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笑
    近来肖府的氛围颇为微妙, 莫说一众丫鬟小厮, 连日日在佛堂诵经念佛的老夫人都察觉异常,趁着肖廷枫来请安,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最近见你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想起杨氏,哼道:“那人也是, 每天来请安都哭丧着一张脸,见了就烦。”
    沉默良久, 肖廷枫抬眸看老夫人:“湛儿要走了。”
    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 “走?”
    肖廷枫略一颔首, “是, 要去京城了。”他的声音里透着暗哑艰涩:“估计再也不会回南阳镇了。”
    肖湛九岁前, 老夫人一直都将他当成掌中宝,直到她在无意间中听到肖湛并非肖廷枫的亲生子。她捧在手心护了近十年的人, 最终竟然不是她肖家血脉, 肖廷枫竟然在替别人养儿子!
    老夫人再也抑制不住的愤怒,就这样蔓延至无辜的肖湛身上。
    刚开始的时候,她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在看到肖湛落寞的眼神时, 她也不是没有心软, 可后来,肖湛处处顶撞自己, 他的顽劣让老夫人再也看不下去。
    于是他们便这么剑拔弩张的过了许多年。
    可此时此刻,听到肖廷枫说出那句她期盼已久的话时,老夫人竟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甚至,有那么一丝莫名的失落。
    满是皱纹的脸上僵了下,片刻后,才问:“他去京城做什么?”
    “娘,”肖廷枫并未回答老夫人,转而道:“湛儿并非淳儿所出。”
    老夫人愣住了。
    这些年,老夫人待杨氏如何,肖廷枫哪里会不知道。老夫人之所以会这般苛待杨氏,就是一直误以为杨氏怀了别人的孩子。
    老夫人喃喃:“那她……”
    “当年淳儿伤了身子,我们私下看过不少大夫,都说怀不了子嗣。”说到此,肖廷枫眼神暗了暗,“湛儿乃沁儿所出。”
    杨沁儿……老夫人的脑海里闪过一张模糊不清的脸,旋即想到当年的流言蜚语,瞪大了眼睛,“那他岂不是……”
    肖廷枫颔首,“是,他是方家的血脉。”
    方家……曾经有恩于他们肖家的方家……
    老夫人僵坐着,手指微微收紧,紫檀佛珠受不住力,“啪”地一声崩开,佛珠骨碌碌地散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颤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肖廷枫不忍见她这般,握她的手,叹:“娘,请恕孩儿瞒您至今,只是湛儿身份特殊,我本想将这一切都埋入地下,不想天不从人愿。”
    半晌,老夫人红着眼眶,幽幽道:“既然如此,他怎的还去京城?”
    肖廷枫将所知之事全数告知老夫人,老夫人听得胆战心惊。末了,肖廷枫道:“娘是知晓当年之事的人,湛儿的身份,请娘暂且不要告诉任何人。”
    老夫人颔首,“娘有分寸……湛儿他,何时去京城?”
    “湛儿已经来寻过我,说是十月末。”他叹息,“淳儿还不知道,若她知晓,定又要难过的吃不下饭。”
    老夫人微微出神,喃喃道:“十月末……这么快……”
    ……
    出了老夫人的佛堂,肖廷枫径自去了杨氏的院子,到那发现肖湛也在。肖湛见到他,起身喊了声爹。
    肖廷枫颔首,示意他坐下。三人一落坐,肖廷枫就注意到杨氏发红的眼睛,心下立马会意。
    看来肖湛抢先一步说了要走的事。
    没说几句,肖湛便起身告辞。杨氏的眼神一直到肖湛的背影消匿不见,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可一垂眸,泪珠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捂着嘴,低声哭泣。
    肖廷枫坐过去,圈住她的肩,轻拍安慰。杨氏抽抽噎噎道:“老爷……我……我错了。”
    肖廷枫眼眶微酸,杨氏忽而望着他,哭着摇头,“老爷,我后悔了。陈华曾说,姐姐希望湛儿不要报仇,当时我觉得姐姐是疯了。但现在,我明白了,我不想湛儿为杨家、为方家报仇……”
    “我只盼他好好的活着,若他不想读书,那便不读。若他喜欢那个小丫鬟,我便让他娶……老爷,能不能不让湛儿去京城……”杨氏双手攥着肖廷枫的衣袖,哀求道:“老爷,你去跟湛儿说,叫他莫要去京城可好?”
    肖廷枫向来对杨氏有求必应,但这次,却是看着她半晌未出声。杨氏微亮的眼神黯淡几分,肖廷枫叹道:“湛儿的性子,你该知道的,他不会愿意一辈子躲在南阳镇。”
    杨氏茫茫然的松开手,垂下眼眸的瞬间,眼泪又一滴滴的落下。耳边萦绕的是肖湛哽咽的话语:“娘,我想去京城,想要去看看……他们生活过的地方……”
    肖廷枫搂住杨氏,低声道:“放心,我会派人去京城,定不会让湛儿受到伤害。而且还有墨家,墨家也会护着湛儿的。”
    十月中旬,院内红枫开的正盛,火红火红的一片,灿若云霞。屋内,杨氏的低泣久久未曾停歇。
    ……
    得到月末赴京的消息,叶落秋开始变的忙碌起来。虽然肖湛说轻装上路,叶落秋仍是带了好些东西。肖湛笑话她,说我们去的又不是蛮荒之地,那可是京城,什么东西没有?
    可京城的东西再好,哪里能比得上南阳镇的呢?
    阿奈和徐家两兄弟虽不知情,但也多少看出些端倪,白日里情绪都不太高。尤其是阿奈,整日都耷拉着眉眼,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往常肖湛对他总是吹鼻子瞪眼,没一点好脸色,阿奈私底下也总是腹诽肖湛。可真的说起来,肖湛只不过是嘴硬心软罢了。当初他家中出了那么多事,哪件不是肖湛给他摆平的。
    叶落秋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难受,但有些话肖湛不说,她也不敢多言。
    直到临行前几日,肖湛才将其他三人唤来,说自己与阿秋即将远行,这个偏院到时候就空了出来。他说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徐家兄弟去肖瀚院里,至于阿奈,就跟在肖廷枫身边。
    他已经叮嘱过,肖廷枫与肖瀚定会善待他们。说到这里,肖湛挑了下眉,故作轻松道:“瞧你们现在一个个板着脸,其实心里都高兴坏了吧?”
    肖湛难得开玩笑,可阿奈几人不但没笑,反而红了眼眶。
    那些朝夕相处时的缺点,在离别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倒是阿奈先开口,哽咽着问道:“少爷要去哪里?阿奈也想跟着去。”
    “不行。”肖湛完全不给他商量的余地,面无表情道:“你们就好生留在肖府,替我照顾好爹娘。”
    阿奈委屈巴巴的抿嘴,又问:“那少爷何时才回来?”
    这问题叫肖湛愣了瞬,叶落秋也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归期未定。”寥寥四字砸进叶落秋的心里,也让阿奈三人的脸色暗了几分。肖湛佯装未看到他们的表情,顾自吩咐了一些事,便打发他们先去忙。
    叶落秋跟在阿奈身后,刚想出去,被肖湛唤住了。肖湛与她说道:“阿秋,我们三日后出发。”
    叶落秋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此去京城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南阳镇,你若有挂心的事可与我说。”
    闻言,叶落秋沉默下来。肖湛也不催她,耐心等着,良久,她才道:“少爷,我想去看望一下爹。”
    “好,我陪你去。”
    第二日,肖湛就陪着叶落秋去了南阳镇的后山,是村民安葬之地。
    马车停在山脚下,两人沿着崎岖的小路往上爬。后山之上杂草丛生,肖湛在前头开路,叶落秋拎着竹篮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没多久,两人便寻到了叶青山的墓碑。不过数月未来,墓碑旁的杂草已然长的老高,堪堪遮住了一小部分的字迹。
    叶落秋将竹篮放置一旁,正欲蹲下身子将碑前的杂草拔去,却被人拽住了手臂。肖湛将她拉开,径自蹲下,头也不回道:“我来。”
    叶落秋哪里敢麻烦肖湛,推辞了两句,肖湛却是不由分说的将她拉开了。叶落秋不得法,只得在旁候着,看着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替自己干活。
    意料之外的是,肖少爷做起此事来倒也不含糊,不过一会儿就将草清理的干干净净。
    等做完这些,肖湛拍了拍手,朝她扬了扬下巴,表情竟是有些得意。叶落秋不由得失笑,从怀里取出一方巾帕,蹲在墓碑前,仔仔细细地将墓碑擦拭了一遍。末了,她从竹篮里取出几小碟菜肴,依次在墓碑前摆开。
    都是叶青山生前爱吃的菜肴。
    叶落秋知道他爱喝酒,还给他倒了一盅酒,是叶青山生前不曾尝过的女儿红,肖湛特特地去顺兴楼买来的,最最地道的女儿红。
    安置好一切,叶落秋就地跪下,磕了三个头。等抬起头时,眼角已然一片湿润。
    “爹,我来看你了。”
    只说了一句话,再想开口,却是哽住了喉咙。肖湛在旁,眼眸也微微闪动了一下,旋即对叶落秋道:“我去其他地方瞧瞧,你且与你爹说几句话。”
    叶落秋红着眼睛,不敢看他,只低低的应了声。
    直至脚步声渐行渐远,叶落秋才转头望过去。肖湛根本没有走远,只在听不到叶落秋声音的距离间,静静的守着她。
    叶落秋心里说不出的一番滋味,只觉一股暖流涌过心间。她吸了吸鼻子,转回头,看着叶青山的墓碑,道:“爹,阿秋要去京城了,可能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来看你了。”
    对着叶青山的墓碑,她唠唠叨叨的说了许多,甚至说了不少女儿家的心事。一如叶青山在世时,她总会絮絮叨叨的与他讲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叶青山脾气好,总是耐着性子笑看着她。
    只是这次,再也没人会摸着她的头说:我们阿秋真是长大了。
    末了,叶落秋用手背抹了下眼睛,笑眼弯弯,声音清脆的说道:“爹不用担心,少爷待阿秋真的很好。”
    说完,她起身端起眼前的酒杯,往地上一洒,随后又鞠了个躬,这才拎起空篮子朝肖湛小跑过去。
    等站定,肖湛瞄到叶落秋泛红的眼眶,心里知道她定是哭了一番。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叶落秋微怔,只听肖湛问:“跟你爹说完悄悄话了?”
    叶落秋嗯了声,肖湛问她:“跟你爹提到我了吗?”
    肖湛只是随口一问,在听在叶落秋耳里却像是在脑子里炸开了一颗雷。她的耳边瞬间就染上一层淡淡的红,窘迫难当之际,她口不对心地回道:“当然没有……”
    这么没底气的话,无论谁听了都不会相信。肖湛勾着唇角笑了下,忽然就起了捉弄她的心思,转身就要往叶青山的墓碑走,“是吗,那我去问问伯父。”
    叶落秋忙不迭拉住他的臂膀,“别。”
    肖湛被她扯住,垂眸看她,只见她的脸颊不知何时已经起了一层薄粉,娇羞媚态中透着几分慌张。因着他的调笑,叶落秋的失落一扫而光,肖湛见状,倒不再继续逗弄她,转而认真的说道:“来都来了,自然得跟伯父问个安。”
    叶落秋不愿松手,肖湛动不得,无奈笑道:“放心,我不会说浑话,是真的想跟伯父说两句。”
    叶落秋狐疑的打量他,似乎在思索他这话中几分真几分假,肖湛哭笑不得,用手指轻弹她的脑门,“你想什么呢,我再荒唐也不敢在你爹面前造次!”
    叶落秋不置可否地瘪瘪嘴,倒是松了手。
    两人再次回到墓碑前,站定,肖湛竟然撩袍直直的跪下去。叶落秋微惊,想伸手阻止,却被肖湛拂开了。
    叶落秋愣愣地在旁看着肖湛朝叶青山的墓碑磕了三个头,神色肃穆,沉声道:“第一次拜见伯父,不想竟是在这里。”
    叶落秋闻言,眼眶又情不自禁的泛红。肖湛抬头,看了眼叶落秋,等眼神再次落回墓碑之上,凝声道:“此次肖湛前来,想跟伯父说一声抱歉,肖湛想带阿秋带走。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五年,或许是……”
    话语微顿,又道:“但请伯父放心,肖湛一定会好好照顾阿秋,不会让她受苦。”
    “请您放心的将阿秋交给我罢。”
    ……
    见惯肖湛吊儿郎当的样儿,叶落秋乍一看到他如此严肃庄重的神态竟觉几分不适应。更何况,他这话说得——
    直到坐上马车,叶落秋还在回味肖湛话里的意思。
    随着马车的颠簸,叶落秋甚至想起那日她被肖湛抵着门旁,问的那句“你看我适不适合做你情郎”。肖湛说这话时,带着几分真假难辨的调侃,叶落秋自是不会全然相信肖湛真的对她有什么心思。
    可到了今日,他当着爹的面,如此郑重地说要照顾自己。
    由不得叶落秋想入非非。
    有时候,她也想不通如今自己与肖湛算什么。倘若说仅仅是主仆,但肖湛待她这般好,又总是时不时的取笑自己。
    可若不是主仆,他们又算什么呢?
    马车上,叶落秋心乱如麻,下意识的甩了甩头,想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脑海外。而另一厢,肖湛半阖着眼,看到叶落秋一会儿陷入沉思、一会儿又摇头,挑了下眉。
    “阿秋。”肖湛忽然唤她。
    叶落秋正在做思想斗争,闻声,慌张的抬眸:“啊?”
    肖湛的眼神在她脸上滞留片刻,忽然拍拍身边的位置,对叶落秋道:“坐这里来。”
    马车还在摇摇晃晃的往前驶,叶落秋难得的没听肖湛的话,而是低声闷闷的说道:“我坐这里就好。”
    肖湛挑了挑眉,“需要我帮你一把吗?”
    叶落秋:“……”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肖湛霸道起来,让叶落秋这般好性子的人也暗暗咋舌。
    马车之中空间有限,又是行驶之中,叶落秋唯有弯着身子慢慢的挪过去。她不敢靠肖湛太近,空了些位置出来,谁知,肖湛却是径自挪了过去。
    两人的手臂在马车的轻晃中时不时撞在一起,路过坑洼之地,马车抖动剧烈,叶落秋的身子不自觉地就会往肖湛身上撞。
    如坐针毡之际,叶落秋忽感耳畔一热,却是肖湛将唇俯在她的耳廓边。温热的气息随着马车的起伏忽远忽近,旋即是肖湛带着笑意的声音。
    “阿秋,你觉得你爹会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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