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峰回路转,另有隐情
且说钮云也是个运气不济的, 前两轮受旁人连累, 抽到的都是考验急智口才的, 总算勉强应付过去。哪知, 第三轮,到她自己的时候, 运气更差,干脆从琴棋书画里面抽出了那个她最最不擅长的——琴技?
钮云一见琴技这两个字, 头就大了。
她是当朝嫡公主, 还是皇帝、皇后最小的女儿,颇受宠爱,从小也是琴棋书画都要学习,五艺俱全的。只是,事有偏爱, 技有专长, 术业有专攻, 钮云于琴技上,只是会弹却弹不好。
钮云苦笑着伸手, 又抽出了她要演奏的曲子, 再打开一看——广陵散。
广陵散?钮云眉毛挑了起来,眼里也发了光。
小小童子见了《广陵散》三字, 转身向众人唱道:“请孟十五演奏《广陵散》。”
台下又是如雷一阵喧哗。
“广陵绝响?”
“今日我等有耳福了!”
“那曲子早散佚了,我等都没听过,如何评断她到底有无演奏出来?”
众人中终于有一个说到了正茬儿上。
谁不知,广陵已成绝响, 雅舍主人如何又出了这样一道题?
黛玉与应妙阳对视,也是一头雾水。“这曲子,咱们有吗?”黛玉反倒追问起应妙阳了。
应妙阳苦笑摇头道:“你都不知,我如何知晓?琴技一题,似乎是……”应妙阳在回想,究竟是何人出的这道题。
“好像是后宫一位娘娘,就连琴曲原稿也是从宫里乐坊和曲库拿来的。”应妙阳道。
难不成……黛玉想着,莫不是孟十五十分擅长琴技,这一题是皇后娘娘专门出给她的?
却是黛玉想错了。这一题实际是杜寒清保底求来的。
杜寒清除了诗文书法了得,琴技也是独绝。她虽不知最终大比的赛制,但是黛玉四处请题,自然也瞒不住她。
后宫好几位嫔妃都与杜家沾亲带故,杜寒清只是稍微动了动口,便有人替她出了头。
果然,杜寒清一见钮云抽出这道题,面具下的嘴角直翘到了天上。
紧跟着又看见钮云抽中《广陵散》,简直让杜寒清都喜破了肚皮。
直接联系他,一心一意盯着潇湘妃子,生怕宝钗抢了她的头名,哪知半道杀出一个程咬金,这孟十五虽然年纪最小,但是几轮比试下来,杜寒清也已看出她才情却远胜旁人,而且她身后势力似乎亦十分雄厚。就说那位不知名的豪富少年郎,据传不仅豪富,更难得的是清贵!
实在是钮云太过低调,从不出门,便是杜寒青也认不出她,又有面具遮挡,更是猜想不到。
如今,被她抽中《广陵散》,杜寒清就不信,便是她也没见过的曲子,那孟十五小小年纪便能弹奏!
可是,杜寒清却忘了,哪怕孟十五不会弹,她却也不会。如此,无一人能弹出此曲,这一题便是作废。
换题再抽,安知孟十五亦不行否?
《广陵散》之名一出,台上六人都低了头。那唯二没有低头的人,一个是杜寒清,只因她正得意;另一个却是孟十五,只因她会演奏。
孟十五上前一步,自有小厮抱了古琴上来,在她面前摆好。孟十五屈膝盘腿坐下,将袖子稍稍挽起一些,露出一小截看去比竹枝还细的手腕,见了便让人心疼不已。
孟十五抬手略微弹了几下,便摇了摇头。
台下看客见了,以为孟十五不能弹奏,是要放弃,起先被孟十五高高吊起来的兴致,忽地就散了。
更有其中一个早先下注赌了蜀中仙获胜的地痞老油嘴儿,赌输了银子,心里不痛快,见状便带头起哄道:“小姑娘,若是不会弹,直说便了,哥哥不会笑话你,逞强就——”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金甲禁军用钢刀架在了脖子上。
“哎呀呀!”人群吓得哄地散开,独独露出那个乱说话的油嘴儿并面冷如霜的金甲禁军。
“官爷饶命!饶命!”那人也知自个儿言语粗鄙,犯了忌讳,忙告饶道。
那禁军却丝毫不为所动,架着他便往外走。
旁人经此一吓,本有意调侃几句的,不约而同伸手摸了摸脖颈儿,再不敢胡言乱语,纷纷给嘴巴上了门栓。
地字一号房的九皇子眸中凛光一闪而过,如此,还不满意,冷声吩咐道:“先赏那厮一百个耳光!再看见一个胆敢对十五公主不敬的,全架出去掌嘴!”
“是!”一群暗卫领命四散到一层看台。
却说杜寒清乍见孟十五的架势,以为她当真能够弹奏《广陵散》,吓得美眸圆睁,情不自禁向前迈了一步,似有话说。哪知,随后她便见孟十五对琴摇头,大大松了一口气,暗忖道:“果然是个虚张声势的,哼!”
杜寒清刚想开口讽刺孟十五几句,却听孟十五低声道:“这琴太新太软,用不得,需换一把来。”
底下评判席上,实坐着一位琴曲名家,名唤李梁,据称乃李龟年后代,最善歌曲酬唱,弹琴奏曲。起初,那李梁见小童拿上一把崭新的古琴,而孟十五却不发一言就要弹奏,心中就颇不屑,认定了孟十五是滥竽充数,想要蒙混过关,做好了准备要揭穿她!
现下,却听孟十五只拨弄了两下琴弦,便指出这琴的问题,想起祖父家传,不由对孟十五又高看了几眼。心底却仍不信,似她这样一个垂髫童子能演奏失传久矣的广陵散。
小童却不懂琴,只是照后面管事吩咐,抱了古琴上来,闻言忙下台去问。
雅舍藏书甚多,古琴却少。
黛玉在雅间看见,便要命雪雁速速归家去将她那把古琴取来,只是不知是否趁孟十五的手。
却不等雪雁出门,对面九皇子便命人捧了一把尾巴带有焦痕古琴,乍看去十分肖像焦尾琴,给孟十五送上了台。
孟十五接琴在身,紧抿的唇儿终于松了些,深呼一口气,对着那琴恭敬拜了三拜,这才再度盘膝坐下,轻抚琴弦,演奏起来。
初时,钮云手还太生,曲子又难,便如冰雪刚溶时,水路不畅。偶有浮冰、硬石拍击河岸,或者转圜不来,以致凝涩难辨,路径不通。
台下之人听了,面上皆有疑惑之情,质疑这等曲子绝不是广陵绝响。
却也有懂行的人,如李梁、杜寒清辈,听出这曲子实则精妙绝伦,只是演奏的人手法并不娴熟,方有凝涩之感。
不过,冬雪总会融尽,眼看春回大地,草色青起来,水流涨起来,野花也开了,群鸟生息,万物复苏,野趣横生。孟十五之演奏也是渐入佳境,拢捻挑复,一样不缺。
只是曲高和寡,太过寂寞,广陵浩然之气堆垒在胸臆之间,实在不吐不快!便是不喜出言如钮云,也缓开尊口,曼声而歌起来……
歌声细小,未脱童稚,如蚊蚋虫鸣,原当无闻。
只是,有了适才九皇子一怒,杀气逼人的金甲禁军四处一站,再无一人敢说闲话,纷纷噤若寒蝉、屏息凝神。
如此,钮云细小的歌声便伴着琴曲在偌大的空场内回旋。
少了嵇康从容就义、愤然不屈的浩然正气,却多了女子空灵纯粹、委婉辗转的灵秀美感。
众人不觉也听醉了。
“铮——”正当众人沉醉醉时,不知何故,那“焦尾琴”却铮地发出一声脆响,像是琴弦断了。
黛玉、惜春并九皇子三人不约而同扑到窗前查看。却并不是琴弦断了。
只因琴曲到了高潮之处,如狂风骤雨,惊涛骇浪席卷而来。弹到急处,钮云气力不济,技艺不够,人儿再跟不上曲儿,那曲儿似乎有了魂灵,自个儿演奏下去,直逼得钮云手忙脚乱,以致手指被琴弦绊住,右手五根指甲几乎都被掀了开去。
十指连心,疼痛难忍,钮云无奈,只得按止琴弦,中断了演奏。
就这般,那琴仍兀自嗡嗡鸣响不休,似是在怨钮云不能奏尽,也似那曲子自在埋怨钮云又要让它就此沉寂。
钮云却亦汗透重衣,捧着手指缓缓起身,却因耗费心力太过,几乎便站不起来。
岁时三友和三春客见状,一并上前,将钮云扶回了原处。
台下众人至此方反应过来,一齐儿鼓起掌来。
却也有人忍不住小声质疑道:“这曲子虽好,只不知是不是《广陵散》?”
“是也,是也!老夫祖上多少代人苦苦寻觅久矣,终不可得。不成想,老夫竟有此耳福,此生竟得亲温,实在大幸也!大幸也!”李梁激动地站起身来,一面手舞足蹈,一面高声叫嚷。
便有暗卫抬头去望九皇子所在的地字一号窗口,请示是否需要将这小老儿也架出去。
“一群莽夫!”九皇子气得跺了跺脚,挥手斥退那人。
确实《广陵散》失传久矣,而钮云弹奏所依据的便是大内密藏的琴谱。
其实,这琴谱原也是在民间某一世家手里。后来,那户世家破败了,家财散尽。《广陵散》的琴谱也被前朝某一巨贪收入囊中。只是后来,那贪官也坏了事,被抄家灭族,如此琴谱才进了皇宫。
李梁之家虽乃世代的琴师,到底还是下等人,如何够得上世家、巨贪甚至皇家门户自然穷极祖孙多少代,亦不可寻。
而钮云贵为公主,大内所藏,自然取用由她。
当初,皇后娘娘逼着钮云学习弹琴。钮云不依,还说,“世间已无绝响,还学琴曲作甚?”被皇后娘娘斥道:“你个黄口小儿,如何便知没有了?”亲自命总管取来给钮云看了。
钮云虽不爱琴,但是广陵散不止为谱,尚有唱词,且其内蕴含嵇康风华气度,钮云心向往之,狠是下了一番苦功。虽到底无法演奏整曲,拿去糊弄人,通过比试,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也是,为何钮云见了广陵散之后反倒松了一口气的原因。
只是世间之事皆无巧合。杜寒清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保证试题中必有琴技,专程去后宫求人的事,如何能瞒得了一宫之主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也知钮云要参加大比,自然想帮自家姑娘夺得魁首,不动声色把《广陵散》曲目放到了十首古曲之内。如此,即便是就抽到了琴技,无论如何总有广陵散之曲,钮云总能顺利通关。
这也是为何九皇子随身携带古琴的原因。
钮云演奏已毕,台下鼓掌赞叹之声却经久不衰。
尤以李梁为甚。这老儿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但爱曲如命。平生憾事便是不得广陵旧曲,甘心以己命换得听闻一回。今日得偿夙愿,喜得无可无不可,面色潮红,见孟十五未能将曲子弹完,实在心有不甘,手脚并用就要攀上台去,想要跪下拜求孟十五赐曲。
却被评判并禁军拦下。李梁干脆再不听旁人所奏,径直举起“胜”那一面的牌子,示意孟十五已无人能敌,当直接晋级,再上层楼。
其余评判虽未说话,却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余下七人到底不曾演奏过,便还是不能断定孟十五所奏便是最佳。且除了李梁信誓旦旦地说,这便是遗失的广陵曲外,旁人尚不能确认。
便有考官上台询问余下七人道:“可还有人能演奏广陵散之曲?”
除了杜寒清,微微显露一点尝试意图,余人皆是直接摇头,坦诚回答道:“从不曾听过,更不会弹奏。”
考官便单单又问了杜寒清一遍。
杜寒清实不会弹,且哪怕她瞎撞现编,也无把握能比适才钮云所奏之曲更佳,只得摇头。
如此钮云一人独奏了广陵散之曲,便是拔了头筹,率先通关,又上一层。
杜寒清看着那孟十五独站在第三层高台之上,洋洋自得模样,微眯了眼,恨不能立时便轮到自己,当场奏一曲《高山流水》,无论如何也要杀一杀孟十五的威风。
可惜,下一个人却是宝钗。宝钗抽出曲子,正是《胡笳十八拍》。宝钗商女出身,从小琴歌听得甚多,也会弹唱,只是自矜身份,不常表现。
此遭儿,机会在前,自然也用心演奏。
无功无过,算是四平八稳。较之孟十五初时所奏,平和准确,全无差错。但却太过死板,失于工整,反没了琴曲趣味。
珠玉在前,众人忍不住两相比较,越发相信孟十五所奏当真乃失却之绝响,反回想之。故而,宝钗之奏,只算通过,应者寥寥,无甚喝彩。
其下,却是蓬莱客。这蓬莱客也是最善歌舞的,抽到的曲目是《渔樵问答》。恰她曾习过对应舞蹈,自知单凭琵琶技艺,绝无法胜过孟十五,便于演奏时,偶尔穿插舞蹈,手落脚起,秋波频送,便是隔着那丑陋的面具,也颇动人心。
至此,蓬莱客方算扳回一城,也侥幸晋级。
眼看人人得过,杜寒清心下不由焦急,还没轮到她抽签,却将头儿探出老远,直愣愣望着三春客的探春。
探春在蓬莱客之后,抽到是《十面埋伏》,亦是名曲,探春曾习过。且该曲胜在杀伐奔腾,最是感染人心,当此时,恰助了探春一臂之力。
探春琴艺不惊人,心性却极为坚定,并不以旁人皆已晋升为虑,凝神定心,好好将一曲十面埋伏奏毕。
如此,竟也顺利通关。
眼瞅着,晋升名额只剩三席,杜寒清位次还在其后,不由越发急躁,失却常性。
黛玉等人远远在雅间看去,也看出了那君子兰情形不对。
应妙阳不客气地点评道:“堂堂宰辅的孙女,不过败了两场,便这般患得患失,实在不像杜老头为人。”
杜明为人,能屈能伸,历三朝而不倒可见一斑。却也是个有大才并心胸开阔之人,哪知后人却如此一般。惹得应妙阳也不由为他遗憾。
另一间屋内,林如海陪着恩师同坐,偷觑杜明神色,果然不好,思量半晌,方才劝道:“寒清那丫头从小顺遂,丁点儿磨折都没遇见过,自然应对差了些。恩师不用焦心,杜家儿郎又哪有差的!”
杜明听罢,脸色总算稍好了些,捋着胡须叹道:“罢罢,也让她父母看看,这孩子到底有不如人之处,且息一息心思。”
杜明言语不尽不实,林如海一时没有听懂。回去和应妙阳学话时,却被应妙阳一针见血指出,定是杜寒清的父母动了让她与皇子结亲的心思,且所图甚大,意在押宝,对象八成还是现下正炙手可热的四皇子,妄图攀龙附凤。
这却是后话,此时先不提。
偏偏,杜寒清之前那人,竟是从小习琴曲长大的,专长便是如此,且亦能舞,简直全才。终于在孟十五之后,又掀起一阵热潮,激得折柳滩外看客们都远远叫起了好!
又是妥妥一位晋升人选!
好不容易轮到杜寒清时,她探出去抓阄的手都是抖的。
竟然也正如她所想,抽到了《高山流水》。
可是,高山流水最是空灵雅致,讲究的就是心性,平和无为,无欲无求,方能臻化境。
此刻,杜寒清心绪不宁,方寸大乱。若是与她一个如《十面埋伏》,热闹激昂,如雨打芭蕉,似奔马蹦腾者,她也大可侥幸糊弄过去。
偏偏是最恬淡、最悠然,又最广为流传的高山流水遇知音,人人皆闻过,人人有话说,一丁点儿错误或不足,也能立时被人发觉,指出,与此刻的杜寒清来说,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黛玉听见小童唱说,“君子兰抽中《高山流水》。”立时摇了摇头,可惜一场好戏,不出意外,她竟看不成了。
便是认定了杜寒清此轮便将被淘汰。
唯独,杜寒清自个儿还没看透,以为是她平日练熟了的,驾轻就熟,总不会错。
却不知,今日她穿着不合体的衣裳,还戴着极为丑恶、怕人的面具,从前的邈邈仙气早不可觅,没了花容月貌,自然少了许多风情别致。
心再一乱,下手第一拨便是杂音。
“铮!”本该悠远绵长的起头变得短而急促,瀑布飞流直下,临水照花,曲高和寡的种种意趣荡然无存。
不止是台下评判,便是一层看客,其中也有不少懂行的人,听声都皱起了眉,大摇其头。
便是还在君子兰之后的岁时三友,本也正紧张焦灼,闻曲,亦是难得露了笑颜。
杜寒清也终于知道了要糟!不停告诫自己沉着,原是小事一桩,怎能在这里输给这些一文不值的商女破落户!
前面的话还算有理,后来却越想越不像话!商女破落户!杜寒清越想越恨,越恨越慌,手底下彻底失却章法,下指愈急,渐渐竟不成了曲调!
好好的一首《高山流水》被她弹成了冬雷震震!简直不知所谓!
台下看客中有些人甚至干脆捂起了耳朵。要不是因着此地是雅舍,不是戏园子,怕不是早已板凳并瓜皮起飞,倒彩并骂声一色了!
就连杜明,不管嘴上如何严厉,心底却是最疼爱杜寒清不过的,听了这小孙女所奏曲子,也觉得暴殄天物,实在聒噪得紧,恨不得冲下去,立时将她拉下台去。
杜寒清自个儿弹到后来,简直也已变成了受罪,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却仍要坚持演奏完毕。
实在因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失败!
骄傲如她,从不在人前流泪。如今这哭却不是委屈,而是羞愤,恼怒,后悔。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杜寒清颤抖着手站起身,垂着头一步一步往后退。
因她不曾回顾,几乎要撞在宝钗身上。宝钗急忙让到一边,并好心安慰她道:“杜姑娘,当心!”
却不曾想,这一句话正扎在了杜寒清的心窝上。
她是君子兰,不是杜寒清。适才失误的、失败的、无用的人都是君子兰,绝不是她杜寒清。
杜寒清猛地回头,怒视着宝钗,恨不能抑,悔不当初。
若是,若是,她早听母亲的话,早早就把这厮挤下去!若是,若是……
宝钗被她瞪过来,也骇了一跳,猛地又忆起比试以前那晚的梦魇……
那日,宝钗正在新家上房里与薛姨妈对坐用饭,忽地大门被人从外撞破。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直直打进了二门内院来。
偏生,薛蟠也不在家。薛府的家丁、小厮又都是不中用的,竟连通报都不曾,直接让宝钗和薛姨妈被人堵在了屋子里。
起初,宝钗和薛姨妈都以为是薛蟠在外面又惹了官司,或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打上家来。直到听人说了好半天的话,才知道这等强盗恶霸一般的人,竟是冲着宝钗来的。
“你便是那潇湘妃子?”来人指着宝钗鼻尖问道。
宝钗和薛姨妈抱在一处瑟瑟发抖,挤在墙角,经此一问骇得就要摇头。
那人却道:“你也无需假装。爷既然敢来,便是都查清楚了。听说你还要去参加内舍大比,想要夺一夺这京城第一才女的位子?”
那人说着,面上露出极是鄙夷的神态,似乎若是宝钗敢承认,他立时便要给她个好看!
话说至此,伶俐如宝钗,早知了来人目的。却也只以为这人是投注赌了君子兰获胜的地痞流氓小混混,见她家人丁单薄,以为可欺,这才闯上门来,浑没想到别处去。
宝钗思量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将这等人哄骗出去再说。哪知,来人下一句话彻底将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连最后一丁点儿希望都磨灭了。
“爷也不怕实话告诉你知,俺们背后便是当朝宰辅。俺们家姑娘说了,此番大比,你若是敢赢了,保管叫你全家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那人说着话吐沫横飞,臂上肌肉虬结,张牙舞爪,海碗大的拳头几乎就要招呼到宝钗面门上。
薛姨妈哪曾见过这等阵仗,见那拳头迎面而来,当场吓昏过去。
宝钗也怕得不行,却深知不能在这等流氓、不要命的人面前昏倒,狠心将舌尖咬破,勉强维持神智,良久才道:“我、我知道了。大、大比,我、我不参加了。”
宝钗结结巴巴地道。
那人却又不依了,接着骂道:“混账东西!爷什么时候许你不参加了?你不仅要参加,还必须顶着潇湘妃子的名头参加。且一定要走到决赛,最后再输给俺家姑娘。其间步骤,但凡错了一星半点,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至此,宝钗才知其中根底,满心羞愤,美眸里噙满珠泪,只是咬牙忍住,不许掉落,颤巍巍点了点头。
“你可是想着如今先答应了,到时再随机应变,甚至打个回马枪,杀俺们一个措手不及?”那壮汉乍看似个莽夫,不曾想却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看见宝钗情状,反问道。
宝钗煞白着一张脸,缓缓摇了摇头。她如何就甘心忍受这等屈辱?奈何,形势比人强。杜明素有贤名,是一代名相,桃李满天下,便是林如海,也是他的得意门生。今日之事,她薛宝钗便是说将出去,也断不会有一个人相信。
或她去求舅舅王子腾与她做主?
宝钗不是薛姨妈,那般单纯,早看出了舅舅、舅妈压根儿便靠不住,不过贪图她家钱财,哪里又肯真心为自个儿做主?
借雅舍扬名的事情,还是她思量不周,想得太简单了些!
那壮汉见宝钗确实识时务,又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如今哭得梨花带雨,模样实在惹人怜爱,终于动了一些恻隐之心,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也莫哭,爷并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此事也不会让你半点好处都捞不着。只要你好生配合,虽不是第一才女,到底也能落个才女的名声并几两金银宝珠,总算不让你白劳碌一遭。”
可是薛家最缺的便不是钱财。薛宝钗听见这话,只得暗暗苦笑,却不敢不应声,忙不迭点头。
那人见状,这才收了拳头,带着人扬长而去。
等到薛蟠得了风声赶回,宝钗早已请过大夫与薛姨妈看罢了病,独自坐在床头饮泣。
薛蟠百般追问,宝钗总不肯说,只说是家里遭了贼,虽没丢东西,却将薛姨妈吓坏了!
薛蟠便要去报官,宝钗死活拉住他,不让去。薛蟠不明就里,揪过小厮盘问。
哪知小厮们自知有过,又全经宝钗事先嘱咐过,众口一词,薛蟠问了半日却连半点实情也问不出,气得他捶胸顿足。无奈,薛蟠只得转回房里,独自生闷气去了。
你说宝钗究竟何故非要瞒着薛蟠?只因薛蟠年轻气盛,从不知怕是何物,又向来疼爱妹妹,若让他知道薛宝钗被人这等欺负,定绝不管那人是谁,非打上门去不可!
如此,岂不是平白送一条性命予人?宝钗又如何敢与他说?
似这般过去几日,风平浪静,宝钗刚放下些心。到的大比前夕,薛蟠本在外与人吃酒,忽被跟随小厮抬了回来。
原来不知何故,薛蟠平白在席上坐着,外间却闯进来一个醉汉,嘴上骂骂咧咧,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三七二十一,照着薛蟠脸上兜头便是好几拳。直打得薛蟠嘴歪眼斜,鼻血横流,这才做罢。
后来这人被酒楼伙计并小厮们揪住,质问他何故殴打薛蟠?盘问之下,才知他竟是打错了人。
如此薛蟠平白无顾挨了一顿胖揍,在床上躺了五六日才能勉强下床。薛姨妈还当是无妄之灾,请人给薛蟠除晦。
只有宝钗知道,这却是别人给她的警告。若她不依言行事,薛蟠便不只是挨一顿揍、在躺床上躺五六日罢了。
故而当黛玉在雅舍遇见宝钗,含笑与她打招呼时,宝钗却只是指微笑点头,以示回应,便转身离去。
黛玉还当是宝钗为了仿作一事不好意思,便没深究。却不知,宝钗是为了早已得过旁人警告,今日比试于她而言,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实在无甚意义。
却又因着雅舍比试的氛围实在太好,以至于宝钗一时竟忘却了这噩梦一般的前情。
直到被杜寒清一眼瞪视过来,诸般种种,却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宝钗登时白了面皮,噔噔噔连退三步,直撞在探春身上。
探春不明所以,赶忙扶住宝钗,低声问道:“宝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宝钗不敢多言,连忙摆手,又急走回原处。
却是杜寒清看见潇湘妃子失态模样,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勉强撑住站在原地,等着评判们举牌。
这可苦了台下一众评判。其中有些人便是杜明的弟子,或者弟子的弟子,如何敢给这位小祖宗打一个“败”字?
可是杜寒清又失误得太过明显,若是举了胜牌,怕是从此他们也要名声扫地,再也无脸见人。
评判们正踌躇间,那些花了重金下注赌君子兰获胜的人们可不依了,纷纷躁动起来,不管怎样也不能看着君子兰在第三关就凄惨落败。
有几个胆大的人还没从之前的事里得到教训,带头挥起拳头,高声叫道:“君子兰胜!君子兰胜!”
可是不曾想,这几个人只叫了两三声,就忽然没了声响。
其他准备趁乱起哄的人刚挥舞起拳头,就发现周身气氛怪异,忙转头四顾,这才发现原来适才带头叫嚷的人已不知何时被暗卫架了出去。
最前排的金甲禁军们更是纷纷抽出兵刃,明晃晃的钢刀,闪着铠甲上的金光,寒芒刺目。
挤在最前面的人潮纷纷往后连退好几步。
人群茫然四顾,愈加深切体会到这雅舍主人背后的势力究竟有多么雄厚!知道这里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等市井小民能撒泼耍赖的去处。
如此,再无一人敢多言。
杜寒清站在高台上,看得再清楚不过,眼见滴漏将近,台下评判们已纷纷将写着“败”字一面的牌子放在了上面。至此,杜寒清也终是彻底死了心,垂头丧气就要下台。
却听她身后传来脚步声。
另一名还在排队等候抓阄选题的才女款款走向前面,冲着台下评判们盈盈一礼,高声道:“小女子却有一个疑问,想请教雅舍主人。若我没记错的话,这轮大比的规矩是,何人若不能演奏出所选琴曲,方算落败。现下君子兰实已完整奏出《高山流水》古曲,并无差错,如何就要算作她败?”
台下众人乍闻此问,一时都呆住了。
评判们纷纷低头互相询问,不知这别号“外来僧”的女子所言是否在理。
最后还是主考官站起身,向黛玉所在雅间望去。
且说黛玉,本已料定杜寒清必败,见事已成定局,兴味索然,几乎就想离席而去。却不知峰回路转竟有意外,那“外来僧”竟突然说出此话,黛玉忍不住扬了扬眉。
“她说的确实在理,只要君子兰之后,有人弹不出所选曲子,那君子兰便不算败。”黛玉隔着窗户发话道。
黛玉语声虽不大,却不知为何竟一字不差全落入了众人耳中。
那些把全副身家都压在君子兰身上的人,纷纷轰然叫好,喜不自胜。
台下评判们也都暗暗抹了一把汗,总算不用立时便把君子兰罚下。
只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后面只剩两个人那岁时三友摆明了也是个擅长弹琴的,杜寒清还是只有落败一途。
便是杜寒清自己,虽然起死回生,却也已是心灰意冷,再不抱丁点希望。
前事揭过,杜寒清是否晋升,暂且待定。又有童子上台,与“外来僧”抓阄选题。
外来僧抓出一张签纸,不等展开唱名,便道:“小女子从不曾学过琴艺,对诸般曲谱皆是一窍不通,本轮宣布弃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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