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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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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根脚寸寸裂开。

    孟长青有些懵,他还没动手呢!忽然意识到什么的他猛地回头看去。

    李道玄站在原地阴沉着脸,从他脚下起,纵横剑气滚了出来,地脉全都翻上来,根根断开。

    孟长青吓着了,他从来没见过李道玄这么阴沉的脸色,“师、师父?”

    李道玄抬手结印。城门口那块已经碎开的镇魔碑震了下,金色阵法从他脚底下现出来。

    此时,若是有道人从宣阳最高的那栋楼往下看,可以看见百年罕见的一幕,珠宝蓝天幕下的宣阳城,鳞次栉比的街道小巷,忽然从地下凭空而起一轮巨大的阵法,偌大个宣阳被完完整整的拢在其中,状似莲花的宣阳城,似乎被一只手攥住了,从城隍庙起,霜冻裹挟着杀气绽开。

    宣阳城另一头,对着一面水境查看记忆的说书人已经彻底惊呆了,他一旁的道人也盯着那境中骤然散开的景象有些怔。

    说书人连怕都忘记了,忙震惊地小声道:“我、我刚看见李道玄……我刚是不是看错了?李道玄他对他徒弟……”

    也就孟长青自己在那儿愤愤不平,刚刚谁还看孟长青的记忆啊!两人盯着李道玄的记忆愣是没敢转一下眼,那桃树是真武大帝亲手所栽,原本长在千里之外的松山,四百年前被几个宣阳修士挪到了宣阳改风水,这种东西要伤李道玄倒是不可能,但是耐不住有人忽发奇想,这树算是道门的圣物,加上两百年前因为谢长留而开的另一条地脉古井龙王息,两物摆在一起,运之刁钻阵法,可以偷窥仙人记忆。

    都是正道东西,李道玄下手必然留情,就这么一刹那的空隙,两人看见了李道玄的一段记忆。

    那真的是一段非常有意思的记忆,非常的,有意思。

    那附在孟长青身上的年轻道士也是一脸震撼,忽然拿纸扇轻轻拍了下额头,“有意思!”

    说完他迅速抬头看去,宣阳已经全在那金色阵法中,霜冻已经将整栋院子封了起来,道士哗一下收了纸扇,对着那说书人道:“走!”

    这可不明显吗?怒了。

    不跑留着等死啊!

    说书人忙跟上那道士,道士一推门,看着满院的霜,微微倒吸口凉气,死到临头还拍了下扇子,对着那说书人道:“这怎么办?走不了了。”

    刚刚开了心窍没多少年的说书人都惊呆了,你问我我问谁去?

    另一头,孟长青真的有些吓到了,倘若要他用一个次来形容李道玄,那约莫就是与世无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善若水,虽然孟长青打骨子里怕他,但不得不说摸着良心说一句,其实李道玄是个性子相当平和的人,极少动怒,这么些年,他没见李道玄发过火。

    简而言之,李道玄其实算个好脾气的人。

    孟长青第一次看见李道玄怒成这样。

    李道玄依旧面无表情,但是孟长青确定,李道玄绝对动怒了,他只是在李道玄身边站着,灵力收的一丝不剩,却仍是几乎被这股威压震得喘不过气来,若是换个人,估计已经吐血了。

    宣阳城中的修士几乎同时惊醒,所有人都看见了地上的道门阵法,却没有一个修士有所动作,刹那间,满城所有的修士都收敛了灵力,收的干干净净,谁都不想贸然招事儿。

    这种伏魔阵,少说几百年没现世了,年轻一辈的修士,根本没人认识。

    但这绝对是纯正道宗气脉,但凡修过道的,都不敢有任何的怀疑。

    孟长青一个字都不敢问,跟着李道玄往外走,刚一出去,李道玄忽然望向西南方向,背后长剑出鞘,无人招引,划了一道极亮的弧度,裹着风霜斩了出去,一瞬间幻化出无数把霜雪长剑,伏魔阵大亮。

    宣阳城一夜入冬,檐上的水往下滴,滴到一半已经变成了霜,砸在冰冻的青花碗中,锥子似的。

    孟长青看得喉结一直忍不住上下滚动,想想刚才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很容易就猜到了李道玄动怒的原因,“师、师父。”

    李道玄闻声一顿,回头看他。

    孟长青被他这一眼震得差点腿一软跪地上,他低声道:“师、师父,师父……”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在李道玄的注视下,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李道玄身上的气息太陌生,太过……他膝盖莫名发软。

    李道玄看出他的异样,收敛了气息,“回客栈等我。”

    孟长青忽然喊他,“师父!”

    李道玄的脚步一顿,定在原地,竟是没有再回头看他。

    城中有风,一阵阵吹过来。孟长青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看见李道玄微微浮动的道袍,街上的风已经冷得几乎刺骨了,李道玄立在那儿,有微末霜雪刮过来,他一动没动,孟长青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李道玄,从来没有。

    那个背影,孟长青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两个字,竟然是孤独。

    “回去等我。”李道玄继续往前走,身影一下子消隐在雾气中。

    “师!”孟长青想喊他,又莫名停下了,“……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这一段挺虐的。

    看完这一卷再去看李道玄老父亲的一面,就知道什么叫爱得深沉了。

    第 23 章

    孟长青站在客栈窗前,看着满城霜冻,檐下一排青瓷碗已经全部冻住了。

    他解下背着的剑匣,轻轻推开,大雪剑陈在匣中,一泓月光似的。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又缓缓将剑匣合上了,咔嚓一声清响。

    孟长青看着大雪剑,忽然想,若是那一年没有执意下山,如今的情形会不会很有不同?玄武山岁月清静,远离纠葛与纷争,那些安宁的日子,他竟是如此怀念。道门流传着一种说法,年轻就该仗剑天涯四海为家,非如此浇不灭心头一腔热血。

    可热血倒空了之后呢?

    孟长青望向窗外,宣阳城静悄悄的,有老黄犬抖着腿小跑着掠过巷子,踹翻了两只空碗。他在等李道玄回来,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从前每次下山,李道玄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在等着他回来。

    放鹿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么一座山,李道玄一个人住了几百年,身边也就他一个徒弟而已。

    孟长青在那一晚上想了很多,过去没敢仔细想的,一时间全都涌上心头。

    李道玄是清晨回来的,那一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清玄什么也没说,他怀中抱着个人。

    孟长青看着自己久违的身体,有些诧异,李道玄把身体放在床上,归位的那一瞬间,他的五识全都回来了,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仍在李道玄怀中,李道玄没有松手。

    “师父?”

    李道玄抓着他的胳膊,许久才问道:“有没有不舒服?”

    孟长青起身,试了下,没有任何的异样,他对着李道玄摇头,“没有。”他在身体中察觉到熟悉的灵力,李道玄给这具身体渡过灵力,而且不少,他略带诧异地看向李道玄,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李道玄缓缓松开了手。

    下一刻,孟长青退后两步,捞起衣摆,对着李道玄跪下了。

    李道玄望了他一会儿,终于道:“做什么?”

    “我对不住您。”

    李道玄闻声默了许久,伸出手去似乎要扶孟长青起身,却又顿在了空中,最终,他收回了手。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孟长青,一张脸笼在晨光中,看不分明形容,许久才道:“你没有对不住我。”

    孟长青缓缓攥紧了手。

    李道玄终于道:“昨夜幻境中,看见的可是吴聆?”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长青才吐出一句字来,“是。”

    “还难受吗?”

    孟长青似乎没想到李道玄会问他这句,过了半晌,答非所问道:“没后悔过。”他的意思是,杀了吴聆落到今日这地步,他没后悔过。

    李道玄听完这四个字,却不知为何没有说话,看向孟长青,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道:“若是我告诉你,当年江平城那人不是他,你会不会稍微好受些?”

    孟长青先是一愣,半晌才道:“什么意思?”

    李道玄却是没了话,过了会儿,开口道:“出去吧。”又添了一句,“你魂魄刚归位,不要到处跑,免得又伤了,你歇一阵子,三日后与我回玄武。”

    孟长青跪在原地大半天,终究是没什么能说的,他起身退了出去,临关门前,他看了李道玄,李道玄的神色与平时不大一样,孟长青说不上来。他望过去的时候,李道玄正望着他,那眼神孟长青觉得似曾相识,却又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孟长青出了门,没想到却看见了躲在一旁偷听的姜姚,他一眼扫过去,姜姚立刻竖起食指让孟长青不要发出动静。

    孟长青平静地关了门,示意姜姚跟他过来。

    两人一下楼,孟长青问姜姚:“胆子挺大?还敢偷听了,我没开灵识的习惯,我师父一直有,他今日没开,算是你走运了。”

    姜姚在李道玄面前不敢造次,对着孟长青胆子就大了许久,他问孟长青,“吴聆是谁啊?”

    孟长青道:“长白宗一个弟子,前些年死了,不过魂魄只散了一半,另一半不知道在哪儿。”他说的含糊,见姜姚一副好奇的样子,问他,“还听见什么?”

    姜姚忍不住问道,“听到江平城,江平城是哪儿啊?”

    孟长青对着他道:“江平城是个南方古城,有条江平河截城而过,前些年全城的人都死了。”说话的时候,孟长青自己也有些意外,自己如今原来已经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事了。

    姜姚瞪大了眼,“全死了?怎么死的?”

    孟长青闻声却没有说话,似乎想到了什么,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我杀的。”

    “啊?”姜姚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孟长青,盯着他观察了半天,他终于感觉孟长青又在逗自己,伸手推了他一把,“道长!”

    孟长青还在回忆中走神,被他差点推楼下去,姜姚忙又拉他,两人站在了楼梯上,孟长青惊魂未定,“你这样子一惊一乍的,我迟早有天得给你吓死。”

    姜姚摸了摸孟长青的手肘,“啊不疼不疼。”四下看了眼,忽然凑近了孟长青道:“道长,我跟你说个事儿,我没有偷听,真人回来的时候,我看见真人的手在流血,我吓傻眼了,下意识就跟上去了,我真没想偷听你们说话。”

    孟长青捏着手腕的手一停,拧眉道:“你说我师父受伤了?”

    姜姚也拧起眉头,“我也没看得太清楚,我就看见真人手臂上似乎有血。”

    “不会,我师父是道门唯一一位金仙,天下道门能过他三招的人屈指可数,我说的是有史以来,能伤他的我还没见过,你看错了吧?”

    姜姚看了孟长青一会儿,低声道:“真的是血,红的。”

    孟长青忽然顿住了。

    玄武的道袍绝不可能有红色。

    孟长青站在房门口打算敲门的时候,心不断沉下去,他刚抬起手,又停在了空中,半天也没敲下去。昨晚李道玄出去了一夜,天亮才回来,这中间隔得有些长了,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兴许是真的出了事儿。

    说实话,孟长青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昨晚李道玄勃然大怒的原因,李道玄一生澄净,称得上是光风霁月,和孟长青这种心理有些变态的不一样,照道理说他不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从昨晚的情形来看,其中怕是有故事。

    昨晚他才没有跟上去是因为,很明显,这事儿李道玄不愿意他知道。既然如此,孟长青什么也不会问,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李道玄会受伤。如果早知道李道玄会受伤,他说什么也会跟上去,大不了到时候销毁记忆。不过如今说这些都迟了。

    孟长青站在门口半晌,忽然他转身往外走。

    孟长青出门买了药,用自己的血做引,回来煎好了,摆了一碗放在桌子上,然后他看着那碗药,陷入了沉思。

    先不说这药对李道玄这样的仙人有没有用,李道玄会不会喝这碗药都是个问题,孟长青不敢开口,如今药都煎好了,他就坐在这儿看着,连端进去都不敢。若是端进去了,李道玄看出来里头有血,他要怎么回?可若是不放血,普通药材对李道玄这种道门仙人根本没有用,喝了也白喝。

    孟长青眼见着那碗药凉了,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有病,终于,他一咬牙,一把端起那碗新煎的药抬腿就往李道玄的房间走,心想,大不了就挨顿批评,又不是没挨过,实在不行他就跪在李道玄跟前哭,哭得李道玄不好意思骂他。

    孟长青自从感觉到李道玄对自己还有隐隐约约的师徒情谊,就觉得十分意外,胆子也稍微大了些。

    如今这世上,还惦念着他的,怕也只有李道玄一人。

    一敲门,门竟然是虚掩的,一推就开,孟长青试着喊了一声,“师父?”他顿了下,“师父,是我,我进来了?”

    孟长青推门进去,大白天,屋子里竟是一片昏暗,李道玄不在。

    孟长青愣住了,心头莫名一慌,放下药,立刻出门问姜姚,姜姚也一脸茫然。

    街上人来人往,孟长青怕人认出自己,用法术换了一下自己的样貌,上街找人。

    走在宣阳城大街上时,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找李道玄,从前都是李道玄找他。

    正在街上找着,忽然,一只干枯的手从巷子里伸出来,拉了一把孟长青的袖子,孟长青扭头看去,那人立刻露出求饶神情,孟长青猛地皱眉,“是你?”

    这不是谢长留给女儿做的那人偶吗?开出心窍的那只。

    那人偶如今的样貌,可是和之前的全然不一样,之前那是翩翩佳公子,现在看去,耄耋老人差不多,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眼珠子仔细看看都能看出龙眼核的形状来。

    孟长青还没出手呢,那人偶委屈得不行,扯着孟长青的袖子直呜咽。

    孟长青看着他那副凄惨样子嘴角直抽,半晌才道:“你对着我哭做什么?我问你,我师父呢?”那人偶还没答话,一枚魂符忽然抵在了他咽喉,孟长青厉声质问道:“我问你,我师父怎么受伤的?”

    人偶哭得更凶了,害怕得直抖。

    孟长青反应了一会儿,发现这人偶灵力散的太多,没法说话了,他抬手一指点过去。

    “小生冤枉啊,小生、小生哪里伤得了扶象真人?真人那伤是旧疾!不关小生的事儿啊!”那人偶说着话,忽然啪一下给孟长青跪下了,张口便嚎道:“道长你手下留情!小生是被逼的啊!那邪门的道士拿捏着我的一半命魂,小生才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所作所为都并非出自小生本意啊!道长您相信我啊!”

    孟长青先是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半晌嘴角抽得更厉害了,他伸手将人拎起来,“你哭什么?!”孟长青看这人偶顺杆爬哭得越发凶了,直接一枚魂符抵了过去,“不许哭!再哭我放鬼火烧你啊!”

    说书人仍是死死地抓着孟长青的大腿,被孟长青吓回去了,憋了半晌,忽然一嗓子嚎了出来,“道长!小生真的一心向善从未有害人之心啊,若是小生有丝毫歹意让我天打五雷轰!道长,您放心,小生一定不会把您和扶象真人上床的事儿说出去的!若是说出去!小生我不得好死!我魂飞魄散!我天打雷劈!我……”说书人死死抱着孟长青,哇哇乱叫。

    人偶话没说完,孟长青猛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胡说什么?!辱我师门你找死啊!”

    说书人被吓了一大跳,孟长青脸色确实一瞬间骇人无比,他瑟缩地抬手,拿袖子小心地抹了下眼泪,“啊?”

    孟长青手中那张魂符已经快烧起来了,冷然道:“我念你是个人傀,是谢长留对幼女的思念所化,本性不恶,才对你手下留情,你编排我的事儿我当你不懂事,扯上我师父,信不信我让你从头再修两百年?”

    说书人吓懵了,连哭都忘记了,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灵力散的太快,一点头,棉花碎屑扑簌着往外掉。

    孟长青问他,“我师父呢?”

    说书人道:“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昨晚他们打的时候我躲起来了,对对对了,”那人偶似乎极为害怕,“那邪门的道士让我给您带样东西,不然他就烧了我命魂,道长,您,您能不能看一看啊?就看一眼就成。”那人偶都快哭了。

    孟长青拧眉:“什么东西?”

    说书人真的哭出了声,吓的,“道长,小生真的没有编排您和扶象真人,昨晚那镜子里,扶象、扶象真人他……他……”他说着话,怎么都不敢继续往下说,从兜里颤抖地摸出面镜子。

    孟长青盯着他半晌,终于抬手一把捞过镜子,低头看了一眼。

    半炷香后,孟长青手中猛地用力,那面镜子寸寸碎开,杀气瞬间席卷整条巷子,背后大雪剑雷鸣不止,许久,他才缓缓摇了下头,“这不可能。”他抬眸望着那说书人,瞳中金色绽出来,“不可能。”

    说书人已经被孟长青的脸色彻底吓懵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道士说,若是道长不信,真的假的,道长一验便知。”

    说书人看着孟长青,动了动嘴唇,最后七个字,已经濒临彻底听不见的边缘。

    “李道玄,对您有情。”

    大概是说多了书,道多了人间风花雪月儿女情长,那棉花心窍的说书人说这七个字的时候,不自觉地带了些许怜悯。

    第 24 章

    宣阳城外,金蝉脱壳死里逃生的年轻道士倚着树,手里仍是敲着那把雪色纸扇,他是魂魄状态,脸上戴着只面具,遮去了右半边脸的容貌,从仅剩的眉眼可以看出,这是个很俊秀的男人。

    那说书人一回到小院,灵力迅速败下去,瞬间没了人样,白净的脸上全是丝丝缕缕的裂缝,发灰的棉花爆出来,竟是显露出原形来,他怯懦道:“道长,镜子给他看了。”

    年轻道士倒是比他从容许多,敲着扇子问道:“你觉得昨晚李道玄是个什么情况?”

    说书人哪里知道,也不敢吭声,蹲在地上捡着从自己掉出来的棉花不说话,模样很可怜。

    年轻道士道:“我记得,黄祖曾悬剑于洞明大殿之上,有慧剑断情之意。”他说到这儿顿了下,刷一下收了扇子,有意思。

    道门金仙,慧剑断情吗?

    洞明剑气加身,一旦心中有所动,有兵解销骨之痛楚,道门金仙亦不例外。李道玄身上可是整整十二道,若是换个修士,既没这定力,也没这修为,早在当时就暴毙身亡了,哪里还能忍上这么多年。昨晚李道玄出手时,他不过是借用孟长青的壳子,忽然喊了句“师父”,李道玄一瞬间手中的剑都没握稳。

    道门有传说,李道玄观雪悟道,一夜白头,原来无稽。

    “孟长青怎么说?”他扭头问那说书人。

    那蹲在地上的说书人嘟囔道:“我看孟长青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直说不可能呢。”他也是颇为纳闷,“床上都被折腾成那样了,还不可能呢!我说李道玄对他有情,他抓着镜子,脸都白了。”

    年轻道士开口道:“兴许是被消过记忆。”

    说书人低下头,把棉花塞回胸膛中,半晌才道:“那真奇了怪了,李道玄也不是什么囿于世俗规矩的人,若是有情,怎么会消他的记忆,若是没有,又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儿。”

    “你脑子里装的真是棉花啊,人偶就是人偶,再说几百年书也成不了人。”世上情爱复杂着呢,哪里讲究什么常理。年轻道士笑了下,“到底怎么样,看看就知道了。”

    说书人抬头看向他,“这怎么看?”他顿时惊恐起来,他实在是怕了李道玄了,一想到李道玄昨天的样子,他腿肚子都发软,还要去招他?不要命了!

    年轻道士倒是颇为从容,轻轻拿扇子拍着手,“你不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说书人顿时哑然。在看戏和逃命中艰难抉择了一会儿,他讪讪道:“不想了。”

    年轻道士笑了下,“可我很想知道啊。”

    说书人抱住了头,他想说,您怎么什么都想知道?您可饶了我吧!

    另一头。

    孟长青一只手震碎了那面镜子,一个人在巷子里站了很久,久到浑身都僵了。

    等他回到客栈时,姜姚走上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真人回来了。”

    孟长青似乎有些顿住了,半晌才“嗯”了一声,他表情略有些僵硬。

    姜姚没察觉出来异样,他只是和孟长青说一声,说完就自己去客栈厨房找吃的了。

    孟长青走上楼,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先下楼去煎了碗药,血顺着手腕滴在药碗中的时候,他的神色有些怔松。他捧着药上楼,敲了下门,门是虚掩的,他失神到连喊师父都忘记了,直接走了进去。

    李道玄闻声回头看他。

    孟长青一看见那双眼,似乎猛地回过神来,“师父。”

    李道玄问他,“姜姚说你上街找我?”

    孟长青下意识反应了下,“这样,我听姜姚说师父您受伤了,我就想过来看看,我看您不在,我就出门找了。”说着话,他把药碗搁在了桌子上,“师父,这是刚我煎的药,宣阳城也买不到什么好的药材,您喝点吧。”

    李道玄看了那药一会儿,“放着吧。”

    孟长青立刻点点头,“好,好!”他把药放在了案上,又拿盖子遮了,怕凉的太快,手一抖,差点把药碗打翻,忙又扶正了。

    李道玄看着他那副样子,“你怎么了?”

    孟长青抓住了那碗,“我、我是在想,师父您的伤没事吧?从来没听说您受过伤,我有些担心。”

    “没事。”李道玄应了,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神色有些淡漠,见孟长青一双眼不住地望着自己,又缓了神色,“别怕,没事。”

    孟长青点点头,收回了手,“师父您趁热喝。”

    “放下吧。”

    孟长青站在原地半晌,“那师父,我先出去了,您早点休息。”

    “嗯。”

    孟长青说是要走了,一双眼却仍是不由自主地看着李道玄,直到李道玄似乎察觉到什么,他才刷一下低头,转身往房间外走,刚走到房门前,脚步又顿住了。他回头看向李道玄,“师父,您刚刚——您刚刚是出去干什么啊?”

    “宣阳城外那块降魔碑碎了,我去看一眼,没事,回去休息吧。”

    孟长青手不自觉地抓着门框,见李道玄望着自己,表情神态和往常没有丝毫的不同,他心莫名定了定,点点头,张口想说句什么,没说出来,他走了出去。

    李道玄一直看着他,他察觉到孟长青的异样,却没有开口问,等到孟长青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极轻地蹙了下眉。过了会儿,道袍上有血渗出来,他面无波澜地望向桌案上的那碗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东西,视线不自觉定住了。

    孟长青这边出了房间刚拐过楼梯,他的脚步就顿住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惊魂未定吧。

    好在李道玄并没有什么异样,这让他的心稍微定了些,那邪门的道士明显是冲着他来,胡编出这种东西诓他也说不准,孟长青心中暗骂自己,他与李道玄朝夕相处多少年了,又怎么能因为一面来路不明的镜子而疑神疑鬼?

    这种事情,是对李道玄的侮辱。往大了说,这甚至是对玄武道门的侮辱。

    站在楼梯口许久,孟长青忽然攥紧了手,抬腿往楼下走。

    入夜后。

    孟长青一个人躺在床上,没有睡着,他静静地盯着头顶的帷帐花纹,闭上了眼,那些画面忽然在眼前一一浮现,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起身,哗一下拂开袖子支着膝盖坐起来,额头上细细一层汗珠。

    那人偶白天说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来,“道长若是不信,真的假的,一验便知。”

    孟长青缓缓攥紧了手。

    他原本是不信的,可躺着大半宿,那画面在脑海盘桓不去,越来越清晰,他甚至有种感同身受的错觉,他浑身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要说那镜子邪门,可这话他自己都不信,是不是邪修的伎俩他自己清楚。

    那镜子没问题。

    孟长青越是这样清楚,冷汗就越是层层冒出来。

    光是敢这么想,就够他以死谢罪了。那是李道玄啊。

    孟长青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月光打进来,他看着杯中浮动的水,忽然看向床头的大雪剑,上面还系着崭新的穗子。孟长青走过去,低下身,缓缓摩挲着那雪色的穗子,穗子柔软而轻盈,干干净净不沾一丝灰,上面浮动着熟悉的金仙灵力。

    孟长青莫名一怔,忽然又记起第一次见到李道玄的场景。

    长白宗的大殿里,李道玄一身素净道袍,袖口两道剑袖,跟一尊神仙道像似的。那时候自己才多大,误打误撞地就闯到了李道玄的跟前去。第一眼见着李道玄,他就知道李道玄人好心善,笃定了他心肠软,于是下跪求他,对着他磕头,非得要缠着他。最后李道玄回来带他走,天知道他有多高兴。

    天生剑修李道玄,黄祖其后第一人,几百年前如此,几百年后依旧如此。

    如果不是当年他死死抓住了李道玄的手不放,兴许他这一生就是在哪座长白偏僻道观当个扫地的道仆,像是仰望山间明月一样仰望着这位道门至圣。

    他过去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李道玄给的。

    谁都可以揣度李道玄,唯独他不能够。

    思及此,他莫名后悔,白天应该抓着那人偶问清楚这消息谁放出来的,难怪李道玄勃然大怒,换了他,他怕也是理智不到哪里去。

    道门最忌讳的就是师徒□□。大约两千年前,师徒双修一度盛行,有众多道门修士借收徒为由,广揽炉鼎,奸污弟子,甚至强掳人间清白女子,败尽了道门风尚,天下人愤愤而不敢言。后来一众道门仙宗相继立下不成文的规矩,禁止师徒双修。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今的道门,若是哪一宗出了师徒□□这种事,连带着整个宗门都要被天下人所不耻。

    孟长青给人做过炉鼎,这事天下皆知,名声本就喂了狗,可李道玄不是,李道玄这一生没有任何的污点,除了管教无方。

    那邪修知道他是个断袖,于是不知死活地编排他和李道玄,显然如此。

    摸着剑穗大半天,这样想着,孟长青的心渐渐定了下来,过了许久,他重新翻身上了床,将剑压在了床头,一双眼望着屋顶。

    可无论他怎么想,一闭上眼,总有隐约念头挥之不去,如跗骨之蛆。

    其实,也是有办法确定的。

    这事儿真的存在的话,说明他被人消过记忆,修士的记忆,可以用血验出来。孟长青抬起手看了眼,顿了许久,他又放下了。

    只要怀疑,就已经是一种侮辱。

    一夜没睡的孟长青早上起来有些没精神,坐在客栈中吃早饭,粥里洒了点细碎的菜叶,他缓缓喝着。

    李道玄最近递给姜姚一本书,讲法术的,姜姚时常拿出来翻两页,遇到不懂的,不敢问李道玄,只敢问孟长青。孟长青其实从前学的东西都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不过姜姚的书是入门的,不难,他想一阵子,大多都答得上来。

    孟长青今日才发觉,什么东西你越是心心念念,它越是往你跟前走,你拼命躲都躲不掉。就比如说姜姚一大清早拿来问他的这个术法。

    他看着捧著书一脸求教的姜姚,终于放下筷子道,“这是验记忆的。修士有魂识,记忆只能被封印,永远不会消失,通俗点说,记忆永远都在那儿,只不过可能被人换了地方,你找不着了,当然如果你散尽修为又另说。对于修士而言,若是道行高,用血做引,可以查找到那些被封印的记忆,不过若是想解开封印,就需要道行了,若是封印记忆的人道行很高,那就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完他又喝了口粥,他其实不太想看见这东西。

    姜姚似懂非懂,“这个术法听上去没什么用啊!”

    孟长青道:“这也不是,比如说你丢了个东西,你想不出来你丢哪儿了,画个阵法试试,兴许就能想起来了。”

    姜姚忽然惊喜道:“我前两天丢了二钱银子,我去试试!”

    孟长青看着他一惊一乍地跑远了,忽然想起自己当年他刚学术法时也这样,什么术法都想试试,后来发现世上道门术法何止千万,生有涯,学无涯,学不过来。

    不过姜姚刚学,新鲜劲儿还没过,正常。

    李道玄在二楼房间中,孟长青和姜姚在一楼,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姜姚蹬蹬蹬跑过来找孟长青,说是阵法没反应,让孟长青帮他。

    孟长青也不好拒绝,闲着也闲着,干脆手把手教他,那纸上的阵法画得极为粗糙,一看就是新学者,他抓着姜姚的手凑过去,“来,嘴里喊出来你要找的东西的名字。”

    姜姚诧异道:“需要吗?书上没写啊!”

    孟长青道:“一般人不需要,但是你修为太低,一般这时候,只能靠心诚则灵。”

    孟长青说的挺玄的,姜姚没怎么听懂,不过他很快就开始喊了,“二钱银子!二钱银子!”

    孟长青见他如此有恒心,打算帮帮他,手覆上去,暗中施法催动那草纸上的阵法,下一刻,纸上光芒忽然大盛,孟长青脑海中有画面一闪而过,他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刷一下站了起来。

    姜姚吓了一跳,睁大眼看向满脸不可置信的孟长青,手还僵在那儿。

    “这阵法上的血是谁的?”孟长青忽然问他。

    姜姚被吓着了,讪讪道:“我去后厨的时候,看见煎药的炉子旁扔着两块沾着血的布,怎、怎么了?”

    “你找自己的东西用别人的血?”

    “道长你只说了用血作引,没说,没说一定要自己的血啊,我怕疼,我……”姜姚被孟长青的脸色吓着了,说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就……”

    孟长青忽然一把抓起那阵法,猛地攥紧了,许久才低声道:“不可能!”

    第 25 章

    孟长青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盯着那张画着粗糙阵法的纸, 手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巨大的恐慌攥住了他, 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窗外天色一点点昏暗下来,夜色降临,街道上行人渐渐少了。

    终于,宣阳敲过三更鼓,孟长青刷一下起身。

    孟长青站在李道玄门外,手紧了松,松了又紧, 终于, 他抬手轻轻敲了下门, “师父。”

    没过一会儿,屋子里传来动静, 孟长青走了进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道玄还没睡,桌案上点着盏昏暗至极的灯,窗户半开着,一眼望过去,风徐徐吹过无人的街,屋檐上有水滴下来, 万物解冻。

    李道玄回过头,低声问他,“怎么了, 为何不睡?”

    孟长青听见熟悉的声音,心狠狠一抽,“师父,我听说,”孟长青的声音很轻,忽然他道:“我今日上街,我看见街上有卖平安囊的,说是驱邪去秽,保佑平安的,我就买了一个,想送给师父。”

    李道玄望着他,屋子里光线昏沉,孟长青不怎么看得清李道玄的神色,许久他才听见李道玄道:“你有心了。”

    孟长青闻声忽然不着痕迹地攥紧了手,道:“我今日还听说,按宣阳的旧俗,那平安囊里要放上香料,还要放上一截头发,师父,我想做好了再给您,我……”他看了眼李道玄,手不自觉发白,“我能不能借师父一寸头发?”

    这是个蹩脚至极的理由。孟长青自己都说的有些结巴,手心不自觉地冒出汗来。他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

    李道玄闻声望了他一会儿。

    孟长青背后的汗一层层冒出来。

    他与李道玄对面而坐,一手里握着李道玄头发,一手扶着匕首的时候,孟长青的手是抖的,那发丝根根皆白,握在手里几乎有如轻如羽毛,他不敢抬头看李道玄,迅速一刀裁下,猛地握紧了那一寸头发,“好了。”

    李道玄一直在看着他,孟长青怕他问自己话,可李道玄什么也没问。

    终于,李道玄对着一动不动的孟长青道,“既然好了,就去睡吧。”

    孟长青紧紧握着那寸头发,点了下头,“师父,您也早点休息。”

    李道玄看着他攥着头发用力到发白的手,轻轻顿了下,抬眸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去吧。”

    孟长青转身往外走,李道玄目送着他离开,风从半开的窗子里吹进来,道袍微微浮动,李道玄抬手轻轻压了下。他看出孟长青有心事,也听出孟长青的局促不安,可他什么也没问,就在孟长青走出去屋子的那一刻,他不自觉弯曲了手指,轻轻地敲了下桌案。

    孟长青听见那声响,刷一下回头看他,局促问道:“师父?”

    李道玄微怔,片刻后才道:“睡前记得把窗户关上,别着凉。”

    孟长青心中莫名一动,隐隐约约竟是有些泛酸,他立在原地半晌,道:“好,师父,我记住了。”

    李道玄没再叫住他,看着他往外走,门咔嚓一声轻轻合上了。李道玄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窗下街巷空无一人,有风徐徐吹过枝头,水落在青瓷碗中,叮当作响。

    孟长青一回到房间,立刻在门上用食指虚划一道,把门锁死了。

    他将李道玄的那束头发放在案上,光打在上面,像是一簇雪。孟长青卷起袖子,匕首抵在手腕上,狠狠割了一道,瞬间血流如注。

    道门传说中,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头发是一样有多种意味的东西,千头万绪,生出万千烦恼丝,更有说法,说这是智慧的一种,总之,这是样重要的东西,非亲近之人,不能相赠。人间夫妻成亲时,婚书上常常会写: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谐,桂馥兰馨。那便是结发的一种。

    孟长青将自己的血滴在那一缕头发上,瞳中金色雾气渐渐漫上来。他不信这种荒诞的事,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干脆糅合了两个人的记忆一起查看。

    脑海中有画面渐渐浮现,先是模糊不已,然后逐渐清晰起来。

    案上的大雪剑发出微鸣,被孟长青一手按住,幻境中,放鹿天刚好是秋日,银杏叶子铺了满山遍野,举目望去,满眼金灿。

    多年之前,放鹿天。

    李道玄最近发现了一件事,孟长青有事儿没事老是一个人坐在后山那块巨石上发呆,似乎忧心忡忡的,他平日里对这个徒弟管束很松,很多事从来不过问,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对于孟长青的异样,他有留意,但没问过,直到有一天,孟长青给他奉茶,他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手微微一顿。

    孟长青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坐在他跟前,魂却飞了似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扎着,天青色发带甩到了肩前,一眼望过去,浑身都没有精神劲儿。

    李道玄缓缓把那杯涩到呛喉咙的茶放下了,问他,“你近日怎么了?”

    孟长青听见声音,猛地惊醒过来,一个起身,脱口道:“没事!没事啊!”

    李道玄望着他,皱了下眉。

    孟长青立刻道:“我功课做完了!茶沏好了!地扫了衣服洗了师父没事的话我去温书了!”他迅速一口气说完,略有些慌乱地起身跑到书架前,随手抄了本书,往布袋里一塞,抓著书袋就跑了。

    李道玄看着他逃窜的背影,哑然半晌,又看了眼手边那杯茶。

    这是怎么了?

    孟长青这种奇怪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日子,李道玄不止一次看见孟长青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懊丧,有几次,甚至一看见他还躲。李道玄问他,他也什么也不说,只一个劲儿地冒汗,慌得不行。

    一日,李道玄和玄武掌教南乡子在紫来大殿中喝茶,南乡子是李道玄的师兄,加之一个谢仲春,三人师出同门,感情深笃。

    李道玄忽然问了一句,“近日道学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南乡子一顿,他这师弟多年来活得跟活神仙似的,一心修道,两耳不闻窗外事,难得见他问一句别的事,他想了会儿,道学是谢仲春的管的,道:“没有吧,怎么了?”

    李道玄略微犹豫了下,把孟长青近日的古怪说了说,他其实有些怀疑孟长青在道学中犯了事儿,不敢和他说。

    南乡子听完后,道:“没有吧,仲春没提他,若是他犯了事儿,仲春早到你跟前说了。”谢仲春一直盯着孟长青,若是抓着孟长青的不是,早到李道玄面前告状了,从前又不是没告过。

    李道玄闻声沉默了片刻,他没带过徒弟,也不知道现在小孩都想些什么,他忽然望向南乡子。

    南乡子被他看得喝茶的手一顿,挥了下拂尘,半晌才道:“这年纪,若是忽然古怪起来,他怕不是喜欢上谁了吧?”

    李道玄微微一顿。

    南乡子从前自己亲手带过几个根骨好的徒弟,后来倦懒了,早就不收弟子了,这年纪的少年若是忽然古怪起来,无非也就那么几个原因。他听李道玄说孟长青古怪,不免又想起了谢仲春对他说过的一件事儿,于是对着李道玄道:“你记不记得,前些年山外清萍庵毁于妖魔之手,当时玄武派人过去,人已经全死了,就剩了个小女童,叫李照,几年前被仲春收为入室弟子。听仲春说,那小姑娘近些年长开了,山门中许多弟子喜欢她,整日不读书光围着那小姑娘转,仲春头疼得厉害,跟我说了好几回了。”

    李道玄想了一阵子,终于有了一点印象,“李照?”谢仲春身边倒是的确常常带着个女徒弟,不常说话,抱着把剑,对师长极为恭敬。

    南乡子点了下头,“是她,原名叫李照,后来改成了李岳阳,岳阳这名字还是仲春取的,说是这女童身上英气重,胸中有城郭。”

    李道玄略一思索,抬手喝了口茶。

    南乡子道:“这年纪都这样,刚刚开窍,懵懵懂懂的,开始想些情爱之事了。”又道,“我们当年不也这么过来的?”南乡子不像师弟谢仲春那般死板,他对这种事儿很宽容,没有多少人知道,如今贵为道宗之长的道门宗师,少年也曾轻轻拉着小师妹的手,月夜并排坐在后山的树上说会儿话,小姑娘的笑声似清脆银铃,春风般拂过明月山岗,南乡子如今想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李道玄抬眸看向南乡子。

    南乡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哦”了一声,“忘记了,不算上你,你不懂这些。”他安慰李道玄道,“没事儿,由他们去吧,这年纪的小孩都要闹上一阵子的。”

    李道玄难得问了一句,“我不懂哪些?”

    南乡子看着他,微微一顿,随即忽然笑了下,他知道李道玄不是装模作样,李道玄是真的不懂。李道玄成名那年才十六岁,道门有史以来有多少十六岁得道的金仙?天生剑修李道玄,仙界大典上那一剑,不知道耽误了多少的女修。那时候道门的风气还没有今日这般开放,姑娘们都还很矜持,心中情愫绝不会轻易道出来,最终也只是说一句“百闻不如一见,一剑霜寒十四州,果真名不虚传。”

    一剑霜寒十四州啊,这句诗曾是多少姑娘的修真梦。

    南乡子也不好对师弟说,你打小就是块木头,别琢磨了,于是他对着李道玄说道:“没什么,小孩子打闹,这些事儿你别管了。”

    李道玄顿了会儿,缓缓喝了口茶,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第 26 章

    李道玄回来后,倒是没对孟长青说什么, 大约是记得南乡子那些话, 他一直在打量孟长青。

    他一看孟长青, 孟长青就冒一身汗。

    终于,一日清晨,孟长青在沏茶,李道玄对着他道:“你有心事?”

    孟长青打翻了那茶盏,滚烫的茶水一下子泼到了手背上,他猛地摇头,“没有!”连疼都顾不上了, 直摇头, “没有!”

    李道玄没想到他会这么紧张, 微微一顿,他下意识想看看孟长青手上的伤, 孟长青却一把抓住了那瓷杯。

    “师父!我、我我上课要迟到了!师父,茶我烧好了!您喝!我先走了!”慌慌张张说完,他把杯子放下,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又冲回来,一把抓了书袋,然后跑没影了, 逃命似的。

    李道玄看着他这副样子,坐在那儿半晌都没说话。

    孟长青跑得太快了。

    留给李道玄的只有苦到发涩的茶水,洗完比没洗还脏的衣裳, 打扫完还都是灰的凌乱屋子,书架下跟草纸似一沓沓叠着的道教书籍,还有桌案上,前天吃剩下的饭,大前天没洗的碗。

    李道玄打量了屋子一会儿,没说话。

    若是说孟长青喜欢李岳阳,李道玄是有几分相信的。李岳阳是谢仲春的女弟子,而孟长青与谢仲春的儿子谢凌霄来往甚切,两人日久生情,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孟长青这样子,失魂落魄的,倒像是出了什么事。

    李道玄坐在堂前思索了会儿。

    傍晚,孟长青迟迟才回到山上,身旁还跟着谢仲春的儿子,阿都。两人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很难得,孟长青没有送阿都出门,好在这山头阿都经常偷偷来,他都熟悉了,自己一个人打了灯往山下走,轻车熟路。

    刚走到银杏林前,他听见身旁传来声音。

    “凌霄。”

    原名谢凌霄的傻子阿都顿住了,提着灯,僵硬地扭头看去,银杏林旁的小道上站了个人,一看见那熟悉的脸庞,阿都两腿一软,半天才怯生生道:“师、师叔?”

    这玄武山上的弟子都有些怕李道玄,大约是因为李道玄不怎么说话。

    被“请”进屋子的阿都坐在凳子上,双腿抖个不停,他咽了下口水,看向对面的李道玄,忙又低下头去。

    “不必紧张。”李道玄见他那副瑟缩样子,轻轻把桌上的点心推过去,“我想问你几件事。”

    阿都天生心智不全,心思也单纯,抓着袖子不说话,腿抖得更厉害了。

    李道玄问他,“我见你和长青走得近,想问问你,长青近两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阿都猛地摇摇头,“没有!”那话斩钉截铁,仿佛被人耳提面命地叮嘱过,他猛地摇头,“什么都没有!”

    李道玄看着他,思索片刻,直接就问了,“长青近日与你师妹李岳阳来往甚密,他们二人之间是否有私情?你可清楚?”

    阿都闻声愣了下,“私情?”

    李道玄解释道:“孟长青是否喜欢你师妹李岳阳?”

    阿都都傻了,半晌才摇摇头,“没、没啊!”这事儿关岳阳师姐什么事儿?阿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原来,孟长青前些日子打扫屋子,晒书时又翻出那本《符契》,就是当年被阿都不小心撕了的那本,当年为了这事儿,阿都还去南乡子那里偷过《神女图》,这两日先生在讲解各派道术,正好讲到邪术这一块,提了一句《符契》,说是失传千年的邪修至典,说的特别玄乎,阿都虽然智商低,但是记性好,他马上想起来了。那先生讲课的时候,随口说这书能开心窍,木头都能点聪明了,阿都就记住了,他磨着孟长青想用那书把自己变聪明。

    孟长青自然不肯答应,阿都急了,觉得孟长青不是自己的朋友,亏得自己拿他当兄弟,两人争执了很久,他冲入孟长青的房间找书,结果还真的被他找出来了,孟长青说这是邪书,绝不能用,两人争吵中,阿都彻底气疯了,没了理智,抢过那书往火炉中一扔,指着孟长青骂了一通,说是彻底看清楚他了。说完他就跑了。

    等他跑出银杏林,回头一看,孟长青竟然没追出来,他更气了,冲回去还要再骂孟长青,冲进门,却发现孟长青痛苦地跪在地上,手抓着地,手指甲都挠断了,地板缝里全是血,那书烧毁了,有什么猩红的东西从炉子里钻出来,一直钻到孟长青的眉心中去,孟长青痛苦至极,一直跪在地上干呕,不停地说着“滚”,最后哗一声吐出口污黑的血来。

    阿都吓坏了,连和孟长青吵架都忘记了,忙伸手去扶孟长青。

    事后,孟长青发现,那书里的东西像是刻在他脑子中似的,每一章每一节都一清二楚。两人根本不敢和人说,孟长青怕自己入魔,不停地想忘记脑子那些符咒,却怎么都忘不了,两人去问了那先生,那先生眯眼笑笑说,《符契》早失传了,何来烧毁一说,不过若是脑子里总想些邪门歪道,那便危险了。说完那先生给两人温习了玄武门规,修炼邪术,无论缘由,轻则废去修为逐出师门,重则杀无赦。

    警告完两个看上去好奇心太满的学生后,先生自己挥着拂尘出门喝酒了,孟长青站在原地,忽然一下子腿软摔了下去,阿都差点没拉住他。

    孟长青这些日子连觉都没敢睡,一直想忘记那些东西,什么办法都试过了,结果连消除记忆的道术都没用,那些东西就跟扎根在他脑子里似的。

    阿都看着对面的李道玄,他什么都不敢说,颤抖着腿,头上全是冷汗。

    李道玄看了他一会儿,皱了下眉,“他喜欢的不是李岳阳吗?”

    阿都摇摇头,擦汗都不敢。

    李道玄问道:“那他喜欢的是?”

    阿都其实听不太懂李道玄在讲什么,他现在心里头慌极了,生怕东窗事发,他特别怕李道玄知道那《符契》的事后一怒之下把孟长青逐出师门,满脑子都是这念头,他忽然道:“长青喜欢师叔!对!长青一直把师叔看做最重要的人!他一直喜欢师叔,所以他才不敢和师叔说的!师叔,你不要怪长青!不要逐他下山!师叔,长青真的很好,他也是真的喜欢你!”

    李道玄听到这儿,忽然整个人都顿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半晌才道:“你在说什么?”

    “师叔!长青真的很喜欢你!你千万不要赶他走,他帮你洗衣服,帮你扫地,帮你做饭,处处为你着想,”阿都绞尽脑汁想让李道玄念着孟长青的好,“长青什么都愿意为师叔做,他真的很喜欢师叔,他知道他错了,他怕师叔你不要他,所以才什么都不敢和师叔说的,师叔,你不要赶他下山!长青是个很好的人,他从来不敢惹师叔生气,师叔你说什么,他都记着,你让他做什么,他不要命也会去做的,师叔,你千万不要赶他走!”

    阿都说的自己心神都发颤,他直接给李道玄跪下了,“师叔!你不要赶他走!长青是真的喜欢你!”

    李道玄彻底顿住了,甚至去扶阿都起身都忘记了,“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他说您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他想一辈子都和师叔在一起,永远不下山,永远陪着师叔,他亲口和我说的!”

    李道玄真的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他忽然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

    阿都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师叔,你也喜欢长青的,你一直都很疼他,长青说,你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师叔,你不会舍得赶他走的,对不对?你也喜欢长青的!”

    李道玄终于伸出手去,把人扶了起来,阿都腿软,还摔了一下,李道玄看着阿都,谁都可能说瞎话,阿都不会,他心智不全,说话有时候甚至会没有逻辑,但是他从来不会编故事。

    李道玄其实愣了很久,才终于道:“所以,他……”李道玄甚至没把这句话说全,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再三确定,又问了阿都几遍。

    阿都只一味顺着李道玄的话说,他脑子其实也是一团浆糊,全然没了自己的想法,那事若是捅出来,他与孟长青说不准都要被赶出师门,思及此,他整个人都在抖,李道玄问什么,他一味点头。

    终于,李道玄听着阿都斩钉截铁的话,有些哑然了,半晌才道,“此事是何时起的?”

    阿都没听懂,“什么?”

    李道玄道:“算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把点心往阿都面前推了下,那碟子还抖了下,李道玄的手一顿。

    房间里。

    孟长青坐在床上,试着凝聚精力把脑子里的东西清出去,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宣告失败。他忽然后仰着把自己往后摔,狠狠把头发往后梳,翻了个身,一把将脸埋在了被子里。

    “不行!”手猛地抓紧了被子,他翻过身喘了口气,“得想个办法。”

    孟长青刷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盯着那床单看,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要不要试试用药?

    次日,天都没亮,银杏林中全是霜冻,孟长青很早就起了,套了外衫就往外走,忽然想起还没收拾屋子,抬手用力地拍了下脑门,又往回走,一走到客厅,他脚步猛地一顿,看着坐在堂前的人猛地吓了一大跳,他现在心虚,一见着李道玄腿就发软。

    李道玄抬眸望着他,孟长青浑身都僵住了。

    “师、师父。”孟长青强迫自己定下神来,李道玄什么都不知道,他警告自己别在这儿自乱阵脚,“师父,您起了?”他试着挤出个笑,估计有些狰狞扭曲,他看见李道玄微微一顿,孟长青没办法,他现在汗毛直竖。

    李道玄看着他,孟长青喉结不自觉上下动,没一会儿,手就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他低声道:“师父,怎么了?”

    “今天回来后,把玄武门规抄五百遍,静静心。”

    孟长青先是诧异,还未彻底反应过来,已经屈膝对着李道玄跪下,连问一句都不敢,汗一瞬间全飙出来了。

    李道玄望着他一瞬间惨白的脸色,不知是想到什么,那眼神较平日有些不一样,缓缓道:“你年纪还小,做事之前多斟酌。”

    孟长青不敢说话,头猛的一下子低下去。

    直到李道玄出去后,孟长青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符契那事?李道玄离开许久,他仍是跪在地上,久久都站不起来,腿软,真的腿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扶着桌案站起来。

    李道玄并没有走远,他开了灵识,能看见孟长青的脸色,以及孟长青身上近似灭顶的恐慌。孟长青是真的慌,他没见过孟长青慌成这样。李道玄站在原地,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孟长青还是下了山,他没去学堂,而是拐去了药室。

    玄武是仙门,弟子多剑修,常常受伤。玄武最大的药室位于西北一座山峰上,山前竖着块笔直的碑,刻着“蕴明”二字。孟长青直接往山上走。

    玄武香火单薄,宗门弟子不多,药室中一共六位正统药师,十六位药徒,其中有个半吊子,和孟长青同辈,叫陶泽,字润春,经常吹嘘自己天赋傲人,实则资质平平,眼高于顶,是以同辈的师兄弟都不大瞧得上他,他的人缘奇烂无比,陶泽比孟长青入山早,孟长青刚入山那会儿,不知道他这德性,被他哄得一转一转的,后来两人就混成了朋友。陶泽依旧没改自己逢人便吹的毛病,也就傻子阿都和孟长青能受的了他。

    孟长青入了药室,陶泽正在挑药材,一边嘴里还在低声骂着什么,陶泽在药室不怎么受人待见,几位药师都觉得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不过陶泽是仙门遗孤,父母都曾是名满天下的剑修,战死于乱野,几位药师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倒也不放弃他,能拉一把是一把。

    陶泽抬头看见孟长青,颇为惊喜,“你怎么来了?”

    孟长青没空和他唠嗑,一把抓住了他,脱口就是两个字,“帮我开副药!”

    陶泽愣了下,乐了,顿时胸膛都挺起来了,“出什么事儿了?!说说!”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

    陶泽这人虽然爱吹嘘,但总体来说,还算靠谱,重要的是,挺仗义,孟长青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一咬牙,把事情和陶泽说了,纯当赌一把。

    陶泽听完都愣住了,“这么邪门?”

    孟长青点点头,“你有办法吗?用药什么的,把我记忆封了。”

    陶泽想了会儿,道:“嗨!要我说,你怕什么?记得就记得吧,你又不修炼,你不说,我不说,那傻子也不说,谁知道啊!”他挑了下眉,“你说是吧?”

    “我每次一想到那册子,气机会自己流转,我控制不住,我都快修了两页了!再这样下去,我压不住了。”

    陶泽闻声诧异地看向孟长青,刷一下站了起来,立刻伸手,“来,手给我!我看看!”

    陶泽按着孟长青的手片刻,惊诧道:“真邪门了!还真的有别的气息!”

    孟长青抽回了手,“你有办法吗?”

    “这没办法啊!你这又不是病!这怎么用药?难不成要我把你药傻了?”

    孟长青看着陶泽那副神情,忽然一下子没站稳坐在了椅子上,脸色阵阵发白,满脑子就一个念头,他完了。这怎么办?

    陶泽看他这副样子,忙低身安慰了他几句,又道:“你也别急,我又不是说彻底没办法了!我有别的办法!你信我!”

    孟长青一下子抬头看他。

    陶泽道:“我是个药师,你要信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起身,陶泽走入了药房,过了很久,他才拎着两袋子药走出来,“把这药拿回去煎了喝下去,记得,无论多疼也一定要忍着,这是废你看的那两页书的修为的。”他顿了下,犹豫道:“应该有用的。”

    孟长青把药接了,听见“应该”二字后闻声看了眼陶泽。

    陶泽立刻打包票道:“肯定有用!”他一把拖了椅子在孟长青面前坐下,四下扭头看了眼,然后低声对着孟长青道:“你先吃药把这邪气去了,剩下的事儿,我想过了,你刚说你一想那书,你会控制不住体内气息流转,我怀疑,不是书,根源兴许在你自己身上,若是如此,那就简单很多,只要你不去想着那书就行了!”陶泽说着话,似乎被自己说服了,语速忽然快起来,“对,你如今老想着那东西,是因为你心中恐惧,不一定是书,正经点我跟你说,你越是控制自己不去想,你越是忍不住想,你得想些别的,不要如此刻意,自然而然就会忘记了!懂吗?”

    “我试过了,连消记忆我都试过了,没用,无论我做什么它都会冒出来,就连睡着了梦里都是那本书。”

    陶泽用力地拍了下大腿,“这真的很邪门啊!”他皱了下眉,忽然问道:“难道你这两天就没有不想着那本书的时候?”

    “没有。”

    “不可能的,这不符合常识,人不可能总是想着一件事,你再仔细想想!”

    孟长青想了很久,忽然道:“我对着我师父的时候,”他抬头看向陶泽,“每次我看见我师父,我都没想过那本书。”

    “我就说!”陶泽打了个响指,“对,你师父!你知道吧,你老想着那本书,是因为你怕你入魔,你一见着你师父就不想那书了,是因为你是怕你师父,你怕你师父知道这事儿。”陶泽摇了下头,“对,是这样。如果这样那事情就简单了,我跟你说,你多想想你师父!每次一想到那书,立刻想你师父!”

    “什么?”

    陶泽抓住了他的手,“记住,多想你师父!把你师父放在心里供起来!无时无刻都要想着他,如果想多了,觉得你师父没那么可怕了,你就想想你被你师父逐出师门的样子!来,现在想想试试!”

    孟长青闭上了眼,片刻猛地睁开了眼,他盯着陶泽,半晌才用力点头道:“有用!”

    真有用,他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

    陶泽咧嘴一笑,“我就知道!来!我跟你说,你要是觉得光想还不够,你还可以做点别的,话说,你之前都试过什么办法?”

    “在纸上默过清心咒。”

    “改成写你师父的名字!多写两遍!”

    “还试过背书。”

    “背!背你师父的写的那些,拿几本好好背!天天背!去山里大声地背!”

    孟长青想了下,缓缓道:“还试过喝酒,喝多就睡。”

    “你要不喝醉了睡你师父床上去试试?”

    “……”

    “这好像过了啊?”陶泽一愣,摇了下头,想了会儿,他道:“你可以喝酒的时候喊你师父的名字试试,这可以!”

    孟长青闻声顿了会儿,道:“万一我师父看见了怎么办?这不是傻吗?”

    陶泽拍拍大腿,无所谓道:“你人放机灵点,躲着他一点不就行了?实在被抓个正着的话,你就扯,比如说你仰慕他,往高了吹捧他,随便扯点什么的,你师父是扶象真人啊!你吹捧他还不容易?我都能给你吹两个时辰不带重样的!”

    孟长青瞬间哑然。他感觉自己可能是被陶泽的主意惊呆了。

    陶泽见他这副样子,又安慰他道:“你呢别怕,你回去后先这么办,不行再说,行吧?反正没用也没事,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这边呢,我回头去书阁里帮你查查,你放心,这事包我身上了,我晚上去拐着弯问问我师父。”

    孟长青拎着那包药半天,又看着陶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终于讪讪道:“那我试试。”

    第 27 章

    陶泽其实很放心孟长青,孟长青这性子, 一个字, 怂!怂成这样, 天下人全都入魔了,孟长青也不可能入魔,那书虽然邪门,但看上去不是什么霸道的邪术,他们玄武修士,修道先修心,若是保持不了本心, 这道不修也罢。说是这样说, 陶泽还是替孟长青去药典大殿中翻书了, 这事儿稀奇,他也想查查有没有先例。

    顺便找找有没有消记忆的方子什么的。

    孟长青回到放鹿天, 脑子里不停想象李道玄撵自己出山的样子,一阵阵冒冷汗,往堂前一坐,忽然记起李道玄早上让他抄道规的事,手头的事一放,先去抄书了。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直觉告诉他, 李道玄应该还不知道那本《符契》的事,除此之外,孟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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