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3)
天才少年剑修,也曾被人称作盖世无双,都说吴闻过死不悔改,谁又不是呢?
说来可笑啊,孟长青这人当初自诩出身道宗正统高人一等,一辈子就没看得起妖物与邪修,如今自己成了不人不鬼的邪修不说,到最后还是沦为和一群鬼魂与妖物为伍了。人间百姓常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人世间的事情都是这样的。
消息满天下乱飞,长白伏魔台却是一片安静。吴聆死在此地,长白将吴聆的尸身带回了他生前居住的梦华殿,并封锁了伏魔台。夜幕降临,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一阵低吟声,像是有人在念着一些古怪的北地梵文,沙哑的声音飘荡在空中。
十几个装束古怪的红袍僧出现在伏魔台上,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无声无息地进入长白的。过了不久,那群红袍僧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其中一个僧人手中有团雾气似的东西,在夜里泛着微微的辉光。
孟长青杀人的消息很快被李岳阳带回了玄武,玄武诸位道人没有一个不震惊的,内宗已经吵成了一团。
长白宗因为长白大弟子或者直接说未来的掌门继承人惨死而一片愁云惨淡,如果说孟长青之前在吴地杀人、救走吕仙朝,长白宗都因为孟长青是玄武真人的弟子而顾忌着给玄武留了脸面,那么这一次吴聆的惨死,长白宗可以说是被彻底激怒了。作为六千年大宗,无论是弟子数量、门派底蕴、道门声望都是第一的入世宗派,长白宗很快就用实际的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如今,长白已经取代了吴地道盟成为了组织道门围剿孟长青的新话事人。
真武大殿中,三位真人齐聚一堂。
“依我说,再不必管了。”谢仲春道,“他已经走火入魔,直接逐出玄武杀了便是。”
南乡子问道:“他真的杀了吴闻过?”
谢仲春道:“李岳阳亲眼所见。他已经彻底疯了,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今天下人都在非议玄武,玄武立宗四千年,还是头一回出这样的弟子。”谢仲春确实无比震怒,自从当初陶泽与孟长青卷入西洲城一事起,玄武便顶着极大的压力,陶泽只知怪罪玄武没有为他主持公道,却不知玄武为他挡下了多少才保住他这条命。
而孟长青呢?这样的弟子,他也配叫做玄武弟子?他何曾将玄武道门放在眼里,将师训放在眼里?当众诛杀长白宗未来继承人,修炼邪术,救走邪修,哪一条不是死罪?谢仲春道:“早知今日,当初绝不该收他!”
南乡子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李道玄,为了照拂李道玄的面子,他道:“事情还未查清楚,他或是也有苦衷。他确实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人。”
谢仲春只觉得南乡子这话荒唐,“众目睽睽之下,还能有假?他早就修炼邪术修到脑子都没了!”见南乡子不停望向李道玄,谢仲春道:“不必看他了。”他对着李道玄道:“师弟,我这番话就是说给你听的。”
这是自李道玄上山几百年来,谢仲春第一次对着李道玄用如此语气说话,“要我说孟长青之所以敢才如今日这般肆意妄为,也是因师弟你一味宽纵放溺,管教弟子哪里能够如此?你这是害了他!”
见李道玄不说话,谢仲春忍了忍,想起这阵子愈演愈烈的风波还有至今都躲着不见人的孟长青,到底没能忍住,继续道:“徒弟犯下了事,众人只会说师父管教无方,说玄武无能,他既是你的弟子,更该是其他道门晚生的表率,如今他这副样子不仅害了自己,玄武千年清誉更是毁在他一个人手上!前些日子道门中还传他曾与人做炉鼎,有断袖之癖,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就差直接问李道玄,你是如何教的?
若非实在觉得孟长青荒谬至极,这些东西有辱视听,谢仲春也不会与李道玄说这些。
李道玄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个字。南乡子终于制止了谢仲春,道:“罢了,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他入了魔道,玄武自然不会放过他,一切只按道规处置。”
谢仲春没有再说话,拂袖起身离开。南乡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屋子里只剩下他与李道玄两人,他看向李道玄,低声道:“他是痛心,说了什么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李道玄问道:“他真的杀了吴聆?”
“他称吴聆是魔物,说吴地修士、长白弟子还有许多人都是吴聆所杀,听上去像是走火入魔的胡话。”南乡子低声道:“我收到消息比你们早一些,他说的我倒是真的派人去查了,一些是至今都无所定论的悬案,另一些是牵强附会的陈年旧事,确实是与吴闻过无关,反倒有许多与他脱离不了干系。”
李道玄道:“你也觉得他入魔了?”
南乡子轻轻地点了下头。
李道玄没说话。南乡子看了李道玄一会儿,道:“还记得吗?很多年前我们几个师兄弟下山的时候,听到人间百姓传一句俗话,叫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说的师徒之间的感情。做师父的哪怕再不满弟子的所作所为,可心里总是惦记着往日的亲近,在他们眼中,徒弟永远是小孩子,可弟子却不一样,年轻人只往前走,很少会回头看,他们不时也会记起师父的好,可就像是风吹过去似的,一阵又一阵的,兴许会感动一时,但最终仍不会记太久。”
李道玄终于看向南乡子。
南乡子继续道:“人是会变的,小孩更是了,幼时很听话,长大了兴许就变了,尤其这个年纪的,很容易便走错了路,错了就很难回头,我们不是没见过。”
李道玄听了南乡子的话,沉默了许久,终于抬头看向门外,风一阵阵吹过去,他神色有些难测。
南乡子道:“他变了许多,即便是我们自己,少年时和如今相比也变了许多,都是如此。这些事与你无关。”
李道玄低声道:“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他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即便是入魔,也不会毫无缘由。”
“究竟是为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关于孟长青为何杀吴聆,自从事情发生后道门中就一直有传闻,说的最多的是孟长青为了孟观之复仇才杀了吴六剑的儿子吴聆,可南乡子心里清楚,这话颇为无稽。其实他心中早有揣测,他对着李道玄低声道:“你我都知道,他与吴闻过交好,吴闻过生前曾告诉自己的师父关于两人的事,吴闻过说孟长青心中一直忧惧,自诩是你的弟子,是正道清流,但其实颇有几分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吴聆?”
南乡子看向李道玄,道:“是啊,他与吴闻过羁绊颇深,这个年纪的人容易冲动,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一有不合心意的,爱就成了恨,冲动之下是容易失控。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如今吴闻过死在他手上,便只有他一个人清楚了。”
李道玄道:“你想说什么?”
南乡子抬手给李道玄沏了一杯茶,有些话他早就想要对李道玄说了,却没想到是今时今日这样的场景,他对着李道玄道:“他走到今日不是没有缘由的。物极必反,我们几个人都知道他的出身,书院那几个先生也知道,我常在想,玄武一直希望他行正道,不要重蹈他父亲的覆辙,也许对他而言反倒是种折磨。他从小性子懦弱,别的小孩急了都会和人争辩,他从来不会,被人欺负也只觉得是自己的错,犯下一点小事便极惶恐,其实他不是懦弱。”
南乡子看向李道玄,“别看他那时候小,他其实全都知道,知道我们心里怎么想的,也知道我们对他的期望。”
南乡子的声音不高不低,落在殿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回响,“他害怕做错事情,倾尽全力讨好所有的人,希望天下每一个人都称赞他,后来他下山,他也是满怀期待要做些大事,盼着大家说是玄武新秀,正道高标。”南乡子低声道:“倒不是虚荣,他需要这些,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一旦事情并非按照他所期待的发展,他就会痛苦难忍,如今这天下都说他是孟观之再世,他心里什么感觉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世上的事情一步错步步错,痛苦无处发泄,怨恨与报复也是难免。”
李道玄一直没说话。
南乡子道:“能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喜欢吴闻过,这些年来藏在心底不和任何人说的事,他全都告诉了吴闻过,他甚至愿意为吴闻过做炉鼎,与其说是报恩,不如说他就是喜欢吴闻过。吴闻过也真的了解他,西洲城杀人一事,吴闻过其实早就知晓,却甘愿冒着师门忌讳帮他隐瞒,事情败露后被师门责罚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无疑是清楚孟长青心中的痛苦。”
要说起少年时的喜欢和爱慕,那就像是夏日照进山中的一束光,大多是短暂的,但照进来的那一刻,却能够抹去一个少年心中全部的伤痛,吴聆是切切实实改变了孟长青的,那段感情对于孟长青而言一定有着很特殊的意义。他如今走火入魔,十有八九与这些事有关。
南乡子大致地说了说,李道玄神色好像没什么变化,他一直看着门外。
南乡子继续道:“这些其实也不重要了,两人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无人得知,情爱这种事情实在是很容易冲昏头脑,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也许就反目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两人之间确实是有事情发生,孟长青生了心魔,他也许真的就是觉得吴闻过杀了人,又或许他只是心中怨恨,又兴许是其他误会。看他如今他这副样子,显然是打算与道门断绝关系,他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如从前一样,所谓的玄武新秀正道高标,从来都是笑谈罢了。说到底,他心中是有恨的。”
李道玄听完了,好像比之前更为沉默了,手边南乡子递过来的茶水早已凉透,灰绿的细长茶叶打着旋缓缓沉到了水底下去。
南乡子今日说了许多话,无非是想要告诉李道玄,此事与他无关,孟长青自己做的事情他要自己去承担,无论是西洲城,亦或是说他与吴聆之间的事情。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孩子。和李道玄聊天的确是没有什么意思的,因为李道玄这人不怎么接话,从来如此,说到最后便是只有南乡子自己一个人在说,其实这是很无趣的。他也不知道李道玄听进去了没有。
南乡子离开后,李道玄一个人坐在原地。
冬日的阳光从大开的门中斜打进来,照着他面前案上熄灭的香炉。放鹿天上满山的银杏满山的雪,不见任何的鸟兽,一切都静极了。李道玄一直坐着,从早上坐到了傍晚薄暮时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聆死后,无论是长白或是玄武都没有再找到过孟长青,曾有散修道人在蜀地撞见过他,然而为幻术所困没能抓住他,之后孟长青便消失了。而蜀地世家这时才发现,千年前与长白、玄武齐名的姑射山清阳观早已经不复存在,门中弟子全部离奇惨死,蜀地世家出于同道的情谊安葬了清阳观弟子,并在吴地道盟的引导下,将这笔血债算在了孟长青头上。
而无论道门是怎么传的,孟长青始终没有再出现过,他好像真的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第 94 章
北地太白城。
漆黑的城墙外,一望无际的原野覆着厚厚的霜雪, 一片森然。太白城内, 气氛陡然一变, 大街小巷热闹非凡,众鬼穿行在花街之上,白瞎子笑眯眯地将裹满了糖霜的蜜饯放在一个小鬼的手中。今日是人间的除夕,夜晚天空中渐渐地飘起了雪,站在太白鬼的城头越过荒凉的雪原往远处望去,北地万家灯火,亮如白昼, 有小孩在路边放花灯, 年轻的小夫妻们牵着手走在人潮中, 连僧人都披着红袍走上街头,看那不尽的火树银花。
白瞎子摸摸小鬼头的脑袋, “去和他们玩吧,小心点跑。”小鬼们立刻撒开腿跑起来,脖子上的镇魂玉佩叮叮当、叮叮当地响。
在太白城中,鬼分为两拨,一类是法力低微的孤魂野鬼,生前大多是苦命人,一辈子没有害过谁却无辜枉死, 执念不散化作孤魂野鬼躲在太白城,此时他们正在在城西欢欢喜喜地过节。而在城东,另一群法力强大的恶鬼则是百无聊赖地赌钱喝酒。
恶鬼们明显身上煞气就重多了, 他们是后来到太白城的,其中法力最强大的是一个书生鬼与一个红衣小女鬼,都没有名字,大家一般直接喊他们书生鬼和红衣鬼,就如同他们喊白客叫白瞎子,喊孟长青叫妖道一样,好记。
书生鬼今日不在,只有红衣小女鬼在和一群鬼赌钱,她输了一晚上,似乎有些不高兴,随手把筹子扔了便起身离开。对面的那恶鬼是她体型四倍还要多,凶神恶煞,见她耍赖,便嚷道:“愿赌服输,输了就掀桌子不玩了,不太厚道吧?”
那面容秀气的红衣小女鬼闻声回头看向他,挑眉道:“我向来不厚道,你能如何?”
对面的恶鬼被她激怒了,鬼魂本就易怒,一言不合便打架,他直接放出煞气冲了过去,结果被那红衣小女鬼侧身避开,一手按着头一把将人抡在了地上,“在我面前动手?嗯?”
那恶鬼青面獠牙狰狞无比,不服道:“我动你怎么了?你欺人太甚在先,难不成这太白城就你一个人说了算?”
红衣小女鬼笑了下,凑到那青面鬼的耳边道:“这太白城今日还就我一个人说了算,怎么着?不服?你前两天在城外杀了修士吞食魂魄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这会儿你倒是送我跟前来了?”
那青面鬼的脸色当即变了,“你胡说!”
红衣小女鬼道:“我胡说什么了?那天城外来了几个长白修士,不是你暗中给人杀了,吞了魂魄修炼,怕出事还想着嫁祸给孟长青?本来你杀了便杀了,爱嫁祸谁嫁祸谁,我也懒得管你,可你差点将长白道士引过来,这笔账你说怎么算?”说着话,她的眼睛里猩红微微闪烁。
那青面鬼感受到真正恶鬼的威压,当即怂了,“我……我做干净了!没有修士会发现的。”
“最好是这样。”红衣小女鬼说话时眼神阴森森的,过了一会儿她又笑了起来,“这会倒是知道怕了,杀人夺魂的时候怎么不动动脑子?还嫁祸给那妖道,给他知道了看你能活多久!”她说着话松开了那青面鬼。
青面鬼见红衣小女鬼没真的生气,也暗暗地松了口气,奉承小女鬼道:“我怕他?他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我们救他,他早没命了。还真当这太白城是他的了?”
红衣小女鬼道:“你在这说他听不见啊,我去喊他过来听?”
那青面鬼忙一把拉住红衣小女鬼,道:“我错我错!让他待在城西跟白瞎子就行,我不招惹他。”又自言自语道:“反正他也活不久了,我不和他生气。”
红衣小女鬼道:“原来你还知道啊?”
那青面鬼道:“不说了不说了,来来来咱们俩继续赌,之前都不算好吧,继续?”
红衣小女鬼哼笑一声道:“我才不跟你玩了,鬼知道你是不是出千,赢了我一晚上!”
“我保证我不赢了行了吧!”那青面鬼对着她赔笑道,“再玩两把,就两把,图个乐子嘛大过年的!”
红衣小女鬼这才慢慢地挑了下眉,回到座位上去,酒馆里又恢复了热闹,恶鬼们继续聊天喝酒赌钱。小女鬼看那青面鬼道,“真的不赢我?”对面青面鬼连连点头,小女鬼这才伸出一只纤细的手去摸牌。此时,太白城的上空一道雷电劈了下来,城外黑夜中有许多的身影出现,红衣小女鬼正转着筹牌,脸色忽然变了,一把将那牌撂下了起身就往外冲。
那青面鬼喊道:“哎不就是打个雷吗?干嘛一惊一乍的?”
“猪!”红衣小女鬼只说了一个字,她冲到了大街上,抬头看向那阴云密布的夜空,眼中猩红骤然闪烁起来,“长白宗!”
道家剑气由四面八方蔓延过来,太白城外平地掀起风暴,却又好像被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了外头,伴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剑气冲击,那无形的墙震动起来。
恶鬼们纷纷走出酒馆看那雷电,红衣小女鬼直接化作一道雾气往城东飞奔而去,身影一闪就出现在了在城墙上,高耸壁立的太白古城墙外,灵力编织的阵法正在迅速分崩离析,无数的道宗剑气从地下掀起来,她抬头看去,穹顶之上,云迅速聚齐又迅速散去,紫气回转中,雷电在云层中翻滚如游龙。
“长白风雷阵。”
长白宗有个非常著名的风雷道坛,是真武大帝坐悟得道的地方。在长白传说中,真武大帝得道之时,天降十二道雷火,道坛上满是熊熊烈火,众弟子都以为这是天罚惊恐不已,真武大帝当着众人的面将十二道雷火抓入手中,雷火入手立刻化作细小腾蛇,从此那十二道天雷就一直留在那道坛上,那一方道坛也因此名扬道史。
传说当然是无稽的,那地方应该是个灵气聚集之地,常年有风雷异象,至于真武是不是在那上面打过坐那有谁知道啊?不过后来长白宗的确有个真人在那道坛上修道,从奔腾变化的风雷中悟出了一门阵法。
若要说起鬼魂最畏惧的东西,天雷一定排在第一,现在民间都还流传着雷火降世这说法,长白这门阵法显然是专门为了杀降恶灵所设。
一无所知的鬼魂们还纷纷站在街道上仰头看那些奔走如牛马的风雷,电光一闪又一闪,把他们脸上的青斑照的一清二楚。有一些体质虚弱的魂魄受到了影响,先是慢慢地去抓自己脸上的灼伤,忽然扑通倒地惨叫起来。
太白城下,一大群修士的身影从夜幕中显现出来,绝非是一般乌合之众能有的气场。惨死的长白宗修士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太白城外,死前被活生生挖开喉咙掏出了魂魄,内脏被抛出来扔了一地,北地的佛修发现了雪地里惨死的修士,派人将尸体送回了长白宗。不久,三百多名长白宗修士负剑下山。一路上有许多宗门收到消息,李岳阳当时人正好在春南,得知此事后,她也与吴地和蜀地的修士一起来了太白城。
红衣小女鬼凝视着远处那片涌过来的仙家灵力,一双眼已经完全变成了猩红色,“关城门!”
城中刚刚与才白瞎子告别的小鬼头还在街头放风筝,他不知道是不是被头顶电闪雷鸣的景象吓着了,愣愣地不知道松开手,一道雷电顺着风筝滚下来,他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来直接化作了一缕青烟。几个小孩看见这一幕,直接疯狂尖叫一声,撒腿四散而去。
太白城外的阵法在道宗剑气下当场分崩离析,一群道门修士直接进入了太白城东。
满大街都是逃窜的恶灵与妖物,长白修士们祭出了剑,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与城东的混乱相比,城西却是静悄悄的,深夜酒馆们都打了烊,大街上不见一个身影。长白修士在城东诛杀鬼魂,城西的街巷中,有几个人在阁楼里不停地喝酒,不知道何时起,阁楼中又有几个身影出现了,都是很淡的影子似的残影,漂在空中,像是鬼火。渐渐的,街头巷尾都有鬼火似的影子逐渐出现,越来越多,蓦然间,不知何时整个城西全都飘满了鬼火似的身影。
伴随着城东的惨叫声越来越凄厉。有一个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起身走到了大街上去,又有一个人跟了上去。越来越多的人跟了上去。先是一条街,然后是一条街七八条巷子,无声无息地流动来。最终二十八条主道、一百六十七巷口都显现了鬼魂的身影,一瞬之间有如潮水似的壮阔汹涌起来。
鬼影重重,人山人海,阴风呼号,天雷狂怒。
城东正在镇杀鬼魂的李岳阳率先感觉的异样,她往黑夜深处望去,整个古城只听见无比巨大的雷鸣声,栋栋的鬼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什么东西?
不知从何而来的书生鬼披头散发地出现在城东,与那红衣小女鬼肩并肩,他们倒是没跟上那群鬼魂,只是在城墙上看着那涌过来的大股阴气。红衣小女鬼终于问他道:“你去吗?”
书生鬼道:“这不是找死吗?那阵法里少说有三十多种道宗剑气,道门这次是倾巢而出了。”
小女鬼看他道:“你害怕啊?”
书生鬼道:“真是蠢货!一个修士杀了就杀了,多此一举嫁祸给孟长青做什么?他如今可比我们忌讳多了。”又对那红衣小女鬼道:“当日就和你说了,不要救那妖道,你非要听那蛇妖的鬼话,想让他当救世主,他有那个本事吗?这下还把道宗招来了。”
“想多了,我救他只是因为我看不惯道门罢了。”她说完话,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再出现的时候已经立于太白城楼之上。她本就是道门修士,一身红袍鲜红如血,她从背后抽出长剑,寒芒胜雪,竟是罕见的仙家法器。
孟长青还是见识少,这世上多的是一意孤行的道门叛徒,谁要回头?
另一头,几个长白弟子正要斩杀那紧紧抱着躲在金碑后面的两个小鬼,李岳阳还未提醒那群长白弟子小心,两个长白弟子直接被一柄破空而来的长剑斩成了两段,头颅当场飞了出去,一个红衣小女鬼出现在城中的金碑阵上,仙剑回旋着落回她的手中。
“尽杀些没法力的孤魂野鬼算什么本事?堂堂道宗何时沦落到这地步了?”那红衣小女鬼似笑非笑地盯着李岳阳。
李岳阳的神色变了,几乎是转瞬间,一大群道宗弟子惨死在围上来的恶鬼手中。下一刻,她直接反手抽出了清明剑,剑过苍茫大地,太白城二十八条大道所有的屋宇被夷为平地,整个太白地动山摇。
道宗弟子与涌上来的恶鬼们缠斗在一起。
李岳阳直接跃入了金碑林,一剑朝着那红衣小女鬼劈去,那红衣小女鬼有些没想到这女修的修为竟是如此之高,想要侧身避开,可李岳阳的剑已经冲到了她的眼前,李岳阳手中灵力旋出伏魔法阵,红衣小女鬼被那阵法迎面压下,她眼中的煞气全绽了出来,眼见着所有鬼魂都要在清明剑气中当场灰飞烟灭,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破空而来,挡下了李岳阳的一剑。
年轻的黑衣修士挡在那红衣小女鬼面前,手中的剑放出剧烈的光芒来。白瞎子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见状松了一大口气,显然是他将人喊过来的。
李岳阳一见着那人眼神就变了,“孟长青。”
孟长青抬头看去,下一刻他催动手中煞气,伏魔阵砰一声碎开了。所有的鬼魂都逃了出来。
红衣小女鬼反应过来立刻朝孟长青吼道:“妖道杀了他们!”
李岳阳立即开口喝道:“孟长青!不要再执迷不悟!”
孟长青眼中猩红与金色交织,辨不清他的神情,他身后的鬼魂们见得了势立刻要扑向修士们,却被大雪剑一剑斩去了去路。孟长青握着剑,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修士们也不敢再上前,双方都停了下来。
“叛逆!你今日是要欺师灭祖吗?还不认罪伏诛!”浴血奋战几乎丢了性命的玄武弟子朝着孟长青吼。
孟长青沉默片刻,收了剑低声道:“离开这里,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李岳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孟长青!你还我大师兄命来!”道门修士中也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句,声音一下子炸开了,“你也配拿大雪剑?”“你还我师父和师兄的命来!”“孟长青!清阳观众弟子为你所杀你可承认!”“孟长青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孟长青!”“孟长青!”“孟孤!”
人群中有人喊了声“孟孤”,前尘加旧怨滚滚而来,孟长青身后那群恶鬼也愤怒大吼道:“杀了他们!妖道!杀了他们!”
孟长青一直没出声,数不清的嘈杂声音灌入耳中,他握剑的手慢慢地紧了。
有长白修士听见恶鬼恶毒的咒骂声,再也忍不住提剑朝着他们冲了过去,孟长青脸上没有表情,风吹动他的衣袍袖子,大雪剑嗡嗡地响着,他忽然抬手一掌将人拍了出去。
李岳阳立刻喝道:“孟长青!”她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救下了那名长白弟子,长白弟子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跪在了地上,他挥开了李岳阳的手,愤怒地望向孟长青,“孟长青你这个道门叛徒!你与恶鬼一起残杀我师门同道!你不得好死!你们等着!”他说着话又咳出了一大口血。
李岳阳对着孟长青吼道:“孟长青!这群恶鬼虐杀长白修士,你今日是要与为了他们与整个道门为敌吗?!你不要一错再错!”
孟长青在听见“虐杀长白修士”几个字的时候微微一愣,忽然回头看向那红衣女鬼。红衣小女鬼冷笑道:“杀你一个修士怎么了?!你们修士杀的鬼魂那多了去了!别说一个了,今日你们这里所有人全都得死!”她说完漠然地瞥了眼孟长青。
李岳阳没去管那女鬼,她盯着孟长青。孟长青周身全是煞气,几乎辨不清他的形容,终于,他周身燃起二十多道金符,挡在了人与鬼之中。
李岳阳终于在心中低声念了四个字:“无可救药。”
长白弟子第一个冲了上去,紧接着所有修士都祭出剑冲了上去。李岳阳握紧了手中的清明剑,孟长青隔着人群望向她,鬼城中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孟长青的表情也是一派晦暗不明。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李岳阳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他们一群人跌入了幻境之中,她反应过来后一剑劈了过去,可却好像划过虚空一样。周围的景象正在逐渐消失,她紧紧地拧着眉,过了也不知道多久,眼前有明亮的光束射了进来,李岳阳立刻抓紧机会一剑劈了过去,幻境散去,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群陌生的道宗弟子,她猛地停住了剑。
她这才发现自己人已经在太白城外北地的古道上了。在她的身旁的地上,许多道宗弟子正在昏睡,天空一片大亮,已经是将近二十多天之后了。
灵力翻出来,原本还陷入幻境神志不清的弟子们清醒过来,睁开眼后坐在地上茫然环视四周,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95 章
孟长青记得他刚复活的时候,他睁开眼睛, 看见空中飘着许多的幽绿的星火, 无数的鬼魂围着着他, 轻声问他:“你醒了?”
孟长青低身拾起破碎的石块,重新将那几块金碑拼凑起来。在他的右手边,前两日出城杀死长白修士吞食魂魄的几个恶鬼被钉在原地,正在气急败坏对着他大骂,孟长青没听见似的继续拼着那些金碑。白瞎子与那红衣小女鬼站在一旁没说话。太白城中的鬼多半都到了,几个小鬼头躲在老婆婆的后面看着那几个被绑起来的恶鬼,眼睛里有些害怕。
孟长青拼了半天, 那金碑不知是哪一块没搭上, 砰一声全部倒塌, 孟长青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慢慢回头看向那几个冲着他破口大骂的恶鬼。
几个恶鬼梗着脖子喊孟长青放开他们,本来骂骂咧咧的, 在孟长青的注视中,多了几分惊恐,骂得更厉害了。
孟长青也没说话,就看着他们。
忽然,前两日与红衣小女鬼赌钱的青面鬼直接烧了起来,惨叫声一瞬间爆发出来,他身后站着的所有的鬼都惊着了, 一齐倒退了两步。一眨眼的功夫,那鬼直接烧成了一道青烟。连白瞎子都吓着了,手抖了下, 似乎想喊孟长青,却没能发出声音。紧接着,一个个被钉在原地的恶鬼全都烧起来。
整个鬼城都安静了。红衣小女鬼与那书生鬼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没出声。
一个尚未被鬼火上身但是被钉在原地的恶鬼惊恐至极地吼道:“孟长青!你疯了!你疯了!你凭什么杀我们?你可别忘记了当日是我们救了你!”
孟长青看了过去,众鬼也望了过去。
恶鬼立刻吼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带头的女人是玄武弟子,是你同门,你心中向着她!杀我为你的师兄弟们报仇!你根本就是在泄恨!刚刚多少鬼魂死在那玄武女弟子手中,你却把她放走了!”他吓得快前言不搭后语,猛地扭头朝那群看着他的鬼吼道,“大家都瞧见了!他放走了那个女的,多少鬼被那个女的杀了,只因为我们杀了几个修士,他就要杀我们!可那女人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他只当做没有看见,他心中根本就是向着道门!”
孟长青道:“杀你,不是因为你们杀了人,而是你们虐杀长白修士并吞食魂魄,引来道门修士,害死了许多无辜之人。”
“不!你根本就是在泄愤!孟长青你根本就是为了这几个道门修士报仇泄愤!说什么无辜?谁又无辜?他们无辜个屁!他们进来就是要杀我们!血债血偿我今日认了!可我不服!道门修士与恶鬼本就水火不容,我就是杀了他们又如何?孟长青我不服!”那鬼的脸越来越扭曲疯狂,他扭头朝那一旁站着的红衣小女鬼喊道:“救我!救救我!”
红衣小女鬼似乎想要开口说句什么,一道火光席卷而过,叫喊骤然消失,那只鬼化做了一堆灰烬。
红衣小女鬼连阻拦都不及,就看见孟长青烧完了那截魂魄。所有的鬼都看见了这一幕,有几个鬼被吓得后退了两步,谁也没说话,他们看着孟长青的眼神带着些从前没有的东西。白瞎子从众人的视线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想对孟长青说句话,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也惊到了。
红衣小女鬼见孟长青望着自己,忽然她拍手笑道:“好,好!堂堂玄武大弟子今日是要在太白鬼城里大开杀戒了?杀了十几个不够,还想把我们全都杀了不成?”有鬼从她身后伸出手要拉住她,她抬手制止了对方的动作。
孟长青沉默着不说话。
红衣小女鬼走了上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姓孟的,你既然这么想为修士出头,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该回你道门去继续做你的玄武大弟子啊。”
她扭头瞥向远处道门修士的尸体,“杀了一个修士,道门就要冲进来杀光所有的鬼魂,跟杀光一堆畜生似的,那以往道门镇杀魂魄,对邪修和妖怪赶尽杀绝,岂不是全道门的人都该死?妖怪的命不是命?邪修的命不是命?人死了就不配有尊严?生者不得公道死者不能安息,什么替天行道,谁替天行道?!说的好像谁生来就高高在上一样?你吗?”
她看向孟长青,孟长青道:“我答应了你们的事我会做到,但今日之事我不想见到第二次。”
红衣小女鬼笑了,“你原来还记得你答应的事啊?既然你从头到脚都瞧不起我们,我们也没有必要和玄武大弟子谈什么交情,你临死前可记得把你答应的事情做了,否则我们白白救了一个玄武大弟子,什么好没讨着,到头还发现是条白眼狼,以为你们道宗都这样呢!”
红衣小女鬼又劝道:“早点做完,回你的道门继续当你的大弟子,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忍辱负重了。”说完这一句,她从孟长青的身旁走了过去,临了回头道:“哎我都给忘了!你现在这副样子回道门去,道门恐怕第一个要你的命吧?那你要去哪里啊?鬼城实在配不上你这么一尊大佛,道门又恨不得你死,丧家之犬吗?”
孟长青没说话,感觉到红衣小女鬼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那只手冰冷极了。
随着红衣小女鬼的离开,众鬼也随之逐渐散去。白瞎子见到那书生鬼临走前忽然看了自己一眼,他一时也顾不上孟长青,忙跟了上去似乎是要解释。
所有人都散去后,孟长青一个人在金碑林中坐下了,暮日的余晖照进太白鬼城,照着他的脸。他望着无人的长街,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或许受到情绪剧烈波动的影响,身上的血斑忽然开始大快大块出血,血顺着手腕往下流,他攥了下手。
忽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去,一个小女孩躲在一块残破的金碑后面看着他,他定睛看了看,发现不是幻觉。他认出了那女孩,那女孩跟着她哥哥住在城东,兄妹两人生前家里遭遇了强盗,父母将两个孩子藏在井中让他们不要发出声音,强盗杀了他们的父母,两兄妹就一直躲在水井中,躲了两百多年,后来为了寻找父母,他们辗转来到了太白城。
在鬼城中,这种故事太多了。人死之后能变成厉鬼的是少数中的极少数,多数鬼生前经历悲惨,死后执念不散,就变成了孤魂野鬼,被天道和人世所抛弃的一群人,无处可去,也无家可归,没有人把他们当人,于是就活成了鬼的样子,在各种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蛮横地滋生。
孟长青对着那小女孩道:“是你啊?怎么不回家?已经没事了。”
小女孩不说话,就这么躲在那里看着他。
孟长青伸出手去,那小女孩这才慢慢走了出来,孟长青抬手摸了下她的胳膊,低声温和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小女孩过了很久,低声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放走那个女道士?”
孟长青没了声音。
小女孩看着他低声道:“他们都说,她是你的师姐。她真的是你的师姐吗?”
孟长青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终于他低声道:“我会保护你们的。”
城中的小鬼都是很喜欢孟长青的,孟长青刚复活的时候,这个小女孩还给孟长青送了一盏亲手做的灯,小女孩此刻低着头也不说话。然后她抬起头看孟长青,“你答应过我们的话还算数吗?”
“算数。”孟长青道:“我会给你们建造一个幻境,没有任何人能进来,你们也不会变成恶煞,你们可以一直待在那里,一直到你们想要离开了。”
小女孩又不说话了。
孟长青道:“回去吧。”
小女孩终于从身后拖出一个烧焦到只剩下漆黑竹骨的风筝,“我哥没有了,他今天也在这里,”她伸出手指了指一块破碎的金碑,“打雷了,我看着他烧成了一团烟,我只找到了这个。我哥哥没有害过人,他一直都很听你的话,他从来都没有想出城。”她说着话又看向孟长青,“我们都没有害过人,我们没有地方去,我很怕。”
孟长青瞬间哑然,下一刻,他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金碑碎片。
白瞎子回来的时候,那小女孩已经不见了,金碑阵中只有孟长青一个人。
孟长青低着头坐在地上,手中抓着根漆黑的竹骨,风一阵阵吹过无人的街巷,日暮的余晖已经散了。许多具道宗弟子的尸体还停在金碑林下,有几个是长白弟子,有三四个是玄武弟子,还有几个应该是春南的某个宗派的,衣服上都是血,也看不出来。白瞎子见孟长青一直就看着那几个玄武弟子满是血污的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终于,白瞎子道:“你生气了?”
孟长青视线落在一个弟子身上,低声道:“我在玄武的时候见过他一面,我记得他是清平峰的弟子。”
白瞎子在他的身旁坐下,道:“你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你早就该知道这本来就是不容易的,凡事都有它的代价。”
孟长青道:“我就是忽然觉得有些累。”
白瞎子看向孟长青,孟长青却只是看着地上那死去的玄武弟子的脸庞,风轻轻地吹过落雪的街巷,一点声响都听不见。
道门修士拿太白城并没有办法,孟长青在城外设下的那幻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连长白几位道行高深的老修士都不得其法。众人发现,太白鬼城竟是凭空消失了,偌大的一个古城,就这么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再也没人找得到。
过了几日,白瞎子又来找孟长青,推开鬼楼的门,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
孟长青离开了太白城,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些玄武弟子的魂魄。
当孟长青站在东临玄武的地界上,又看见那熟悉的山峦河流还有那块隐在风雪中的问道碑时,他忽然就很久都没有说话。摆渡人并没有认出他,见他一身普通黑衣打扮,以为他是慕名前来游览玄武山水的游人,将他送到了对岸后对着他道:“不要再往前走了!若是想看看大川高山这些风光,那便在这里看吧,前头那是玄武宗门了,外人不能进去的。”
孟长青付了钱。
这摆渡人数着钱看了他一眼,大约是奇怪这大雪天的不在家好好待着怎么一个人怎么跑这儿来了?他本来是打算撑船离开,又在河中央停住了船回头朝着孟长青喊,“喂!后生!大雪封路,这河上摆渡的都回家过年了,你想再次渡河回来只怕要等七日之后了,你若是愿意多给点钱,挑个时间我可以过来接你!”
孟长青道:“不用了,多谢。”
摆渡人听他这么说,也就没说啥,一个人撑着船离开了。
孟长青走到了山下,然后他停下了脚步,,一直到天都快暗了,他也没有再往前走一步。他这些年在太白城听了茶馆里的许多故事,鬼似乎特别爱讲故事,他总是常常听见说书人说这四个字,“物是人非”。
说书人说“物是人非”,往往是极为轻描淡写的,这山这水依旧如此,谁谁谁却变得如何,一笔轻轻带过,听上去好像并没什么,孟长青从前也觉得没什么,直到他真的亲眼目睹这一幕,他才终于发现人世间的语言原来这样的精妙锋利,短短四个字道尽了一切。
冬日这天本就黑的快,日落时分,山道上,一个七八岁的玄武小道童往山上赶,他今天白天犯了些错误,被师兄罚着留堂抄书,刚一抄完他便急急忙忙地往山上赶,想着可以快点回去。
小道童跑的有些急,刚跳上最后一道山阶的时候,迎面似乎有一阵风轻轻地吹了过来,他抬头看去,眼前刹那间一片模糊,像是有什么东西钻入了他的识海。
他在山道上站住了。
等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抬头的时候,脸色和神态已经全然变了,他站在原地看着这空旷无人的山道,夕阳余晖照着他的略显稚嫩的脸庞,一切都沉默极了。
他转了方向,走上了另一条山道,来到了玄武百字碑前。夜幕中,小道童将骨灰一一埋入地下,高岗上无声无息地竖起来十几块新碑,上面刻着姓名年岁以及生平功绩,月光照耀着碑上的字,最后一句是:“一生志在降妖伏魔,于北地殉道而死,少年虽死不改其志。”
小道童在那几块碑前站了很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终于转身离开了此地。
这玄武山是真的静啊,静到不闻一点声音,雪无声无息地下着,落在了满是枯枝的山道上,有如化外的人间。
小道童正在往外走,看上去是要离开玄武了,却在路过一座山的时候蓦的停下了脚步,雪落在他的头顶上,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地扭头看去。那座山笼罩在大雪中,银闪闪的霜雪在夜里发出光来,山脚立着一块名为“放鹿”的碑。小道童站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雪都覆过了他的道靴,终于,他控制不住似的慢慢朝着那座山走过去。
久不闻脚步声的山道上,响起了脚步声。
一切都很熟悉,熟悉的山道,熟悉的银杏林,熟悉的亭台楼阁,熟悉的水沉香味道。小道童在山道上一步步走着看着,终于,他停下了脚步。
掩在了这深山之中的宫殿屋宇,还是当年所熟悉的样子。门扉半虚掩着,门外的几道长阶上有一些枯枝落叶,上面还沾着些没有化干净的雪,亮晶晶的闪烁着光。大门的两侧贴着好几年前的春联,红色已经全部褪干净了,上面的字迹也已经快看不清楚了。小道童抬头看着那两副熟悉的对联,视线停住了。
屋檐下挂着一盏灯,昏昏暗暗的,蒙着厚厚的一层灰。
没有一点动静传出来,也没有灯光,这地方看上去似乎很久都没有人住了。
小道童不知不觉间竟是已经走到了那大门前,手放在了门上,他好像是怔住了,终于,他试着伸出手去推那扇门,他慢慢地、一点点地推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
大殿的前院空空荡荡的,不见任何的摆设,地上铺着些落叶,靠近廊下的地方靠着把收好的竹伞,上面的细线还没有拆开过,还维持着上一次使用完的样子。小道童看着那把熟悉的伞好久,然后他继续往里面走,他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愣愣地看。所有的东西都和原来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变过,唯独后院不知何时多了一株梨树,枝头落上了厚厚的雪,就像是开满了花似的。
小道童推开门走到在那株梨树下,仰头看去,莫名就看了很久。
身后有脚步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的。
小道童一下子回过神来,下一刻,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刷一下白了。
李道玄今夜没有睡下,忽然听见后院有细微动静,出来看了一眼,一出来就看见有个小孩呆呆地在梨花树下站着。这小道童瞧着才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件纯白的玄武道袍,套着个厚厚的白狐裘领子,手藏在袖子里,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好像是非常地震惊,惊诧到连说话都忘记了。
这放鹿天中许久不见新面孔了,扶象真人李道玄喜静,这事玄武众所周知。李道玄打量着这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地的小孩。午夜刚刚好过去一刻,雪停了。
那个小道童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忙低下身对着他行礼。
“拜见扶象真人。”
六个字,不知为何,很轻,几不可闻,还带着些颤声。
李道玄打量着眼前的小孩,他从前并未见过这孩子,瞧道袍上的纹饰,这应该是乾阳峰上的新弟子,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放鹿天。如今已经是深夜,放鹿天的山道上漆黑一片,这几日天降大雪,山路并不好走,看这孩子的衣服上的泥污,可以看出他是走了很久才上来的。
小道童愣愣地跪着,直到李道玄低声问道:“你是乾阳峰的弟子?”
那小道童似乎这时才回过神,点点头,低声回道:“是。”
“为何今夜会出现在此地?”李道玄看着他,“是你师父让你来的吗?”许是谢仲春有什么事找他也说不准,李道玄见这孩子不说话,多问了他一句。
小道童似乎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一双眼只知道看着李道玄,许久才结结巴巴道:“不是,是我……我……我看见这个山,我就进来看一看,我……我看见山道和门口都是雪,我以为这个山上没有人住了。”
李道玄听见了这个回答,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孩子好像真的有些愣头愣脑的,他住在放鹿天这么些年,没有一个玄武弟子不知道他住在这里,又为何会觉得此地无人居住?
小道童见李道玄在望着他,他好像是意识到知道了自己说错了话,人变得瑟缩起来,慢慢低下头去。
李道玄看着这孩子这副样子,也没多说什么,道:“夜深了,山路不好走,今夜在山上住吧。”
小道童诧异地看向他,过了一阵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下头行礼道谢,“多、多谢真人。”
李道玄领着这孩子入了偏殿。刚刚外头夜色昏暗,李道玄没有看清楚,此时屋子里亮起烛光,他这才看清了这小孩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被吓着了还是被冻着了,小孩一张脸惨白,黑漆漆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李道玄正要说什么,忽然他的视线顿住了,他看着小孩码的整整齐齐的两只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又看了这小孩一眼,烛光中,这小孩的脸庞看着很是陌生,过了许久,李道玄终于低声道:“你很冷吗?”
小道童摇了摇头。
一侧的窗户不知为何忽然被风吹开了,咿呀一声响,冬天的风总是有些寒意的,吹得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李道玄回过神,回头望了一眼,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够看见前院的一间书房。一阵风吹过庭院中那株梨树,积雪窸窸窣窣地落了下来,院子里漆黑一片。李道玄听着那雪落在地上的声音,目光却是落在那书房的半掩的门窗上。
小道童察觉到了李道玄的情绪变化,他轻声问道:“真人,您……您不高兴吗?”
李道玄闻声看向他。
书房的门窗是半掩的,远远望去,小道童能够看见那房间的熟悉的摆设,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似乎动了下,他低声道:“真人,您、您不必要因为一些不重要的事情而觉得不高兴。”
小道童说着话的时候,声音很轻,风从窗户里吹进来,他别在衣领处的青叶掉了出去,落在了地上。玄武有在除夕夜与上元节别青叶的古俗,孟长青看见那片叶子才想到,今日是上元节。
李道玄则是低声问他:“为何会觉得我不高兴?”
小道童好像被问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我……我……”
李道玄看着他许久,终于,他抬手从自己衣襟处摘下叶子,伸出手去,他将那片青色的叶子轻轻地别在了这小道童的领口处。他问这孩子道:“记得为何玄武弟子要佩青叶吗?”
小道童过了很久才慢慢道:“东临古俗,据说曾经、曾经有玄武先辈佩戴青叶下山,死于南山,后世弟子在新年别青叶以示缅怀先祖,以示人间剑道之长青,后来渐渐的变成了遥寄对远方亲人和同道的思念。”
李道玄听完了,低声补充道:“并期待与之重逢。”
小道童这一回是真的直接愣住了,他看着低头帮他仔细整理着衣襟的李道玄,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下一刻,他猛地用力地攥紧了袖中的手,连指甲翻开都没有察觉,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李道玄刚刚就注意到了一件事,这小孩行礼的认真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孟长青,同样都是一板一眼地码着两只手。他本来觉得只是巧合没多想,又见这孩子总是望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于是便多聊了两句。此时他伸出手帮这小孩理了理这截略有杂乱的衣襟,可忽然间,似乎有一些熟悉的灵力散了过来,极轻微的,几乎不可捕捉,李道玄的手停住了。
这灵力是……
李道玄看向这孩子,慢慢地整理完了这小孩的衣领,没有收回手,他似乎是不经意地又抬手轻轻地抚了这小孩的头发,金仙灵力不着痕迹地落了下去,下一刻,他眼中浮光一掠而过,过了很久,他才终于一点点慢慢地收回了手。
双魂。
李道玄终于看着面前这低着头的小孩,“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忽然又没有了声音。这窗外的风雪似乎猛地大了许多,风卷着寒意一阵阵从半开的窗户上吹进来,案上的书被翻得哗啦作响,终于啪一声摔到了地上。
孟长青已经克制住了情绪,那书落到地上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他对着李道玄道:“真人,我去将窗户关上。”
李道玄盯着他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不自觉地用力,他一点点地用力抓紧了这孩子,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一直到这孩子抬头看他,他才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孟长青回身朝窗户走去,伸出手将那扇窗户关上了,风一下子全被关在了窗外,屋子里只听见几道风冲撞着窗棂的声音。
李道玄看着关着窗户那小孩,脸上仍是平静的,袖中的手却是攥紧了,那片青叶一点点碎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96 章
孟长青关好了窗,他现在心中全是汹涌起伏的情绪, 怕李道玄看出什么异样, 他一直低着头。这附魂术法最多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不知为何李道玄一直没有再说话,屋子里静得听不见一点声响,烛光轻轻摇晃着,柔和极了。
孟长青只是站在这里,就觉得这一年来的压抑、怨恨、愤怒、憎恶、不甘、痛苦全都过去了。他不得不承认,他一直都在想念着玄武山上的人,尤其是李道玄, 可真的见到了, 却又不知该作何反应了。李道玄说话的那一瞬间,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原本克制住的情绪全都忍不住了, 感觉到自己的异样,怕待久了会出事,终于,他紧了下袖中的手。
“真人,弟子先退下了。夜深露重,您多保重身体。”
七八岁小孩的嗓音还带着些软糯,似乎还夹杂着极难察觉的轻颤。
穿着纯白道袍的小道童说完低下身对着李道玄磕头行礼, 两只手叠的整整齐齐放在额前,本来应该起身了,他却迟迟没有站起来, 声音愈发低了下去,“真人不高兴,应该是为了孟师兄的事情,真人不必因为一个邪修而烦忧,弟子听闻这玄武山上每一个弟子都很出众,真人新年可另收弟子,若是能够得到真人指点,他们一定会不辱师门。”
小孩说完了,再次低下头去。
李道玄看着他,烛光闪烁,他的神情有几分辨不清,终于,在小孩起身的时候,他低声道:“孟长青!”那声音听不出情绪。
脑海中刷的一下空白,孟长青还尚未起身,整个人就直接僵在了那里。
屋子里什么声响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孟长青才终于慢慢地、僵硬着抬头看去,他对上了李道玄的视线。
下一刻,惊恐的孟长青直接将魂魄抽离了出来,小道童昏迷了过去,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李道玄望向屋子的一个角落,水雾状的魂魄漂浮在空中,孟长青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轻轻抖着,没能说出一句话,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猛地推开了自己刚刚关上的窗户,原是想要走,却在看见窗外的景象时立刻顿住了。
放鹿天外落满了厚厚的霜雪。
从穹顶望下去,磅礴汹涌的金仙灵力从地下漫上来,像是海潮,又像是云雾,这一方山海全牢牢地笼罩在了其中。
孟长青撑着窗看着那震撼至极的一幕,心中战栗。自从修炼了邪术以后,他的观念变了不少,少时总听人说邪术害人不浅,后来自己学了邪术才知道为什么明知邪术害人不浅还有许多人趋之若鹜为之疯狂,因为邪术很强,远胜道术。他自此一度觉得邪术天生是比道术要强大的,直到他此时此刻亲眼看到眼前这一幕。磅礴汹涌,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道门金仙。
道门修为,竟然可以到这地步。
李道玄看着明显被震住了的孟长青,道:“既然回来了,那就将事情说清楚,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
孟长青一听这话,直接甩手两枚金色魂符冲开了窗户外的禁制。他翻出去了,然后他站在窗外看着周围铺天盖地的金仙灵力,脸上的表情有些空白。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两指间还捏着张尚未燃烧干净的金色魂符。他瞳孔微缩着,想要极力控制住,手却颤抖得更厉害了。
李道玄望着那扇大开的窗户,有风雪卷进来,他坐了一会儿,然后他起身往外走去。
孟长青站在银杏林中,周身燃烧着十几张魂符,他为了不让人察觉到他身上的煞气,用了双魂术,如今他是魂魄状态,修为本就不如平时,想离开此地却怎么都无法脱身,情急之下煞气已经全出来了。金仙灵力在山林中游动,身后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一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地上全是雪,雪下面埋着枯枝,踩上去有细碎的声响。
孟长青不敢回头啊,他真的……完全不敢回头啊,指间的魂符熊熊地燃烧着,这一方天地因为灵力与魂符被照的亮如白昼,他周身的煞气因为惊惧而剧烈地翻滚,他却怎么都不敢回过头去,耳边所有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李道玄道:“孟长青,你可知罪?”
孟长青眼中的猩红雾气剧烈地抖了下,终于,他开口道:“师父,弟子无能,待弟子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弟子一定回玄武向您告罪,届时一切但凭玄武处置。”他回身时忽然抬手放出了一个阵法。
李道玄看着那迎面而来的阵法,也没有去挡,在触及他的那一瞬间,那阵法湮灭开了。孟长青消失在了原地。
李道玄看这空无一人的银杏林,他能看出来孟长青很惊恐,越是惊慌煞气越重,煞气越重越是惊慌,甚至连气息都藏不住。银杏林中似乎有一团团雾气似的的东西冒出来,什么都看不清,终于,李道玄抬手想要解开面前这简单的障眼术法。
下一刻,一个人从身后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一点点地抱紧了。
李道玄忽然就停住了,任由身后的人抱了上来,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师父。”
李道玄听见那道极低的、带着点哀求意味的两个字在耳边轻轻响起来,他好像失去了反应,身后的人没有听见他的回应,慢慢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那一瞬间,所有的雪全都卷着落了下来,几乎将视野都淹没了。
过了一会儿,似乎迟迟得不到回应,身后的人缓缓地松开了手。迷雾层层地混在金仙灵力中,李道玄站在那里,身后的人慢慢地走到了身前,在看清孟长青的脸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终于动了下,“你……”
两人靠的有些近,孟长青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他忽然抬头吻了上去,抓紧了李道玄的手。
被吻住的那一瞬间,李道玄是真的僵在了原地,他清晰地听见了孟长青刚刚说的那句话。
“师父,我喜欢你。”
李道玄任由他吻着,也没有推开他,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抬起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抱住孟长青,却又停在了空中,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湿漉的雾气卷了上来,李道玄意识到了什么,掌中金仙灵力放出来的瞬间,幻术直接消散。
眼前所有的景象消失不见。
是个幻术。
有雪落在空荡无人的银杏林中,风猛地吹起道袍袖子,李道玄终于缓缓地、用力地攥紧了袖中的手,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孟长青你敢……”他说了几个字,好像又突然间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没了声音。
紫阳剑气卷地而起,摆在殿宇深处的白露剑一声清啸,东临海水中无数的梦境迅速卷着潮水往下沉,似乎要一直沉到最深的海底去,一点光都看不见了。无数的风雪骤然咆哮着刮过玄武山脉,剑阁中的剑齐声轰鸣,震耳欲聋。
玄武山脚下,魂魄已经归位的孟长青迅速往外走,他一刻都没敢停留,手还是抖着的。他刚刚情急之下对李道玄丢了个幻术出去,相由心生,每一个人在幻术所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他也不知道李道玄看见了什么,趁着李道玄失神的那一个间隙,他抓准那个时机立刻离开了放鹿天,再一转瞬就已经出了玄武。
当离开玄武山脉很远之后,孟长青才终于镇定下来些,紧接着他有种难以相信的感觉,他刚刚丢出去的那个幻术,竟是能困住李道玄。他当时是真的慌了,丢出去的幻术也极为粗糙,回想起来,他自己都止不住地心惊。幻术这种东西,被道门众人列为术法末流上千年,一直为人所瞧不起,可世上最难参破的东西其实是人心,幻术就是人心。
玄武山下的东临古镇,孟长青正迅速地在黑暗的巷子里穿梭,忽然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他一下子回头看去,眼中的猩红还未冒出来,又在见着来人的瞬间消失。
“是你?”
白瞎子披着件灰色袍子,兜帽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低声道:“是我,我过来找你。”他说着话轻轻地拍了下孟长青的肩,示意孟长青快跟他走。
这里是东临,玄武的地界,虽然玄武中人几乎全都避世不出,但这里到底是道宗脚下,大街上随处可见道行高深的修士。孟长青看了他一眼,两人同时往一个方向走去,拐进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巷子。
白瞎子刚刚一按着孟长青的肩就发现了,孟长青浑身都在抖,他低声问道:“玄武发现你了?”
孟长青靠着墙,似乎冷静些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点了下头。
“你没受伤吧?”
“没有。”
“没有就好。”白瞎子道:“你现在煞气反噬得厉害,对上玄武修士没胜算,此地不宜久留,随我离开吧。”
孟长青似乎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站在原地没动,他竟是觉得有些腿软,白瞎子跟着孟长青这么久了,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见孟长青有种反应,催促道:“快走吧,万一玄武的修士追上来就麻烦了。”
孟长青终于道:“走吧。”
白瞎子听着孟长青离开的脚步声,一颗心逐渐放了下来。他显然是有私心的。他虽说追随孟长青,但他心里更向着鬼城,他当初带着孟长青的尸体去鬼城求救,并不完全是为了要报复吴聆,他其实是有自己的盘算的。这些年道门对鬼魂和妖邪的追杀令他们全都苦不堪言,一日是邪魔外道,终生是邪魔外道,他们只能躲躲藏藏任人宰杀,如今好不容易才稍微好了一些,孟长青是他们如今能争取到的唯一一样东西,孟长青的修为、宿命、还有他的性格都注定了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人。他要借助这一契机改变这一切。
他自然是打从心底里希望孟长青从此和道门再无半分瓜葛,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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