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7)
欢天南海北跑的便是南乡子,没有人管束得住他,没有人追得上他,那脚下真的是生了风似的满天下乱窜。来了一个什么地界,哪里有酒哪里有路他门儿清,可以称得上是玄武这些年来最出格的一个弟子了。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谢仲春看着南乡子,半晌才道:“你要真想知道,你怎么从来不同我说。何必要让小辈出去。”
南乡子摇了下头,笑道:“你不知道,他们小孩眼睛里瞧见的,跟你在镜子里瞧见的那可大不一样呢。”
谢仲春看了南乡子半晌,拧着眉没再说话,大约是觉得他有些多事,徒添众人的麻烦。
这一日,十二三岁的小师弟来到学堂,几个师兄摆摆手让他们回去,说是放两日假。
又过一日,消息一放出来,整个玄武山都沸腾了。
玄武但凡十五以上的弟子,今年五月可下山历练一趟,为期三月,期间要与玄武保持书信联系,谢仲春又新定了规矩,装订成册,由干来峰发下去让弟子们熟练背诵。
转眼间,五月就到了,所有符合年纪要求的弟子全部整理好了行装,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亢奋地连玄武山都想掀了,就等着五月一到,一声令下。
孟长青知道这消息比绝大师兄弟都要晚。上一回他莫名出现在放鹿天外,等他回来后,仿佛一夜之间天都变了。原本谢仲春说关他半个月禁闭让他反思,结果他到现在都没踏出过放鹿天一步,李道玄这几个月来几乎没说过两句话,他心里发慌,李道玄不开口,他根本不敢出门。
就连这消息都是陶泽偷偷摸摸上山告诉他的。
孟长青说句心里话,他确实想下山,说不想是假的,这么多年都待在山中,谁都想出去看看。但是此次要真的去不了,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去就不去了。他明显感觉到李道玄这阵子有心事,他不想让李道玄还因为他的事情烦恼,所以在陶泽怂恿他暗中溜下山的时候,他果断拒绝了。
这一日,他把洗净的衣服晾干叠好,想去给李道玄送过去。这些日子李道玄似乎不太想见他,他怕李道玄见着他心中不高兴,都是挑了李道玄出门的时候才把衣服送过去,原以为今日李道玄也不在,他走进去后把衣服放在了案上。
忽然瞧见一旁半卷的书册里夹着条东西,他瞧着那抹青色有些眼熟,走了过去,摊开的是一册摊开的名叫《太上》的晦涩道经,孟长青拿起书,拾起了书页中的夹着的那根青色发带看了两眼,愣了一下。
这不是他的发带吗?
孟长青不可能认错,他的东西很少换也很少扔,能用多久用多久。这发带已经褪成了淡青色,一看就是用了好些年头。
他正想着,门口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下意识捏着发带回头看去。
李道玄停下了脚步,望了他一眼,最终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发带上。
孟长青立刻把手里的书放下了,着急忙慌地喊了一声“师父”,见李道玄望着自己,他开口道:“师父,这、这是我的。”
李道玄没有说话。当初他瞧孟长青的发带有些旧了,次日趁他睡着帮他换了束新的,旧的一直都留在他这儿。
孟长青不知道李道玄在想什么,鬼使神差的,他把手里的发带也慢慢地放下了。
李道玄终于低声问他,“你来做什么?”
“我过来送衣服。”孟长青看了眼案上的衣服,见李道玄有些冷淡,立刻道:“师父,那、那没事我先出去了,您有事吩咐我。”他说着往外退,见李道玄没说话,他终于回身往外走。
“先别走,坐下,我问你件事。”在他快走过柱子的时候,李道玄喊住了他,自己走到桌案前坐下了。
孟长青闻声立刻顿住脚步,一个急刹回身差点撞着柱子,他忙走回去,“师父,您、您说。”这么些日子李道玄第一次喊住他,他亮着眼睛,低声道:“师父,您不生我气了吧?”他见李道玄去倒茶,立刻接过他的杯子,“师父我来。”
李道玄望着他,“我没有生你的气,不必如此拘着。”半晌又道,“过两日,想同师兄弟一起下山吗?”
孟长青倒水的手一抖,他抬头看向李道玄。
李道玄问他:“想去吗?”
孟长青一下子竟是说不上话来,半晌才把杯子慢慢放下了。他开口道:“师父,我不去了,我想留在山上陪着您。”
李道玄喝茶的手一顿。
“师父,我想过了,我不去了。上回的事是我做的不对。”停顿片刻,孟长青接着道:“师父,我以后若是做错了什么,您罚我就好,您不要动怒,弟子一定听您的话。”他上一次说实话是有些慌了神,他与李道玄相处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李道玄有那一日的脸色。李道玄神色稍微冷一些,他就心里害怕。那是真的怕。
李道玄没想到孟长青会这么说,见孟长青的神色可怜,他伸出手去,似乎想做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地理了下道袍袖子,“不要多想。”
孟长青抬头望向他,“嗯。”沉默了片刻,他终于低声道:“师父,您对我而言很重要。”
李道玄没有说话了,过了片刻,他忽然一下子松开了压着道袍袖子的手,洞明剑气有些压不住,他看了孟长青一会儿,终于道,“我知道。”
孟长青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道:“师父,您有没有想吃点什么,我现在去给您做。”
李道玄望着他,孟长青的心思他其实都知道,这孩子藏不住事,什么心思都放在了眼睛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低声道:“过两日,与陶泽他们一齐下山去吧。”
孟长青一下子愣住了。
李道玄低声道:“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
孟长青张了下口,却没有说出什么,似乎是惊着了,过了许久他才找着自己的声音,喊了一声“师父。”那声音极轻。
李道玄忽然记起南乡子今日同自己与谢仲春说的一句话。
“为何这山上的弟子个个都想着往外跑?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见过,心永远是往外飞的,等他们走遍大江南北,看遍春花秋月,再回到这玄武山上来,这颗心就定住了,再也不会想走了。”
李道玄再望向孟长青,许久才低声道:“去收拾东西吧。”
下山的那一日,玄武的山道上拥满了年轻的弟子,大多数都是十二三岁,最小的十岁,也有些二十出头的。许多弟子人还在这里,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陶泽在山下见着背着白露剑一手抓着灰色包袱的孟长青时,先是诧异,而后便大喊道:“孟长青?你师父同意了?我还道你不去了呢?”陶泽很明显是没想到孟长青能下山,阿都更是直接窜到了孟长青面前去。
孟长青回头看去。
玄武三位真人都在山阶上立着。谢仲春是必然会来的,这种事一直是由他操持的,玄武山上年轻的弟子一共就三百不到,他数的一清二楚,他心里头是把这些当成自己孩子的。南乡子来也是正常的,毕竟此次下山是南乡子的主意,但众弟子分明是没想到能见着李道玄,原本都吵吵嚷嚷的,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孟长青第一反应也是意外,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李道玄,慢慢地抓紧了自己手里的包袱。
李道玄望着他,该叮嘱的都已经叮嘱完了,也没什么剩下的。
时辰到了,谢仲春一点头,陆陆续续有弟子往山下走,大约是还在几个真人眼皮底下,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走的很规矩。
阿都忽然一把抓过了孟长青的胳膊,另一只手抬起来,朝着谢仲春招了下,喊道:“爹!我走了!我会一直想你的!我会给你写信的!”瞧见谢仲春点了下头,他笑了起来,然后扭头看向孟长青,“你不跟你师父道别吗?快啊!陶泽都要跑到悲鸿河了!”
孟长青一下子抬起手,对着李道玄招了下,似乎略有些局促与紧张,“师父,我会给你写信的。”
阿都直接帮他喊道:“真人,他会时时刻刻都想着您的!我们先走啦!”
说完,他一把扯过孟长青,孟长青还要回头看,李道玄立在那儿,山风一吹,袖上两道剑纹随风浮动。
孟长青回头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阿都用力拽他,他这才回过头,跟着阿都往下走。
李道玄站在原地望着孟长青离开的背影,没有说话,身旁的南乡子自然知道他为何而来,回过头对着他打趣道:“不舍得?”
谢仲春站在李道玄身侧,他还以为南乡子是同自己道的,点了下头,低声叹道:“自然不舍得,他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我,人又不聪明,不会照顾自己,非得往山下跑,一点也管不住了。”
南乡子有些懵,“你说凌霄?”
李道玄闻声终于低下头,极轻地笑了下,没有说话,回身慢慢地往山上走。
一提到道观,百姓脑子里便浮现出三个字,长白宗。长白宗是入世第一大宗,但凡世上有人烟处,皆有长白宗弟子所设的道观,镇守一方平安,久而久之,天下有水土处,皆有长白宗香火。然而除却东临百姓,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其实玄武在人间也有诸多分观与香火处,如当年李岳阳就是从山下的道观来的,只是相比较于长白宗的道场,玄武的道场与分观大多名声不显,甚至还经常被人间百姓错认为是长白宗的。
孟长青与一众师兄弟此次下山并不是乱跑。如孟长青与陶泽他们此次是要赶赴南方的一座名叫“华真观”的玄武道观,听说那道观中的道人与谢仲春南乡子等人是同辈师兄弟,孟长青他们需要将谢仲春的书信交至华清观观主手中。而其他人也是各有目的地。再比如李岳阳,李岳阳此次下山并非游历,而是代师父乾阳真人谢仲春去春南长白宗参加今年七月的春南道会。
春南道会是春南当地论道的传统道会,并非是如仙界大典那样的盛事,规模不大,去的人也不多,加之长白宗今年撞上师祖丧祭,操办得非常低调。往些年的这种道会,玄武人间分道观会派人过去,今年谢仲春想着反正李岳阳也要下山,于是让她去赴会了。
一众师兄弟下了山,走了两个多月,终于走出了荒山野岭,然后各自三三两两地分开,一边游历,一边帮沿途的百姓降妖除魔。孟长青原是与陶泽、阿都走在一起,不过陶泽与隔壁山头的小师妹她们约了一起去蜀地,阿都喜欢热闹也要跟着去,于是去华清观送信交差的任务便只能落在了一个人手中。
“那这事儿就拜托你了师弟!我们先走了啊,到时候我们回来还是约在这里汇合啊!知道你可以的!”
孟长青站在大街上看着陶泽飞奔而去,又看了眼手中的书信,有几分目瞪口呆。
……行吧。
之前陶泽还没跟隔壁山头的小师妹跑了的时候,三人原是商量着再一同去吴地最繁华的阳城看看。孟长青去华清观送完了信,没什么事情做,在附近转悠了几天忽然想起这个事儿,于是他转道打算自己去阳城瞧瞧。刚一进入阳城,打小没见过世面的孟长青就被这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震撼了。这是与东临截然不同的景象。
阳城是吴地四大古城之一,也是最繁荣的商会古城,五湖四海大江南北的商贾都带着仆役来到这儿做生意,做的最多的是丝绸布棉、陶瓷茶叶、古董珠宝之类的买卖,大街上的集市从白天开到次日凌晨,灯火通明。
傍晚时分,孟长青在大街上溜达,夕阳打在街道上,他一个人走着。
落阳城中到处都有卖香的店面,隐约有沉香燃烧的味道从店中飘出来,散入小巷。阳城当地居民有着与东临人一脉相承的嗜好焚香的习惯,走在城中,几乎家家户户都点着香炉挂着道像。似乎连大街上都是挥散不去的道门香火气息。
玄武祖训:但有一处安香炉,即是神霄玉清府。
玄武弟子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家乡的味道。除却东临玄武,别的地界鲜少有这般人人疯狂嗜好焚香的习俗,谁曾想能在阳城再闻到这气息?孟长青想,这里面定是有一段已经失佚的传说故事,知道故事的人已经不见了,而这气息却流传了下来,让他们这群年轻的玄武弟子一进入这阳城便知道,这是先祖来过的地方。
岁月会改变很多东西,也会留下许多烙印。
闻着那些熟悉的味道,孟长青忽然记起来,李道玄久居深山,多年来只用水沉香,身上常年一股晕不开的水沉香味道,说来也奇怪,在玄武的时候,明明众人焚的全部都是水沉香,可李道玄身上那股水沉香的味道却跟别人的完全不一样,他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
从前在放鹿天,雨后的傍晚,他偶尔会看见李道玄坐在后山的银杏林中看道书,漆黑的案上总是摆着一炉香,水沉香的气味弥漫开来。小时候的他总觉得那就是书里写的神仙,一壶天地老烟霞,仙人垂钓碧溪边,说的就这样的景象。
一直到很多年后,他叛出玄武,只要一闻到沉香的气味,他总是忍不住想起李道玄,这种味道是有记忆的,让他无论走了多远,永远不忘自己的归途。
阿都与陶泽对这些卖沉香的店铺一点兴趣也没有,夜色降临,街道那边有花灯点了起来,热闹非凡,两人去看热闹了。孟长青没有跟上去,他鬼使神差地进了那家卖沉香的店铺。
伙计刚好点上了灯,只是那灯明明灭灭的,屋子里仍是昏暗。老板见有人进来,便忙笑着问孟长青,“道长想买点什么?”
孟长青说不上来具体的,犹豫着问他,“有没有清静宁神的香?”
“有!”老板从架子上挑了两盒,放在了架上,他对着孟长青忽悠道:“这是阳城最有名的香,最适合平日里出远门带在身上了,贵是贵了点,但是绝对值这个价。”
老板说着便随手焚上了香,让孟长青闻一闻。那是一股很像烧透了的清灰的气味,很浓烈,却意外的宁静祥和,一经燃起,小小的屋子里全是古老珈蓝佛寺的气息,与孟长青平日里闻的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帘子被卷了上去,薄暮的最后一缕光射了进来,一人逆着光踏入了这间狭小的店铺。
老板忙让拍醒打着瞌睡的伙计去招呼客人,孟长青也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下一刻,进来的修士与孟长青都停住了视线。
“吴师兄?”
吴聆穿着件普通的白色常服,背上负着降魔剑,头上不跟平时似的竖着冠,而是用一根银色发带将所有的头发都揽了进去,显然是出门在外,有事要办,免去了一切的繁琐细节。他在见到孟长青的那一瞬间眼睛便没有转过,很显然,他也有些意外能在此地遇到孟长青。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先感谢下缓缓小天使的长评!我看了,真的是非常激励了,果断决定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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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深夜的阳城,还开着的便只剩下了临街的酒馆。孟长青与吴聆对面而坐。
吴聆不是无故出现在此地的。大约两个月前, 蜀地的长白宗道观传来消息, 说是蜀地出现了几股邪气, 一直查不出源头。当时长白宗并未过多在意,因为蜀地较为荒凉,那里到处都是真正的深山老林,多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灵物魍魉,有邪气也不是什么怪事。长白宗便派了几个弟子去蜀地查看,可谁知这几个弟子一入了蜀地,便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等长白宗回过神来, 才发现自从去年年底, 便陆续开始有修士在蜀地一带失踪, 都是忽然间便没了踪迹,连尸体都没有, 长白宗统计了一下失踪的各派修士,震惊之余,立刻下令派弟子前往蜀地调查。
吴聆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地,就是受师门之命赶赴蜀地。仙界大典之后,他一直在吴地一带游历,接到消息他立刻赶往蜀地,途经阳城, 本打算在此歇息一晚,却意外地在那间小铺子里遇到了孟长青。
孟长青听完了吴聆说的事情,问道:“是妖魔作祟?”
吴聆低声道:“不清楚。”
孟长青这边忽然就想起一件事, “等等,蜀地?”孟长青当即一愣,从袖中掏出那份册子查看起来,看了半晌,他一把抓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白露剑,对着吴聆道:“吴师兄,我们跟你一起去蜀地,我有师弟下山游历,也在蜀地那一带,算日子他们都该到了。”
吴聆看着面前的孟长青,似乎有些诧异孟长青要跟着他,他点了下头,“行。”
二人没有多加逗留,当晚便启程前往蜀地。蜀地实在太过于偏远,星夜兼程,他们也差不多花了半个多月才到了蜀地宁城。到了之后,孟长青才知道,他们是第一批到的修士。
最开始写信回长白宗的师兄每日都焦急得等待地长白宗来人,一见到吴聆,他立刻引着他们去了那邪气所在的地方。
宁城北有群山,山崖石壁高耸入云。宁城位于蜀地,几千年前此地极为偏僻蛮荒,直到千年前长白宗在此设立分观,此地才渐渐繁华起来。曾经的蜀地隔绝于世,山高水深,灵力充沛,遍地都是奇珍异兽,长白宗陆陆续续在此设立了十多个分观,许多小宗门也紧跟着大宗的脚步在此争夺山头开宗立派,到如今,蜀地道观多如牛毛,三步一小观,十步一大观,百姓也多了起来。
如今的宁城,已经是南蜀四大城之一,城门口立着块不知是谁刻下的碑,上书三个字:蜀道难。
这是南蜀的关隘,是蜀地的东南门户。
孟长青一进宁城就能感觉到此地灵力的丰盈,山水甚至比有长白宗坐镇的春南还要好一些。一眼望去,宁城的修士也比其他地方的要多上数十倍不止,大街上来往的人大都背着仙剑,这在外面的城镇中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场景。
蜀地道路艰险,普通老百姓很难进来,当地的繁荣可以说是用仙家气蕴堆起来的。蜀地多修仙世家,如谢怀风出身的北蜀谢氏便是北蜀地赫赫有名的第一修仙世家。蜀地各大世家与长白有千年的交情,二十年前,谢氏家主死于大雪坪斗乱,当时谢怀风正在长白求学问道,父母双亡后,他留在了长白。谢怀风也收到了师门消息,正在赶赴蜀地的路上,只是他之前人在春南,来的路上花的时间要更多些。
两人在宁城的道观歇下了。
吴聆对着孟长青道:“蜀地不同于东临与吴地,城外危机四伏,平日里许多修士穿过山林都是小心万分。你这两日暂且留在这观中,等其他修士前来汇合,我先去城外山中探查消息。”
孟长青直接捞了白露剑起身道:“我同你一起去。”
吴聆闻声看向孟长青,似乎是想劝他,一抬头却正好对上孟长青忽然看向他的视线。过了片刻,吴聆低声道:“好吧,你跟着我,路上一定要小心。”
孟长青点了下头,“好!我听你的。”
前来蜀地的路上,孟长青动过御剑的念头,因为快。然而被吴聆阻止了,因为蜀地全是高山,连绵不绝的高山,大雾将天地都连成了一片,一丈之内就不见人。别说御剑了,便是步行都很容易迷失。孟长青很相信吴聆的话,便没有尝试,所以他现在非常震惊。他觉得这个高山和他想象的高山不一样,他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山,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山。
宁城北有群山,这句话给了孟长青一定误导,实际上,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中外,坐落着一个小小的宁城,有如扁舟之于汪洋。是的,巨大的山连成了汪洋。
孟长青当时就有些懵了,这要怎么找?
吴聆一直看着孟长青,看到他的呆滞的神情,他对着孟长青轻声道:“跟着我。”
孟长青回过神,抱着“我没见识我就问”的态度,他问道:“师兄,这要怎么找?”
吴聆低声道:“等到午夜。”
孟长青显然更迷惑了,午夜?那就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不是更加难找吗?
吴聆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也有些不自在,他低声道:“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不要着急。”
“嗯。”
吴聆见天色快暗了,便找了个靠近水源的、稍显平坦的地方,和孟长青一起坐下了,两人一起在那里等着天黑。深林之中本就寒湿,夜里更是冷得彻骨,两人干坐在那里,谁也没说话。孟长青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看向吴聆,黄昏时分,雾气又大,吴聆的脸也有些模糊了。
吴聆看向他,问道:“冷吗?我去生火。”
“不用了师兄。”孟长青现在很好奇吴聆待会儿要做什么。
吴聆见孟长青一直看着自己,也猜到了几分他在想什么,孟长青什么也没问,很显然是全身心地信任着他,吴聆看着孟长青的眼睛,忽然就想到,好像每一个玄武弟子都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很清澈的。他为了让孟长青放松下来,与他闲聊道:“你从来没有下山游历过吧。”
孟长青点了下头,“嗯。”
吴聆问道:“那你们下山之前,你的师父有教过你什么吗?”
孟长青一下子想起了谢仲春印发的那一大沓东西,半晌才犹豫道:“有倒是有。”
吴聆问道:“若是深山之中遇到妖魔,妖魔在暗处,你在明处,该如何呢?”
孟长青半晌道:“我师伯说,晚上不要往深山里走。”
吴聆看着孟长青半天,明显被这个回答给噎了下。半晌他低声道:“你师伯说的有道理。”
孟长青看见吴聆脸上出现很轻的笑,黄昏的光透过树叶照进来,稀薄到只剩下一点微光,几乎无法辨认那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自觉地跟着放松了下来,他之前一直觉得,吴聆身上有种距离感,吴聆无论是对谁都是同样的温和客气,让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被尊重着,但是那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也给人一种距离感。他是第一次看见吴聆露出这种笑。夜晚的寒意一股股往上窜,林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与吴聆聊了起来,“师兄经常下山游历吗?”
“嗯。”吴聆道,“这些年确实是在外面待得多。偶尔也会想回长白宗看看,见一见师兄弟们。”
“想回去的话为何不能够回去?是因为谢怀风吗?”
吴聆轻声解释道:“不是。无关其他人。长白与玄武不一样,门中弟子多在外修行,即便是内门弟子,一旦长大了,也很少有回去的。说实话,师兄弟们许久不见,许多都生疏了。”实际上,这才是天下大多数宗门的修行规矩。
“师兄第一次下山是什么时候?”
吴聆回忆了下,低声道:“十五六岁吧,记不清楚了,我比寻常弟子下山时的年纪小一些。”
林中光影斑驳,照着吴聆清秀干净的脸庞。孟长青看着他想,十五六岁的年纪,一直孤身一人漂泊在外,若是如寻常少年一样待在人间混个温饱便罢了,可十五六岁的吴聆与之打交道的都是妖魔与邪修,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不知道一个人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深山老林里度过多少个夜晚,孤身试过多少生死,才换来那一日金鼓石台“长白当兴”的荣光。
孟长青想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他待在放鹿天上,衣食无忧,每日惦记着的时候是放假,最希望的事情是不读书。
吴聆背靠着树而坐,日落西山,阳光昏暗,降魔剑依旧清亮如霜雪。有那么一瞬间,孟长青感觉面前的人是孤独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会说“偶尔也会想长白宗看看,见一见师兄弟们。”他也说,“师兄弟许久不见,许多都生疏了。”
吴聆明显没有察觉到孟长青在想什么,他看了眼昏暗的天色,而后他对着孟长青低声道:“若是头一回在满是瘴雾的深林中过夜,又对地形不熟悉的话,最好还是有点光,若是有邪魔或是其他人出现,能最快地察觉。”他起身去生火。
孟长青忽然开口道:“师兄,我来吧。”
吴聆闻声望向他。
孟长青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吴聆的面前,掌心似乎有些金光,五指缓缓摊开的那一瞬间,光点刹那间散开,化作了一群金色的蝴蝶。
二十来只吧,半掌大小,从孟长青的一下子腾了起来,扑簌着落着粼粼金粉。
昏暗的林子中,金色灵力一瞬间荡开,照亮了对面而坐的两人的脸庞。
吴聆似乎愣住了,那是真正的未经任何掩饰的神情,带着些错愕,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松怔,他抬头看去,猝不及防地就看清了孟长青的一双眼。少年眉眼清秀极了,低着眉,将手伸到他面前,手中还抬着一团光。
吴聆终于问道:“这是?”
“玄武幻术。”孟长青见他喜欢,一下子松了口气,轻声道:“我自己学的,我常拿来当做烛火用,不怎么耗灵力。”
吴聆看向孟长青。一片金光中,孟长青的脸廓被照的极为柔和,吴聆一直看了孟长青很久,终于,他缓缓伸出手,试着握住了一只金色蝴蝶,良久他才木讷道:“倒是很方便。”
“是啊。”孟长青看着他,正好对上了吴聆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两人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午夜到来。
终于,时辰到了。
孟长青收了幻术。
吴聆从袖中掏出两盒东西,孟长青看向他,只见黑暗中有火光一擦而过,紧接着,便是一缕青烟缓缓升起。孟长青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便闻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他立刻反应过来了,这是当日阳城,吴聆在那铺子里买的香。
那一缕烟缓缓地飘了起来,又悠悠地散开了,吴聆在其中注入了灵力,黑暗中,那如丝如缕的烟朝远处散去,发着荧荧的微光,慢慢地,竟是在林中蜿蜒出一条路来。
孟长青目不转睛地看着被那条延绵不绝的青烟,眼中压着惊奇,他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术法,吴聆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回头喊他的名字。他这才回过神,立刻跟了上去,“师兄,这是?”
吴聆低声解释道:“这是人间百姓给死去的亲人所上的香,别怕,跟着我。”无数的思念,照亮了通往灵界的路。
当在这人迹罕至的蜀地深山,沿着那缕青烟走下去,看见那一个点着灯的小镇的时候,孟长青是目瞪口呆的。那镇子里面有动静,里面显然是有人的,甚至还有清晰的捣衣声传出来。而且最令人震惊的是,这个季节,这个镇子里竟然还有桃花。桃花和桃木不一样,桃花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象征着不祥。
毫无疑问,这是个货真价实的鬼镇。
孟长青下意识就抓紧了手里的剑。这种深山老林,出现这么个诡异的场景,他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这是桃花镇。”吴聆对着孟长青道:“蜀地这一代的山多毒蛇虫豸,又加之山道险阻,许多人枉死其中,终其一生不能魂归故里。许多执念颇重的,死后魂魄不散,聚居于此,久而久之,便成了鬼镇,你若是下山游历久了,便会发现这种镇子在偏僻的地方很常见。至于为何所有的鬼镇都有桃花,这就不得而知了。”
孟长青一听到“鬼镇”两个字,手中的白露剑微微震动了下,下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吴聆的意思。
“师兄你是想向鬼打听消息?”孟长青难掩诧异,片刻后他又冷静了下来,这蜀地的山势如此复杂,若非如此,依靠他们自己找,恐怕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去。他之前只在道书和几位先生嘴中听闻过这种阴魂汇聚滋生迷雾幻境的事情,第一次见到如此真实的鬼镇,更多的是震撼。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吴聆是对的,如今找人要紧。
他将手中的白露剑拨出了一寸,对着吴聆道:“行,师兄那我们进去,问完了再将他们杀了。”
“不必杀了他们。”
孟长青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以为他听错了,“师兄你说什么?”
“我们问了消息之后,不必杀了他们。”
孟长青盯着吴聆的眼神都变了,“可他们是怨灵啊!”
“他们和怨灵不一样,身上没有怨气,许多只是客死他乡的旅人,魂魄不散,只是为了等待有替他们埋骨收尸,使得他们能够魂归故里,与亲人重逢。”
孟长青看着吴聆,好似是不认识面前的人了。鬼镇的灯光在这黑暗的夜中仿佛是一束光,将两人的脸都照得忽明忽暗的。他半晌才压着声音里的轻颤道:“师兄你糊涂了!无论如何,他们也是阴灵啊,魂魄弥留人世,有违天道,遗祸无穷,怎么能轻易放过?师兄,你这话若是给别人听见了……”孟长青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们俩同为道门中人,他确定吴聆比他更清楚地知道这些。
道门修士,生来就是为了降妖除魔,替天行道,吴聆说这一番话,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对阴魂存有怜悯之心?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师兄!”孟长青还想说什么,却被吴聆打断了。
吴聆将孟长青手中的剑压了回去,“跟着我。”
孟长青眼见着吴聆用术法隐去了气息,头皮发麻,吴聆绝对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下一刻,吴聆却回头拉住了他,两人的气息一同隐去了。孟长青只能跟着进入了桃花镇。这真的是个很小很小的镇子,小到只有二十几户人家,但是占地却极大,屋子零星地散落着,从镇子这一头可以望见另一头,沿途所有的人家都在檐下悬着一盏摇摇晃晃的灯。
孟长青走在山路上,感觉到周围萦绕的阴冷气息,握着剑的那只手不住攥紧,他现在只觉得吴聆荒唐,正邪不两立,修士替天行道是职责所在,怎么能够放任这种满是邪气的鬼镇存在于世上?吴聆此举简直让他匪夷所思。他忍不住开始打量着四周,这村子里的屋子很奇怪,形制都不一样,孟长青是走了一阵子才明白,这是因为死在这座山上的人来自不同的地方,这些屋子是按照他们的记忆所幻化的。
孟长青忽然在里面看见了一栋屋宇,那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泥瓦房,飞檐下挂着三清铃。只有东临的百姓才会悬挂玄武形制的三清铃,用来祈祷家宅安宁。那一瞬间孟长青眼神似乎动了下,然后他移开视线,没有多看第二眼。
吴聆拉着孟长青的手腕,带着他在蜿蜒的小道上走着,两人避开了街上的游魂,吴聆似乎在找什么,孟长青终于忍不住问他,“师兄,你在找什么?”
吴聆停在了一户人家面前,那屋子破败极了,一块木板横在门槛上便是门了。吴聆低声道:“到了。”他回头看着孟长青,大约是看出孟长青强烈的抗拒,他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进来。”
“师兄!”孟长青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那间屋子。孟长青一个人站在那扇门外,只能等他出来再做打算。这鬼镇比他想象地还要荒凉,他原以为至少有二十多户人家,该有百来个鬼魂,可实际上,他与吴聆在街上碰到的游魂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又看向那空旷无人的街道,忽然就意识到这镇子里的那些空地上,原来怕是也有屋子的,魂魄熬到了尽头,散作了青灰,于是幻像也跟着消失了。
吴聆一直没有出来,孟长青抱着白露剑明显坐立不安,几度想要冲进去,却又想到吴聆的话生生忍住了。
孟长青只能站在那屋檐下等着,盯着那些鬼屋。夜色浓郁,一眼望去,家家户户屋檐下悬挂着的灯隐在黑暗中,明灭着,闪烁着,看得久了,那些烛火又隐约透出些碧绿来,点点孤悬在天地之间。忽然,孟长青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挺直了腰背。
他看走眼了,那不是灯,那是亡灵的魂魄在燃烧,那是魂火,灯灭魂魄即散。他们将魂魄燃烧着,放出亮光来。
这不是找死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鬼魂要这么做?孟长青看着那些古怪的烛火,忽然他脑子嗡的一声。
因为魂魄是属于黑暗的,微弱如蜉蝣,永远无法靠近火光,白日的阳光会使得他们瞬间灰飞烟灭,黑夜中,却又无人能找到他们。于是他们聚在一起,在午夜阴气最盛的时候,将魂魄燃烧起来,期盼着偶然路过的人能够循着那微弱的亮光而来,找到他们。
孟长青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吴聆的声音:“许多只是客死他乡的旅人,等待数百年,只是为了有人为他们埋骨收尸,使他们能够魂归故里,与亲人重逢。”
一阵呼号的风忽然刮过来,猛的一下子吹散了孟长青的思绪。吴聆不知何时站在了孟长青的身旁,他已经办完了事情,此时,他与孟长青一起站在荒凉的山道上,看着那在风中明灭的烛光,他问了孟长青一句话,几不可闻,他问:“师弟,何谓天道呢?”
孟长青久久都没能说话,握着剑的手莫名有几分微微颤抖。他记起李道玄说的一句话,天道善生,无量度人。
但是李道玄也没有告诉过他,天道不容的,又该何去何从呢?
孟长青不知道,这个问题他今日才开始思索,而他身旁的那个人,却是从记事开始,便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我相即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吴聆望着那些明灭的烛火,他的眼中似乎也有烛光在跳跃,北地的佛家有句话说的是,人世如火宅,诸生皆煎熬。
孟长青手中的白露剑已经出鞘了半寸,不知过了多久,却又缓缓松开了,白露剑归剑入鞘。
吴聆摊开了手,掌心竟是一只模糊了形状的金色蝴蝶,孟长青的眼中终于流露出诧异。那金色蝴蝶从吴聆掌中轻轻地跃起,飞入了这满是雾气的鬼镇,金色的亮光倏然放开,照亮了这一片山涧,照亮了这里面的屋宇前悬挂的三清铃,也照亮了林中两人的脸庞。孟长青看着吴聆脸上有着下意识流露的错愕。
吴聆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她们告诉我,半年前有修士在蜀地猎蟒,一路往北去了。”
“猎蟒?”
“蜀地的蟒寿长数千年,早已有了灵性,那些修士或许是修炼某种邪术。”
“那这些日子失踪的道门修士呢?我师弟呢?”
“她们不愿多说,只说了一句,最近有很多人都消失了,他们消失的地方,是天胜山。”
“天胜山?”
第 66 章
不知是不是一种默契,离开鬼镇后, 孟长青与吴聆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一晚上的事情, 仿佛两人从来没有去过那鬼镇。
孟长青与吴聆一直往深山里走, 越往里面去,孟长青越发谨慎小心。这蜀地到处都是雾气与瘴气,黑暗中不知隐匿了多少毒蛇虫豸,若是说靠近宁城的地方还能让人勉强看出前人走过的痕迹,如今这些地方,怕是真的上千年没有人经过了。
所谓的天胜山,其实并不是特指一座山, 而是位于某个位置上的山。“天”、“胜”其实是南蜀一带流行的相术用语, 分别代表着两个方位, 在两点交错的位置上的所有的山,都叫做天胜山, 南蜀的山大多数都是这样命名的。因为瘴气与地形复杂的缘故,孟长青与吴聆在山中走了快二十多天才差不多到了目的地。
是夜,两人在溪流旁留宿。吴聆这一路上话很少,孟长青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走着走着,好像变成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林中走,吴聆实在太过于安静了, 静到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入夜后,孟长青对着吴聆道:“师兄,今晚我来守夜吧, 你休息一会儿。”说完那句话,孟长青忽然就想到一件事,这么多天他好像没见吴聆睡着过,哪怕是他守夜的那些日子,他也从来没见吴聆闭上过眼睛。
吴聆在附近设了阵法,闻声道:“没事,你睡一会儿,明日天亮要进山。”他背对着孟长青,收拾好阵法后抬头看了眼,天胜山就在东南方向,他望着那片远山雾林,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眼里倏然出现了两缕游光,好像活物一般,转瞬即逝。
孟长青见他半天没有声音,“师兄。”
吴聆这才回过神,道:“没事,你睡吧。”说完后,他又看了眼那远山的雾林,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那一晚,孟长青不知道为何有些心神不宁,越靠近天胜山附近,他心中不安的预感就愈发浓烈,他从来没有下过山,这种警惕更像是本能,告诉他,那地方有东西。他忽然刷一下坐了起来,对着守夜的吴聆道:“师兄,我们这两日走过来,好像遇到的虫蛇越来越少了?今日走了一天,好像什么也没有撞见。”
这是蜀地,大泽有恶蛟,悬崖有白猿,遍地都是毒蛇,刚进山那几日,孟长青什么没见过,可今日一天,竟然什么也没有撞见。
吴聆道:“是有点古怪。”
孟长青见吴聆今天好像一直看着东南方向,他不由得也跟着看了一眼过去,那里就是天胜山的方向,雾瘴连天,连群山的形状也看不清,他盯着看了半天,忽然他感觉身后似乎有声音,他猛地回头看去。
“师兄!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吴聆一下子回头看向坐在树下的孟长青,他也顺着孟长青的视线看向林子深处。林子深处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孟长青站起身,手扶上了身旁的树,忽然他的手一顿,两指没有收回来,反而慢慢地擦开了树皮。
他的手停住了,他猛地扭头对着吴聆道:“这是玄武的降魔印!他们来过这里!”
吴聆闻声皱了下眉。
孟长青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他望着那几乎辨不出光亮的印记,“这是玄武的一种降魔印,是一种特殊的禁制,若非是它所封印的人或者活物,别的人很难察觉到。”他说着往身旁另一颗树上伸出手去,“这里也有。”
瞳中金色雾气一闪而过,金色灵力从掌心漫了出来,孟长青忽然抬手甩出一排玄武金符。
原本昏沉沉的林子里所有的树都收到灵力冲击,腾一下冒出金色的光来,所有的金色符咒全部显现出来,有许多已经黯淡得看不清了,孟长青看向吴聆,道:“全都破坏了。”
“这禁制是做什么的?”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林子深处伸手不见五指,孟长青看着那泛着金光的禁制,判断了一会儿,低声道:“用于镇魂的,可以困住魂魄,不过这禁制好像被他们修改过了,看上去,像是要困住什么东西。”
吴聆过来查看了两眼,林子里忽然就静了下来,过了会儿,吴聆才低声道:“不,这不是要困住什么东西,而是他们被困在这里,想要阻挡什么东西冲进来。”
下一刻,吴聆忽然抬手一把抓住了孟长青的胳膊,将人扯了回来。
孟长青一下子撞到了吴聆怀中去,他刚要说话,吴聆忽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手一挥迅速把孟长青放出来的金色灵力熄了。
周围彻底陷入了黑暗,孟长青先是不解,猛地睁大了眼,下意识还要往后退,吴聆抓着他胳膊的手紧了下。
一片昏暗中,孟长青刚刚伸手去摸的那棵树后,露出一只苍白的手,地上拖着浓黑的头发。
那是颗很巨大的树,足足有两三抱。
那背后倒挂着一个人。
活人。
头朝下,慢慢地顺着树往下爬,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爬,而是像是条蛇似的,一点点蠕动关节,一点声音都没有。
孟长青一下子回过神来,刚刚他在树下,那人一直在树上,被他的说话声惊动了,顺着几十米高的树慢慢地往下爬,快爬到底了。
一片安静中,那人缓缓地探出个头,头发遮住了脸,脖子几乎扭到了一个活人不可能扭到的尖锐角度。
可那确实是个活人。
有呼吸,绵长均匀的呼吸伴着心跳声,一下下砸在黑暗中。
孟长青没有说话,额头上全是冷汗,吴聆捂着他嘴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河边传来动静,黑暗中,一双双眼睛反射着微弱的光芒,有东西从水里面冒出来,林子深处也有动静传来,好像一下子什么东西都夜里冒出来了。
是人。
活人,一大群活人。
或是四肢着地爬行,或是后脚抬起轻盈扑腾,或是在地上蠕动,或是从树上像蛇似的爬下来,所有人全部朝着那颗树围了过来。
孟长青伸手去抽白露剑,吴聆已经握住了降魔剑。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孟长青看见了极恐怖的一幕,那一刻,他浑身的冷汗都逼出来了。
黑暗中,有几个人在地上爬,其中一人的脸原本是埋在地上的,此刻缓缓抬了起来,孟长青看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轮廓,实在是熟悉了,熟悉到甚至不需要任何的光亮,只是那一个剪影,他就能认出来那是谁。
他差点没能握住白露剑。
另一头,谢怀风在林中走,身旁是收到消息赶来的李岳阳。他们两拨人是在宁城撞见的,索性就一起进山了。谢怀风自己是蜀地人,对当地的情况颇为了解,以他为首,一行人入了山。
他们与孟长青那头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一路上走来,瞧见了无数的兽类残骸,有新鲜的,也有死了好多天已经腐烂的,血腥味混着腐臭味,几个师兄弟在瘴气林中边走边呕吐不止。他们并非是没下过山的玄武弟子,绝大多数人都身经百战,却吐得几乎直不起腰。
就连谢怀风与李岳阳的脸色都有些难看,这血腥味里混着极重的邪煞之气,无形中耗着他们的仙家灵力。大约就在七八日前,他们发现了孟长青他们留下的印记,于是循着找了过去。
天色暗下来,已经不适合继续前行了,谢怀风最终在山中挑了个通风的地方歇脚,谢怀风把一个吐得脸色发黑的师弟扶起来,握着他的手给他渡灵力,另一只手结印设阵法。
阵法还没结好,忽然,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沙沙沙。
这一拨进山的长白弟子中有一个叫吕仙朝的少年,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他是第一个听见那动静的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抬手就直接一团灵力扔了过去,一下子照亮了林中的景象。下一刻他腾的站了起来,“有蛇!”
林中盘旋着七八条巨蟒,最细的都有人的腰肢那般粗,其中还有两条倒挂在树上,一双碧绿的眼盯着那群在此歇脚的长白弟子,也不声响。林中还有东西慢慢爬出来,照不见是什么。
谢怀风是北蜀人,他一眼就看出这些是蜀地的古蟒,树丛里藏着的那些应该也是蜀地的异兽。
回想起刚刚瞧见的那一路兽类残骸,谢怀风心里一咯噔,这不是撞上蟒群狩猎了吧?
蜀地人对林中珍兽都是非常珍爱的,私猎在蜀地是公认的重罪。
谢怀风抬手设了个阵法,隐去了他们这行人的气息与身影。
那群蟒慢慢朝谢怀风他们游过来,碧绿的眼在黑暗中极为诡异,盯着这群人瞧,黑暗中,其他的东西也探了出来,都是些极古老的蜀地兽族,三头鹿,无头陆龟,六足雉。
谢怀风对李岳阳身旁的玄武弟子道:“收束身上的灵力,让它们过去,我设了阵法,它们察觉不到我们的气息。”
几个玄武忙照做。
那几条蟒慢慢地游着,似乎察觉不到这群弟子的气息,就在他们即将游过去的时候,一条蟒蛇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头扑杀最近的一个长白弟子,牙全绽了出来。那长白弟子都呆住了,十几条巨蟒全部一齐扑向了他,下一刻,一柄刀挡在了他面前。李岳阳握着行云刀。
一声极响的嘶鸣。那长白弟子看着那十几条几乎擦着他的脸的蛇张开了嘴,腥味扑面而来,他猛地惨叫出声,“啊!”
吕仙朝手快,一把将那人拖了出来。
蟒蛇一击不中,全部扑向李岳阳,李岳阳抬手用力一震,十几条蟒蛇全部被震了出去,她也后退了两步,虎口裂的全是血,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着。
“拔剑!”谢怀风有些震惊,似乎不明白这些蟒蛇为何能破他的阵法,而且忽然袭击他们。
二十柄仙剑同时出鞘,所有长白弟子都站了起来。
十几条蟒蛇被李岳阳震开,慢慢地又原地盘旋起来,原本藏在树丛中的珍兽也出来了,他们将长白弟子团团地围住了,一双双碧绿的眼盯着他们,几乎成了对峙之势。谢怀风略有些震惊地握着剑,领头的那条蟒蛇盯着他,轻轻地吐了下信子。
下一刻,所有的兽类同时疯狂地扑向这群长白弟子,几乎带着必杀之势,仿佛他们兽类之间也有争夺。
扑面而来的杀意,卷着浓烈的血腥味,许多长白弟子几乎没能站稳,有一个甚至吐了口血。
李岳阳眼中一锐,一个回旋避开朝她扑过来的鸟兽,回身就是一刀。
谢怀风手中的剑也放出剑气,与七八条蟒蛇纠缠在一起,忽然,一条蟒蛇吐了口东西出来,林间瘴气瞬间浓郁起来,谢怀风落地时后退了两步,一双眼瞳孔顿缩。
这些兽类,竟然会术法。
兽类实在太多了,甚至还不停地从林中窜出来,地面震动不止,其他长白弟子早已摔在了地上,连握剑的力气都没了。李岳阳与谢怀风倒是没倒下,但是被拖着耗灵力,又加之瘴气入体,灵力也有了枯竭之势。
两人身上全是兽类的血,远远的还不断有东西冲进来。
忽然,一条蟒蛇顺着从一颗树的树冠跃到另一颗树上,无声地往下游走,悬停在半人高的地方,盯着树下呕血的长白弟子,缓缓地张开了嘴,一个疾冲扑了下来。
李岳阳回身就是一刀,直接把条蛇的头斩了下来,血溅了那长白弟子一脸,同一瞬间,她被一条蟒蛇死死地咬住了肩膀,牙齿压了进去,肩胛骨瞬间粉碎,她回身一刀,却被蟒蛇死死地缠住了。
扑通一声,她半跪在了地上,腰被那条蛇勒得极细。
那蟒蛇咬着她的肩。
一半魂魄被吸了出去,她一口血喷了出来,全溅上了行云刀。
一瞬间,所有的蛇全朝她扑了过去。
李岳阳眼前一黑,就在这时,一条飞速爬行在丛中的灰色的蟒蛇几乎凌空腾了起来,一个扫尾挥开了所有的蛇。同时,一头撞开了那咬着李岳阳肩膀的蛇。
李岳阳觉得身上一松,挣开了那蛇,下一刻,她跌了下去,却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接住了,那条穿山越岭冲过来灰色的蛇极轻揽住了她,半盘旋起来,贴上了她的脸,好像极小心又极慌乱似的。
山野中,七八条大蟒迅速游走,几乎称得上是飞,谢怀风眼前一七八道阴影窜过,一下子扫开了缠着他的无数兽类。
月光下。
匆忙赶来的七八条蟒蛇吐着猩红的芯子,全部在原地盘了起来,头颅抬得极高,挡在了那群长白弟子面前,与一众兽类对峙着。
谢怀风举着剑的手一个顿停。他也有些没弄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只剩下一半魂魄的李岳阳半跪在地上,魂魄迅速消散着,下一刻,那条扶着她的灰色蟒蛇抬头抵住了她的额头,灵力全部灌了进去。
李岳阳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去,“凌霄……”
护在长白弟子面前的七八条蟒蛇全盯着那条吞食了李岳阳一半魂魄的蟒蛇,眼睛碧幽幽的。
孟长青手中的白露剑微微颤抖着。
几个人陆陆续续地从泥地中爬了上来,身上的玄武道袍已经分辨不出颜色了,满脸污垢,混在人群中,若非是朝夕相处,孟长青几乎认不出那是自己的师兄弟。
陶泽、阿都、还有五六位师兄弟混在人群中,像蛇似的抬起头扭动着脖颈,与其他神态诡异的人一起,慢慢地朝着孟长青与吴聆爬过来。
真的是爬,手脚并用,衣服磨着地发出窸窣声响。
吴聆也看清了那几人身上的玄武服饰,脸上有些诧异,降魔剑的剑锋偏开了些,“这是你师兄弟?”
孟长青正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下,“对。”
说话间,无数的人从林中冒出来,均是神态诡异,姿势扭曲,仿佛身体中住了别的灵魂。一群人也不说话,半伏地半爬行,团团地围着孟长青与吴聆,孟长青背靠着吴聆,脑海中一闪而过两个字:狩猎。
吴聆低声道:“先把人制住。”
孟长青点了下头,怕剑气伤着陶泽几人,先收了白露剑。
那一群人中忽然有一个窜了出来,直扑孟长青而来,下一刻,所有伺机而动的人全部扑杀而来,四肢弹跳得极快极高,那形态怎么瞧都不像是人,像是兽类,孟长青脑子里电光石火间闪过去一个字,蛇!
孟长青双手结印,一下子镇住了十几个扑过来的人。吴聆抬手,指间灵力凝成符咒,啪一声贴上了那几人的额头,灵符散开的一瞬间,林间冷了起来,叶子上冻出了冰霜。
孟长青出手前是非常谨慎的,对方人多势众,且从服饰上看出来都是修士,一看就知道不好对付。可一出手,他立刻察觉到了异样,这人群瞧见吴聆与他的术法,一下子四散开了,伏在地上盯着着他们,似乎非常警惕,眼神怨毒凶厉。这些人怕他们。
孟长青找准时机,掠了过去,一指点上了那侧着头的玄武弟子的眉心,那弟子极为凄厉地嚎叫了一声,抓挠不及,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其他人见状朝着孟长青低吼着扑咬过来,孟长青回身抬手就是一排燃烧的金符。
所有人都被逼退了两步,死死地盯着孟长青,伏在地上低吼着不断往后退。
那玄武弟子被孟长青封住了四肢,摔在了地上,瞪大了眼大口喘着气,孟长青一眼望见了丛中的陶泽与阿都,抬手又是一个封印。
人群一哄而散。
陶泽挣了出去,阿都躲闪不及,被孟长青按住了。
吴聆抬手间也瞬间制住了两个玄武弟子。
两人当即看出来了,这些人瞧着可怖,实际上却并不难对付,扑杀狩猎只知道用蛮力,却因为身体的构造完全无法施展出来,被两人轻而易举地一张符制住一个。
孟长青刚制住一个玄武弟子,一回头,正好瞧见了伏在丛中的陶泽,下一刻,他看见陶泽与身旁的人回头就跑,关节异常灵活,四肢扭着就跑了。
“陶泽!”孟长青喊了声,人却逃窜的更快了。他制住身下的弟子,那弟子瞬间暴怒似的扑咬他的脖颈,他腾不开手,猛地回头朝吴聆喊,“师兄!”
吴聆立刻领会了孟长青的意思,一下子收了剑,朝着陶泽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孟长青单手死死地按着那玄武小弟子,封了他的五识。
下一刻,他站起身,瞳中金色雾气腾一下上窜,林间全是金色灵力,他抬手结印,人群逃窜地更快了,有几个爬上树躲入了树冠中。
大约一刻钟后,孟长青把七个玄武弟子全都封印完毕,按在了地上,用阵法困缚住了。所有人身上全带着旧伤,其中一个小师弟伤得最严重,奄奄一息地半雌伏在地上,孟长青将他翻了个身,道服破破烂烂,后背大片大片地烂开了,孟长青检查了下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疯狂撕咬过,毒液注入体内,皮肉全都腐烂了。
孟长青抬手给他注灵力疗伤,那弟子哀嚎了一声,声音凄厉不似人类,听得孟长青的手下意识抖了下。
另一头,吴聆追着陶泽往而去。陶泽的速度极快,几乎成了一道黑影。
黑暗中,吴聆的脚步忽然一顿,那些人正在朝东南方向亡命奔去。吴聆抬头往东南方向看去,黑暗中,那片山林笼罩在无边雾气之中,背后是瑰红的夜幕。
那是天胜山的方向。
吴聆眼中倏然又出现那种奇异的游光,他注视着那一片黑暗中的山林,而那片山林似乎也隔着黑暗注视着他。
下一刻,原本往那山林深处爬去的人全部蜂拥着回头逃,似乎连吴聆都顾不上了,拼命低吼着,只顾逃窜,仿佛远方有极可怖的东西。
吴聆忽然低身扯住了一名玄武弟子,刚刚他听见孟长青喊这弟子叫“陶泽”。刚一按住人,那山林中的雾气忽然散过来一两缕,只是一两缕而已,那弟子猛地嚎叫起来,七窍都渗出脓血来,浑身僵直地摔在地上。
吴聆立刻手中按下了一个封印制住了那名叫陶泽的弟子,一双眼望向林深处。
只是片刻间,从东南方向吹来的瘴气已经无声无息地把他围住了。吴聆的袖子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他一瞬不瞬地望着瘴气的源头,不知何时起,山林草木无声地伏地,浓雾中下起了小雨。
在他极目望去的尽头,那是一座巨大的山,像是龙的脊骨横在群山之中,周身都笼罩着瘴雾。在那片雾气中,仿佛渐渐凝出了一个身影,模糊了形状。
似乎是蟒,是身形极为庞大的蟒,古蜀传说中记载的大蟒最大不过七八抱,眼前这条蟒却是连身量都瞧不见,化了雾泱泱的一团魂魄。
蛇尾全藏在山林中,露出半颗头颅,上面有一双与人极为相似的眼睛。
那双眼正注视着远方的那个渺小的人。
吴聆也望着它。
两人隔着数千丈的距离。
《山海志怪》记载:古蜀有陆地正神,人首蛇身,敕封山神,右手操蛇。
古老的传说早已无迹可寻,即便是道门立道也不过六千年,而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却是亘古不变,追溯起那些上古的神灵,那真是比所有存世的传说都要更遥远了。腾蛇乘雾,终为土灰,即使肉体早已在千万年中化作尘土,魂魄也依旧不会灭去。也唯有古蜀之地,天地灵力如此丰沛,才会有这些只存在与神话中的化外之物。
吴聆缓缓地握住了手中的降魔剑,瞳仁中的游光忽明忽灭。
雾气不知何时涌过来,就围绕在吴聆的四周,在他咫尺之处,人首蛇神的巨兽魂魄慢慢地凝聚。吴聆一眼就认出,这是那天胜山里面那东西的分神。
煞气磅礴,庞大到几乎辨不出轮廓的人首巨兽高高抬着头颅,碧绿的眼垂眸望着地上的吴聆,那是颗女人的头颅,蛇身蛇尾。只是一缕分神,却几乎与吴聆面前的悬崖一样高,让人难以想象,遥远的天胜山上,那究竟是怎样庞然的神迹。
人首蛇身,古籍记载中的山海正神,如今只剩下了一缕魂魄。
一旁原本哀嚎着的陶泽已经跪在地上大口地吐血,吴聆望着眼前出现的那怪物,将陶泽挡在了身后,手中降魔剑光芒大放,所有的灵力全绽了出来,雄浑磅礴,一瞬间冲开了那瘴气,那大蟒魂魄化作开了,卷着腥气消失在原地,吴聆回过头,只瞧见一颗高高昂起的女人头颅,正在背后盯着他瞧。
几个回合后,吴聆堪堪落地,握住了降魔剑,半晌,他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直立在天地间,那人首蛇身的古老蜀地大蟒魂魄轻轻地对着他吐了下芯子。
降魔剑轻颤着,吴聆半跪在地上,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镇灵丹被碾碎了。
终于,在灵气散尽的那一刻,吴聆的眼中有光一闪而过,像是有活物在其中游走,一下子涌现万千蜉蝣。他抬头看着那巨蟒魂魄,眼中浮现出奇异的光泽。
那大蟒低低发出了声音,忽然朝他扑过来,像是化作了一阵风,刮了过来。
同一刹那间,吴聆仿佛换了个人,面无波澜地望着那一幕。
一点又一点。
瞳仁中有光生出来又湮灭下去。
涣散又重聚,重聚又涣散开。
砰一声。
一路追过来,半路杀出的孟长青腾一下掠过去将吴聆扑住了,一回身抬手用白露剑挡住了那阵风,灵力相撞时,一方天地的瘴气全震开了。
吴聆眼中的光刹那间消失,他像是后知后觉地回过神,看清了挡在他面前的人,“孟孤?”
孟长青远远地还没瞧清楚这东西是什么,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此时凑近了才见那黑雾化形,人首蛇身,恐怖非常,他就没见过这场面,惊骇之下用力地推了吴聆一把,“走!”手中白露剑的剑气全绽了出来,那大蟒似乎被激怒了,裹着一阵劲风全力冲了过来,孟长青下意识要避开,又怕这劲风伤着灵力全失的吴聆,生生顿住了,竟是抬手用白露剑硬是扛了一下。
下一刻他被那巨蟒重重甩了出去,落地的瞬间一声巨响,地上直接砸出一个巨坑,白露剑脱手而去,放出无比耀眼的光芒,几乎照亮了这一整片天地,雾气刹那间全部冻成雪。
“孟孤!”
摔在地上的孟长青清晰地看见了那张巨大的蛇身女人的脸,恐怖、诡异、扭曲,血液瞬间冻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可以爆发出那样的速度,在那巨蟒再次俯冲下来的时候他忽然弹了起来,连痛觉都消失了,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跑!一扭头看见吴聆在原地,吼道:“走啊!”
吴聆似乎怔住了,望着不远处再次被蛇甩出去的孟长青,庞大的黑雾翻腾如海,几乎将两人淹没了。他脸上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罕见的、不合时宜的茫然。
孟长青重新抓到了白露剑,背对着吴聆,他回身迎面对上了那巨蟒,他浑身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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