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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写得太辛苦,写完以后元恪在现实生活中彻底放飞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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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了”。

    每次他都会信。

    周宁生实在想不明白,故事里放羊的孩子用“狼来了”, 骗了很多人。他也是放羊的孩子, 但他总被骗。

    来的不是狼,来的是他的爸爸妈妈。

    骗他的不是别人, 是他爷爷。

    他牵着羊站在村东头,站了一整天。最后也没等到爸爸妈妈。

    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上当。但每次爷爷说爸爸妈妈会回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去相信。

    村子是最普通的村子,这里的人都姓周,周家村因此得名。

    周宁生平常接触的人很少。除了爷爷还有住对面小山坡的沈姨。沈姨其实也姓周, 这么称呼纯是因为她嫁给了隔壁沈家村的一户人。这里的女人地位不高,称呼都连缀着丈夫的姓或名。

    周宁生站在家门口叫了一声“沈姨”。

    他爷爷便说他不懂规矩。

    倘若她丈夫还活着,称呼一声“沈姨”也就算了。但现在,她丈夫没了,“沈姨”这个称呼自然叫不得。

    沈姨站在对面的小山坡上,看着周宁生牵着羊走出来。他叫她一声“沈姨”,他爷爷就会轻轻拍一下他的头,示意他闭嘴。

    她说:“没有关系的。我倒听习惯了,叔。”

    周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参加过抗日和解放战争,世道太平以后,他回到故乡,一直待在原先的周家村,无欲无求,准备在这里过完一辈子。

    周老爷子无欲无求,但他儿子周延“很有追求”。周延觉得这里很没劲,也不想念书了。初中毕业以后,他领着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周素彩跑到外地闯荡去了。

    周老爷子的妻子去世得早,加上现在儿子一走,他一个人,突然有点不适应。

    但这种不适应也没有持续太久。

    他战友的女儿,十三岁嫁到隔壁沈家村的那个。去年她丈夫没了,转过年来,婆婆也撒手人寰。

    丈夫和婆婆走后,她重新回到了周家村,家就住在周老爷子家对面的小山坡上。

    她回来以后,村里以前几个和她玩得好的大姑娘时不时会来找她唠唠嗑。

    周老爷子有时候也能隔着条道,和她唠上几句,没以前那么无聊了。

    又过了没几年,周老爷子无聊的日子宣告彻底结束。周延和周素彩每年只有过年会回来。这次过年,他们抱回来一个还没满周岁的孩子。

    按辈分取名,宁字辈,叫周宁生。

    春节结束,周延和周素彩走的时候,把孩子扔在了周老爷子家。

    周老爷子乐呵呵地接受了。

    周宁生断奶之前除了吃羊奶,基本上吃遍了村子里同龄人妈妈的奶。

    周家村有个叫翠花的姑娘,刚生完孩子。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地下床干活了。

    翠花身体壮,奶水也多。

    周老爷子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翠花不在意地摆摆手。“叔,没事,我怀孕的时候小米粥当水喝,现在奶特别多。宁生我抱回家喂了,正好还能和我们家帅帅做个伴。一会喂完让我男人给你送回来。”

    周家村民风淳朴,村里几十户人,相互很熟稔,关系简单纯粹。周宁生吃完“百家奶”,受尽了各种“周叔叔”、“周阿姨”的关心爱护,但长成了一个干瘦小男孩,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干瘦小男孩周宁生牵着羊回来了,又习惯性地叫了一声“沈姨”。

    周老爷子在背后拍了他一下,让他别叫了。

    周宁生牵着羊到了屋后。

    其实他情绪不是很高,刚刚在村东头放羊的时候,同时在那边池塘里溜鸭子的周宁帅看着他望眼欲穿的样子,嗤笑了一下。

    周宁帅一边漫不经心地数着鸭子头,一边对周宁生说:“你别看了,我爸说,你爸妈不会回来的。”

    “可是我爷爷说他们回来,今天就回来……”

    “他骗你!”

    “你胡说!”

    不欢而散。

    最让周宁生感觉到心理不平衡的是,翠花阿姨喊周宁帅回去吃饭,隔着很远,就听到一声一声的“帅帅,饭好了”,“帅帅——”

    周宁帅听到妈妈的喊声,也不应也不着急,低着头饶有兴致地揪一只鸭子屁股上的毛。

    翠花姨叫了几声没人应,原本情深意切的呼唤瞬间变成咒骂。“周宁帅!你个饿不死的!回来吃饭!”

    周宁帅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用脚赶着鸭子回家,临走前还对着望眼欲穿的周宁生说一句“你又被骗了”。

    周宁生很生气。

    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是所谓的“嫉妒”。

    他那时候只是一味地生气。他气爷爷骗他,也气周宁帅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念想。

    他把羊拴在屋后,站到周老爷子面前,脸色有点灰暗。

    周老爷子赶快打个哈哈:“你爸爸说,今天就回来,这不快过年了嘛!那就是明天,明天你爸爸妈妈肯定就回来了!”

    周宁生赌气睡了个懒觉。

    赌气没去放羊。

    果然,明日复明日,他爸爸妈妈还是没回来。

    后来他逐渐摸索明白了,每年他爸爸妈妈只回来一次,其余时间,他都会被骗。

    周宁生老老实实地放羊,不再傻乎乎地一直垫着脚看村口。

    除夕那天的早晨,村头来了辆客运大巴,周延夫妇从车上下来。周宁生觉得这次爷爷应该没骗他,早早地站在村口等着。

    爸爸妈妈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觉得有点陌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领着爸爸妈妈回到家的时候,周宁生发现爷爷和沈姨杀了他的羊。

    农村杀羊跟杀猪不太一样。杀猪是直接捅刀子,白进红出,干脆利落。杀羊则是把羊先吊起来,在羊身上割道口子,下面放一个小桶,羊血一点一点地流进桶里,直到羊血尽而死。

    周宁生凑过去看了一眼,羊身下有半桶血,还在滴最后几滴。

    他看了一眼,便不省人事了。

    醒的时候他听见了周素彩的声音。

    “宁生这是晕血,不是什么大事,城里有些小孩也是这样的。”

    她的语气很不满,说到“城里”二字的时候,还带着点倨傲。

    周宁生闻到了羊肉汤的香味。

    他睁开眼的时候,周素彩又说了句:“看吧,我说的是对的,一会就没事了。”

    周宁生没和她有太多的交流,他爬下床,走到灶台前。

    周老爷子给他盛了一碗汤。

    周宁生吃了几片羊肉,喝了口汤,最后用筷子夹起一块深褐色的东西。

    羊血。

    他轻轻咬了一口,口感像豆腐。

    羊肉汤还有大半碗,但周宁生没什么胃口了。

    沈姨在旁边说了句:“宁生天生心软,我听说只有心软的孩子才会这样……”

    周素彩应和了这句话。

    屋里很热闹,很有过年的气氛,周宁生舔了舔嘴唇,还有羊肉汤的余味。他一个人走到了屋外,看着门外光秃秃的山坡,开始发愣。

    春节过得很热闹,时间过得也很快。

    爸爸妈妈走的那天,周宁生忽然很难过。

    村里人说,这些年他爸爸妈妈在外面,混出点名堂来了。

    他的压岁钱是一沓红彤彤的毛爷爷,村里其余小孩比不得,他们之前嘲笑他好骗,现在争先恐后地和他套近乎。

    周延夫妇走的那天,村里很多人眼神里流露出了羡慕,他们在城里,成了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大巴车开走的时候,周宁生没忍住,某个瞬间情绪上来了,也顾不得周围人都在看了。

    他边哭边追着车跑。

    边跑边喊——

    “爸爸——”

    “妈妈——”

    周素彩透过后车窗,一直看着周宁生。瘦瘦小小的,拼命追在后面。

    周宁生恍惚觉得,她其实也在哭。

    爸爸妈妈走后,周宁生的生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还是会放羊,放的是新羊。还是会听些骗人的话,但没有那么轻易会上当了。

    他期盼的事,从过年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比如和爷爷进城。

    城指的是隆昌县城。T市市区里的人觉得很落后的一个下属县城,在周家村村民眼里,已经是很不错的去处了。

    从周家村到隆昌县城,需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

    县城里有海,好吃的东西也比周家村多,周宁生每月出来一两回,足够他有惦念了。

    周宁生当时的梦想是,将来能去县城里住。

    但他觉得,梦想毕竟是梦想,隆昌对他来说,遥不可及。

    正当他觉得住在隆昌县里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时,周延夫妇来接他们了。

    他们这次来,是要带周老爷子和周宁生到C市的。

    周宁生腰上系着一条红腰带,看着爸妈雇人搬空了爷爷家。

    他们要去另一个城市生活了。

    周老爷子一副非常不情愿的样子。

    周宁生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忙着搬东西。

    离开周家村的那天,周宁生手被周素彩攥在手里,绕过那条坡的时候,他停下不动了。

    周素彩使劲拉了他一下。

    周宁生指了指坡上。“沈姨。”

    沈姨探出脑袋的时候,周宁生朝她挥了挥手。

    “宁生再见。”

    周宁生被周素彩扯着,一步三回头,最后他拉了拉周素彩,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妈妈,我们能带沈姨一起走吗?”

    —

    周宁生曾经梦想能住进隆昌县城,但他现在住进了一个比隆昌县繁华百倍的城市。

    他们家在C市,既有占据城市最中心寸土寸金地带的套房,又有市郊别墅区里几层高的别墅。

    别人称呼他爸爸妈妈,都叫“周先生”、“周太太”。

    家里还有个他没见过的小妹妹,快两岁了,被包裹在小毯子里,露出一张粉粉嫩嫩的小脸。

    周太太让周宁生抱这个小妹妹。

    周宁生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她被喂得很好,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薇薇,叫哥哥,这是哥哥。”周太太笑眯眯地拉着周宁薇,示意她叫周宁生一声“哥哥”。

    周宁薇抿着嘴不肯开口,有点不好意思。

    周宁生看着很陌生的家,楼上楼下走了一圈,他懵懵懂懂地觉得,周家村的人说得没错,他爸爸妈妈在城里混出了名堂,还是大名堂。

    他成了市实验小学六年级二班的插班生,去上学的第一天就被全班同学笑话了,因为他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他在周家村上的小学,全校只有两个老师,每天他要走五公里去学校,和同龄的几个孩子挤在小小的校舍里。

    周家村小学,自然没法和C市的市实小相提并论。

    周宁生满腹委屈地回了家,第二天周太太就气势汹汹地杀去了学校。

    “什么货色敢欺负我儿子?你们配吗?!”

    周太太到校领导那里一闹,周宁生在新班级的地位显著提高。周太太闹得很有底气,因为市实小的塑胶操场是他们夫妻俩出钱修的。

    周宁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了有钱的好处。

    但钱不是万能的。

    周老爷子来C市一年多,喘到了最后一口气。

    他病了大半年了,撑不住了。

    周宁生记得周老爷子咽气之前,一直念叨:“别烧我……回家……回周家村……”

    显然,周先生把周老爷子的遗愿当放屁。前脚周老爷子刚咽气,后脚殡仪馆联系上了。

    周宁生以为爷爷睡着了,只是要被带去医院而已。

    他跟着抬周老爷子的人上了车,结果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客气地一把推下来。

    周太太看见了,当即破口大骂:“你他妈摔坏了我儿子你赔得起吗?”

    周宁生没顾上周太太关切的询问,他发觉到情况不对,挣开周太太还要往车上挤。

    车门“砰”得一声被关上,不留情面地将祖孙二人隔绝在两个世界。

    周宁生慌了,他不管不顾地拔腿就追。

    车越开越远,他追了一段,拼命大喊——

    “爷爷——”

    “爷爷——”

    周老爷子不仅被火化了,而且火化后骨灰盒一端出来,就在C市埋了。

    周先生和周太太没什么反应,好像周家从来没有这么个人一样。

    周老爷子葬礼第三天,周宁生像往常一样去上学。

    他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周太太那么一闹腾,大家更不愿意搭理他了,有钱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周宁生恹恹的,一直到下午,别人都去做课间操了,他逃了操,漫无目的地四处走。

    走到礼堂窗前,周宁生脚步停了下。

    里面正在趁课间操时间举行朗诵比赛。

    现在台上站的是个小女孩,穿着黄裙子,正在朗诵她选的作品。

    “……”

    “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为什么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

    “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

    “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

    “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丝的和贝壳的纽扣。”

    “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

    “我坐着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

    “我吃着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

    “但,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我——”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周宁生原本只是心情不好,不想去上操。谁知停下脚步,无意听了一段朗诵,他觉得……好像心情更不好了……

    他不知道那个参赛的同学选的是哪一首诗,但他觉得,这首诗,这一段就像是专门为他写的一样。

    周宁生是哭着回教室的。

    至于为什么哭了,他也说不清楚。

    他觉得很委屈,也很害怕。他普通话说得不标准,T市的方言周围同学都听不懂,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活得像个外国人。有英语好的同学能说几串像模像样的句子,而他在周家村小学,连26个字母都还没认全。

    他隐隐觉得,其实他爷爷走得很不甘心,其实他爸爸纯把他爷爷的遗愿当放屁。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敢跟爸爸开口提爷爷的事情,因为他爸爸对于他来说,只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他就像刚刚那首诗里念的,是父母家的“新客”。

    他看似回家了,实际上是没有家了。

    周宁生在市实验小学插班了半年,六月,小学毕业;同年九月,升上初一。

    初中三年,他认全了字母,普通话也标准多了。但他还是没什么朋友,也不怎么喜欢和人交流。

    周宁生依然晕血,每次学校体检对于他而言都是噩梦。

    沈姨以前说,只有心软的孩子才会晕血。但他觉得,自己的感知越来越麻木了,很多以前在乎的事,现在对于他而言都无关痛痒。

    四大名著,周宁生上高中前只读过一本——《水浒传》。只看了一点,没看完。

    他读到了李逵母亲死的那一段。

    周宁生觉得有点接受不了,最后干脆整本《水浒传》都弃了。

    “我知道他要上梁山,他妈妈是个牵挂。作者要让这种牵绊消失,所以他妈妈要死……”周宁生跟沈姨交流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可以接受她病死,抑郁而死,但被老虎吃掉这种……我觉得我接受不了。”

    周宁生看这一段的时候,不自觉地把周素彩代入了那个惨死在虎口下的老太太。

    他很不舒服,尽管他觉得,他和周素彩,其实没有寻常母子的亲密。

    弃掉《水浒传》以后,周宁生闲书也不怎么看了,安安稳稳开始准备中考。

    过了中考那段高压期,升上高中以后,他彻底放飞自我了。

    有次他觉得太闷,想找沈姨说几句话。

    他在这个家里总觉得有点压抑,沈姨是唯一能和他说上话的人。

    隔着一道半掩的门,周宁生听到了那句话——

    “叔,宁生这孩子,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房间里,沈姨捏着一张照片。

    周宁生敲门的手一顿。

    他想起他爷爷,他们说,他以前当过兵,打过仗,遍体鳞伤,其实身体很不好。

    沈姨对他很失望,但她没正面表露出来。

    周宁生没敲门,转身下了楼。

    —

    周宁生高一的时候帮一个不认识的同学打了一架。

    准确地说,是帮了倒忙。

    他那天心情不好,没处发泄,正瞧见一群人打一个。

    他二话没说就冲上去“见义勇为”。

    事实是,一见血,他秒晕。

    周宁生睁眼的时候,那位不认识的同学蹲在他身边。

    “还能爬起来吗?”他问了周宁生一句,神色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周宁生意识到了刚刚自己一定怂得一批,赶快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

    那同学说了声“谢”,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便走了。

    高二分班以后,周宁生觉得班里某同学有点眼熟。

    “我叫周宁生,我们以前……见过。”

    “眼熟同学”抬了抬眼皮。

    “夏明光。”

    开学一星期,几个秉持着“混一天是一天”原则的人,真的“混”得很熟了。

    体检的时候,周宁生不出预料地晕了。

    睁眼以后郑凛给他回播刚刚的剧情——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周宁生,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就像根面条一样,哧溜就滑下去了。”

    周宁生:“……”

    但他没生气。

    这群二傻子,还挺有意思的。

    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同类人。

    沈姨很关注他们几个。

    她觉得周宁生难得会有朋友。

    沈姨一直努力尝试用烤箱,学出更多花样,但到头来只不过是会做泡芙。

    他们几个吃泡芙吃到吐。

    但一直很捧场。

    周宁生第一次见到夏老爷子的时候,他觉得,夏老爷子对于他们几个的关注,就像沈姨对他们的关注一样。

    夏明光和他一样,之前独来独往,喜怒不形于色,没什么玩得来的朋友。

    周宁生之前一个人混,现在和一群人混。

    一个人无聊,是真的无聊。一群人无聊,那就不叫无聊。

    直到周太太笑眯眯地唯独把夏明光请进了门,把其余三人拒之门外。

    周宁生觉得,周太太并没有很关心他到底有没有朋友,过得开不开心。

    沈姨不会因为成绩不好这种理由对他的朋友有偏见,但周太太会。

    她的眼里,人只分两种,对自己有用的和无用的。

    周太太觉得,夏明光是有用的。

    周宁生忽然想起当年看的《水浒传》。现在再让他代入,他绝对没有把周太太代入李逵母亲的那种感觉了。

    他觉得,当时那是一种错觉。

    被“特殊优待”的夏明光,一边漫不经心地玩手机,一边略微抬眼。

    “阿姨,其实我也是混子。”

    那件事以后,郑凛他们几个没表示在意。

    郑凛拍了拍周宁生的肩膀。“唉,多大点事啊。”

    周宁生没说话。

    有句话很在理,人没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朋友。

    周先生和周太太,就是没由得他选择的父母。

    后来周宁生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他没法选择的岂止父母,还有婚姻。

    他很讨厌常舒曼,见到她就不提情绪。

    但换个角度说,其实他也不讨厌她,有时候他觉得,如果不是这么不尴不尬的关系,或许他们会成为好朋友。

    “晕血是病,得治。”

    她说他有病。

    他也觉得她病得不轻。

    这个病得不轻的小姑娘上蹿下跳,作天作地作空气,就是演技差了点,周宁生很明显地感受到,她这是在他面前怒刷负面印象,她恨不得他讨厌死她。

    其实如她所愿,他确实很讨厌她。

    讨厌她千不该万不该,被周先生和周太太选中,用来让他过得更糟心。

    周宁生不知道自己家具体图常家什么,但他知道,肯定与钱有关。

    他变相等于卖给常家的。

    他可真够值钱。

    说不定,将来的周宁薇,也很值钱。

    —

    课间,程鸢托着腮坐在周宁生课桌前,郑凛和汤鸿信一左一右地站在她两侧。

    “周宁生,我们在等你‘真香’。”

    周宁生嗤笑一声。“《西游记》都看过没?鸡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烧断了锁,我才可能和那个姓常的小妞真有一腿。”

    周宁生前脚在他们面前装完逼,后脚站在夏老爷子书柜前的时候,视线凝在了《三国演义》上。

    貌似……那个姓常的小妞,是个历史宅……

    周宁生那天抱着两本巨沉的《三国演义》从夏老爷子家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疯了。

    他觉得自己要变成吃米的鸡、舔面的狗外加烧那把铜锁的一星小火苗了……

    太荒谬了。

    更荒谬的是,他居然会想认真澄清一些事。

    为了澄清郑凛的信口胡说,周宁生慌慌张张地对自家司机说了一句:“看到前面那辆尾号6902的出租车了吗?追上去。”

    他觉得自己大概疯了。

    常舒曼的态度很冷漠。

    她说,扬和广场这一大片商业区都被卖了,我们家等着你家填大窟窿呢。

    常舒曼说完以后扯着元恪的书包带走了,周宁生没再往里跟。

    其实他们,何其相似。

    —

    郑凛挡在他面前的时候,周太太挥起的手提包重重地落在了郑凛身上。

    郑凛当场飚出来一句:“你他妈凭什么打我儿子!”

    周宁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太太亲自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暴发户”三个字。

    何等地市侩,何等地讥讽。

    周家没有人管沈姨的死活。

    周宁生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他以前无意中跟郑凛他们几个说的一句话——在我们家,只有薇薇和沈姨是干净的。

    周家,就像《红楼梦》里的大观园。

    他突然很讽刺地想,夏爷爷领着他们看《红楼梦》,真不是白看的。

    当年他离开周家村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是他要求把沈姨一起带上的。

    现在却成了这样。

    手术还算顺利,颅内的血清出来了。

    周宁生在脑科医院通宵了三晚。

    三晚后的某天下午,常舒曼来了。

    她喘得很厉害,脸色很难看,整个人都很狼狈。

    她语气冷淡地说:“我一考完就到处找,我找你这是第四天。”

    冷淡的语气,最后说出了一句带着点关切意味的话。

    周宁生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发型有点乱,脸色很苍白,耳朵冻得很红。

    她陪他等了CT结果后便走了。

    临走之前她还折回来说了一句:明天我还来。

    常舒曼第二天再出现的时候,脸色好了很多,也没那么疲惫了。

    周宁生见她来了,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

    常舒曼指了指他眼下。

    周宁生估计自己眼下青了一片,毕竟他已经几夜没合眼了。

    “你去走廊的折叠床上躺一会吧。”

    周宁生还是没动。

    常舒曼推了他一把。

    最让周宁生无语的是,这个病得不轻的小妞,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只裸熊,强行塞进他怀里。美其名曰,这玩意儿助睡眠。

    周宁生躺上折叠床,依旧睁着眼,裸熊被他嫌弃地推到枕头边。

    他觉得自己现在很狼狈。

    他一直有预感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的父母,但没想到走得这么不潇洒。

    也想过自己的父母将来可能会走到离婚这一步,毕竟他都能明显地察觉到,他们的感情已经很淡了,但也没想到会是因为这种原因。

    最后,这个世界只给他剩了几个好朋友,尽管他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把他们的焦虑和关心隔绝在外。

    还有,这个姓常的小妞。

    她和郑凛他们不一样,她强行打破了他的自我封闭,她强行挤进了这个密闭的空间,在里面横冲直撞,一边瞎闹一边告诉他,她在这里,所以他要有安全感。

    很没道理。

    程鸢以前说,等着看他“真香”。

    但周宁生没想到,他第一次承认“真香”,会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形下。

    他躺在床上,很疲惫地闭着眼,带着种恨不得沉睡一百年的对于很多事情的厌倦感。最后他说出了一句“常舒曼,包办婚姻真香”。

    他突然很想笑,但没力气了。

    荒谬到无以复加了。

    “比我的裸熊还香?”

    “嗯,比你的裸熊还香。”

    周宁生闭着眼,软趴趴的裸熊就贴在他胸前。他一手无力地扶在裸熊背上,终于忍不住笑场了。

    他感受到她把被子使劲往上拉了拉,盖到了他下巴那个位置。

    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没关系呀,你别害羞。要说真香,也是我先真香的。”

    周宁生很快就睡着了。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缥缈的梦。

    梦里他站在周家村的村东头,手里牵着一只羊,怀抱着最简单纯粹的愿望,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

    在梦里他追过载着他父母离开的大巴车,也追过拉走周老爷子遗体的灵车,最后,他慌张地吩咐了司机一句——追上前面那辆尾号6902的出租车。

    追父母坐着的大巴车,他们没折回来;追爷爷的灵车,爷爷不可能回来;追了常舒曼坐的出租车,她回头了。

    她现在折回来找他了。

    嗯,包办婚姻,真香。

    周宁生醒的时候,躺在折叠床上恍惚了很久。他觉得不止刚刚那些是梦,夏明光、郑凛、程鸢、汤鸿信,最后还有常舒曼,都像是梦,都是假的。

    C市的一切都像假的。

    他挣扎了很久,才恍然从折叠床上坐起来。

    裸熊滑到了他腿上,软绵绵地趴在那里。

    周宁生抓了一把裸熊。很软,这触感很真实。

    他从折叠床上下来,裸熊夹在胳膊底下,准备进病房看看。

    常舒曼正在病房里陪着沈姨。

    刚刚护士刚换了药,还有一大瓶。

    临床住着一个磕到头的小男孩。小男孩此刻睡着了,他妈妈坐着无聊,开始跟常舒曼没话找话说。

    “姑娘,这是你妈妈?”

    常舒曼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沈姨。

    她摆了摆手。“不是呀。”

    小男孩的妈妈又问了一句:“那个前几天待在这里的小伙子是你什么人?”

    常舒曼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哦,我……丈夫。”

    然后说了句:“这不是我妈,是我婆婆,也相当于是我妈了。”

    小男孩的妈妈听了常舒曼的回答,觉得有点诧异。“你看起来……年龄很小嘛,我以为你还在读书呢。怎么就结婚了?”

    常舒曼继续淡定回答:“城里医疗条件好,我们是从周家村来的。我们那边都结婚很早的。”

    周宁生胳膊底下夹着裸熊,站在门口,将进未进,常舒曼刚刚的回答,正好被他听了个大概。

    他愣住一会,然后推门进去。

    “哦,这是我妈……”

    他回答了那个女人闲聊时问的问题。

    然后又指了指常舒曼。

    “我……我媳妇儿。”

    “我们,村里来的。”

    女人一边拉着自己儿子的小手,一边好奇地看了周宁生一眼。她其实不太懂,为什么这个小伙子要重复一遍刚刚那个姑娘表达的意思。

    她继续好奇地问:“那你们……有孩子了吗?”

    周宁生:“……”

    常舒曼:“……”

    “还……还没。”

    —

    “综上所述,裸熊是我的。”周宁生回忆了一大串有的没的,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常舒曼无语。

    “把你的熊熊给爸爸玩一会好不好?”

    连哄带骗地把裸熊从“周蜜月”小朋友手里抽走后,她翻着白眼把它塞进了周宁生手里。

    “越活越倒退了。”

    周宁生嫌弃地看了一眼脏兮兮的裸熊。“她是怎么做到把它搞成这个鬼样子的?真是人才。”

    周宁生把裸熊捏在手里,反复打量。

    常舒曼横趴在他腿上,来了一局新的消消乐。

    过了一会……

    常舒曼凶巴巴地回头。

    “你要是敢打我屁股的话,你就死定了!”

    说完她就后悔提醒了周宁生。

    比起那个脏兮兮的裸熊,周宁生的兴趣……

    好像……她的屁股更有吸引力一些。

    常舒曼无比后悔当年她还是一只作精的时候,用那种诡异的方式膈应了周宁生。

    ……

    周宁生看常舒曼沉迷于消消乐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又拿起了裸熊捏了两把。

    最后把裸熊重新塞回到“周蜜月”小朋友手里。

    “周蜜月”小朋友拿到裸熊,开心地蹦下床。

    周宁生眼睁睁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蹲在床沿,把裸熊扔到了地板上。

    又看着她略蹲了蹲,借着床垫的力,“扑腾”一下跳到地上,两只脚踩在了裸熊上。

    感情这小家伙……用裸熊当下床用的缓冲垫子……

    怪不得这么脏!

    “周蜜月”小朋友被周宁生拎住的时候,两条腿使劲蹬了蹬。

    无果。

    最后连人带熊地被拎上床。

    “哪错了?”周宁生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

    “周蜜月”小朋友看了一眼妈妈横趴在爸爸腿上的诡异造型,然后小声说了一句:“不……不应该和爸爸抢小熊。”

    “还有呢?”

    “周蜜月”小朋友委屈巴巴地咽了咽口水,认真地想了一会。

    她不明白哪里得罪自己老爸了。

    最后她又小声说了一句:“没有啦……”

    “没有了??”

    常舒曼结束了一局消消乐,回过头来发现周宁生闲得没事快把“周蜜月”小朋友惹哭了。

    她当即拍了周宁生一下,然后做出判决,把裸熊扔给了“周蜜月”小朋友。

    “周蜜月”小朋友如获大赦,用同样的方式跳下床,两只脚又在裸熊上踩了一次,裸熊又和地板来了一次亲密摩擦。

    周宁生:“……”

    她果然……丝毫没有意识到她错在哪里……

    真叫人头秃。

    常舒曼仰躺过来以后,指了指“周蜜月”小朋友消失的方向。

    “你还记得吗?好多年前,有个阿姨,被我们忽悠得团团转,以为我们当时是两口子,还问我们有孩子了吗。”

    “现在这不是有了嘛!”

    “所以别太小气,裸熊借咱们小朋友玩玩又怎么啦?”

    作者有话要说: 【真香夫妇】未完待续

    番外发上来的时候被锁了一次

    一脸懵逼

    现在可以看了

    真香夫妇还没讲完,后面还有

    ☆、周宁生×常舒曼(三)

    大年初二晚上,常舒曼提着打包的饺子, 在病房门口探了个头。

    沈姨睡着了, 周宁生坐在床前发呆。

    常舒曼抬手在门上轻轻叩了叩。

    周宁生循声回头。

    常舒曼在房门的玻璃透窗前举起了手里的饭盒,示意周宁生出来。

    周宁生站起身,替沈姨拉了拉被子, 出门后掩上了门。

    “你吃饭了吗?”

    周宁生摇了摇头。

    “我也没吃, 我们吃饺子吧。”

    常舒曼边说边递给周宁生一双一次性筷子。

    两个人坐在走廊上吃饺子。

    常舒曼悄悄侧了侧头, 周宁生吃饺子的时候, 看起来……很乖。

    “很乖”的周宁生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来了?”

    就他对于他们这种家庭的认知,春节期间,一般会被父母强行带着去各种场合吃饭,整个过程一直维持着笑脸,正月十五结束后会明显感觉到脸僵。

    “哦,没事啊。已经初二了,前两天我该去意思一下的场合都去了。”

    常舒曼边说边吞了一口饺子。

    “我可以陪你待在这里呀。”

    她语气很随意,说话的时候带着咀嚼声。

    发觉到周宁生没说话, 常舒曼补充一句:“没关系呀。”

    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

    周宁生猜着, 她兴许是从家里溜出来的。

    “你如果不想回家,就在这张床上睡吧。”

    常舒曼赶紧摆摆手。“不用不用, 我下午睡过头了,睡了很久,我一点也不困。你趁现在睡一会,我去看着沈姨就行。”

    周宁生再次被安排上了裸熊和折叠床。

    他怀疑人生地抱着软软的裸熊,看着常舒曼活力满满地安排他。

    那行吧。

    周宁生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稳, 但好歹算是睡了一觉。

    他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半。

    周宁生下床,悄悄地推开病房门。

    病房里静悄悄的,开着一盏最暗的灯。

    那边床上小男孩睡得正香,他妈妈趴在床沿上,也像是睡着了。

    这边……

    常舒曼也趴在床沿上,睡得人事不知。

    周宁生愣了一下,然后拍了拍她。

    常舒曼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

    周宁生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

    常舒曼脚步虚浮地跟着周宁生出了病房。

    周宁生小声示意她去刚刚那张折叠床上睡一会。

    常舒曼困得眼睛睁不开,重重地坐下,手摸索着开始脱鞋。

    周宁生无奈地看着她像僵尸一样的动作,只得蹲下,很麻利地帮她把靴子脱下来了。

    靴子脱下来,露出了一双小猫耳袜。

    周宁生盯着那双卡哇伊的袜子几秒钟,最后把常舒曼的鞋挪到一边,给她拉上被子。

    凌晨三点半。周宁生从病房里出来,想瞅一眼常舒曼有没有蹬被子,毕竟走廊不比屋里暖和。

    他靠近床沿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周宁生”。

    还有下句,不像是说梦话。

    “周宁生,你困吗?”

    他说还好。

    “枕头……分你一半……”常舒曼仰躺在折叠床上,头略向墙壁的那边侧着,说话断断续续的。

    “来啊……”她又嘤咛出了一句。

    周宁生犹豫了一下。

    不过……他确实很困……

    他试探性地挨了个枕头边,也没去扯被子。

    常舒曼翻了个身,周宁生感觉被子里的裸熊抵在了他身上,差点把他拱下床。

    他抓紧了床沿。

    常舒曼依旧没睁眼,依旧意识不清。

    她迷迷糊糊地倒是很难得地甩了一截被子过来。

    周宁生觉得,自己正在掉下床的边缘试探。

    “不想掉下去……”

    “就……就抱着我。”

    周宁生耳朵贴在枕头上,听着她哼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脑子“嗡”了一下。

    这个时间,走廊上睡折叠床的基本都睡着了,整条走廊静静的。

    常舒曼那声模糊不清的哼哼,周宁生听得很清楚。

    她困到睁不开眼,还不忘调戏他。

    不过她说得也对,折叠床这种宽度,两个人躺在上面,真的有同时掉下去的危险。

    常舒曼那侧还好,靠墙。周宁生这边就有点惨了。

    常舒曼哼哼完那几句,没再有别的动静了,呼吸也很均匀,像是彻底睡着了。

    周宁生试探性地小声叫了几句“常舒曼”,没回应。

    他的手抓在裸熊上,犹豫了一会,最后把裸熊轻轻抽走放在了枕头边上。

    空间大了一些。

    他悄悄地单手抱住她,没敢用太多力,只是保证自己不会掉下去而已。

    常舒曼睡得很沉,没什么反应。

    周宁生挪了挪身子,又向她的方向凑了凑。

    她比裸熊香多了,头发梢有洗发水的味道,羊毛衫有暖暖的羊毛味儿,皮肤……也好香……

    而且,周宁生觉得,她比裸熊,抱着舒服多了……

    周宁生原本也很困,但是现在绝对睡不着了。

    他一条胳膊贴在她背上,她的呼吸轻轻喷在他脸前。他觉得自己现在异常清醒。

    走廊上的灯也被调得很暗,整条走廊静悄悄的。

    一墙之隔,就是病房,沈姨睡在里面。

    周宁生突然有种干坏事的感觉。

    他只在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四点多的时候,悄悄下了床。

    他这次完全没睡着,但是比刚刚还要清醒。

    周宁生下床后把裸熊重新塞回去,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第二天常舒曼醒来以后,在床上懵了很久。

    “我怎么就睡着了呢?”

    周宁生眉毛挑了挑,摊手表示,你确实睡着了呀。

    常舒曼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我好像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我还记得你拍了拍我,把我拉出来了……”

    周宁生一边看点滴还剩多少在瓶里,一边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睡到现在呀。”常舒曼抓了一把自己的鸡窝头,不明所以地眯着眼看了周宁生一眼。

    周宁生莫名松了口气。

    常舒曼没在意周宁生奇奇怪怪的问题,她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抓过自己的包。

    周宁生看着她从包里掏出了洗面奶、护肤品、牙膏牙刷,还有一面小镜子。

    看这个架势,她是想一直待在这里。

    周宁生的判断是对的。

    常舒曼从初二晚上来了以后,一直陪他待在这里,一日三餐全都在走廊上解决。

    十几天时间,常舒曼吃遍了脑科医院周围的大小饭馆,并且主动承担起给周宁生买饭的责任。

    “周宁生,医院正门斜对角的那家牛肉面好好吃呀!我给你打包带一份回去!”

    “……”

    “周宁生!我勒个去!这个粥!好喝到让我当场去世!我给你装一碗回去!”

    “……”

    “周宁生,卧槽,这是什么神仙包子,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这次周宁生准确无误地接上了:“哦,那你帮我装几个回来吧。”

    周宁生蹲在走廊上,边啃包子边漫不经心地帮常舒曼回忆了一下那天凌晨三点半。

    常舒曼当时脑子困得断片了,完全不记得了。

    她听了周宁生的“诬陷”以后,立马跳脚,极力否认:“我没有!我超级矜持的!我那天晚上抱着的绝对是裸熊!”

    周宁生抓起了最后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常舒曼澄清完,低头看见周宁生蹲在她面前,手里的塑料袋空了。

    最后一个了。

    常舒曼咽了咽口水,慢悠悠地蹲下。她凑到周宁生面前,没了刚刚极力澄清时候的气势。

    虽然她现在很饱,但是……

    常舒曼指了指周宁生手里咬了一口的包子。“那个……里面的馅能不能给我吃呀……”

    周宁生无奈地把包子递给她。

    常舒曼心花怒放,就着那个缺口,“哧溜”一下把里面的馅挤出来吃了。

    她满意地把包子皮还给周宁生,嘴里香喷喷地嚼着打劫来的包子馅。

    周宁生看了看自己手里瘪下去的包子,最后无奈地低头笑了笑,开始咬那个包子皮。

    他边咬边说:“你外行,包子皮其实更好吃。”

    ……

    常舒曼经常念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咱们现在还没到大难临头的时候,你看沈姨这不是越来越好了嘛!”

    她的意思是,让周宁生心情放松一些。

    但周宁生的关注点在前面那句。

    夫妻……

    周宁生承认,常舒曼带着一堆奇怪的东西出现以后,他确实心情好了很多。

    常舒曼一直待到正月十四晚上,正月十五回了趟家。

    正月十七,她又抱着裸熊回来了。

    “你没开学吗?”周宁生觉得诧异。

    常舒曼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我学文科的,少上几节课没什么大事。”

    “常庆恨不得我不上学了,我家里人不管我学习这一块。我这不是觉得……你心情不好吗……”

    周宁生蹲在地上用吸管给沈姨喂水喝,常舒曼这句话一出口,他侧头看了看她。

    这次出了乌七八糟一大堆糟心事,他本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但事实居然恰好相反。

    沈姨听到了常舒曼的话,她睁开眼,没太有力气地吐出一句:“你们都去上学……”

    周宁生想说什么,被常舒曼打断了。

    “沈姨,没关系呀,我刚放学呢。”

    周宁生:“……”

    刚放学?

    她根本就没去学校好嘛!

    这是在欺负沈姨躺着看不见表吗?

    常舒曼信口胡诌了几句,让沈姨放心周宁生,也放心她。

    她靠着胡诌,把沈姨渐渐哄睡着了。

    沈姨这一觉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常舒曼继续胡诌:“哎呀,您怎么才睡这么一小会啊,我十一点四十来的,现在才十一点五十,您就睡了十分钟呀!”

    沈姨弱弱地说:“可是我觉得我睡了很久。”

    “那是您的错觉。”

    周宁生:“……”

    她明明是八点四十来的……而且,沈姨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那你们,快去吃饭吧……我没事……”沈姨说话有点费劲,她醒了之后就一个劲儿地催他们去吃饭。

    常舒曼示意周宁生陪着沈姨,然后做好了朝医院大门冲刺的准备。

    沈姨抬了抬手。“不用……你们都去吃吧……”

    被沈姨催着去吃了个饭,吃完饭回来的路上,常舒曼拉了一下周宁生的胳膊。

    “咱们到那边去,我问问你。”

    周宁生被她拉到医院楼下的花坛里。

    “周宁生,你不开心吗?”

    周宁生眉头微微皱着,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远处。

    “嗯。是有点。”

    他确实还很难接受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他觉得消化不了,像几块硬邦邦的石头硌在胃里,不上不下的,难受。

    常舒曼蹲在地上,听他讲他是怎么想的。

    这是他们家出了那堆破事以后,周宁生第一次向自己以外的人讲他的想法。

    常舒曼一边听着,一边揪花坛里的枯草杆。

    现在是二月底,还没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候,花坛里没什么颜色,光秃秃的有点荒凉。

    常舒曼一边听周宁生讲,中间也会插上几句,一边玩手里的那截枯草杆。

    玩着玩着,她看似不经意地把它在手指上绕成了一个圈。

    周宁生讲完了,常舒曼抬起头来。

    “唉周宁生,你把你的手给我,我给你一样东西。”

    周宁生不明所以,但是很听话地把肩膀放低,把手垂在了她面前。

    常舒曼手里的那截枯黄的草,被她很随意地绕了几圈,打了个结。

    她把这个枯草圈套在了他的手指上,仰头笑嘻嘻地说:“怎么样,像不像戒指?”

    周宁生低头看了看这个极为简陋的戒指。

    “嗯,像的。”

    常舒曼拽了拽周宁生的手。

    “咱们订婚的时候也有戒指。但是咱们不要那个,那个是常庆给的。咱们要这个。”

    周宁生也蹲下来。

    他低头转了转那个超简陋的戒指圈。

    “嗯,不要那个,要这个。”

    常舒曼蹲得有点累了,干脆坐在了枯黄的草地上。

    周宁生还在低头看那个圈。

    常舒曼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去一点。

    周宁生挪了挪屁股,坐到了她身边。

    常舒曼摸索着自己靴子上一个亮晶晶的小挂饰玩,最后不太自在地问了一句:“周宁生,你……接过吻吗……”

    周宁生被这个问题问愣了。

    “没有……”

    “……”

    “我从小到大接触比较多的,就四个女的。”

    “……”

    “周素彩,薇薇,沈姨,还有程鸢。”

    “……”

    “哦,算上你,还有元恪。”

    周宁生数完这些他接触过的女性,侧头看见常舒曼有点鄙视的神色。

    他居然因为这种问题被鄙视了……

    常舒曼膝盖往前蹭了蹭:“那……我可以亲你吗?”

    周宁生觉得她刚刚那两个问题都很奇怪。

    这个问题……

    他感觉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虽然真的很想点头……

    其实这个问题,不是用来回答的。

    常舒曼往前贴了贴,两人的嘴唇都很干。

    没持续太久,她重新坐回去,抱着膝盖说了一句:“周宁生,你将来一定要带我离开这里。”

    “周宁生……”

    常舒曼坐在餐桌对面,周宁生低垂着眼,用湿巾给她擦手上的化了的雪糕。

    “你刚刚有点小帅……”常舒曼咽了口口水。

    周宁生发觉到自己的表情太严肃了,他笑了笑,捏了捏常舒曼的手。

    “常庆就是个傻逼。”他不在意地骂了一句。

    “……”

    “老子今天过生日,他妈的敢踹老子媳妇儿。”

    “……”

    “还有……‘有点小帅’是什么意思?”

    常舒曼求生欲极强:“就是超级帅的意思。”

    “嗯,这就对了。”

    菜上来了,常舒曼没顾上自己肿起来的脸,催着周宁生快吃。今天是C市一模考试,全市统考,下午周宁生还要考数学。

    周宁生点了一扎冰的饮料,示意常舒曼坐到他这边来。

    常舒曼坐到他右手边,周宁生倒了一杯饮料,轻轻地把玻璃杯在常舒曼脸上贴了贴。

    “还疼吗?”

    常舒曼摇了摇头,抓过杯子。“我自己来吧,你快吃,下午还要考试。”

    周宁生不放心地摸了摸常舒曼的脸。

    常舒曼摆手示意没事。

    吃饭过程中,常舒曼问了周宁生复读的事。

    “今年的高考还没考,你为什么想着复读?”

    周宁生筷子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常舒曼。

    她眉头微蹙,脸色有点苍白,唯独被常庆打过巴掌的那片透着红色。

    “我以前在村里的小学上学,底子不好,学东西学两遍……”

    “这是一。”

    “……”

    “第二,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

    “……”

    “再就是,沈姨到时候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当年是我把她带来的,等到那时候,我们带她一起回去,回T市。”

    ……

    周宁生复读还是在六中,还是在十四班,当王爱红的学生。

    他时不时会想起来,那天中午,在医院门前光秃秃的花坛里,她把嘴唇贴上来,那种很奇异的触感。

    她说,想让他带她离开这里。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些伤心的感觉。

    其实他们,何其相似。

    有天中午她从一中跑来找他,他把她拉到校门口的一个死角,低头使劲吮她的嘴唇。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我们都没有家,我们才是一家人。”

    常舒曼眼圈有点红。

    她抱住了他的脖子。

    直到最后常舒曼的肚子叫了一下,周宁生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被弹了脑门以后乖乖地领着她去吃饭。

    复读的这一年过得很快。

    沈姨手术后恢复了一年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过生日的那天,在出租屋里,周宁生和常舒曼给她的礼物很特别。

    是一张机票。

    从C市到T市。

    沈姨看着那张机票,忽然很感慨。

    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七年了。

    看机票的时间,差不多是学校专业刚刚确定下的时候。

    他们去机场,周先生派司机来送他们,但他本人没露脸。

    周宁生没说什么,默默地帮常舒曼和沈姨把行李塞进了后备厢。

    周先生没来,但周宁薇来了。

    “哥哥——”

    “哥哥——”

    周宁薇的声音飘进车窗。

    周宁生忍不住回头看。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以前他是追在后面跑的那个,现在他成了被追逐的那个。

    周宁生忍不住把手扣在门把手上。

    不知道当年,周延和周素彩回头看见他在追,到底是什么心情。

    其实这些现在已经不具任何意义了。

    最后看见程鸢一把扯住了周宁薇。

    周宁生松了口气。

    远远地隔着一段距离,他们拉着周宁薇,都向周宁生示意快走。

    周宁生重新坐回车里,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下一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从C市到T市,坐飞机两个半小时左右。

    周宁生全程拉着常舒曼的手,十指扣得紧紧的。

    他从她这里,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安慰。

    到T市的第三天,周宁生带常舒曼到了隆昌县。

    隆昌县有一片海,虽然有点荒凉,但勉强也能算个景区,有稀稀疏疏的几点游人的影子晃在沙滩上。

    两人站在海边,看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海浪卷在他们脚边。

    “市区里的那片海好蓝呀,这里的海发绿。”常舒曼认真比较了一下。

    周宁生鞋尖踢了踢沙子。“越深的海,颜色越浅。这片海比较深。”

    说话间,来了个比较凶猛的浪,猝不及防。

    两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了的鞋,又看了看对方。

    “既然这样了……那我们……干脆下海玩玩吧。”

    十分钟后。

    常舒曼拧了拧自己的裙子:“OK,现在湿的不只是一双鞋了。”

    她破罐破摔地在沙滩上坐下了,裙子上沾了沙子。

    周宁生也跟着坐下。

    “你坐下干嘛?你的裤子好好的。”

    周宁生不在意地看了看。“没关系,我们这叫共同进退。”

    常舒曼轻笑了一下,干脆躺在了沙滩上。

    浪花能席卷到的地方,沙子都是湿漉漉的,比干燥的沙地柔软许多。

    她躺在这片湿漉漉的沙子上,任由海浪一波一波地卷上来,冲湿了她的裙子。

    周宁生也躺下。

    一个浪冲上来,卷过两人的身体。

    浪潮退下去,又冲上来一个。

    常舒曼拎起了裙子上的一截海草,是刚刚那个浪带上来的。

    周宁生发觉到,她这么躺着,海水可能会流进耳朵里。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常舒曼的头,示意她抬抬头。

    常舒曼听话地把头抬起来,周宁生把手垫在了她的脑袋下。

    常舒曼翻了个身,抱住了周宁生。

    海边人不多,他们躺在这里,没人注意。

    周宁生摸了摸常舒曼被海水沾湿的头发,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唇。

    她枕在他手上,闭着眼睛,嘴唇很红。

    周宁生又亲了亲。

    这个吻带着海水和海风的味道。

    两个人在海滩上打完滚以后,不得不面对一个超残酷的问题——鞋湿了,而且……还灌了满鞋沙子。

    两人赤着脚,拎着鞋,从沙滩走出来,蹲在路边擦鞋。

    水擦不干,里面的细沙也很难搞……

    常舒曼一边擦鞋,还一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路,偶尔会有行人好奇地看他们一眼。

    “周宁生,你说程鸢叫我们什么?”

    “哦,她瞎取的名,叫啥‘真香夫妇’。”

    常舒曼看着自己已经无法抢救的鞋,弱弱地说了一句:“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卑微夫妇’,我们现在真的好卑微啊……蹲在这里擦鞋,问题是还没什么鸟用……”

    “有道理……”

    十几分钟后,两人放弃,勉强穿上了灌满细沙的湿鞋,开始思考下面去哪儿。

    周宁生忽然来了句:“想不想……跟我回周家村看看?”

    从隆昌县到周家村,车程两小时,主要是因为山区弯弯绕绕的路太多。

    两人上车的时候,司机很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对湿漉漉的乘客,但也没说什么。

    周宁生和常舒曼并排坐在后排。周宁生把手伸过去,常舒曼抓住了他的手。

    两人的手扣在一起,一直到周家村。

    下车以后,周宁生有点感慨地指了指村东头的一片。

    “小时候,我经常被我爷爷骗。他骗我说我爸爸妈妈‘今天’回来,然后我傻逼兮兮地每天牵着羊,站在这里等着。”

    周家村以前的路都是纯天然土路,周延和周素彩闯出名堂来以后,回村把村里的路都修成了沥青的。为村里做贡献是真,为了显摆也是真。

    路边还立着一个牌子,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周宁生拉着常舒曼的手,走到那块牌子前。

    周延

    周素彩

    两人的名字并列其上。

    周宁生很讽刺地笑了一声,而后在那块牌子上踹了一脚。

    常舒曼安抚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宁生笑了笑。

    “我已经没感觉了,我现在只是觉得他俩的名字摆在一块,显得特别傻逼。”

    又走了几步,周宁生说:“我带你去我以前和我爷爷住过的地方看看吧。”

    ……

    这几年,村里并没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周宁生循着记忆,找到了很多路。

    在周老爷子家门前,他站了很久,最后也没进去。

    别人家都没变,只有他爷爷家变了。

    院里的杂草,已经过膝了。

    两人又走了很久,周宁生指了指一片墓地,周家村的人死后都埋在这里。

    “害怕吗?”

    常舒曼摇了摇头。

    两人轻手轻脚地进去,周宁生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周老太太的坟。

    “我从来没见过我奶奶,她在我爸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是我爷爷跟我说,她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女人。”

    周宁生指了指一个坟头。“我奶奶就在这里。”

    “奶奶,我回来了,我带着媳妇来看你一眼。”

    坟前的草晃了晃。

    常舒曼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一片,向周宁生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周宁生神色黯了黯。

    “这片,是预留给我爷爷的。我爷爷原本应该埋在我奶奶旁边的……现在他们俩,一个在这里,一个在C市。”

    常舒曼后悔没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再说这片空地,好好想想就能知道,肯定是夫妻挨在一起的,是留给他爷爷的。

    离开墓葬区以后,周宁生和常舒曼手拉手,漫无目的地沿着村里的路走。

    常舒曼低头在手机上找了一首应景的歌,外放出来。

    ——

    “蓝蓝的天空。”

    “清清的湖水,哎耶。”

    “绿绿的草原。”

    “这是我的家,哎耶。”

    听了几句周宁生就忍不住笑了。

    ——

    “奔驰的骏马。”

    “洁白的羊群,哎耶。”

    “还有你姑娘。”

    “这是我的家,哎耶。”

    “我爱你——”

    “我的家——”

    “我的家——”

    “我的天堂——”

    放了一段腾格尔的《天堂》,常舒曼关了外放。

    周宁生正挑着眉,侧头看她。“我感觉……你怎么傻乎乎的?”

    常舒曼瘪了瘪嘴。“我还不是为了让你高兴点。”

    周宁生笑了笑:“我现在,是挺高兴的。”

    常舒曼高调地外放了段超大声的《天堂》,沿路的村民纷纷看向这边。

    有些眼尖的觉得周宁生很眼熟。

    周宁生上前打招呼:“翠花姨。春琴姨。还有……芳林姨。”

    那几个妇女原本聚在一起聊天,后来觉得周宁生眼熟,盯着他直勾勾地看。

    却没想到,这小伙子真的是周宁生。

    “我的天呀!宁生!你回来啦!来来来,让我瞅瞅,哎呦!”

    这些都是小时候对他特别好的阿姨。

    她们问起周老爷子,周宁生如实回答。

    听到周老爷子早就去世的消息,她们有些伤感。

    伤感过后,话题莫名被引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宁生,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你吃我的奶长大的,算我半个儿子呢!”翠花姨语出惊人。

    “……”

    “拉倒吧,当时我的奶水比你多,而且比你浓,宁生明明也吃了我的奶,也是我儿子!”春琴姨不服输地插了一句。

    “……”

    “欸,你们这话我就不同意了,当时宁生也……”

    “打住打住打住!”周宁生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奇怪了。

    常舒曼已经笑得蹲在地上了。

    周宁生低头看了一眼笑得发抖的常舒曼,又无语地看了看面前的三位阿姨。

    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小时候,好像确实吃遍了同龄人妈妈的奶。周老爷子的话真实度有待考证,但是沈姨不会骗他。虽然他那时候太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是既然沈姨都这么说了,那就应该……是真的吧。

    周宁生无辜地看了一圈几位阿姨,最后无力地说:“姨,我媳妇儿在这儿呢,别说我小时候的事了。”

    常舒曼只顾蹲在地上笑,没有注意周宁生说的话。

    周宁生:“……”

    到了她需要救场的时候,居然掉链子。

    架不住以前认识的叔叔阿姨的超级热情,加上天色已晚,周宁生和常舒曼商量之后,决定要在这里暂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回市区。

    两人给沈姨打了个电话,便住进了翠花姨家。

    翠花姨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叫周宁帅,就是当年那个经常嘲笑周宁生好骗的。

    周家村普遍结婚早,翠花姨已经当奶奶了。

    周宁帅被喊过来吃饭的时候见到周宁生,他愣了愣。

    随后他“哦”了半天,硬是忘了周宁生叫什么名字。

    “我是周宁生啊。”

    取了“宁静生活”之意,虽然给他取这个名字的父母,生活一点也不宁静。

    “妈。你和我爸当年给我取的这个名,实在是太土了!你都不知道,我后来被多少人笑话过,就因为名字。你听听人家周宁生的名字多正常。”

    翠花姨一边盛饭,一边不耐烦地白了周宁帅一眼。

    “你小时候不是觉得人家的名字土,就你的最好听吗?嗯?”

    周宁帅理亏,闪到一边不说话了。

    周宁生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里还是有点酸,但没小时候那么强烈了。

    常舒曼一直抓着他的手,他从她这里,能感受到安慰和弥补。

    被翠花姨嫌弃的周宁帅,热情地招呼周宁生和常舒曼坐下。

    “我记得你小时候……”

    周宁帅一句话没说完,立马被周宁生打断。

    “打住打住!我们换个话题聊!”

    想到刚刚那几位阿姨的聊天内容,周宁生就觉得心理阴影面积很大。

    尤其是常舒曼还在这里。

    既然不能聊以前,那就……聊现在?

    周宁帅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媳妇儿?”

    然后加了一句:“这个能聊嘛?”

    “没问题,你们聊吧。”常舒曼抢在周宁生面前回答一句。

    “看这个反应,就是你媳妇了。”周宁帅精得很,这点很容易就能瞅出来。

    周宁帅又打量了打量常舒曼,最后问了周宁生一句:“你们准备生二胎了吧?”

    “……”

    ……

    “周宁生。”

    晚上躺在翠花姨家的硬板床上,常舒曼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戳了戳快睡着的周宁生。

    “嗯?咋了媳妇儿?”

    “我有那么胖吗?为啥你那个好朋友觉得我这个膘像是怀孕了?还他妈二胎都出来了?”

    周宁生一下子清醒,求生欲极强地赶快抱住媳妇儿安抚,并且在心里狂骂周宁帅那个二愣子。

    “不不不,他说的不是体型,是年龄。我要是当初没跟着我爸妈去C市一直在周家村的话……嗯……我估计我这个年龄,真的差不多二胎都有了……”

    常舒曼丝毫没感觉到安慰,而且好像……更生气了。

    “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说我想和别人生孩子,媳妇……”

    “走开,嘤嘤怪!你去娶媳妇吧,你去和别的女人生小嘤嘤怪吧!莫挨老子!”

    最后常舒曼回转过身,把周宁生往怀里按了按。

    “傻逼。抱抱老子。”

    周宁生很听话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常舒曼摸了摸他的头发,额头贴在了他脸上。

    “周宁生。”她脸埋在他颈窝边,轻轻叫了一声。

    “咋了,媳妇儿?”他抚了抚她的背。

    “我超喜欢周宁生的。虽然他是个二愣子,但是我还是超喜欢他……”

    周宁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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