰车,几个纨绔子弟便时不时凑一块,轮流上去坐着,另几个拉着玩耍。
    祁垣起初还想叫上方成和,然而会试在即,方成和也不敢大意,连铺子里都去的少了,哪里肯跟他们出来玩耍。
    倒是文池出来过几次,那些纨绔不太待见他,又或者是事关朝政党派,不敢跟文池走的近,因此祁垣便跟文池单独去玩。
    他会的东西多,投壶、弹棋、双陆样样精通,如今学会了骑马,又多了几样本事,动不动显露几样才跟罗仪学的巧技绝活给人看。文池却是从小苦读的,什么都不懂,一样样的跟他现学。几次下来,祁垣没觉得如何,文池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又来的少了。
    祁垣脾气好,从来只笑嘻嘻地教他,也不急眼。倒是文池先不好意思起来,后来又来的少了。
    转眼便到了腊日,这天京中大雪。彭氏让人煮了许多腊八粥,祁垣带人往铺子里送了许多,正要出门,便见街上有人披着鹤氅,于雪中漫步。他看着眼熟,跑过去一喊,果真是文池。
    祁垣见他不像是去办急事的样子,便硬将人拉进了祁才子合意香铺这边,让人煮了姜汤给文池驱寒,等他喝完,又递上了才带来的腊八粥。
    院子里杵着一个半人高的雪人,文池把手炉放到一边,捧着那碗粥,在廊下慢慢地喝着,见那雪人的眼睛黑漆漆圆溜溜的,赫然是两块打磨好的煤块,嘴巴是截弯树枝,朝上翘着,头上还戴了顶瓜皮帽,憨然可爱,不由笑了起来。
    “跟你倒是挺像。”
    祁垣笑道:“那是当然,我自己堆的呢。”
    他这话倒是不作假,扬州雪少,也不如这边下的大。祁垣稀罕的不得了,别人要给替他堆他还不愿意,非要拿着铲子自己来。
    文池听他絮絮叨叨地说这雪人如何辛苦,便含笑听着,最后忍不住道:“当年初见时,你比我还话少些,一副只知道圣贤书治国策的样子,没想到如今竟然反了过来……”
    祁垣知道他说的是伯修,一想自己才穿过来时,伯修随身带的几箱经书,不由笑着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一旁有小厮将手炉新添了香块和炭火,重新送了过来。
    文池接过,目光微动,却突然问:“逢舟。”
    祁垣挑眉:“嗯?”
    文池低下头下去,状若无意地问:“如今会试在即,你可曾后悔过?”
    祁垣笑笑:“当然没有。”
    文池嗯了一声,抿嘴笑了笑,然而眉毛微微蹙着,神色间说不出的怅惘。
    祁垣心里一动,突然明白了过来。
    当年的三才子之中,真“祁垣”其实是去了扬州,虽然没赶上这科乡试,但仍在治经读书,未曾脱离正途。陆惟真更是才名兼得,此次会试之后,便是正经进士出身。
    唯一一个被撇下的,其实只有文池而已。
    只是文池不知内情,只当自己是那个大才子,跟他同样是失意之人,所以前阵子才总来找自己。如今已经腊月,二月份便是会试了,倘若文池心有懊悔,这阵子定是一日难熬过一日。
    祁垣心思通透,又想起文池跟太子的那层关系,犹豫了一下,问他:“文兄最近可好?”
    徐瑨忙的整天不见人,太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却不知为什么文池反倒闲了下来。
    祁垣心中纳闷,却不敢问出口,只看着文池的脸色。
    “嗯。”文池点点头,想了想,却道,“明年便要开恩科了。”
    祁垣一愣。
    “陛下身体抱恙,所以有意早点给公主赐婚,如今礼部已经着手准备着了。按那意思,明年制科定然要办。”文池顿了顿。
    制科考试,乃是由朝廷中的大臣进行推荐,参加一次预试之后,直接进入崇政殿,由皇帝亲自出考题。这次多半要跟新科进士的殿试一块。
    这事跟他们俩人都没关系。顺天府要选人也选不到他们头上。
    倒是伯修或许能有机会。
    祁垣心念一动,见文池郁郁寡欢的样子,笑了笑道:“其实我还挺羡慕那些名士。”
    文池抬眼,惊讶地看了过来,“我还以为你无意科举了呢。”
    “科举自然是不想的。”祁垣却笑道:“我只是羡慕名士而已。”
    文池不解,疑惑地看他一眼。
    祁垣道:“何为名士?那必然是足够风流,足够快活的,这其中关要,便是能谈禅说法、广纳侍妾、狎妓宴饮,门客满堂。如此,名士便有三做不得。”
    如今士人风气的确如此,但祁垣这般讥诮地说出来,倒是惹得文池大感兴趣起来。
    “哪三种人做不得?”
    祁垣挑眉:“一、丑人做不得,人丑了,侍妾难讨,名妓嫌弃,不风流不成名士。二是穷人做不得,再有诗书才艺,整日忙着奔走衣食,亲不及养,子不及教,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不快活,如何成名士?三是懒人做不得,谈禅说法,广游天下,都要勤快。今天到东家吹吹牛,明日去西家说说经,走的越远,名声越大。像我们这样只蜗居一室,安守一方的,如何出名?”
    祁垣侃侃而谈,最后总结道:“所以这制科取士,若真从名流士子之中选,倒是有个新词挺合适。”
    文池被他逗地发笑不止,指着祁垣不住的摇头。
    “你这嘴皮子倒是一贯厉害。”文池笑得眉眼弯起,问他,“什么新词?”
    祁垣轻咳一声,摇头晃脑道:“书中纨绔。”
    与纨绔子弟相比,许多名士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
    文池恍然一愣,这下更是笑个不停。
    “果然还是你想的明白……”文池还有事要办,这会儿眉间郁结之气已经尽散,笑着起身,对祁垣一揖道,“我还有事没办完,下次再见,定要跟你痛饮一番。”
    祁垣虽然跟他不熟,但心里却格外有种亲近之意,让人取了一盒齐府送的龙涎香,递给文池,亲自将人送去门口,又笑道:“方师兄他们都忙着准备会试,我现在整天一个人闷得很。你若是有空了,可以来找我玩,我备着好酒随时等你。”
    这话不知什么时候,却又传入了徐瑨的耳中。
    他趁着一天夜里,又从后门溜入伯府,却是顶了满身的雪花,须发都被雪片遮成了白色。
    祁垣怕他冻着,一边替他扫雪一边埋怨,既然忙,改日再来便是了,非要趁着这雪天。
    徐瑨却道:“你整日的有好酒等着文池,我再不来看看,媳妇儿都要被拐跑了。”
    他现在人前依旧儒雅斯文,人后却愈发流氓起来,改口也改的十分顺溜。
    祁垣不禁吃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徐瑨脱了衣服,把人抱紧被窝,这才笑道:“太子说的。”
    祁垣:“……”
    “文池还好吧?”祁垣趴在徐瑨的胸膛上,眨巴着眼问,“那天我看他不太高兴。”
    “他跟殿下之间……”徐瑨说完顿顿,却想不出该如何解释,“总之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太子怕他想不开,或者一走了之,所以派了人暗中跟着。”
    祁垣惊地目瞪口呆。
    他没看到什么人啊?
    “那,那我……”祁垣忍不住问,“我说恩科……”
    “名流士子,不过是书中纨绔罢了。”徐瑨忍笑道,“殿下认为你一语中的,说来年定要给你安排个官儿当当,看看你跟这些书中纨绔谁更厉害。”
    祁垣:“……”
    幸好那天他没说别的,原来传说中的暗卫真的存在。
    “要真说起来,”徐瑨却抱着他,思索道,“前几天香药局的管事请致仕,殿下才允了他。那边如今空出了一个位子,管事曾向陛下举荐过你,折子大概被压下去了。如今殿下有意让你去,所以先问问你的意思。”
    祁垣吃了一惊:“我都没参加乡试呢!”
    “香药局掌管着内府诸香,倒是不计出身。”徐瑨道,“上次在斗香盛会上,你已震慑了众人,要不然管事也不会举荐你。再者你的神童之名,还可一用,反正旁人又不知道你如今不爱诗书了……”
    祁垣嗯了一声。
    他不想当官,也懒得支应这些,但是香药局除了掌管内府之香外,也管着香价议定,渠道流通,海外进贡,海内采买的各路香品……
    祁垣不由又有些心动。
    “那我……用不用上朝?规矩多不多?”祁垣问,“会不会不小心做错事,被抓去杀头。”
    徐瑨看他这会儿已经琢磨了起来,好笑道,“不会。”
    祁垣:“哦。”
    “若是犯了错,那也有我呢。”徐瑨道,“发来大理寺,让我好好收拾一顿。”
    祁垣:“……”
    他没好气地打了徐瑨一下,凶巴巴地瞪着他,但是脸上早已飞红一片。
    徐瑨低笑起来,很快把人人掀倒,带军大肆攻城略地,好生把人欺负了一顿。
    这天之后,朝中果真下旨,让群臣推荐“才识超群”之士,无论是否有官职,又或者是白身,明年五月一同入京,参加制科考试。
    制科考试一般只考策论,祁垣忙不迭的写信回去,让伯修赶紧找一找那位提学官,齐府的银子该花也赶紧花上,打情送礼不要手软,否则错过这次机会,就要等三年之后的大比了。
    一封信发出之后,祁垣又发第二封,这次却是想到了杨太傅。让伯修写一篇策论来,改日他去交给老太傅。老太傅当日以为朝廷痛失良才,老泪纵横,很是难过。如今大才子虽换了个身份,但才华不减,老太傅若是见了,定然高兴。
    等这两封信发出之后,便是年底了。
    祁垣又重新忙碌起来,无非是置办年货,采买东西,上次姑父带来的整箱的绫罗绸缎早已经给裁缝铺子送了去,这几天也挨件送了来。
    府上凡是二房的使唤丫头和小厮,人人都得了新衣新鞋。
    过年的时候,祁垣又当了一次散财童子,挨个人包了赏钱,散了下去。
    二房这番喜庆热闹,自然惹得大房红了眼。老太太又想寻摸着找事,谁想拐过年,朝中竟然降旨,由祁卓长子祁垣袭替伯爵之位,只是因其年幼,命他在家读书,只袭爵不替职,免去朝参,俸禄则只给半俸。
    大小蔡氏深感不妙。要知道祁垣自从不讲诗书礼仪之后,那可是个不好惹的。
    果然,才出正月,祁垣便按祁卓之前想的,像模像样地上书,请朝廷收回伯府宅邸。
    奏折有方成和帮忙润色,自然写的十分漂亮,只言元昭帝与太子都是明君治国,勤俭为上,自己依依明君,无虑无营,家仆甚少,如何能居广室,着纨绮?还请朝廷收回伯府宅邸,自己只要赁居一处官房即可。
    朝廷如今正缺银两,当即将伯府收回,却拨了一处城西的宅邸给他另住。那宅邸正处在国公府和他自买的小宅中间。虽然不大,也是处三进院落,但比彭氏的小院却好多了。
    祁垣在旨意下来之后,便张罗着搬了家。
    原来府上,大房二房并未分家,朝廷赐给忠远伯的许多庄子也被大小蔡氏占了去。如今祁垣搬家,自然只肯带母亲妹妹。老太太故技重施,这次果真去顺天府大闹。
    顺天府尹才换了人,派人一查,发现二房财产几乎被人抢夺殆尽,其中半数被蔡府侵吞,当即写了奏折,上书弹劾蔡贤侵人家产,夺人屋舍,因涉及伯府,蔡家所占也都是朝廷赏赐,此事自然又掀起一番大战。
    祁垣只能从徐瑨的口中得知零星内容。朝中沉疴积弊,非短短数月便能解决的,好在这次太子不知怎么竟说动了杨太傅和杨阁老重新出山,二位座下门生纷纷响应,朝中局势得以暂缓。
    二月,会试如期举行。
    祁垣整日往寺庙撒钱上香,天天祈祷,竟比方成和还要紧张些。二月底,会试放榜,方成和高中第一甲第三名。
    师兄弟俩抱在一块痛哭一场,一块去太傅府上听了训,随后便撒欢地整日泡在了晚烟楼中。
    又过几日,扬州来信,伯修被江浙提学举荐参加此次制科考试,不日便要进京了。
    而齐府的意思,是让祁垣过去小玩几日,四月是齐鸢祖母的大寿,等大寿之后,祁垣跟齐鸢正好一同回京。
    后面又有陈伯来信,陈伯性急,竟然直接派了船。
    二月春寒,祁垣看着扬州来的数封书信,身上却冒了汗。
    他如今,离家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里,他哭过、闹过、绝望过,大风大浪,大起大落……什么都敢想,唯独不敢想扬州。
    如今那边来信来船,自己却近乡情怯起来。
    也不知道隋堤绿柳、烟锁笼桥是否依旧?十里红桥、刊沟九巷是否热闹?
    祁垣捏着信纸,又笑又哭。
    两日之后,天还未亮,祁垣便起身收拾。这次虎伏和两个小厮要跟着,已经提前打点好了行李,马车还在外面等着了。
    彭氏跟云岚也早早起来相送,新伯府的宅第处处点着灯,亮如白昼。
    祁垣几次哽咽,心底发慌,冲彭氏正儿八经拜了三拜。
    彭氏笑道:“你在家里拘了这么多年,是该出去走走。等到了扬州,无需太过挂念家里,只要记得给家中来信,报个平安便可。”
    又絮絮说了许多唠叨话,皆是叮咛祁垣一路平安的。
    云岚在后面笑盈盈地望着,等彭氏叮嘱完之后,这才递给祁垣一个包袱,里面却是她亲自绣的两身衣服鞋袜,精工细作,极为精巧。
    祁垣当即了然,这两身衣服,正是他跟伯修的。云岚心细如发,听他说过自己跟伯修身量差不多之后,便约莫着做了出来。
    但一看云岚的绣活,祁垣的离愁别绪一下就没了,瞪着眼道:“你要送什么,教别人做便是了,累坏了怎么办!”
    云岚笑嘻嘻地挽着他胳膊,只笑不语。
    祁垣见她如今上了髻,愈发美艳不可方物,忽然就不放心起来。
    彭氏转身的功夫,祁垣便忍不住,黑着脸提醒道:“我这阵子不在家,罗仪再上门,必须打出去!”
    云岚瞪他一眼,道:“罗世兄来找大哥的,大哥跟我这个说做什么?”只是虽然表现的理直气壮,面颊却也飞红起来。
    祁垣忽然不踏实起来。过年的时候罗仪总借口找他,三番五次登门拜访。云岚虽在深闺之中,但偶尔在园中散心,又或者给祁垣送东西,总会碰上那么几次。
    要说云岚绝对没看好罗仪,那不可能。
    罗仪这皮囊太能霍霍人了……玉树临风的,又是武将……
    祁垣之前看着罗仪还挺顺眼,现在一想自己不在家,却又怎么想都不放心起来。
    “我五月初便回来了,这俩月不许他上门。”祁垣不放心,想了想,又道,“算了,我四月便回!”
    云岚:“……”
    外面车马都装好了,虎伏过来催促。
    祁垣愈发不踏实,走出两步,又对云岚道,“事事小心,我……我去去就回!”
    “你快走吧!”云岚简直被他逗地笑起来,推着他往外去。
    祁垣知道自己婆妈了,一步三回头,好歹上了马车。
    开门鼓正好敲响,祁垣坐在车里,里面铺着软垫,左右点着熏香。一旁还有食盒。
    “止吐的。”虎伏钻进来,笑道,“少爷上次坐车的时候吐惨了,这次我从铺子里拿了许多,一会儿您一边鼻孔塞一个便是。”
    祁垣哭笑不得,挥手道:“少爷我如今不晕车了。快走吧!”
    车夫扬鞭,赶到城门的时候,那边却等了一个人。
    祁垣探头认出来,当即便惊了。
    “你不上朝?”祁垣喊停了车子,从上面跳下来,跑到徐瑨马前。
    红鬃马的脖子上挂了一副金鞍,前攀胸和和秋带上悬着金瓣儿镂花杏叶。
    徐瑨在马上,含笑看他,伸手出去。
    祁垣把手搭上,借力上了马。
    “不上朝,领了新差事。”徐瑨抖了下缰绳,红鬃马打了个响鼻,抬腿慢走。马车跟在俩人身后。
    城门大开,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
    “什么差事?”祁垣又惊又喜,忍不住笑了起来,“去扬州娶亲?”
    “对。”徐瑨笑道,“去扬州娶亲。”
    祁垣在马上转过身,眸清似水,目视徐瑨。
    “崖川大军打了胜仗,岳丈就要班师回朝了。”徐瑨笑着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正好,听说扬州时兴的东西多,我们过去选选嫁妆。”
    祁垣脸黑下来,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伸肘往后一捣。
    徐瑨大笑,一夹马肚子,红鬃马嘶鸣一声,肆意狂奔起来。祁垣胸中畅快,渐渐也露出笑意。
    马车车夫使劲扬鞭,仍被俩人甩在了身后。
    徐瑨笑起,朗声念道,“画鼓清箫估客舟,朱竿翠幔酒家楼……”
    “城西高屋如鳞起……”祁垣眼眶微红,一字一顿道,“依旧淮南、第一州!”
    他念完,长长舒出一口气,随即痛快大喊
    “下扬州喽——”
    作者有话要说: 上部完。
    渣作者吐血ing。
    在此郑重感谢各位大大的支持和鼓励。这本写到这里,总算能打个小小的句号了。
    因为这本更新期间事情特别多,所以朝堂、战争和人物成长这些,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写吧,现在渣作者的确有点累了。
    再次感谢一直鼓励支持的大大,没有你们,这本可能写个开头就算了。真的十分感谢、感激。
    鞠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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