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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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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合分给一群小孩子。

    小明的妈妈请他们吃雪糕,那群孩子笑嘻嘻地打掉她手里的雪糕。

    雪糕掉在地上,混着泥土,化成一滩污水。

    他们从中找到了无限的乐趣。

    甚至在小明的妈妈面前,他们继续朝小明丢石头。

    小明的妈妈着急了,她想拉小明走。

    但小明跟她较上了劲,两只眼睛泪汪汪的,蹲在那里不出声,也不起来。

    一块石头打在了小明身上。

    小明的妈妈本能地蹲下,把小明圈在怀里。

    那些石头都打在了她身上。

    其中一块尖利的石头,把她护在小明额头上的手,砸得血肉模糊。

    那群孩子见了血,吓得四散逃跑。

    小明的妈妈,手和脸一样漂亮,但从此她左手手背上,留了一道疤。

    那个时候的小明,不知为何,对自己的父母,忽然没来由得觉得一阵厌烦。

    他们是他受侮辱的根源,尤其是他妈妈,他很厌恶她每次来叫他回家吃饭的时候,嘴里不自觉地发出的嘤嘤啊啊的声音、很厌恶她一次次讨好式地想请那些充满恶意的小孩吃雪糕。

    从那以后,小明开始疏远自己的父母,把爷爷奶奶当成他的全部。

    他上了学,努力地学习,每次都拿高分回家,因为这样爷爷奶奶会高兴。

    老师布置的母亲节作业,对妈妈说“我爱你”。小明扭捏地跟爷爷奶奶说:“我爱你们。”

    小明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也渐渐找到了幸福感。

    后来他也从爷爷奶奶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爸爸的事情——爷爷奶奶的老家里,有一座别人送的洋钟,每到整点就会敲钟。他爸爸很小时候会怕那个钟声。直到后来有一天,爷爷奶奶偶然发现,他爸爸不再害怕那个钟声了。再后来,他们意识到了——他听不见了,耳毒性的药物剥夺了他的听力。而他爸爸那个时候很小,还没来得及学说话。爷爷奶奶觉得愧对孩子,从此以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孩子身上。他爸爸再长大一些,到了城里的聋哑学校上学,一上就是好多年。再后来,他从聋哑学校领了个姑娘回家,他们是同学。那个姑娘就是小明的妈妈。

    夏老爷子和夏老太太以前的精力全在儿子身上,后来的精力全在孙子身上。

    小明有时候也会觉得难过,尤其是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别人去的都是爸爸妈妈,只有他是爷爷奶奶。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他操心这些事情。

    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前欺负过他的那群小孩,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们向小明道歉,见到了小明的爸爸妈妈也会礼貌地招手了。

    他们还试图学一些简单的手语,方便和小明的爸爸妈妈打招呼。

    他们来问小明“这么比划梁阿姨能看懂吗”。

    年龄的增长让他们褪去了儿时的不懂事与恶意,他们试图来弥补自己儿时的过错。

    但小明永远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他没有原谅他们,他把他们的恶意重新奉还给了他们。

    他说:“想学手语?可以啊。我先把你眼睛戳瞎,让你来教我学盲文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阴狠,表情更森然可怖。那些孩子怕了,他们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小明忽然意识到了,别人怕自己,原来这么有快意。

    儿时的恶意解决了,新的恶意又来了。总有好事之人,会拿他父母的事嘲笑他。上初中的时候,小明学会了打架。他打得越来越狠,越来越多的人怕他。

    上高中以后,小明还是秉持着原来的态度——谁敢拿他父母的事嘲笑他,他绝不手软。

    有次他一个人打一群人的时候,旁边某路人,边嚷嚷着“以多欺少”,边冲上来帮他。结果那个来帮他的傻叉居然晕血,在见血之后像面条一样软倒在地上了。那群人以为出事了,吓得一哄而散。

    他最后一次打架是在高一,临近暑假。

    他把对方打得半死不活差点死在医院。

    六中要开除他了。

    他的班主任叫王爱红,是个好老师,她知道他家庭情况特殊,一直在校长室求学校不要开除她的学生。

    他的爷爷奶奶也来了。

    那个时候,他的奶奶已经病入膏肓了,但她听说他要被开除的时候,还是挺着快散架的身子,硬是撑到了校长室。

    最后看在他病重的奶奶的面上,学校没开除他,给他记了留校察看。

    医药费是他爷爷出的,后来听说他班主任也垫了一部分。

    他奶奶没撑过那个暑假。

    他十七岁的夏天,他高一的暑假,他奶奶走了。

    小明只知道,动物在临死前,会流泪。

    却没想到,原来人也会。

    他奶奶走的时候,并没有很安详。老太太一直在哭,她不甘心、不放心、不舍得……

    他给奶奶擦泪,老太太的眼泪止不住。

    她很不甘心,她还没看见他长大,还没来得及看见他变成有出息的人。

    老太太在七月某一夜的凌晨撒手人寰。

    小明永远记得那天凌晨——爸爸妈妈一直守着奶奶,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去隔壁房间,哽咽着告诉枯坐在床边的爷爷:爷爷,我奶奶刚刚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爷爷哭,爷爷的哭声特别大。

    “以后是冷是热,你奶奶都不知道了——”

    那句话爷爷重复了一晚上,从凌晨到天亮。

    天亮以后,殡仪馆的人来了,处理后续事宜。

    一直到黄昏。

    小明在奶奶遗像搬出来的时候,情绪崩溃了。他跑出小区,跑到巷子里,他跑进小卖部,买了一盒烟。

    他蹲在地上,边哭边咳嗽着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烟气呛得他的眼泪越流越多。

    巷子里的路灯陆续亮了,夜市的摊位也陆续有摊主出摊了。

    在巷子里摆摊的人多少都认识夏老爷子和夏老太太,也认识小明。

    冯婶蹬着小三轮到了自己摊位上,准备摆摊。

    却正看见小明埋头哭。

    她认得他,以前他奶奶到她摊位上修过一条项链。

    冯婶走上前去问:“小明哦,你哭什么?”

    小明抬头,眼泪糊得满脸都是,嘴里有点烟味。他说:“我奶奶不要我了。我奶奶走了啊!”

    他哭得越来越凶,周围的摊主都认识夏老太太,他们围过来安慰小明。

    小明也不记得,那天他究竟哭了多长时间。

    只记得后来,卖馄饨的小姐姐拉他过去吃馄饨,卖烧烤的大叔拉他过去吃烧烤,卖小甜饼的奶奶捧着一堆小甜饼给他。都是免费的,白请他吃。他的眼泪糊在那些好吃的上面,根本咽不下去。

    后来他一直梦见奶奶,反复重播奶奶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个场景。

    有时敲门的时候也会觉得恍惚,好像他奶奶会笑眯眯地来给他开门。

    但是没有,每次给他开门的,只剩下夏老爷子了。

    小明忽然自暴自弃地想:将来我当皇帝也好,当乞丐也罢,我奶奶都不知道了啊。

    曾经爷爷奶奶是他的全部世界,现在奶奶走了,他的世界轰然倒塌了一半。

    他把擦过奶奶眼泪的纸巾放在一个小盒子里,然后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开始了混日子的生活。

    高二开学了。他选了理科,分班以后的班主任还是王爱红。

    以前那个来帮他打架实则晕血只会帮倒忙的家伙也在这个班。

    他上前来跟小明打招呼:“那个……我叫周宁生。”

    小明答应了奶奶临走之前的要求,金盆洗手不再打架。其实,鉴于他那次差点把人打死,现在已经没有人敢招惹他了。他父母的情况,在六中不少人知道,但大家后来都选择了缄口不言,因为害怕。

    上学期那个差点被打死的家伙,出院以后转了学,不敢在六中继续待着了。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分班以后,混日子的小明认识了一群混日子的朋友。从此以后,他们五个人,喝酒抽烟混日子,逍遥得很。

    小明以前学习很努力,成绩很好。混日子以后,吃着以前的老本,成绩没有很大的退步。

    很快,他的留校察看在他拿了几个级部前几名之后,被撤销了。

    他跟着周宁生去家里玩,周太太把其余三个人赶出去,愤愤地说了句“他们都是混子宁生你怎么跟他们一起玩”,唯独对他笑脸相迎,因为他成绩好。

    他看出了周宁生的尴尬,他淡淡地跟周太太说:“阿姨,其实我也是混子。”

    说完转身出了周家门。

    之后有女孩子来追求他,小明日子混到底,无所谓地说:“哦,随你的便吧。”

    女孩子特别开心,开始跟着他们五个人一起吃饭。

    不到两个月,女生受不了了,觉得小明很冷淡,从此再也没出现在他们面前。

    又来了新的女生,小明还是说“随你的便吧”。

    不到两个月,还是同样的结果。

    每个女孩来的时候都对自己很有信心,但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一边混日子,一边努力地维持以前的模样——为了不让爷爷失望。

    高二这一年,他过得像死水一样。

    他的四个好朋友为了让他有点精神,趁着他过生日拉他出来玩。

    他们为了让他避免再一次被甩,甚至还想拉上他所谓的女朋友一起。

    那个女生也厌倦了他的死气沉沉,他们亲眼目睹了她钻进了一辆劳斯劳斯,去寻找新的快感和刺激了。

    他也厌倦了他这一年以来的生活,他也需要新的快感和刺激。

    周宁生说要请他“大保健”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那天晚上,他在天府酒店里第一次和元恪见面。

    元恪是个浑身伤痕的姑娘。

    很瘦,瘦得很可怜。

    后来这个姑娘成了他的同班同学。

    再后来他知道了,这个姑娘跟他的爸爸妈妈一样。但不一样的是——他的爸爸妈妈上的是聋哑学校,而这个姑娘混在一群正常人中上了普通高中。

    他看到她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父母。

    他已经对他们冷淡了太多年了。

    在他妈妈眼里,他还是以前的那个小小的孩子。她想过来抱他,他总会冷淡疏离地略向后退一步半步。

    那个叫元恪的姑娘为了上学,为了有经济来源,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上学的机会。

    他在心底里隐隐对她有怜悯之意,这份怜悯中还夹杂着越来越浓重的对于父母的愧疚之感。

    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直到那个姑娘的“老板”,在校门口打她。

    他再也忍受不了了,当即把她的“老板”踢出去老远。

    他回想起了天府酒店的那一晚——他一直觉得那个姑娘年纪很小,不仅是因为她很瘦,还因为她的眼里有着同龄人少有的纯净水光。

    聋哑人的眼睛很干净。

    小明的父母是,元恪也是。

    有人说——因为聋哑人听不见这个世界的恶意,也嚼不动别人的口舌,搬弄不了别人的是非,所以他们的眼神很纯粹。

    他们只能靠眼睛来看这个世界。

    就像小明的父母给他取的名字——明光。

    他们唯一能感到慰藉的,就是睁开眼,能看见这个世界的光亮。

    小明的妈妈给他取名——光明。

    小明的爸爸嫌“光明”二字太土,将两个字前后颠倒了一下,变成——明光。

    睁开眼,就能看见光,多么幸福呀。

    即使听不见,即使不能开口表达。

    但这个世界还有光呀。

    明亮的光。

    元恪听完关于“小明”的故事,坐在床上很久没动静。

    元恪出神很久后,夏明光的手机震了震——

    【元硌】:叔叔阿姨的事……

    【元硌】:还有……奶奶的事……

    她顿住了。

    安慰总是苍白的,尤其是在讲完这么多以后。

    夏明光本以为她会发几句话安慰他,却没想到,手机上没动静了,她的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头顶。

    那只手顺着他的头顶,缓缓地抚摸下来。

    从头顶顺到他后颈。

    再上来,再一次从头顶顺到后颈。

    她在安慰他。

    夏明光从这种摸头杀里,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比任何言语安慰都要有力量的安慰。

    但这种安慰没有持续太久,他的手机里跳出一条新新信息——

    【元硌】: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是个风尘少女!

    后面配了一个“超生气”的表情。

    【元硌】:哼!我还以为你是失足少年呢!

    【元硌】:相互伤害啊!

    【元硌】:虽然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觉得你长得挺帅,发育得很好!

    【元硌】:但我当时就是觉得你是失足少年!

    夏明光原本想道个歉,谁知道她后来居然扔过这么几句话来!

    尤其是那句“长得挺帅,发育得很好”……

    他觉得他心脏要爆炸了……

    现在好像不是很适合开玩笑吧!

    他侧头看了看一脸愤愤的元恪,抑制住心脏看到那句话以后的狂跳,敲下一句:“我的底透完了。轮到你了。”

    又敲了一句——

    【夏明光】:就从你的项链开始讲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夏·陷入回忆·小明:呜呜呜呜,我真的好想奶奶啊TAT......

    元恪:没想到夏老师以前过得这么不幸福【摸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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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分贝

    元恪没有直接讲项链。

    在讲项链之前,她讲了很长一段关于元月的故事。

    其实她从来没有从元月本人那里得知过什么, 关于元月, 她都是后来从王贞那里了解的——

    大约三十年前,有个叫梅玉清的乡下姑娘,和父亲相依为命。

    十七岁那年, 她父亲得了绝症。

    有个叫魏良泽的土财主, 有钱有势, 以“把你爸爸赶出医院”为要挟, 强迫梅玉清做他的情人。

    梅玉清为了自己的爸爸,屈辱地答应了。

    第二年的正月,她生下了一个孩子。

    因为出生在正月,所以这个孩子被命名为“元月”。

    生下孩子的第二个月,她爸爸就死在了医院里。

    但是屈辱的生活没有结束。

    一直到孩子七岁。

    有次魏良泽喝醉酒,梅玉清把他从四楼推了下去。

    阳台是开放式的阳台,梅玉清就是从那里把人推下去的。

    然后当即报警。

    警察来的时候,时年七岁的元月在教唆下, 对他们说:“警察叔叔, 我爸爸喝醉了,抱我在窗台上玩, 我想逗爸爸玩,往旁边一躲,没想到他……你们不会要抓我进监狱吧?”边说边眼泪汪汪地看着警察。

    那个年代监控还没有普及,现场证据不足,再加上人们本能地愿意相信一个七岁的孩子不会说谎, 那场处心积虑的谋杀,最后被当成意外坠楼结案。

    他妈妈在他面前杀了他爸爸,但他却替他妈妈做了伪证。

    元月不喜欢他爸爸,因为他老喝醉酒,老打他和妈妈。但他也不喜欢他妈妈,因为妈妈不喜欢他。

    魏良泽死后,梅玉清带着元月离开了那个村子,到了C市。撤掉了他名字前那个让她觉得屈辱的姓氏,从此这个孩子以“元”为姓,单名一个月。

    梅玉清经常打他,对他的厌恶溢于言表。

    她骂他是“孽种”、“畜生”、“脏东西”。

    梅玉清没有经济来源,她为了养活自己,还有孩子,开始傍大款。

    元月的童年回忆中,很多次看见妈妈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

    直到后来,他妈妈带回来一个不同寻常的男人。

    这个男人叫于宏深,是她的青梅竹马。

    他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辗转多地,终于找到了梅玉清。

    元月当时快要小学毕业了。

    他学习很努力,为了有一天能养活自己,为了有一天能离开梅玉清。

    上初中后,他开始住校,开始逃避梅玉清和家里那个即将成为他继父的男人。

    甚至过年也缩在学校里不肯回家。

    他感觉自己大约有一年多躲在学校里没回家,他和梅玉清的联系只有每个月她给他汇来的钱。

    他再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初中毕业了。

    那个男人迫于家里人的压力,离开了梅玉清。

    她又恢复成孤身一人了。

    元月从学校回家的第一天,又挨了女人的一顿毒打。

    他的成绩越来越好,但他的精神越来越恍惚。

    他的手腕上有几道割腕未遂留下的痕迹。

    他的出生原本就是多余的。有这样的母亲,这样的过往,将来不管他走到哪里,不管成为什么样的人,他都斩不断这层与生俱来的母子关系,走不出这样的过往。

    他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元月十八岁的那年,再一次割腕未遂。

    他把手伸进了装满水的水盆里,手腕的划痕渗出血来。

    梅玉清推门进来,面对他这种行为,神色冷漠,好像他的死活根本不关她的事。

    她冷淡地看着盆中血色渐浓,最后冷淡地开口:“其实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有个妹妹。”

    梅玉清顿了顿:“我和于宏深生的。几年前被我扔在福利院了。”

    也许梅玉清只是单纯觉得,就算元月要死,死之前也有权利知道一下这件事——她在他不回家的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和于宏深生了个女儿。

    于宏深一走,她就把女儿扔进了福利院。

    元月一听,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当即把手从盆中抽出来,开始包扎伤口。

    他跟梅玉清说:“我想见见她。”

    “见见我妹妹。”

    元恪输入得很慢。

    看完对话框里的大段文字,夏明光觉得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元恪戳了戳他,示意他看她的朋友圈。

    她已经取消了“仅展示半年朋友圈”的这个设置,让夏明光看她以前的朋友圈。

    她指了指其中一条,是去年元月和王贞结婚的时候,她发的朋友圈。

    配图是她穿着一套定制小西装的照片。

    配文写着“祝我哥哥嫂子永远幸福快乐”。

    随后她又调出那张她和元月在游乐园里的自拍,给夏明光看。

    【元硌】:你瞪大眼睛看仔细了!

    【元硌】:我和我哥是不是鼻子和眼睛特别像!

    【元硌】:我们是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

    【元硌】:再说他是我“老板”我打死你!

    夏明光知道自己理亏,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元恪愤怒的神色稍缓。

    【元硌】:那我讲讲我的项链是怎么来的。

    ……

    C市第二幼儿福利院的院长叫王静慧。

    在这个地方,有名有姓的孩子还是用自己原来的姓名,无名无姓的孩子一律跟着院长姓王。

    院长早年丧夫,后来嫁给了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霍振鸿。

    霍振鸿有个女儿叫霍凝,是个叛逆少女。

    那个新来的小女孩被抱进福利院的时候,霍凝正难得一见地坐在院子里学习。

    她正在背诗——“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王静慧抱着那个女孩,凑到王贞和霍凝面前。“这孩子没名字,取个名吧。”

    霍凝随口说:“星垂平野阔,跟你姓王,就叫王星野吧。”

    幼儿福利院远没有影视作品里展现的那么干净和谐。除了极少数的孩子智力正常、四肢健全以外,这里的绝大多数孩子或者智力有问题或者身有残疾。

    很少有健全的孩子被父母无缘无故抛弃,但王贞就是这个少数中的一个。

    她没名没姓,跟着院长姓王,得了个名叫王贞。

    霍凝和王贞同岁,两人很快玩到一起去了。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王星野也是福利院里少数智力正常的孩子,但唯一的缺陷是——她被扔进福利院之前,就已经双耳失聪了。

    王星野学会走路后,一直跟在王贞和霍凝屁股后面。

    她跟着她们一起洗澡,学着她们的样子,把沐浴露涂在身上,搓出白色泡沫。

    霍凝很野,王贞很温和,性格迥异,但同样地对王星野很好。她们教她拿筷子,教她刷牙要竖着刷。王星野迈着小短腿,每天都期盼着她们俩放学回来。

    后来,福利院里来了个双目失明的男孩子,没有姓名。

    王静慧院长说:“琛是宝贝的意思。以后就叫‘王琛’吧。”

    王琛和王星野一样,智力很正常。

    王静慧告诉王琛:“这个是妹妹哦。以后你们一起,要相互照顾呀。”

    王星野知道王琛看不见东西,她一直紧紧地拉着王琛的手,怕他摔倒。

    福利院其他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智力残缺。作为智力正常的孩子中的两个,王琛和王星野跟他们玩不到一起去。

    王星野此时渐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耳朵跟别人的耳朵不一样。她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一个瞎子,和一个哑巴,其实是无法交流的。两个孩子只能手拉着手。

    王星野等王贞和霍凝放学的漫长时光中,一直攥着王琛的手,坐在福利院的大树底下。

    除了等王贞和霍凝放学,王星野的生活中,忽然有一天有了新的期盼。

    那天来了一群大学生,来做志愿者,陪福利院的孩子们玩。

    其中有一男一女,像是男女朋友。

    那个女生一进门首先被一群畸形的孩子吓到了。

    有个畸形的孩子边歪嘴流着口水,边高兴地去牵那个女孩的手。

    女孩的手被攥住,吓得不敢动弹。那个男生就笑她胆子小。

    后来那个女孩发现,坐在角落的王星野和王琛,相对来说比较正常,她小心翼翼地拉着男孩凑到他俩面前。

    王星野和王琛很欢迎他们。

    那个女孩会唱歌,王琛很喜欢听她唱歌。她唱歌的时候,王琛会拍手。

    王星野听不见她唱歌,当即表示不高兴。

    女孩被王星野缠着画画。

    她画了一棵树,树下有手拉手的王星野和王琛。

    画完画后,女孩在画纸上写了两个字——陶荻。

    那是她的名字。

    王星野不识字,但她靠自己的办法记住了那两个字——一个字有耳朵,一个字头上长草。

    从那以后,王星野的生活中有了新的期盼——等着陶荻和常庆,来陪他们玩。

    有次周末,王静慧从批发市场批发了一堆金属字母,带回福利院给小朋友们串项链玩。

    王星野拿到了一串W.X.Y的项链,这三个字母代表她的名字。

    王琛拿到了一串W.C的项链,也是名字的首字母。

    等陶荻和常庆再来的时候,王星野很开心地给他们看她的项链。

    王星野觉得这里的生活,总体来说还是挺好的,每天都有期盼。盼王贞和霍凝放学,盼陶荻和常庆来做志愿者。

    直到有天,霍振鸿趁人不注意,过来捏她的屁股。

    他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让王星野感到害怕。

    她不自觉地叫唤出声,虽然她自己听不见自己惊惧的叫声。

    王琛听见了。

    他摸索着冲上来拉住霍振鸿的胳膊,但被霍振鸿一巴掌扇开。

    从那以后,霍振鸿时常来捏王星野的屁股。

    王星野幼小的心里觉得很屈辱,觉得他这样是不对的。

    有次吃饭的时候,王静慧把一碗稀饭端到她面前,王星野面对着院长,突然生出一股无措感来。

    可是她不会表达。

    她不知道该怎么把那种无措感和恐惧感表达出来。

    她忽然对这里的生活,产生了一丝迷茫。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福利院里来了客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

    王星野被领到这两个客人面前。

    那少年见到她,抑制不住的欣喜。他高兴地把她抱起来,高高地举起来。

    王星野不知所措地被他举在半空。

    她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很漂亮,也够性感。

    这是她的妈妈和哥哥。

    她要被自己的血亲接走了。

    这是好多福利院里的孩子可能会有的梦想。

    她走的那一天,整个福利院为她送行。

    王贞、霍凝还有王琛都在,都很高兴她被家人接回去。

    但王星野还是觉得迷茫。

    直到她再一次看见霍振鸿的脸,那种无措感又浮上来。

    她忽然觉得,其实离开这里也挺好的。起码不用再面对霍振鸿了,她不喜欢那种无措感和羞耻感。

    王星野忽然明白,霍凝厌恶自己的亲生父亲,或许是有原因的。

    她不舍得的,只有霍凝和王贞两位姐姐,还有王琛和王静慧院长。

    哦,还有陶荻跟常庆。她都来不及跟他们告别。她还和他们约好了,下个星期再见面呢,他们答应再见面的时候给她画只小兔子。等他们下个星期真的来这里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在了,以后也不在了,估计会很失望吧。

    王星野临走前和王琛交换了项链。她把那串W.C拴在脖子上,还答应以后会回来看他。

    王星野的哥哥叫元月。

    离开福利院后,她不叫王星野了,哥哥给她改了名字。

    改叫元恪。

    “恪”是恭敬谨慎的意思。她哥哥叫她元恪。

    ……

    故事讲到这里,夏明光在对话框里狂骂霍振鸿,消息刷了几十条。

    元恪淡淡地回了一句:“他好几年前就病死了。死的时候我霍凝姐姐一滴眼泪都没流。”

    夏明光还在继续骂“变态”。

    元恪叹了口气。回复道——“都已经过去了。”

    夏明光稍微冷静了一下。

    【夏明光】:你嫂子……也是从福利院里出来的?

    元恪回复——

    【元硌】:对呀。我哥哥养着我这么一个拖油瓶,本身又有躁郁症,也就我嫂子不嫌弃我们,她跟我在同一家福利院里待过。换了别人,谁还愿意嫁给我哥呀。

    夏明光沉默,最后又问了句——

    【夏明光】:那个……王琛是个男的?

    元恪觉得他莫名其妙。

    【元硌】:对呀,是男孩子呀。

    夏明光略微觉得有点不爽,但没再多说什么。

    元恪继续往下讲——

    元恪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梅玉清。她跟着元月一起生活。

    元月那时刚上大学,在校外租了间房子,在里面养妹妹。

    元恪成了他生活的希望和寄托。

    他忽然在这个小小女孩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血脉相连的责任。

    他觉得他要把她养大。

    他不急着死了。

    霍凝和王贞也上大学了。

    霍凝听了王静慧的建议去读经济了,王贞选了自己感兴趣的心理学。

    每年大年初一,元月会带元恪回福利院一趟。

    元恪跟着王贞和霍凝学着包饺子。

    每次见到王琛,元恪就把项链从领子里拽出来,让他摸一摸那两个字母,好让他知道,她来看他了。

    元月总是给元恪最好的。

    他为她请了家教,教她学手语,学简单的汉字、算数和单词。

    元恪觉得很难。

    她学了整整三年。

    元月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元恪九岁。

    元月凭借自身的努力,拿到了一家公司的offer,一入职就是副经理的职位。

    同年九月,元恪被扔进了市实验小学。

    校长很犯难,他建议元恪从一年级开始读。

    但元月对自己的妹妹很有自信。

    “没必要,我妹妹很聪明的!直接读三年级就行!”

    元恪头一次离开哥哥,背着书包,进了让她觉得异常陌生的班集体——三年级三班。

    她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

    又是那种无措感。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哭了的时候,语文老师进门了。

    元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字有耳朵,一个字长草的姐姐!

    陶荻刚刚大学毕业,当小学语文老师的第一年,就遇到了元恪。

    元恪朝讲台上的陶荻伸出手,嘤嘤啊啊地着急地抓了两下。

    三年没见,但她们认出了对方。

    认出陶荻以后,元恪觉得学校里的生活没有那么难熬了。

    陶荻对她很照顾,对她很耐心。

    她为了教她发音,想了很多千奇百怪的办法——比如学习P这个音节的时候,她会让她对着镜子吹蜡烛,感受唇部的气流变化。

    有时候放了学,元月接她接得比较晚,她会去陶荻的办公室写作业。

    同样在那里写作业的还有一个小女孩,是常庆的妹妹,叫常舒曼,上二年级。

    每天放学,她们俩都会共用陶荻的办公桌,头对着头写作业。一个等着哥哥来接,一个等着自家的司机来接。很快两个小姑娘就成了好朋友。

    元恪渐渐适应了普通学校的生活。

    就算有小朋友欺负她,陶荻和常舒曼也会保护她。

    元恪平静地生活到了小学毕业,一边享受着哥哥的宠爱,一边享受着常庆和陶荻的宠爱。

    直到小学毕业那一年的某天,元月像发了疯一样,打了她。

    从那以后,挨打成了家常便饭。

    元恪长到十几岁,渐渐明白了一些事——哥哥没有安眠药睡不着觉。

    她偷偷看过那个安眠药的小瓶——上面写着一次半片。

    但有次元月吃了半瓶,很狂躁很机械地一直往嘴里塞安眠药。

    元恪吓坏了。

    她强灌了他一杯水,捏着他的下巴,逼他把药片吐出来。

    药片碎末混在水里,流了元恪满手满身。

    她一直捏着他的下巴,眼泪不断地往外涌。

    元月忽然笑了,笑得很诡异。

    他抬起手,狠狠地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还嫌不够,他五指抓在她脸上,指尖把她的眼角抓得出血。

    元恪有种他想把自己脸皮扯下来的错觉。

    后来才知道,他可能确实想把她脸皮撕下来。

    她越长越像梅玉清了……

    元恪已经忘记梅玉清长得什么模样了。她只记得,她在她的印象里,挺漂亮的,也够冷淡。至于具体如何漂亮,如何冷淡,已经在她儿时久远的记忆中模糊掉了。

    或许她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就能看见梅玉清的模样。

    元月时而把她捧在手心里,时而把她踩在脚下。

    元恪有时想过偷偷离开,但最后都放弃了。她看见茶几上放着的安眠药和镇定剂……总是会犹豫……

    如果她从他的世界消失了……那他会死吧……

    她记得他对她好的时候,所以她其实不舍得他死掉。

    她觉得他可怜,也觉得自己可怜。

    元恪尽量小心地避免惹元月生气。她在理科方面的天赋渐渐凸显出来,元月在开完家长会的时候,总会很高兴。

    她其实挺喜欢看他高兴时候的样子。

    元恪初二那一年,元月升职了。他们有了自己的家,比出租屋更大也更亮堂。

    那一年元恪初潮,染红了裤子。

    元月蹲在阳台上给她洗裤子。元恪站在他身后看着。

    每当这个时候,元恪总觉得,自己不能一走了之。起码他,在对她好的时候,是不留余力的好。

    他又当爸爸,又当妈妈,也挺辛苦的。

    但隔天他又发疯了,元恪被他摁在地上暴打的时候,忽然想到了死。

    以前想着或许会离开他,现在头一次想到死。死了眼.角.膜还能给王琛用呢,说不定就能让他看得见了呢。

    她觉得死总得算得上是件重要的事。死之前她想跟陶荻和常庆告个别。

    以前离开福利院,没来得及告别。

    这次离开这个世界,总要告个别吧。

    那天她被陶荻骂了。

    陶荻破口大骂。元恪其实听不见她的骂声……

    多年以后元恪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有生以来受到的最有用的教育,也许就是陶荻那天下午的死亡教育。她告诉她,任何人的生命,不管是怎么样不堪的生命形态,都是有价值的。

    比她在书本上学到的任何知识都有价值。

    元恪记到现在。

    从那以后,她渐渐开始依赖陶荻和常庆。

    尽管她已经小学毕业好多年了,但每次遇到什么事,还是会想起陶荻。她永远都会帮她。

    陶荻和常庆不会打她,他们一味地迁就着她。

    元恪觉得找到了依靠,元月以外的依靠。

    元月还是会时常打她,打完之后总会发很久的呆,然后哭着向她道歉。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元恪在他一次次的道歉中,学会了看“对不起”的口型。看得多了,就会了。

    元恪觉得,他打她的时候,那种狠劲儿里夹杂的恨意是真的,最后道歉时流的眼泪,也是真的。

    元月是个很真的人,真到所有情绪都是直来直去的。

    元恪时常觉得很厌倦跟他在一起的生活,愈发把陶荻和常庆当成家以外的依靠。

    直到她渐渐发觉,常庆对她开始变得不一样。

    元恪开始慌了。

    那时候她十五六岁了,也懂得一些事情。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陶荻。

    她很迷惑,很慌张,很恐惧。但她不敢让元月知道,不敢让常舒曼知道,更不敢跟陶荻提及这种担惊受怕。

    她好像一个插足的第三者,明明很被动,却背负上了良心的谴责。

    元恪过了相当长一段煎熬的时间之后,忽然想起了王贞。

    王贞正在读博士,学的是心理学。

    以前她说过,元恪可以找她聊天。

    元恪已经长大了,也会认字写字了。她不再像小时候面对霍振鸿的时候一样,不会表达。

    元恪把这些事告诉了王贞。

    她写了一封信给王贞。

    然后她第一次从王贞那里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类人,叫做“慕残者”。

    常庆是个慕残者。

    元恪看到“慕残”二字后,愣怔了很久。

    残……

    就是她呀……她可不就是个残疾人吗……

    一边是逐渐让他失去兴趣的女朋友,一边是渐渐成熟还带有残缺美感的小姑娘……常庆的感情天平,倾向了后者。

    元恪觉得很恶心。

    很恶心常庆对于她的倾斜。

    断臂维纳斯的雕像很多人会觉得美,元恪不觉得这种美恶心。她独独恶心常庆以为的,她所具有的这种残缺美。

    她给陶荻的备注是“姐姐”,给常庆的备注是“哥哥”。

    有次元月看见了那个备注。

    元恪以为他会打她。

    但元月没有,他只是眼底有点落寞。

    元月不知道常庆的另一面,他只是觉得,元恪多个人照顾,也挺好。

    元恪想起了元月的落寞。她第一次觉得于心不忍,也许那个备注,已经伤害到了敏感的元月,但他没打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

    元恪把常庆的备注换成了他的原名,给他发了最后一条微信——我听不见,也不会说话。我的痛苦,在你眼里居然具有美感?抱歉我欣赏不来。

    而后删除了联系人。

    常庆这件事,逐渐知道的人越来越多。

    常舒曼选择站在了元恪这边。她和常庆的兄妹感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碎得再也拼不起来了。

    元恪还是觉得无法面对陶荻,尽管常舒曼反复强调这是常庆一人自相情愿,与她无关。

    她转而开始依赖常舒曼。

    常舒曼天不怕地不怕,能为她挡开所有恶意的欺负。

    欺负她的人时常有,元月的态度是——笨死了,别人怎么欺负你,你再怎么欺负回去不就完事了!

    元恪从元月那里,学会了以暴制暴。

    王贞博士毕业后,重新回到福利院所在的C市,进入了人民医院的精神心理科工作。

    有次元恪突发奇想,她想拉元月去看大夫。

    元月去了。

    王贞告诉元恪——你哥哥有分裂情感性精神病,或称“双相障碍”。通俗点讲,就是躁郁症。

    元恪问她能治好吗。

    王贞说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

    后来元恪怎么也没想到,元月和王贞两个人好上了。

    她都不知道他们好了一年多。

    她知道的时候,他们直接告诉她,他们准备结婚了。

    元恪先是愣了一会,而后特别高兴。

    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他们结婚的那天,她穿着定制小西装,给哥哥当了伴郎。

    霍凝姐姐当伴娘。

    最后王贞很偏心地把手里的花扔给了元恪,气得霍凝直跺脚。

    元恪隐隐希望能在元月婚礼的时候见到梅玉清。

    她已经不恨她了。

    不恨她不小心让她双耳失聪,不恨她当初把她抛弃在福利院。

    她觉得妈妈很可怜。

    作为一个女性,只有被男性选择的份。

    就像霍振鸿当年猥琐地捏她屁股,就像常庆病态的喜欢。这些都不是她能选择的,作为女性,悲哀有时是相同的。

    她觉得她站在女性的角度,已经宽恕梅玉清了,她只是想见见她。

    她觉得,梅玉清可能还在意他们兄妹俩。起码她上高中以来,每个月都能收到梅玉清给她的生活费。不多,但是每个月都不会迟到。

    但梅玉清没有来。

    元恪穿着小西服,手里握着捧花,直到婚礼散场,她也没有见到梅玉清。

    坐在新郎新娘父母那个位置上的,只有王静慧院长。

    元恪没有失望太久,她投入了新的生活。

    她这次不仅有哥哥,还有嫂子。

    她渐渐从嫂子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哥哥的过往。知道了哥哥过去的经历后,她渐渐能理解他的一些行为和偏激的思想。

    嫂子住进来以后,虽然分走了一部分哥哥的宠爱,但也有效地控制住了元月的情绪,元恪挨打的次数大大减少。

    直到她秉持着“以暴制暴”的一贯思想,把一个倒霉蛋踹骨折被一中开除。

    元月又疯了。

    整个暑假,她都在忍受他的暴打。

    元月一边打她,一边为她找学校。

    八月末,临近开学,学校的事情还没有着落。

    元恪已经不关心学校的事了,她甚至想,或许这样,就能进聋哑学校上学了。她盼这个盼了好久。

    她现在只关心她的十八岁生日。这个她也盼了好久。

    但元月没有心情给她过生日。

    生日的一大早,元月带她到了六中。

    她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元月跟校领导交流。

    直到她脚都站麻了,元月忽然重重地推了她一把。

    他让她出去。

    元恪便出去了。

    她出了办公室的门,隔着窗户,看见元月跪下了。

    毫无尊严地跪在那群领导面前。

    元恪愣住了。

    她背过身去,眼圈红了,假装没看见刚刚那一幕。

    元月回家以后又打了她一顿。

    边打边歇斯底里地喊:“你不能不上学!你会变得跟她一样的!”

    变得跟她一样……

    跟梅玉清一样……

    梅花、美玉,清溪……三个字都来自美好的事物。而拥有这个洁净美好名字的女人,却早已褪去了十七岁时的洁净美好,最终变成了尘泥,成了自己儿子的噩梦。

    元月当年对自己要求很高,现在对元恪要求很高。元恪但凡在学习上有点退缩之意,他总控制不住要打她,边打边喊“不好好上学!你会变得跟她一样的!”

    “你会变得跟她一样的”这句话的口型,跟“对不起”一样,元恪看过无数次了。

    她这次被打真的很生气,今天可是她的生日啊。她只是自私地想过个生日而已。

    她冲出了家门。

    这次她没有去找常舒曼,也没有跑去王贞的办公室。

    她拿着身份证,在十八岁的第一天,跑去天府酒店开了一间房。

    元恪平时花钱很省。虽然元月年薪很高,但她不舍得花哥哥太多钱。元月每月给她的钱不少,她用不完,再加上梅玉清每个月给的一千块。元恪手头上有不少钱。

    她第一次这么奢侈地在一家高端酒店享受套房待遇。

    花钱,是一种泄愤的方式。她以前听常舒曼说,天府酒店的床,特高端特舒服。今天她也来体验一把。

    她关了手机,从中午躺到了晚上。

    天黑以后,她下楼给自己买了个蛋糕。

    蛋糕房的阿姨发现她不会说话,最后坚决不要她的钱。

    元恪没理,扫了二维码,按照标价一分不落地转了钱。

    提着蛋糕上楼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小区门口卖早点的陈伯伯和田婶婶。

    元月没结婚的时候,她和他轮流下楼买早饭。

    陈伯伯每次总会多给她两根油条。田婶婶每次会多给她一个包子,还是精肉包,四块一个的那种,包子摊上最贵的。只是因为,他们知道,她不会说话。

    他们觉得她可怜。其实他们何尝不辛苦,天不亮四五点就起床出摊,一天下来的收入要算到几分几毛。但对她从来不吝啬,永远多出来两根油条和一个精肉包。

    元恪回房间后,索然无味地吃了几口蛋糕,眼睛一直很酸。

    元月疯了一样给她打电话,她任由手机响,但是不接。

    她又想起了那句话,和那句话的口型——你会变得跟她一样的!

    这些年元月的病态和她所遭受的暴打,都源于梅玉清。

    元月厌恶梅玉清。

    元恪报复性地想——如果她真的变得跟她一样呢……

    是不是元月就彻底疯了,是不是常庆就不会再对她抱有一种病态的喜欢了……

    她下载了一个社交软件,注册了一个账号。

    要求上传头像照片的时候她为难了。

    最后她选了一张不露脸的背影照。

    做完这些以后,她的心跳得厉害,她觉得自己疯了。

    后来真的有人来跟她聊,商议价格。

    她随口说五千。

    对方很嘲讽:五千?你抢谁呢?五千都能买个处女了!

    这句话一发过来,她的手都在抖。

    这一晚她睡得不踏实。

    到了第二天,她续了房,继续躺在床上发呆。

    她想,过了今天,就回家吧。

    陆续有人来戳她商讨价格,她还是说五千。

    他们嫌贵,没人买她。

    她忽然舒了口气。

    直到下午,有个人很干脆地说,五千就五千。

    元恪心脏开始狂跳。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万劫不复的事。

    那个人来之前,她去浴室冲了冲自己的身体。

    她身上满是伤,基本都是元月这个暑假制造出来的。旧伤上,叠新伤。

    她在浴室的镜子里盯着自己的身体看了很久……过了今晚这具身体就不完整了……

    元恪躺在床上的时候,手里捏着脖子上的项链——W.C。

    她没摘掉项链,因为她不想一.丝不.挂。

    她捏着项链,想起了元月。

    他找不到她,应该很着急吧。

    元恪记起来,她曾经写了一封遗书放在家里,告诉元月她在天台上,她要跳下去。

    元月疯了一样跑上六楼天台的时候,其实她正站在单元门前,仰头看着。

    元月为她着急的样子,她看着觉得很解气。

    她仰着头看,笑了,最后又哭了。

    也许今夜以后,元月真的会疯吧,常庆也不会喜欢她了吧。

    毕竟她已经要自我糟践了。

    约定时间还没到,元恪光着身子,蜷在被子底下,漫无目的地看了会手机。

    未接来电很多,但她一个都没回。

    她打开微信,问了常舒曼一句:我如果真把自己卖了会怎么样?真的会变成我妈妈那样吗?

    常舒曼秒回,特别焦急地发了一大串信息过来。

    最后她威胁她“你卖了咱们就绝交”。

    还有“变态买家很多你不知道吗”这样的恐吓。

    门响了,有人在按房门密码。

    元恪吓得把手机关机丢到一边,用被子遮住一半脸。

    一只手过来扯她的被子,她躺在床上,看见了那个买家的脸。

    不是常舒曼说的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猥琐大叔,而是个少年。

    眉眼冷漠,唇角却勾着一丝笑。

    他松开被子,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里的水声淅淅沥沥,元恪缩在被子里,紧张地心脏快停了。

    或许她现在反悔,穿上衣服离开这里,还来得及。

    但她就像被钉在床上一样,吓得不敢动,大脑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太荒唐了。

    少年从浴室出来,浴巾随手扔在地上。

    元恪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异性的身体。

    对方压上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手里攥紧了项链。

    W.C两个金属字母硌着她掌心,她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亲了她。

    亲在眉毛边儿那个位置。

    元恪觉得自己在发抖。

    她偷偷睁开眼睛看了看对方。

    对方也看着她,目光有一丝迟疑。

    他试探性地又亲她,这次亲了她的脖子。

    元恪觉得自己活该会疯掉,毕竟这个荒唐的决策,可笑的报复方式,除了自我毁灭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然后她发现,常舒曼说的是对的,变态买家果然有,眼前这个就是。

    超变态的。

    口味超重的。

    元恪觉得再也忍不了了,当即不顾后果地踹了对方一脚。

    那天晚上她疼得没睡着,辗转反侧到天亮。

    天亮以后她回家了。

    元月和王贞也一晚没睡。她回家,元月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比起她的安全,别的都不重要。

    元月告诉她,六中要她了,明天是摸底考,她要去参加。

    元恪胡乱地应了。

    她一直难受到摸底考那天。

    进六中校门前,她拐去旁边药店买了一盒痔疮膏。

    结果好死不死碰到了那天酒店里的变态失足少年,还是在她看说明书的时候进门的!

    元恪那一瞬间唯一的想法就是冲上去,把那管痔疮膏全部挤进他嘴里。

    但她没有。

    她克制住了。

    在后来一个月的接触下,元恪觉得这个失足少年没有那么不堪。

    他给她洗了一次衣服,让她过去吃早餐,把公交卡借给她虽然是老年免费卡,还说会教她学拼音,还拉着她去参加运动会。

    还会在她和闺蜜进了鸭店以后,二话不说地从隔壁窑子跑过来抓她们出去,还提醒她以后别去那种乱糟糟的地方。

    呃……还特别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地把她哥哥踹出去老远……

    见义勇为地差点踹到她可能怀孕的嫂子……

    元恪为了保护自己的小侄子,还了失足少年一脚。

    然后自己最后被金老师扔进了失足少年的爷爷家……

    元恪交代完这些。

    当即在对话框里输入一句——我不需要安慰。

    又输入一句——夏老师,打脸吗?我是风尘少女?嗯?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脸一直是肿的呢?

    夏明光原本看到那些文字心情很沉重,结果被元恪一搅和,沉重的心情被搅散了一半。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

    【夏明光】:什么叫我从隔壁窑子跑过去抓你出来?!

    【元硌】:我们刚进去一小会啊,你来得那么快,肯定是从隔壁窑子来的呀。

    【元硌】:我当时猜着周宁生给你打电话,正巧你在隔壁,就跑出来给他撑腰啦!

    夏明光彻底无语……她的想象力,真的不亚于他啊!

    【夏明光】:我当时把我爷爷扔在家里,火急火燎地赶过去的!就怕……

    他本来想输入“就怕你出事”,但是换了种说法:“就怕你们两个小姑娘不安全”。

    【夏明光】:你居然以为我是从隔壁窑子过去的!就因为我去得快?!

    【夏明光】:我是失足少年?嗯?我看你的脸也一直是肿的!

    对话框里平静了一阵,而后——

    【元硌】:哼,你才风尘!

    【夏明光】:哼,你才失足!

    最后夏明光道歉——

    【夏明光】:对不起啊,我当时真不知道那是你哥哥,也不知道你嫂子怀孕了。

    【元硌】:没事,反正我也踹了你一脚……

    夏明光愣了一下,忽然从这句话里得到了启发。

    他忽然对着手机傻笑起来,笑得元恪莫名其妙。

    夏明光从床上站起来,蹲在元恪面前,和她面对面。

    “我……不用赎你了?!”

    元恪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一头雾水。

    “老子之前还想着赎你!这么说,老子不用赎你了!”

    什么跟什么?元恪觉得他笑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夏老爷子洗完脚,刷完牙,九点多就睡了。

    现在已经睡熟一觉了。

    他莫名被一阵超大声的傻笑吵醒,披衣下床,起来看什么情况。

    房间里的灯亮着。

    夏老爷子推开半掩的门,一进门就看见夏明光蹲在人家小姑娘跟前,边傻笑边念叨着“我不用赎你了?”

    夏老爷子皱了皱眉头,手敲在门上。

    “小明你在干什么!快去睡觉!”

    夏明光才回神,用商量的语气跟夏老爷子说:“我就……再和她说一句。”

    夏老爷子又催了一句,而后便继续回屋睡觉了。

    夏明光酝酿了一下情绪,确保等一下的演技不那么浮夸。

    他摸了摸左半片锁骨,其实已经不疼了,他想象着还疼,脸上的表情也配合地跟上了。

    他边摸锁骨,边造表情,边打字。

    【夏明光】:我骨头超疼的。不骗你。

    【夏明光】:刚刚我其实一直忍着,现在疼得受不了了。

    【夏明光】:你踹得太狠了!我怀疑不是骨折就是骨裂了!

    【夏明光】:你明天要陪我去趟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抱住我女鹅QwQ

    鹅子女鹅终于自证清白、相互打脸啦!

    什么失足少年、风尘少女都是脑补!

    红包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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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分贝

    夏老爷子平常如果单独和夏明光在家,周末通常早饭吃得很随意。

    但鉴于这次家里住着个客人, 他家小明好死不死地还踹了人家哥哥……

    夏老爷子一大清早很勤快地去早市买了好几样早点。

    元恪听不见声音, 闹钟对她而言无用。她这么多年,基本形成了固定的生物钟,到点就自然醒。

    但昨晚和夏明光聊得太晚了……元恪今天睡过头了, 一睁眼已经九点多了。夏老爷子和夏明光都没来叫她起床。

    她慌忙从床上爬起来。毕竟是住在别人家里, 起得太晚总归不好意思。

    确保内衣穿妥帖了, 元恪拉开门出去, 走进卫生间。

    她身上还穿着梁宵的睡衣。她想先洗漱,再把睡衣换下来。

    元恪进卫生间之前愣了一下——

    客厅里一群年轻的女孩子,正围着乐呵呵的夏老爷子。

    他们在打扑克。

    这是什么情况……

    夏明光无语地坐在一边看着像皇帝一样享受的夏老爷子。

    每周六上午,都会有一群大学生来做志愿。志愿项目是“陪伴孤寡老人”。夏老爷子当初一听说C市的好几所大学里有这样的志愿项目,立马急吼吼地跑去登记,号称自己是“孤寡老人”。

    每周都来一批漂亮年轻的小姑娘陪他唱歌、打扑克,简直就是快意人生。

    但夏明光很烦一群女大学生每周定时涌进自己家,尤其是天热的时候, 他都不敢穿得很凉快。

    每次做志愿会来四五个人, 一般都是女孩子,偶尔也会有一两个男孩跟着, 但那属于少数情况。

    那些女大学生,有的是听说这位夏爷爷人很好很可爱,所以愿意过来陪他解闷。但更多的是听说,这位夏爷爷家有个长得很帅的孙子,表面上美其名曰做志愿者, 实际上是跑来围观人家孙子的。

    元恪一起床,夏明光觉得像是找到了救星。

    终于有事干了,终于不用尴尬地坐在这里了……

    元恪对于客厅里莺莺燕燕一派热闹的气氛,确实愣了。但也就愣了几秒,随后进了卫生间,开始洗脸刷牙。

    洗漱完毕后,她发现手背有点干。然后抬眼在洗手池边的玻璃架子上扫了一圈。

    昨天夏明光交代的是,这些东西她随便用。

    元恪从玻璃架子上拿了一盒玉兰油护手霜,估计是梁宵的。

    正当她涂着护手霜,夏明光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元恪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夏明光开口来了句:“你怎么穿着我妈妈的衣服!”

    阴阳怪气的。

    再加上句:“还用我妈妈东西!”

    《回家的诱惑》名场面。

    元恪:“……”

    他在说什么啊……

    在客厅里打扑克的夏老爷子突然抬起头来吆喝了一句:“小明,别胡闹了!”

    夏老爷子第一次意识到,也许金染说的是对的。小明因为陪他一起看电视,看得脑子都坏掉了。

    元恪无视了夏明光的自娱自乐,洗漱完毕后,她回屋褪下睡衣,重新把校服套在身上。

    然后那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大学生,接下来看见了这么一幕——

    餐桌上,“夏爷爷家很帅的孙子”坐在一个身披校服的小姑娘对面,夹了一个香芋地瓜丸给她,说了句“这个甜”。小姑娘愣了一下,然后用筷子叉起那个地瓜丸,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她们酸了。

    有一个比较外向的直接开口问:“小明,她是谁呀?”

    开玩笑的语气掩盖了点酸意。

    夏明光其实很反感不熟悉的人这么称呼他,毕竟“小明”不是谁都能叫的。

    他没搭理,正看着元恪舀起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

    吹得他心里痒痒的。

    夏老爷子随口答了一句:“哦,那是我孙女。”

    还没等那群女大学生说什么,夏明光紧接着跟上一句:“不是!”

    夏老爷子被拆台以后,愣了愣,然后把手上最后两张牌打出去。“哦,那就不是吧。”

    吃完早饭已经快十点了。

    元恪突然想起来,夏明光昨晚说她把他踹骨折了……就算不是骨折,肯定也骨裂了……还要求她今天陪他去医院。

    她在微信上问了两句,夏明光才意识到今天的戏忘了演,当即又捂着那半边锁骨,脸上努力地做出痛苦的表情。

    元恪总觉得他在演戏,但骨折不是小事,她也不能直接说他是假的,毕竟又不是疼在她身上。

    踹人的人,总是理亏的。

    元恪今天起晚了,现在正是医院人多的时候。夏明光说那就下午再去,人稍微少一些。

    元恪昨天直接被元月拽出了校门,书包都没来得及背出来。她盘算着,从医院回来,正好能顺便去学校拿书包。

    午饭后元恪小睡了一会,下午一起床就被拽着去医院,对夏明光“负责”。

    出门前夏明光从衣橱里找了一身梁宵的衣服给元恪。周末穿着校服出门,总归怪怪的。

    元恪穿上裤子的时候,发觉裤腿有点长,卷了两下才刚好。

    估计他妈妈比她高吧……穿着这条裤子显得她真是矮……

    打车到C市第二人民医院,差不多十五分钟。

    下午两点,医院人不算很多。

    两人去挂号处排队等着挂号。

    夏明光百无聊赖地乱瞄。

    结果正瞄到每个窗口上都贴着一句——军人优先,残疾人优先。

    看到后半句,他忽然很敏感。他很敏感地侧头看了看元恪,发现她正低着头,还在纠结裤子的长短,没有注意到那句话。她应该没注意到那句话吧……

    夏明光腹诽医院把那句话贴得每个挂号窗口都有。随后他推了推元恪,示意她找个地方坐着等一会。

    排到他的时候,夏明光在窗口喊了句:“挂一个关节科。”

    而后突然意识到,戏要做足,又喊了一句:“再挂一个骨科。”

    元恪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等着夏明光挂号。

    挂完号之后,她跟着夏明光上了电梯。

    等夏明光到了关节科门口的时候,她指了指那个牌子,示意他看看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元硌】:你不应该看骨科吗?

    夏明光给她看——他挂了两个号。

    【夏明光】:我没走错啊。你把我踹骨折了,然后我顺便带你来看看膝盖。

    【夏明光】:顺便的啊,所以不用有负罪感。

    【夏明光】:怎么样?你夏老师是不是特别善良!

    元恪愣了愣,而后被夏明光拉到了“关节科四区”的走廊上。

    夏明光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他倚在旁边的墙上,等着护士叫号。

    元恪有点茫然地坐在长椅上,抬头看了夏明光一眼——他表情很正常……不像个骨折的人啊……

    叫到她的时候,夏明光拍了拍她的肩膀。

    元恪迈进了医生的坐诊室。医生正准备关上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夏明光一眼。

    医生好像没有让多余的人进来的意思,夏明光好像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元恪有点慌。

    夏明光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立刻向前迈了一步,从门缝里挤进去了。

    医生把他当成了同样来看病的病人,当即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别着急,叫号呢,一个一个的来!”

    夏明光耸了耸肩,很拽很无奈地说了句:“怎么地?家属还不让进了是咋?”

    医生捏了元恪膝盖好几下,元恪皱着眉头,一直示意夏明光——疼。

    最后医生开了张单子,让拍个片看看。

    片子拍得很快,但等片子差不多需要四十分钟。

    元恪和夏明光坐着等片子。

    好像还……挺无聊的。

    【元硌】:你不是骨折了吗?

    【元硌】:我陪你去骨科看看吧。

    夏明光不仅演技时常掉线,演戏的意识也跟着时常掉线。

    元恪进了关节科的诊室后,夏明光的演戏意识也随之丧失了。此刻他坐在取片处,那张骨科的挂号单被他折成了各种形状。

    元恪一提起,他才想起来,低头若无其事地把那张挂号单展平。

    那就……再演一会吧。

    ……

    夏明光让元恪坐在门口等一等,随后一个人进了诊室。

    坐诊的大夫问:“怎么个情况?”

    夏明光指了指左边锁骨。

    大夫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试探性地按了按。“这样按疼吗?”

    “不疼。”夏明光如实回答。

    元恪在诊室门口探头探脑的,她已经搞不清楚夏明光这一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这样按呢?疼不疼?”医生换了一种按压的方式。

    “不疼。”

    反正医生怎么试探着按,夏明光都如实说“不疼”。

    其实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

    医生很无奈地说:“你压根就没事呀。”说完抬笔准备写诊断结果。

    夏明光突然开口问:“医生,能不能给我写个‘骨折’?”

    医生抬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这孩子,是不是精神科错挂成骨科了……

    夏明光见医生瞪着他不说话,赶快退一步降低要求。他笑嘻嘻地说:“骨折写不了,写个‘骨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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