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比也难掩情动
    日晷上的日影缓缓前行, 雅舍大堂内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却除了毛笔划过宣纸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响声, 四处静悄悄的, 竟无一丁点声音。
    宝玉独自在大堂角落里坐着,眼睛片刻也不理桌上书页, 身边写满了字的宣纸已垒起厚厚一摞。
    黛玉和探春遥遥望见,互相对视, 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贾府发生的事情, 探春一五一十全跟黛玉说了。黛玉听罢,也是久久无言。
    谁能想到,曾经她也视为权威,满心渴求得到他们认可、喜爱的两位尊长竟是这样的人。
    偏偏,他们还都打着疼爱宝玉的旗号……
    “幸亏外祖母明理, 好歹还是让宝玉离了家。”黛玉叹道。
    探春闻言, 低了头, 哀哀叹了口气道:“我却离不开。”
    黛玉回头去望探春,直言道理:“三妹妹, 你当真想好了?”
    却是在问探春大选的事情。
    探春郑重点了点头, “想好了,便是刀山火海, 我也要去闯一闯。”
    黛玉却突然笑了,打断她道:“哪里就那般凶险了眼前便有一个机会,只要你把握住了,二哥哥, 日后也不是没有做国舅爷的可能。”
    探春红了脸,抬手就要去打黛玉。不过,她却想叉了,以为黛玉说的是让她嫁给当今皇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可是念起后院住着的赵姨娘和那般大岁数,却万事不知,整日和丫鬟们争几个铜板花的弟弟贾环,探春咬了咬牙问道:“不知却是什么机会”
    黛玉拿手中纨扇,轻轻一拍探春脑门道:“可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别人都争破了头,你却熟视无睹。便是眼么前的大比,你怎么忘了?”
    探春忽然福至心灵,开了窍,冲黛玉一福身,转身跑开了。
    黛玉在后含笑看着。
    …………………
    转眼便到了大比当日。
    天儿还没亮,大街上宵禁刚解除,京里人们纷纷推开窗户,走出家门,各个都已穿戴停当,分别扛着家伙什儿,备着杀手锏,兴冲冲,不约而同往雅舍奔来。
    却说雅舍大门前,却已是排起了长龙。
    又有那城外之人并千百里之外的客商,为了瞧热闹,头一日便来了雅舍。在雅舍后面、折柳滩旁边的林家善堂打地铺,只等天明。
    待到众人赶到雅舍前面,这才看清,除却那长龙也似的排队应试的人群,还有两列长、枪队伍。
    雅舍大门敞开着,门前并排站了两列顶盔掼甲的兵卒,手中均拿着红缨枪,笔直笔直地立在道旁,额上红绦与手中枪缨齐齐迎风招展。
    龙马精神,强军风貌,叫看见的人都忍不住先喝了一声彩。
    却也警惕在心。但凡有一丝歪斜心思,想要浑水摸鱼,或者趁火打劫之人,也都息了念头。
    眼见时辰将至,两旁军士齐刷刷喝了一声,手中长、枪一展,枪尖向前,竟就在排队人群之外,又列出了一条枪道。
    枪道尽头,响起一阵昂扬的马嘶。
    人群随声望去。
    只见在枪道尽头,一人金盔金甲,骑在一匹毛色火烧层云般的骏马之上,背罩红日金光,霞彩万道,英武不凡,活似天上战神下凡。
    在场之人,终此一生,也不曾见过似眼前之人这等样的人物,一时全被来人形貌镇住,却连喝彩也忘了。
    旁人认不出来,人群里,霍霖背手站在角落里,遥遥望见那一身刺目的金盔金甲,双眼微眯,从牙缝里挤出“孟永玙”三个字。
    自然,那等样的人物,除了永玙,还能有谁?
    黛玉独自站在雅舍顶楼,俯身下望。正对上永玙仰头目光。
    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微笑。
    黛玉十指微一用力,一整片彩绸从天而降。黑底金字,圣上御笔亲题“大比”二字的匾额,终于显于人前。
    彩绸坠地,人群才恍悟过来,掌声如沸。
    另一头,永玙也右手高举起一只红绸大鼓槌,纵马望雅舍大门疾奔而来。
    人群见骏马奔来,纷纷四下闪避,挤乱了阵型。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人群推挤到外面,脚绊脚,一个不慎跌坐在地,正挡在永玙马蹄之前。
    “哎呀!”惊呼四起。
    黛玉在楼顶看见,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哪知,永玙却不慌不忙,安坐马上不动。那骏马却自有灵性,也不止步,只从妇人身边穿过。便是擦肩而过之时,马尾巴还顽皮地在孩童面上扫了一扫。逗得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娃娃嘿嘿直乐!
    人群越发看花了眼。
    永玙却丝毫不停留,穿过长、枪队伍,勒马听在正东方一面丈许大小的军鼓之前,马背上一个纵跃,翻身跃上高台。
    动作之轻巧便捷、干脆利落引得在场军兵并武试壮汉们异口同声叫起了好!
    军鼓前,永玙手持鼓槌站立,再次仰首望天。
    众人也跟着抬头向上看,除了明晃晃的日光,却不知在看什么。
    只有黛玉知道,永玙在等她示下。可是隔着这般远的距离,他又如何能看见自己点头的动作?黛玉如是想着,轻轻点了点头。
    那边儿,“咚——”永玙一鼓槌击下。
    鼓皮震动,声传十里。
    军鼓一响,便是入场信号。
    一时间,人群听着鼓响,却忘了迈步。
    还是宝玉,眼睛虽眨也不眨望着永玙,却在鼓声响起后,便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雅舍大门。
    其后,众人这才欢呼着涌进大堂。
    进门之后,众人才发觉雅舍大堂一改从前旧貌。桌椅板凳、书架古籍等等物事都被搬走了,整间大堂空空如也,只有正当间横亘着一面与屋宇一般大小的空白屏风。
    屏风上,按照此次大比众人报名比试的种种名目,分门别类,挂满了卷轴。只等到时各门比试结果一出,便有笔吏亲自写上三甲名讳,张榜公告天下。
    众人看罢金榜,这才跟着导引小厮往屏风后面走。
    绕过屏风,眼前却凭空出现了数十条翠竹隔出的岔道。
    每条岔道口之前,还都站着一位唱名小厮。各自按着比试项目和比试时间,对照报名名单,挨个唱名。
    被叫到名字的应试人员,便拿出早先报名时由雅舍发放的竹牌,彼此核对无误后,便即入场。
    众人有序排队过岔道,又随着路径,接连转过好几条回廊,这才分别进入各自的比试场地。
    而这比试场地,又分了文武杂技百家门类,各有不同。
    文试场地,自然少不了桌椅板凳、笔墨纸砚,却无遮板、隔间等物事,随意傍着山行水势摆了案几茶座。各家自答自个儿考卷,彼此无碍。虽是较技,却也不失以文会友的雅趣。
    至于舌战者,少不得观者捧场,不需静心沉思的比试,便是中间一片空场,四围都是听众与评判,正反举牌,示意胜败。
    成败全凭民意,胜负只在舌间。
    也分守擂与攻擂。如此,却与武试场地有几分相似。
    武生到底人员少些,回廊没绕多久,眼前便是偌大一片跑马场地。
    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应有尽有,样样俱全。
    下风处,还有马厩,备着许多匹骏马。只因晚些时候,尚有骑术与箭术等等的比拼。
    武试场,不同于文试之清幽无为,为防拳脚无眼,比试过激,四散分布了许多监考、守卫。
    领头之人竟是镇国公牛清。
    老国公一身帅甲,红缨枪在手,往地上一竖,百战将军,杀伐之气,夺面而来。
    场上一众参加武试的考生,见了顶上当先跨马提刀站着的老国公,群情激昂,山呼“将军”的声音便是雅舍另一头正奋笔疾书的书生们也都听见了。
    说罢文武试场,尤其要提一提旁的地方绝见不着的杂艺百戏“下流”竞技。
    此番大比,报名最多的既不是文人也不是武生,反倒是三百六十行,各行各业操持营生的寻常人。
    为了他们,黛玉专门请人设计建造了百戏之场,以供杂技比试。场地五花八门,高低错落,奇怪有趣的多了。
    百戏之场内,却是唯一不分男女,一并比试的地方。里面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男男女女,各种人都有。
    且是连赛三日,不收门票,随意参观。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故而大比头一日,百戏之场内的观众最多。
    名伶献艺,杂耍较技,诸如此类,台上或演或唱者,众人还都见过,不甚奇特。
    倒是算盘记账、出账,木工雕花建房,庖丁解牛,手艺人做活,并术士当场互相考较祖宗绝活、周易功底,互测胜败……
    等等妙事,直乐得看客们前仰后合,笑声并掌声如雷,掀得整个百戏之场的屋顶都欲飞上天去。
    黛玉好奇不过,撇下内舍较技,和霍琼一道儿做了男装打扮,偷偷藏在人群后面,观摩杂技比试。
    正看到几位杂耍艺人在台上与人比拼“蟠桃献寿”技艺,看究竟是谁能更快更多地上天寻到王母娘娘瑶池内的蟠桃,以供看客享用。
    这等又有的看又有的吃的比试,不只是黛玉和霍琼,难抵其诱惑,竟有一大半观众都围拢了过来。
    只见台上那两位负责攀高登天求蟠桃的艺人,如猿猴一般,凭空沿着一条柔软丝滑的绸带,竞赛着飞速往上攀爬。
    爬得又快又高,引得下面观众一齐声地叫好!
    黛玉与霍琼也高声跟着喝彩。
    永玙静静站在两人身后,看着黛玉兴奋地红扑扑的脸蛋儿,只比台上艺人刻意抹的猴脸蛋好上三分,也忍俊不禁,闷闷低笑,却不觉间已将目光从台上移到了台下。
    黛玉正看得起兴,忽然觉得面颊发烧,侧头一看,果然正是永玙那厮不要脸在偷瞧她。
    黛玉美眸一轮,横了永玙一眼,回头低声啐道:“呸!还不好生看比试,仔细一会儿王母娘娘生气,赐下的蟠桃独独不给你吃。”
    永玙见状,坏笑着凑近黛玉身边,低下头,嘴唇对着她的耳朵眼儿,吹着气道:“我不怕。王母娘娘便是生了我的气,不与我蟠桃吃,总舍不得亏了她家的七仙女。到时,你再分与我一个,不就行了”说完,洋洋自得,歪头,挑着眉毛去看黛玉。
    黛玉被他灼热的气息,弄得连耳垂、脖颈儿都是红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连忙躲闪。
    奈何永玙高出她许多,两人站得又近,永玙有意捉弄她,任凭她怎么躲闪却都躲不过!
    后来,黛玉恼了,恶狠狠龇了牙,拿脚后跟去踩永玙的脚尖,心道:“叫你使坏!叫你使坏!”
    下脚时,到底还是留了力,生怕把永玙踩坏了。
    哪知,永玙这人不仅面皮厚,就连脚皮都是厚的。
    起初黛玉只是轻踩,见永玙丝毫没有反应,后来,干脆猛踩,甚至还踩住捻了两下。而永玙却始终如一,面不改色,动也不动。
    黛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反不服气了,也弃了台上比试不看,干脆后退一步,把两只小脚都摞到永玙脚背上,盘算着这回看他疼不疼,也得意回头去看。
    本以为回头能看见永玙咬牙忍痛或是拧眉流汗模样,哪知,黛玉一回头,却正看见永玙嘴角咧到了天边,亮晶晶两排白牙,邪恶地闪着红光。
    为何却是红光
    只因永玙“贝齿”上映出了黛玉的粉面。
    她面色酡红,熏人欲醉。
    此刻黛玉有多虚张声势,永玙的牙齿便有多光亮。
    幸亏,周围人多,台上比试又正到了要紧时候,浑没人注意身边一高一矮两个少年的小动作。
    只有霍琼,就站在两人身边,要想不知,实在难如登天。
    不,霍琼看着台上正在比试登天偷桃的两人,摸了摸下巴,思量着应是比登天还难。不动声色又往旁边挪了两步,给那一对真若无人的小鸳鸯再腾了腾地方。
    “好!”台上已有一方先摘的桃来,抛给看客。周围众人便哄堂叫起好来!
    叫好声震天,如此方把黛玉吓了一跳。这才从适才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意乱情迷中苏醒,猛地推了永玙一把,噔噔噔往前小跑了三步,眼见就要撞到前面一人身上。
    永玙见状,长臂一伸,揽住黛玉纤腰,轻轻一引,便把她又拉了回来。
    黛玉不防,被他揽个正着,一头撞进永玙怀里。
    “扑通扑通”,却是两人心如擂鼓的声音。
    将才,黛玉被永玙搂住纤腰,心里又羞又急,偏又挣扎不脱,身不由己被那人拉往怀里。黛玉却不知永玙是怕她撞到别人身上,伤着自己,只当那人一时情动,把持不住,越发挣扎起来。
    却不知,她不动还好,一动反调转了身子,变成正面朝前,直直撞进永玙怀里,两人一时面对了面。
    永玙的下巴颏儿正压在黛玉的脑袋顶上。
    黛玉的满头青丝更是柔柔地,调皮地擦过永玙的脸庞、脖颈,还有一些穿过他的手臂,主动缠绕住了他的手心,竟似有了魂灵。
    一时间,两人纠缠在了一处,气息互闻,近在咫尺。
    黛玉心如鹿撞,面似火烧,灿若莲花一张巧舌,七窍玲珑一副心肠,全打了结,脑袋里灌满了浆糊,一时整个人都傻住了。
    永玙情状也没好到哪儿去,软玉温香抱满怀,且还是他心心念念深爱之人,旖旎风光,无限情浓,叫他如何把持得住
    眼瞅着便是天雷勾动地火,要闯出大祸,永玙却一把又轻轻地将黛玉推开了。
    “嗯?”黛玉神智还不清醒,却明显觉得周身一轻,迷迷糊糊抬起头,懵懵懂懂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多情目望着永玙,低唤出声。
    “啊!”永玙低叹一声,又将黛玉推得远些,这才压抑不住般呼唤道,“玉儿,玉儿……”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两人虽有约定,到底不曾成婚,永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将克制住自己,勉强将黛玉推开,一低头却又看见黛玉少女怀、春却不知情,浓情蜜意漫上心头眉梢,不可自拔的模样,简直便是雪上加霜。
    永玙牙关紧咬,嘴里都出了血腥味道,额上青筋暴突,热汗滚滚而下。实在无法,永玙只得低叹一声,并不住呼唤黛玉名字,以期唤回黛玉的神智,却也是借此一解他的相思、深爱之苦。
    “玉儿,玉儿……”黛玉耳边听着永玙温柔的低呼,鼻端还都是他身上好闻的熏香气息,良久,才彻底回神。
    眼前便是永玙滚动的喉结,这下子,黛玉终于羞不可抑,顾不上叫着霍琼,捂住粉面,头也不回便冲了出去。
    “玉儿——”永玙还待去追,左脚刚刚迈出,不知因为什么,忽地低头停下了脚步,俊面也是通红。
    另一边儿,拼命斜眼偷觑,却又要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假装得眼皮直抽的霍琼,也早羞红了粉面,狠狠一跺脚,嘴上骂道:“该死的陈也俊,为何非要今日入宫当差!”边骂边追着黛玉去了。
    因着这个插曲,黛玉也没看成百戏比试的结果,为此,恶人先告状,反迁怒上了永玙,死活不肯再与他一道去看比试。
    永玙又哪里放心黛玉和霍琼两个姑娘家挤在人堆里,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最后两人达成一致,永玙在三尺外看着黛玉,且黛玉身边还得有英莲、孙氏等人陪伴。
    如此,黛玉和霍琼两个无事一身轻的主儿,倒是各个比试赛场来回穿梭,看了个不亦乐乎。
    而探春、宝钗并杜寒清三个“别有目的”报名参赛的人,却为了比试,正焦头烂额。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我是个正经人!
    下一章就写正正经经的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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