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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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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舍二门前, 又一辆马车停下, 只是却无人下车。赶车的马夫熟门熟路与门倌打了声招呼, 便径直将车赶进了院内。

    九月里天气儿, 正是秋高气爽时候。却也因花期渐尽,世间缺了许多颜色。然而, 只是一墙之隔,随着马车进了雅舍二门, 眼前便豁然开朗。

    不仅花儿开得正艳, 芳香沁人,扑鼻欲醉,就连莺声燕语也不让一年之始。

    且这满园春色,有高墙拦着,虽是关住了, 只笑声脂粉难掩。

    宝马香车每日都来, 以至于户部街同仁巷折柳滩后愈发是日日车水马龙, 络绎不绝。

    此刻,黛玉便坐在内舍二楼雅间的窗边, 对着一盆白海棠细赏。身畔, 迎春、探春、惜春都在,贵妃榻上还歪着贪杯吃酒竟醉倒了的湘云。

    原来, 黛玉见今日天气晴好,雅舍后院种着的许多名种海棠都开了,又碰巧新得了一盆异种白海棠,便下帖子, 邀了三春、湘云等姐妹来雅舍相聚。

    说起来,自那日七夕节后,三春姐妹等人与黛玉走动越发频繁起来,就连凤姐也是时不时便要往林府走上一走。而贾赦奉皇命,八月中秋过后,便赴金陵上任了,竟是接了贾雨村的旧职,任金陵知府。

    虽是有些委屈他了,但是比起从前爵位在身,却无一官半职,半步不能离开京城不说,还每日只得游手好闲,保不齐就惹了什么祸,要好上许多。

    至于公务,自然有大把的人才帮他处置。金陵也是贾氏老家,曾经林如海也在那里经营多年,只要贾赦不鬼迷心窍,掺合进夺嫡大事里,就不会出甚大错。

    当初贾赦赴任的时候,原也说要带着迎春同去,只是到底邢夫人不济事,迎春年岁也大了。若是,在金陵老家不能给迎春找一户好人家,还不如让她跟着贾母并贾琏夫妇,指不定有甚姻缘。

    至于贾琏,圣旨让他去吏部跟着林如海办差,便是对他寄予厚望,指望他能学有所成,以后可以委以重任。

    贾琏也算争气,每日早早便到衙里,鞍前马后跟在林如海身边,凡事他都抢着去做,遇到有不懂的,也敢于请教道,并不会自矜面皮,却也不曾摆过什么贵公子的架子。十分随和好相处,反倒与吏部那些老油条都处得不错。林如海看在眼里,便不觉多点拨了他许多。贾琏受益匪浅,为之,与凤姐二人往林府跑得越发勤了。

    就连从前万事不操心的贾宝玉,如今也读起书了。却不是在贾府那不着调的家学,而且正儿八经跟着雅舍外舍许多贫寒才子用功。宝玉原便不是斜眼看人的主儿,虽偏爱女子,却也敬重有才之士,渐渐与赵煦和那小秀才阮耿成了莫逆,也快住在外舍了。

    因着有宝玉相伴,再加上雅舍内舍如今声名大噪,俨然京城才女汇聚之地。便是三春姐妹,平素从不得出门的人,也可在宝玉陪伴下出来透透气。

    何况,今日还有黛玉亲自下了帖子。要不是贾母腿脚不便,年纪也大了,不好和她们孩子家家的挤在一处,贾母也便亲自来了。

    今日之会,原约在辰时相会,哪知众人都到了,却还有一个未至的。因着都是自家姐妹,也无甚等不等的,余下的人便先开了席,头一个湘云就先醉花后醉酒,独自不省人事去了。

    这边厢,黛玉和三春坐在窗边聊天赏花,正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驶进来,便知是那迟到的人来了,忙呼唤道:“霍姐姐,你今日却来迟了。”

    马车上人闻声,也不待下人放好绣墩,直接从车上跳将下来,一抖披风,笑道:“确是我迟了,我便罚酒三杯!”

    霍琼语声不小,湘云歪躺在贵妃榻上,原就没睡着,闻声忙坐起呼道:“正是。岂止是三杯,该当六杯。我来坐陪,来来来,干了!”说着竟右手虚握,摆出一饮而尽架势,只是,“酒”到人倒,忽又一头栽倒榻上,再唤不醒。

    众姐妹见她模样,一下子笑倒了一大片。

    转眼儿,霍琼也上得楼来,一眼看见黛玉面前矮几上的名种白海棠,忍不住夸赞道:“果然林妹妹不愧是皇后娘娘面前大红人,这白海棠我要是没认错的话,便是南边捣鼓出的新品种,才上贡进京的吧?听说除了皇后娘娘那里,便只有贤亲王——”

    霍琼说到此处,忽然住了嘴,促狭地望着黛玉。

    黛玉被她盯得不好意思,索性破罐子破摔,嘴硬道:“确实是贤亲王派人送来的。只是,却是郡主素喜白海棠,也善侍花弄草……”黛玉说到后面,见众人都满脸不信神情看着她,也觉得理亏,语声越来越小,干脆不往下说了。

    “得了吧你,谁不知道你家那位呆王爷是个痴情种。莫说这花贤亲王府也有一盆,便是只有皇后娘娘处得了,只要你喜欢,他也能给你求来!罢罢罢,各人有各人的运道,我跟你比不上。我也不爱什么花呀草的,我只爱——”

    “只爱宝马与英雄。”黛玉并三春异口同声道。

    霍琼却不依了,揪着惜春挠痒道:“你们姐姐妹妹的合起伙来欺负我!她们也便罢了,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也来瞎凑趣。”

    不等黛玉前去解救,惜春也不乐意了,反唇相讥道:“哼,谁说知道英雄与年龄大小有关。英雄不问出处,自然也不分大小。楚霸王儿时便敢指着秦始皇本人说‘彼可取而代之’,这便是大英雄真霸王!那英雄既然都不分大小了,如何我年纪小便不能知道英雄了!”

    惜春连珠炮似的一气儿说了好些话,全是什么“知不知道”“英不英雄”的,差点把迎春都听迷糊了。

    “哎呀,这才真是罢了罢了。我举手投降!你们这群才女呀,每日里尽是吟诗作对,舌战八方,以至于这说起话来,都是一串又一串的,把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霍琼高举双手,做求饶状,自觉离开惜春老远去。

    惜春见她滑稽模样,再也忍俊不禁,撅起的小嘴儿终于放下了。

    闹了好半天,霍琼这才坐下,与黛玉说话道:“你倒是有闲情雅致,在这里躲清闲,你可知道外面几乎闹翻了天去?”

    黛玉却神色淡淡地,慢悠悠开口道:“本就不干我的事,便是你,也别听风就是雨的,仔细背人当枪使了。”

    霍琼哈哈一笑道:“我区区一个失势破落郡王家的小姐,哪里有人看得上眼。我便是要往前冲,也没人理呢!”

    旁边探春听见霍琼这话儿,暗暗蹙了蹙眉。

    “你虽无心,耐不住旁人有意。就说我这雅舍,本意是为士林造福,也给咱们姐妹建个相聚的去处。可如今,到底还是被凡尘俗世许多算计缠上了。”不知是否秋日总易触发悲情,黛玉竟也莫名伤感起来。

    “此话怎讲?”霍琼不解问道。

    迎春插话道:“还不是为着那大小选。才貌双全,才还在先。故而,这几日,内舍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就连那一位,自打七夕节后,再不肯来的主儿,今儿也登门了。”

    “你是说杜寒清?”霍琼问道。

    迎春点点头。

    “噗嗤!”霍琼笑道:“你们可知,七夕百花宴后,那杜大姑娘竟生生气病了,闭门不出,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直至中秋家宴方肯露面见人。我却没想到,她还肯来你的地盘。”

    最后一句却是对黛玉说的。

    黛玉不置可否道:“她之前来雅舍作客,还却不肯留真实名姓,题了个别号君子兰,却也闯出了名头,是内舍魁首。只她这许多日子不来,琴棋子书画并歌舞舌战便都落了下来。何人不愿做魁首。自然君子兰的名牌便被人取下了。”

    “这却也怪她。”许久不曾说话的探春开口道:“她若早先便用本名应战,旁人都知她名声,也知她的才情。哪怕她许多日子不曾出现,到底不会这般快就疑她江郎才尽,多少总会给她留些面子。可她非要用什么别号,还这般不伦不类,怪道旁人看她不上。”

    霍琼是个急性子,经常丢三落四,想起一出是一出。本来她正好好与黛玉说着话,见探春插言,忽然想到依探春的身份,也是要参加大选的,急忙追问道:“说来,探春妹妹你也要参加大选,却不知你是个什么打算?”

    探春被问,忽然垂了头,语声闷闷地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我便是当真有打算,也做不得主。”

    “话不是这般说。你若真的有心,定会有法子的。”却是迎春抢先道。

    其实,她也要参加大选。只是,自打七夕后,元春被放归家。迎春在家里见了元春形容,本就没有的攀龙附凤心思,彻底泯灭干净。

    元春再怎么说,也是嫡出的小姐,模样才情,在在都远胜于她。且还有家族鼎力支持,熬了这么些年,不仅一无所成,到头来却随意被指出宫。虽仍花容月貌,却是“年华老去”,竟落得无人问津结局。元春人虽归了家,心却不知落到了何处,整日里将自己关在房中。便是她们姐妹,轻易也见她不着。

    迎春便把她的打算说给凤姐听了。凤姐自然答应。

    曾经,元春在宫里时,为了上下打点,不知花去多少银子,就这般三不五时还有许多来打秋风的大小太监。荣国府的内囊空了,这些人也脱不得干系。如今眼看着贾琏有了大好前程,凤姐只需巴结好了黛玉一家,不愁日后不能似贾母一般做老太君,自然不把心思动在迎春身上。

    且就从迎春也参加了一遭百花宴却一无所获的结局来看,迎春性子虽有长进,到底不是长袖善舞的人,并不适合深宅大院。

    反倒是应妙阳曾跟凤姐提过,林如海手底下有个笔吏,名唤姚孟元,二十出头年岁,却是正经进士出身。

    这姚孟元祖上也曾做大官,只不过家道中落,到他父亲这辈儿,族中人丁更是稀薄,只得他一根独苗。偏偏又逢那年京里闹瘟疫,他家厨子染了病,竟传了一家人。最后父母双亡,剩下他一个幼儿,靠父亲生前好友接济,艰难长大。如今独自住在南城一处两进的院子里。家室是清贫了些,人却颇为上进,可为迎春良配。

    起初,贾琏与凤姐商量过后都嫌这人命硬,克死了父母不说,家里也太穷了些。说是两进的院子,贾琏去看了,竟还没个梨香院宽绰。就是贾母并贾赦也嫌他清贫,怕委屈了迎春,故而不同意。

    这亲事便搁下了。

    黛玉听说后,偷偷请林如海将姚孟元请到了雅舍做客。由赵煦、阮耿和宝玉等人和他说话应对,黛玉和迎春在隔间听壁脚。

    没想到,这姚孟元不仅上进,有才华还颇有骨气。被宝玉和赵煦各种旁敲侧击试探,不仅应对得宜,还直接就俘获了迎春芳心。

    用迎春的话说便是:“姚公子虽穷些,到底也是官身。便是不提莫欺少年穷,我又比他强到哪里?到底却是庶出。只求他不嫌弃我罢!”

    既然有了迎春这话儿,林如海便刻意安排了好几件差事,让贾琏与姚孟元一道去办。如此这般相处下来,贾琏也改变了对姚孟元的看法,由他从中撮合,这桩亲事竟已成了十之八九。

    贾母也便托了关系,直接将迎春名字从大选名单上划掉了。

    至于探春,事情却要复杂许多。

    这也是为何探春近来性情大变,总是忽喜忽悲缘由。

    探春见迎春说话,惨然一笑道:“如今二姐姐可算熬出了头,家里谁也不指望你。琏二哥也是有出息的。我却不同。”

    这话不假。

    众人听罢,都忍不住蹙眉,却也无法可想。

    黛玉望定探春,几度欲言又止,终于问道:“三妹妹,你莫怪我说话直,此刻在这里的都是咱自家姐妹。我有一句话要问你,你如实答了,这件事便不是没有解法。”

    探春却轻易不敢去看黛玉眼神,只把眼睛凝在窗下的白海棠上,半晌方道:“林姐姐这般说,那、那我也说句不怕你们笑话的话。我、不、甘、心!”

    探春一字一顿地道。

    “我不甘心。我既是这个出身,老天爷就应该干脆让我似二姐姐一般,是个温柔可亲、好拿捏的。偏生,我不是。就、就说那杜寒清,如何就非得她是京城第一才女,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哪怕在百花宴上,当众输给了林姐姐,依然还有颜面来这雅舍争女状元。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是宰辅家嫡出的孙女吗?”探春也有满腹委屈,被问到伤心处,终是竹筒倒豆子,一气儿说了个干净。

    从来心直口快,惯和湘云抢着说话的霍琼,眨了眨眼,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她生来便是嫡女,又有个疼她护她的好哥哥,也是探春口中的“杜寒清”一流,要什么有什么,哪怕跌倒了也能立时便爬起来的主儿。

    在座的,湘云是嫡出,却从小父母双亡,由叔叔婶婶抚养长大。黛玉也是,四岁上,贾敏便故去了,还在荣国府寄人篱下住了好几年,如今才终于盼出头。迎春自不必说。只有她霍琼,当真是一帆风顺地长到了这般大。

    探春的苦楚,她没体会过,便没有置喙的余地。

    不似霍琼头回儿听见这番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黛玉到底和探春做过一世姐妹,了解她的性情。

    前世的探春最忌讳人家说她是庶出,哪怕是只有她们母女独处的时候,也从来不曾唤过赵姨娘一声“母亲”。如今,有一场大富贵放在她面前,由她一搏,虽然胜败难定,祸福不知,到底总是一条出路。

    若是指望贾政或者王夫人给探春寻一门良配,简直是做梦。都到了如今境地,贾政依然是个甩手掌柜,庶务一概不通,心有不平却仍日复一日地做着他的工部员外郎。

    王夫人更是因着没了荣国府的匾额,没了那层身份,自觉在娘家都抬不起头来,越发失了平常心,泥胎菩萨也不装了,整日在内宅生事。要不是因着探春性情、容貌都是上佳,还有大选这条出路,王夫人怕是早把探春送了人,以作贾政进身之阶。

    至于贾母,如今有心无力,能把持着家底不散已然不易,也不能为探春做主。

    若是,让探春就这般等下去,“年老色衰”,便当真只剩下给人做继室续弦这一条路了。

    “你若下定了决心,要去闯一闯,大家姐妹一场,只要你开口,多少我总能帮衬你一些。不过,却也只有一些罢了。一入侯门深似海,那里,更不是寻常去处。”黛玉推心置腹道。

    探春闻言,蓦地红了眼眶,却强忍住,不去揩拭,瓮声瓮气地道:“如此,我先谢过姐姐了!”

    一时间,大家都有了心事,竟再无人说话了。

    良久,却是门外传来丫鬟唤声道:“姑娘,今日诗社的诗文都已成了,只头名一时争论不下,外间要请您来公断呢!”

    黛玉正愁无人化解此刻室内的愁云惨雾,闻言忙笑道:“得了,你看我们,原是来赴雅集的,结果只喝酒吃肉了,一句诗也没吐出来。这头名,我们是肯定没了份。不如,去凑个趣,看看今日是谁与君子兰争魁星。”

    众人闻言也都展了蛾眉,留下湘云酣眠,纷纷起身去前头魁星楼议榜。

    说来,如今雅舍规模越发大了,将周围好几户人家的宅院都收拢了来。除了内外舍的藏书楼,还有了闲趣集、岁时园并魁星楼。

    所谓闲趣集,是各家各位交流古玩字画、花鸟虫鱼、蟋蟀鹦哥的地方。总之,凡是你心爱的有趣的物件,都可以拿来闲趣集供人赏玩、观摩。

    这闲趣集之始,却不是黛玉组织的。实在雅舍人员一多起来之后,附庸风雅的人也多了。雅舍大门常来,三教九流都许你来,贩夫走卒也有立锥之地。只要你不惹事生非,书由你看,甚至,黛玉还在雅舍不远处,辟了一处私塾,有塾师坐镇。十里八乡读不起书的人家,都可以把孩子送到此处求学。

    并不需要束脩。只是,闲暇时,需帮着整理、晾晒乃至修补雅舍内藏书。

    雅舍内藏书,一日赛过一日的惊人,单独书日晒书的场景,便成了京城一绝。

    连以藏书数量、品类闻名于世的天一楼主人都曾慕名而来参观。

    如此,相辅相成,雅舍便不止是个读书、雅集的地方,还成了开民智,利教化的场所。就连国子监的先生们,或应林如海之邀,或卖贤亲王府的面子,都曾到雅舍讲学。

    这样一个人才汇聚、人人称颂又繁华热闹的场所,勋贵公子哥儿们哪里会不来?

    似他们这等人多了,斗鸡走狗的事也跟着来了。每月里十五,便是闲趣集,满京城的奇珍异宝都得在雅舍露个面,以至于古玩店铺掌柜们纷纷跟黛玉商量,把铺面开进雅舍来。

    起初,黛玉还不同意。后来,黛玉手底下负责海运事宜的大管家的林祥将南边海运畅通,如今他已跟着薛家商船亲自走了好些地方,运回了几批货物的事情说了。林祥并亲自将用丝绸、茶叶并胭脂香粉等交易回来的许多异宝呈给黛玉过目。

    黛玉看后,方下令在雅舍内开起了林家异宝铺子。

    只是,这林家异宝铺子的规矩却不同于外面的商铺,走的是“愿打愿挨,价高者得”的路子。除了林家自己的古玩字画、奇珍异宝之外,旁人的东西也可在此处交易买卖,不过铺子要另外抽头,取交易价格的一成。

    且凡是林家铺子抽成的物件,均保证不是赝品。至于成色如何,估价是否合适,却不归掌柜的负责。

    自打有了文玩古物,便有伪作赝品。有的不过是出于一时兴趣、十分钟爱,临摹而作;有的却是刻意作伪,为的便是从中渔利。打眼,是常有的事儿。就是现今儿,林家异宝铺子的掌柜的,跟着黛玉从姑苏来的林淼,也不敢保证,凡是他看过的物件就没有假的。

    说来也可笑,自打闲趣集开了,雅舍的大半收入竟都是由此而来。

    可见,玩物丧志此话不假。

    说罢闲趣集,咱再说说岁时园。

    这里便是京城名花异草之家了。闺阁千金们,不似外间拙汉,凡事非要脸红脖子粗地争个高低上下,整日介儿对着虫儿鸟儿说话,她们独爱花草。

    孤芳自赏是清高了,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朝飞暮卷,云霞翠轩,姹紫嫣红开遍的乐事若是我独享了,岂不辜负韶华,也对不起这花儿这草。

    各家名媛便时常将新放的名种花草,或自个儿心爱者搬来同赏,互相品评,或通有无。

    黛玉也爱花,应妙阳更甚。且应妙阳是侍花能手,往往极难培育的品种或者水土不服以至奄奄一息的花草,到了她的手上,她都能妙手回春,令其开得远胜从前。

    于是,林如海做主把雅舍之后包括折柳滩在内的一大片土地都买了下来,盖了一座岁时园,专给应妙阳养花。

    应妙阳也是个大方人,干脆将岁时园开放了。旁人也可将花种进来,成株之后,只需留下一株,其余皆可随意移植,不收分毫。

    要知越是名贵的花卉,越难培育。不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有些还需要灌溉一些特殊的物事。若是缺了银子,无论如何也养不活。

    岁时园不仅有各地不同的土壤,还有暖房、冰室,依四时节气变化有所调整。另外还有管事,负责分发种子、用料等等,更有专人看管。比起单门独户,自力更生,实在省时省力多矣。

    且正好赶上春夏季节,百花竞放,岁时园已初具规模。等到腊月时分,外间儿百花凋零之时,更该显出岁时园之独到!

    而魁星楼,顾名思义,便是才子佳人比试较技的场所。

    七日一小会,选出会日之魁。七七之日一大会,七魁并争,状元便是魁星。如今,区分男女,不过才三任魁星,共计五人。其中,杜寒清一人连夺两魁,成了一时佳话。

    今日,却是小会。内舍比的便只是诗社联句,题目乃黛玉所出,为《咏白海棠》,用韵限字都与当年一般无二。

    只是,她与三春、湘云等人都不曾参加。

    现下,丫鬟来请,说今日魁星难定。黛玉便猜,定是因杜寒清今日难得来了,增了变数,以至众人一时难以决断。

    往常这时,便也是再请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决断。只是,有这判断能力者却不多。捉襟见肘时,也曾请过赵煦代劳。

    只因赵煦是自己人,且向来嘴严,不会出去乱说,也不算泄露闺阁消息。

    赶巧,今日黛玉在场,便再无人比她更合适了。

    黛玉领着霍琼等人转入魁星楼。

    魁星楼,一楼大堂内,正当间不似别处,多为屏风布景等,却是好大一块丈许大小一面透明玻璃。

    这也是林祥从海外淘换来的。搁京城异宝铺子里买卖,这般大一整面的玻璃,没有几千几万两白银绝拿不下。可是林祥当初交易时,不过用了一匹苏绣锦缎,只长途运送回来,费了许多心力。

    如今,这面玻璃摆在魁星楼正堂,却是主要供给佳人们照影用的。

    当然,除了对镜梳妆外,玻璃上还单辟出了一块地方,叫作“里榜”,取玻璃之璃的同音字,也是男女里外之别。里榜上分别镌刻了许多姓名别号,却是会魁之人的名号。大会魁星之名,更在会魁之上。

    现下,玻璃上却不是在题名刻字,而是并排贴着两张“薛涛笺”。薛涛笺前,云环翠绕,站着许多位美人儿,个个翘首以盼,引颈而望模样。

    黛玉等人不用看,也知那两张信笺上所书便是今日会魁之争者的诗作。

    参会的、评断的甚至看热闹的许多人儿见黛玉来了,自发让出正中那条道儿来,由着黛玉走到玻璃前。

    黛玉等人走近,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张薛涛笺下方整齐并列的海棠绸花。

    此回诗社是咏白海棠,比试判定时便由各人依己心意,在中意诗作下方贴上楼里事先分发的海棠绸花。以绸花数量最多者为胜。

    这二人,所得绸花数目恰正相等,且都有十八枚之多,可见竞争之激烈。

    需知,魁星楼里比试,为了彰显公正,凡是参试者所作诗句文章都由专人誊抄一份,且将名姓别号用彩条遮去,仿照科举制式,杜绝徇私舞弊。

    黛玉虽暗自猜测其中一人便是杜寒清,到底看不见名讳,也认之不出。

    故而,赵煦身为男子偶尔可做评判。而由黛玉来评杜寒清之作,杜寒清也不会觉得不公。

    闲话少叙,单表黛玉聚精会神将这两人诗句逐句读去,心中惘然之感却越发浓烈。

    不知是事有凑巧,还是苍天捉弄,今日,摆在黛玉眼前的这两首诗,恰合了前世她与宝钗所做的那两首诗。

    当时,珠大嫂子评价宝钗之诗,最有身份。众人却皆推她的诗为上。

    李纨便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

    风流别致与含蓄浑厚,黛玉思量着,不由面上露出迷惘神色。

    探春在后面看见,抢先道:“确实都是佳作。只是依我看来,左边这首更潇洒通透,不落窠臼,应当为胜。”

    迎春作诗才华不及探春,却可品评一二,也跟着点头道:“我却也是这般想。”

    惜春比起题诗,还是对作画更有兴趣,见状,并没说话。

    倒是霍琼,一反往日跳脱性情,反指着右面那首诗道:“我却觉得此诗恰咏出了白海棠风姿,便如我曾亲见一般,诗画合一,略高一筹。”

    众人都说了看法,只剩评判者黛玉不曾发言,便都将目光转向她,等她说话。

    黛玉将那两张纸瞅了又瞅,似乎想从那雷同的字迹中辨出究竟是何人所作,自是徒劳无功。

    好半晌,黛玉才指着左面那首诗道:“两首诗实在都是佳作,旗鼓相当,两者都甚合我心意。若是一定要推出一名会魁的话,便是左边这位。”

    黛玉说罢,转头从众人面上挨个看去,急迫地想知道究竟左边那首诗的作者是谁?

    只是她将人面看了个遍,却没发现有一人面色异常。

    还是女伙计亲自揭了名姓上的彩条,众人念出名字,黛玉才知那人竟叫作“潇湘妃子”!

    竟与她的名号一般无二,一字不差。

    黛玉惊讶极了,忙扬声道:“不知这位潇湘妃子是哪位高人?可允一见否?”

    在场众人,谁人不知林黛玉实际便是雅舍的主人,更曾被皇帝金口玉言呼为天底下绝无仅有的人。且众人从不曾见黛玉这般失态,当众高声言语不提,态度之谦恭,渴求之恳切,若非她是女子,简直要让人误以为她因诗作便对这位“潇湘妃子”一见倾心。

    众人议论纷纷,也都在找这位潇湘妃子。哪知,看来看去,竟无人认领。

    黛玉叫过负责誊抄的人,问道:“你可知这潇湘妃子是哪一位?现在何处?”

    誊抄丫鬟却只是在屏风后忙碌,并不曾注意。黛玉再将跑堂的,收卷的,并门口迎客者都问了一遍,却也一无所获。

    人人都不知这潇湘妃子是谁,还众口一词地说是头一回见着这个名号。

    黛玉十分沮丧,就要离开。

    这时,却有人叫道:“呀,这一位竟也叫潇湘妃子?难不成两首诗都是她一人所作?”

    原来会魁已出,众人目光便都聚集在了这夺魁者潇湘妃子身上。见遍寻不获,便越发好奇,一时间竟都忘了去看一看那右边一位差点夺魁的人是谁。

    还是霍琼好奇,心道,难不成她与杜寒清竟是知己,她竟这般欣赏杜寒清的诗作?诧异之下便揭了彩条一看,名讳上却赫然写的也是潇湘妃子。

    “竟有这等事?稀奇,当真稀奇!”

    “正是!我来这雅舍许久,小会也参加了许多遭,却是头一回遇见这等事。”

    “这么短的时间内,我等像这样的诗作便是一首也难做的,这潇湘妃子究竟是何方高人,竟能一人连作两首?”

    一时间,众说纷纭。

    黛玉却充耳不闻,只在人群中寻找杜寒青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见。黛玉叫过守门丫鬟问道:“你可知杜宰辅家千金杜姑娘,何时离开的?”

    那丫鬟答道:“杜姑娘却是在会魁揭榜之前便走了。不,应是在最后选出榜上这两首诗作之时,她便走了。”

    “一选出她便走了?”黛玉追问道。

    丫鬟点头应是。

    黛玉凝眉深思,究竟是杜寒清见夺魁无望,一气之下走了,还是这潇湘妃子便是她新取的别号?她见这两首诗都是自己所作,反正注定要夺魁,便先走了?

    为解心中疑团,黛玉顾不上霍琼和三春姐妹还在楼里,快步就往外走。

    却被惜春一把拉住。

    惜春对是谁夺魁并无兴趣,又不是在舌战时候,不喜欢与众人挤在一处,便独自远远站在大门边上。此刻黛玉一个人往外冲,可不就正撞在了她面前。惜春见黛玉面色惶急,眼神迷惘,走路形态不似平常,见她横冲直撞,似中邪模样,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实在不放心,忙拉住她的手腕问道:“林姐姐你这般匆忙是要去哪里?”

    黛玉一心寻着杜寒清问个清楚。如何她竟取了一个和前世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名号,且还做出了似前世黛玉与宝钗二人如出一辙的诗作?

    情急之下,黛玉根本没有注意到惜春,更没听见她的问话。黛玉一味闷头往前冲,步子太大,竟带的惜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黛玉听见身后异响,这才感觉到手腕被人抓住,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惜春一脚绊在门槛内,大半个身子都被她带出了门外,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

    黛玉忙回身,扶住惜春,语带歉然地道:“对不住四妹妹,我正在想心事,一时没听见你说话,竟差点害你摔倒。可伤着哪里没有?”说着,忙矮身查看惜春小腿。

    惜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不过被绊了一下。可是林姐姐,你是突然想着了什么事,竟这般急迫?”

    黛玉经惜春一吓,一问,又兜头经楼外秋风一吹,也冷静了些,挠了挠头道:“其实说来也无甚大事。只是,你可觉得这潇湘妃子作诗意趣,是否与我有七八分相似?”

    惜春却压根没仔细读那两首诗,自然答不上来。

    恰好探春并霍琼等人此时也跟了过来,听见黛玉说话,探春先道:“二姐姐不提,原我还不觉得。如今一想,怪道我一见那左边一首诗,便觉熟悉呢!想来其人之洒脱随性,果真和二姐姐有七八分相似。”

    “那若是这般说,这潇湘妃子定不会是杜寒清了!”霍琼忽然道。

    黛玉急问道:“这却是为何?”

    霍琼一摆手道:“你与那杜姑娘不熟,我却是常与她打交道的。若说学识文采,她确实有点斤两。可是,性情上,她却与你截然不同。你是真名士,她却假清高。若这潇湘妃子写的诗,与你有七八分相似,那便绝不会是她写的。我就说,我定不会喜欢杜寒清的诗!”

    霍琼也似解了心中苦恼,一挥手,迈步就往回走。

    黛玉却还愣在当场。若当真不是杜寒清,那这潇湘妃子,又是何人呢?

    黛玉回身嘱咐魁星楼管事道:“将今日之事告诉甄姑娘一声,且吩咐下去,各处人手,切切留意,无论何人但凡再见着这位潇湘妃子,一定要速速通报我知,并恭恭敬敬把她人留下来。”

    众管事应诺,眨眼间,便将寻找潇湘妃子的消息传播开去。

    雅舍二门外,一辆朴素的青布马车缓缓启动。

    车内有两人低语。

    一人道:“姑娘,您好不容易进到这雅舍大门,既然夺了会魁,如何不待揭榜之后,见过众人再走呢?”

    另一人却道:“你不懂。比起雅舍里的那些高门贵女,我之身份还嫌太低了些。便是今日夺了会魁,也不过尔尔。可是,如今我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扬名,头一件便得有耐心。所谓欲扬先抑,先得把噱头做足了。至于后效,且看明日京里各处是否有人寻觅潇湘妃子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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