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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谁身为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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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门前, 等候进宫的各府马车已排起长龙。侍卫们尽职尽责挨车检视。

    林府马车却在离皇宫大门还有四五丈距离远处便遥遥停下。

    黛玉不明所以, 撩开车帘去问林如海。

    却见林如海笑指后方道:“你看, 谁来了?”

    黛玉随声望去, 正看见荣国府的马车紧跟着在身后停下,却是绣橘欠身站在车辕后, 迎春撩开了车帘,盈盈正向这边儿挥手。

    黛玉也吃了一惊, 不动声色与林如海眼神交换——竟是迎春姐姐得了参会的名额吗?

    元春在皇后娘娘宫中发生的事情, 黛玉自然无从知晓。可是,哪怕不知这一进一出的交换详情,也能猜到荣国府内为了这独一份的御宴资格会争成什么样子。

    探春独立、漂亮,又有主见,重要的是赵姨娘向来得宠, 还有贾环这个亲弟弟帮衬, 怎样也比一穷二白、性情温顺又不喜表现的迎春有优势。

    可是竟然是迎春脱颖而出。可见, 荣国府内确实今非昔比,已经大变样了。

    一切不过闪念之间, 后面大道上陆续又有车辆赶来。荣国府马车复又启动, 黛玉收拾起绮念,也向迎春挥手示意, 自往前头行如。

    轮到林府马车进宫待检的时候,黛玉正要扶着应妙阳下车,守门侍卫却恭敬行礼道:“皇后娘娘有令,郡主车驾, 无需检视,可径入外门,只需在后宫换轿便可。”

    旁边排队下车候检的人群顿时一片艳羡之声。

    毕竟此处虽是皇宫禁地,到底也只在宫门外,大街上来往走动的还有不多闲杂人等,甚至菜贩优伶。让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见外人的大家闺秀在此处抛头露面,也颇为难。

    黛玉却不甚在意。人生来面目有所不同,却也都是给人看的。佛祖观音尚有泥胎神像供凡人瞻仰,何况,他等凡夫俗子?

    只是,既然皇后娘娘有旨,又全是一番好意,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这边厢儿,黛玉刚要放下车帘,忽然听见身畔儿不远处,有人阴阳怪气说道:“我当是谁有这般大的面子,旁人都要下车检视,宫门换轿,独她特别。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林姑娘。”

    语声自带一股柔媚气韵,奈何声调拔得太高,破坏了那份娴雅,反倒不伦不类,颇有牝鸡司晨之感。

    黛玉一听,便认出了说话之人正是郡主明蕙。

    本来,黛玉得了优待,也不是多大事情,有人眼热,却假装清高不在意,也有人当真浑不在意,总之,不曾点破,便无伤大雅。

    这下子,被人突然嚷出来,倒叫那些身份地位比黛玉高些,或者素有才名、贤名却不曾有此特殊待遇之人,顿时有了高下立判之感。

    宰辅杜明的嫡亲孙女杜寒清,豆蔻年华,琴棋书画,样样精绝,是京城有名的大才女。又因着祖父屡次担任主考官的便利,在士子、文官间呼声极高。往日参加百花宴赛诗会总是魁首。从前只因她年纪还小,杜明又偏爱于她,有心在身边多留几年,故而一直不曾许配人家。

    直到今年,老宰辅有了退隐心思,这才放出风去,要为孙女择一良配。

    这下子,可把那些家里有适龄公子哥儿的人家高兴坏了。

    杜宰辅家东床快婿,不异于一只脚已入了阁相之列。

    故而,黛玉虽然风头正劲,到底比杜寒清还要差些。

    可是,这会儿,杜寒清已下了马车,就站在平地上,正准备迈步往宫门内走。

    不约而同地,众人视线不是汇聚在说话的明蕙郡主身上,反都凝在了好么生走着道儿谁也没招惹的杜寒清面上。

    幸亏,杜寒清家教谨言,又是常常出入宫闱的,知道入宫需要检视,却也厌烦时不时遭到的窥视,事先戴着一袭正好遮住面目的纱帽。侍卫检视时,只需撩开面纱便可。

    此刻,众人目光灼灼望着她,似乎都欲穿透了那名贵的丝绸,亲自在她面上抽丝剥茧。

    杜寒清心高气傲又冰雪聪明,哪能不知旁人目光内里含意究竟为何。做惯了魁首的人,便是拿了榜眼也会心有不甘。何况,所谓才子佳人者,大多最重声名,杜寒清莫名其妙被人比了下去,心底自然不好受,只是还好有面纱遮挡,总算脸色一时没有太过难堪。

    黛玉见状,忍不住自叹晦气。原以为经过那次皇宫较量,自己和明蕙郡主无冤无仇,她当知难而退。哪知,好人与疯狗,是断断讲不得理的。

    “皇后娘娘仁德体贴,知道高阳郡主偶感风寒。御医嘱咐了不宜吹着,偏巧今日风儿还有些大,倒平白叫我个小儿家家的也跟着沾光了。”黛玉干脆半个身子探到车门外,冲着适才说话的侍卫朗声解释道。

    果然,西边不远处便有一女声接道:“想来便是如此。皇后娘娘待人,从来一视同仁,便是长公主的车驾,该接受检视时仍要接受检视。想来定是因着高阳郡主身体微恙,这才行此特例。倒是有些人听风就是雨,豆大的事情,也要宣扬宣扬,也不嫌耽误了大家进宫的时辰。”

    说话之人,却是南安郡王家嫡女霍琼。霍琼和明蕙是老相识,绕来绕去的表姐妹关系,却打小不对付。

    霍琼和霍霖乃亲兄妹,一样的品貌出众,深受宠爱。只是霍琼性子豁达,比起琴棋书画舞文弄墨,反倒更爱马上功夫,常常跟霍霖一道偷偷溜出去骑马狩猎,倒把个南安王妃愁得不行。

    也正是因为霍琼性子讨喜,从前往宫里走的时候,碰到过永玙几次,两人还颇投契,彼此能说上几句话。这可彻底触了明蕙的逆鳞,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次拿话去挤兑霍琼。

    正巧,霍琼也不是好惹的。明蕙之母虽是长公主,到底驸马没什么本事。南安郡王可是实打实的兵权在手。两个人对上,她可没什么怕的,每回儿也总要争锋相对地顶回去。长此以往,两人渐成水火不容之势。

    本来霍琼也不曾见过黛玉,今日之事与她无关,并不准备插手。可是遥见明蕙一副趾高气昂、无事生非模样,忍不住就要仗义出手,拔刀相助。

    黛玉原话的意思,也不过是随便找个由头息事宁人。她虽说也不是任人随意拿捏的主儿,只是总不好在皇宫门口,大庭广众之下当众与人撕破脸吵架吧,跌她的份!可是没想到,这种情形下竟还有人出言相助。黛玉心下好奇,也顾不得什么旁人窥视不窥视,干脆从车厢内走出,站到了车把式身边,垫着脚往西边望去。

    正看见一个细长个儿,高身量,穿一身大红旗装的姑娘,容貌昳丽,卓尔不群。且她不是坐在马车里,而且侧身骑在一匹枣红色高大骏马背上,边晃着脚上一对黑底绣金纹的鹿皮靴子,还边不时摆弄一下手中精致的马鞭。

    霍琼见黛玉望将过来,轻抬下颌,高扬的眉毛似英俊少年般往青丝内飞去,英气直透华盖。似乎如此,她还尚嫌不够,一抖马缰绳,座下宝马便腾腾腾几步往侧边无人处退开开。霍琼一扬手中马鞭,刷刷刷,长鞭劈空,在空中连击出三道鞭花。动作之利落纯熟。便是普通武士也比之不上。

    “好!”黛玉忍不住脱口赞道。

    就连之前旁观笑话的好些人家,看了霍琼这把使鞭的绝活和精湛的骑术,也不由得跟着叫好。

    “果然虎父无犬子,南安郡王掌兵多年,不仅军队训练有素,兵强马壮,战无不克,就连自家千金也练出了这独一份的马上功夫,厉害厉害!”马上便有人跟着赞叹道。

    今日参加百花宴的,除了黛玉、杜寒清、明蕙这等小儿女们,似应妙阳、南安郡王妃、贾母、两位史侯夫人这等高官女眷、诰命夫人也数不胜数。何况,还有陪着自家妻女入宫的官员们。其中,虽然不乏与林如海亲厚的,或者干脆就是南安郡王一系的人。

    一时间,叫好声不绝。

    趁这工夫,杜寒清已经先进了宫。只剩下明蕙,本来拥趸者众,可是没想到,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先是被黛玉再次四两拨千斤轻易化解,紧跟着又被宿敌霍琼一番挤兑。还没来得及讽刺回去,就被霍林一番表现抢尽了风头。明蕙不甘心,非要在这一片欢声笑语里蹦出点“逆耳忠言”,却被她母亲宜兰长公主一把捂住了嘴。

    “你就这般沉不住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非得落个尖酸小性、诽谤圣人的罪过?真是白费了为娘这些年对你的苦心教诲!”宜兰长公主低声斥道。

    明蕙虽说天不怕地不怕,到底还是对她这个母亲有些犯怵。宜兰长公主虽然平时好说话,可是认起死理来,颇有点六亲不认的架势。明蕙只得紧咬下唇,暂时将这一茬揭过。

    那头儿,黛玉可不管明蕙怎么想,今日见识了霍琼的功夫,忽然勾起了她的兴致。她练剑舞也有些年头了,杨毅说她天生身子软,有弱柳扶风之态,自带一股风流韵致,却目光沉凝,眸正神清,另有英风,最是适合习剑舞不过。且肯下功夫,进境神速,如今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是黛玉只在杨毅、林如海并应妙阳等人面前跳过舞,她的舞姿旁人都不曾见过,总觉着师父的话,存了私心,溢美太过,算不得数。

    今日碰见霍琼也算棋逢对手,英雄相惜。黛玉头一回见霍琼耍鞭,就觉得她手中长鞭的舞动,自带韵律,如走龙蛇,进退间自有章法。因此便自觉是她孤陋寡闻,不曾见过的某一种鞭舞,十分想与之切磋切磋。

    心中所想,不觉便在面上流露出渴慕之情。应妙阳在内看见,终于插话道:“今日饮宴,便是女儿家的聚会,有的是你结识朋友的大好机会。我不是伤风了吗?怎地不见你进门,还老掀着帘子让我吃灰?”

    黛玉这才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最后向霍琼点了点头,到底也不知人家是谁,心底里却已认作了今日必须结交的好友,一矮身,低头,钻进了车内。

    林府马车便滚滚进了宫门。其后,各人照旧检视,下马,入内换轿不提。

    后宫门前,林如海和黛玉并应妙阳分道扬镳。他还要去前朝与皇帝议事,只能送到这里。适才宫门外,黛玉与明蕙几句口舌,林如海都看在眼里却不曾发话。

    毕竟,小孩子家家置气,还用不上大人插手。再说,他家黛玉又哪里是好欺负的!林如海捋着他新留的三缕长髯笑得见牙不见眼。

    正巧被刚送罢王妃,从后宫转出来的贤亲王一眼瞅见。老实如贤亲王立马一捂腮帮子——哎呀,牙花子疼!又碰上那个狡猾的林如海啦!

    果然,林如海正笑,忽然左眼皮跳了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左眼皮跳,预示着我今日有横财呀!林如海得意地想,随之便往左边扭了扭头,也一眼瞅见了玉带官袍、风流倜傥的贤亲王。

    有门!林如海翻身下马,向前迎上贤亲王。

    贤亲王也不甘示弱,迈着八字步走过来。两人勾肩搭背,你好我好地就往前头行去。

    背后,应妙阳看着两人身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黛玉不解问道:“郡主笑什么?”

    应妙阳狡黠地一眨眼,道:“我笑今日有人要破财了!”

    “破财?”黛玉望望林如海远去的背影,实在不知道面圣跟破财有什么关系。

    两人正站着说话,身后有软轿停下,却是迎春到了。

    适才宫门口舌之时,迎春便一直坐在车内,不曾出门。并非她不关心黛玉,也不单纯是她怯懦,实在是她连说话之人都是谁也不清楚,更不知道从前人们入宫觐见、饮宴都是何样儿的规矩,半句话也插不上口。

    今日饮宴这般大的事,并没有姑娘家一个人便来的规矩。可是荣国府内,有身份参加饮宴的如今只有贾母。奈何,贾母近日为了爵位、匾额的事情,操心太过,虽不至于一病不起,却也实在有心无力。莫说饮宴之前还要拜见皇后娘娘并各宫妃嫔,便单单是按品大妆,参加乞巧祈福的仪式这一桩事,她便吃不消。

    因着要在迎春、探春姐妹间选出一个来赴宴。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两房争斗再次喧腾起来,都到了明面上不合的程度。按理说,迎春年纪大了,确实到了该婚配的时候,可是探春摆明了比迎春更优秀些,也更拿得出手。何况按元春递回来的消息来讲,此次入宫饮宴的机会是元春拿深陷宫中的多年心血并苦挨换来的,如何能不把名额给二房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便是聪明决断如贾母,一时也下不了狠心,如此便耽误了,连跟黛玉并湘云婶婶们即两位史侯夫人商量,带着迎春一道进宫的工夫都没有了。只得匆匆忙忙给迎春扮上,坐了贾母的车驾,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在宫门口追上黛玉的马车。

    至于迎春如何就胜过了探春,却是后话,暂且不提。

    迎春坐在软轿上,被抬着往后宫行去,远远地便看见黛玉和应妙阳站在宫门前,似在等人神气。迎春天真,还思量着风这般大,高阳郡主染了风寒,怎么还在风地里站着?又担心怕不是黛玉关切她独自成行,怕她胆怯,有甚差错,故而专程在此候她。一时间,迎春心里倒百转千回起来。

    这不,软轿刚落地,迎春便顾不上礼数,几乎连蹦带跳地窜过来,忙不迭给应妙阳行礼。

    应妙阳那日见过迎春,只觉是一位温柔可亲的姑娘,也听黛玉提起过迎春好性。别看应妙阳自个性情豪迈不羁,却十分钟爱温柔如水的女子,亲自扶起迎春,上下一打量。

    迎春今日着装十分庄重,全是上好的见客头面,虽不至于珠环翠绕,却也有些金翠压头,倒把她自身娇弱沉静的气质冲撞了去。

    应妙阳看罢,抬手,将迎春头上几处显眼的金钏步摇抽下来,又拉着迎春左右看了看,这才满意点头,赞道:“好一朵迎春花,凌寒独放之姿,不好叫那些红的黄的分了光彩去。”

    黛玉也跟着上下看了一遍,点头附和:“正是。平日也不见二姐姐戴这般多首饰,怕不也嫌坠得慌。”

    迎春羞涩低头。可不嘛,这几年,她日子好过了些,但是见客头面还是就只有那些,其中最拿得出手的,还要数当年林如海乳母李妈妈,进京接黛玉回家时,送的那套见面礼。

    今日她这身装束却是凤姐给她拼凑来的,自然用的都是凤姐的私房。凤姐毕竟是妇人了,有些首饰并不适合迎春佩戴,再加上凤姐素喜彩绣辉煌的,恨不得将好东西都戴在身上。偏她人生得明艳,压得住场面,迎春和她比起来,不过山崖石缝间迎风而生的报春花,哪里经得起那等粉饰?便有些头重脚轻起来。

    也亏应妙阳直接,见迎春没大人看顾,便主动担起了这责任,几下妙手,便把个迎春也拾掇得灵气逼人,不让毫分了。

    迎春本是庶女,也从不出门,哪知甫离闺阁,便是入宫,几乎要不敢来。还是凤姐一番长谈,说动了迎春的心。如今,又被应妙阳和黛玉这般诚心相待,想起适才黛玉被人挤兑,自己却一句话也不曾说,不由得羞红了脸,有心解释几句,又觉得既然不曾帮不敢帮,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所幸,便不多说,只在心里暗暗铭记。

    三人汇合,便一同前去皇后娘娘宫中拜见。

    头前,自有太监、宫女引路。

    黛玉挽着迎春手臂,一面走,一面嘱咐她些宫里的规矩。因着应妙阳的出身,自打她进府,便有专人教导黛玉宫廷礼仪。再加上她也出入了皇宫几遭,比起迎春,总要熟悉许多。

    迎春一一记住,也小声与黛玉闲聊几句。

    两人身后,不远处,便是明蕙和宜兰长公主母女。

    明蕙望着黛玉与迎春亲昵谈笑的模样,只觉得眼内生钉,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气鼓鼓扭转头去。

    却一眼看见皇后娘娘宫殿大门的石狮子边,有一个穿宫女服饰的女子,正俯身跪在地上,飞快地擦拭。

    七夕节,应打扫庭院,地砖脏了,宫女跪地擦拭,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这个宫女身后还跪着一个人,似乎在跟她争抢抹布。旁边还袖手站着好几个大宫女,嘻嘻笑着围观。看去,倒像是在明着欺负人。

    明蕙从小便常常进宫,宫女太监们彼此欺负争斗的事情,她见得多了。便是她自己,也时常打骂,责罚下人。这等小事,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就连许多大家闺秀,从那几个宫女身边路过,也是各个目不斜视,根本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看上一眼。

    可是,前面说说笑笑正走着的黛玉和迎春却突然停住了。

    黛玉是看见了那擦地宫女的双手,红肿溃烂,竟像是十冬腊月冻伤的。可现下分明大夏天,这人的手是如何伤成这样的?且看她因低垂着而时不时露出的一线脖颈儿,分明肤如凝脂,也是个千娇百媚的人儿,怎么就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黛玉虽心有怜惜,却并非不知进退,胆敢擅自插手皇后娘娘宫中事务。这人既然在皇后娘娘正殿门前这般形容,八成是在受罚。黛玉虽然于心不忍,但不知前因后果,并不准备插手此事,略停了停,看了几眼,又要举步。

    却发现她手挽住的迎春,呆愣愣站在原地,任凭她怎么拽也拽不动。

    “二姐姐?”黛玉小声提醒。可迎春还是愣愣的,只一味盯着那个几乎匍匐在地,哆哆嗦嗦擦地的宫女。

    黛玉便以为,迎春不曾见过这等场面。要知荣国府的奴才们架子比主子还大,别说这等可怜兮兮地受罚干活,就是主子们日常说话声音大了些,也有人能给你千娇百媚地哭出好几个大委屈来。

    黛玉刚想要提醒迎春这里是皇宫,需要谨言慎行,这宫女也只是被罚擦地,或许暗地里还受了些欺负,并没到旁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插手帮助的地步。却见迎春快走几步,到了那宫女身边,俯下身,低声问道:“敢问这位姐姐,可是姓贾,闺名、名元——”

    不待迎春把话说完,地上跪着的女子忽然抬起头,飞快在迎春面上扫了一眼,却似乎并没认出来人。

    黛玉在后,听见迎春的话,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眼前地上跪着的,任凭旁人欺负,连一句话也不敢说的女子便是前世她那贵为贤德妃,出生便是大富大贵之相的大姐贾元春?

    贾元春不是女史吗?什么时候变成宫女的?再说,她之前还听说,元春表姐颇得皇后娘娘器重,如今贴身伺候着,怎么才几日工夫,就连普通宫女都不如了?

    “二姐姐,你说她是谁?”黛玉也跟上一步,问道。

    元春听见迎春报出她的名姓,以为是遇见了熟人,惊喜抬头,想要来人帮着在皇后娘娘面前求情,许她留下来或者给她个痛快,早日放出宫去,万莫再这般不死不活,不轻不重地折磨她。

    可是,元春一抬头却只看见一个陌生女子亭亭立在面前,细看她的眉眼,却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正沉思间,忽然听见黛玉脚步并语声,眼角余光瞥见黛玉面容,蓦地无地自容,生出羞愤的心,慌忙低下头去。

    哪知,她身后跪着的抱琴,比元春年岁大些,倒还记得迎春长相,联系之前府上也有姑娘要来的消息,猜出面前人当是迎春。顾不上元春可能会恼,如溺水之人手抓稻草,急忙膝行上前,叩头行礼道:“抱琴给二姑娘请安,给林姑娘请安。我家姑娘,不,贾女史她……”

    “抱琴住口,休要胡言!”元春忙呵斥道。

    抱琴却强忍泪珠,哽咽着还要开口。

    却不知,她们几人的举动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先是明蕙,看热闹不嫌事大,抱臂站在后面,耳朵伸了老长,明目张胆地偷听。后有其他路过女眷,也好奇这里的动静,纷纷侧目。最后,却是那几个适才便一直在这里嬉笑着说闲话的宫女,见元春和抱琴做派,忽然嗤笑起来。

    黛玉闻声,又见元春满面羞容,便知事有蹊跷,拉了拉迎春,低声道:“二姐姐,事情古怪,你先随我进去,听郡主吩咐。”

    迎春点了点头。她也知道宫规森严,元春再不济,还顶着荣国公嫡孙女的名号,家里虽犯了事,如今已得到宽宥,她还获恩进宫。若不是出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大事,元春在宫里这般被人欺辱,断不会不往家里说一声。

    两人刚要离开,就听明蕙说道:“你俩无故笑甚?难道我等入宫有甚礼仪不到之处,惹得尔等发笑?”

    那几名宫女见明蕙郡主问话,知她不好惹,忙低头束手,恭敬答道:“奴婢不敢。奴婢们只是在笑那地上犯错之人,明明是蒲草的命格,偏偏还心比天高,妄图攀龙附凤,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倒好,见了风却被一巴掌呼到地上,反倒忘了老本行该怎么做,连块污迹都擦不掉了。”

    “哦?”明蕙也是聪明人,又见袁春生的花容月貌,心里有了三分计较,在看黛玉和迎春面色,想起自己之前从四皇子身边人处听到的只言片语,忍不住笑了。

    “我当是谁这般没有自知之明,原来是那一家子的人,这倒不奇怪了。”明蕙故意卖着关子道。

    旁边好些看热闹的人,哪个不是嫡女贵妻,高高在上的主儿,最是看不惯那些爬床使坏的贱坯子。又见元春,只是区区一个宫女,却生的那般好相貌,并没有听见迎春唤她的话语,不知元春也有那等好出身,以为是皇后娘娘或者宫里嬷嬷调教下人,哪怕不出声也不约而同向元春投来鄙夷的目光。

    也有好事的人插口问道:“哦,敢情郡主明言,我竟不知哪家子的人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又不要面皮?”

    明蕙却不说话了,只拿眼睛在黛玉身上梭来梭去。

    应妙阳由宫娥引着,先她们一步进了殿门,这会儿大门口,只有黛玉和迎春并肩站着。

    黛玉衣饰穿得也素净,好些人没认出她来。只是看着黛玉容貌气度却不像一般人,更和明蕙所言去之甚远,便都只是偷眼打量,到底不曾出言不逊。

    可怜元春跪在那里,脸几乎紧贴到了地面上,耳听旁人讥讽话语,想起面前站着的一个是黛玉,另一个竟是她大伯家庶出的妹子,羞愤难当,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迎春听见旁人风言,也是气白了脸,粉拳紧握,身子直摆。

    黛玉也是脸色难看。这明蕙忒也不识好歹!竟这般得寸进尺。今日若不给她一些颜色看看,她还真当我林黛玉是好欺负的!

    黛玉顿住脚步,款款回身,一步步走到明蕙面前。

    明蕙之前三番四次挑衅黛玉,黛玉只是见招拆招,不曾真个和她计较,她便以为黛玉也是那等息事宁人的主儿,专挑人多的时候挑事。

    可是这遭眼看黛玉嘴角噙笑,款步向自个儿走来,不知怎地,明蕙心里先发了怵,略有磕绊地道:“你,你要做甚?”

    “哦,我只是听明慧郡主适才说话口气,似乎和这地上跪着的宫女颇为熟悉。我倒想问一句,明慧郡主,可知她到底是哪一家的人?”黛玉沉声道。

    “这有何难?她不过就是——”明蕙刚想说,她不过就是荣国府二房工部员外郎家嫡女贾元春。忽然想起,都说家丑不可外扬,黛玉明明和荣国府有撇不清的关系,为什么又要当众置问自己这句话?莫不是有甚阴谋?忽然住了口。

    “明蕙郡主怎么不说了?您既然懒开尊口,我便替您把话说下去。她只不过就是工部员外郎的女儿,一等将军的侄女,京营节度使的外甥女,荣国公的嫡亲孙女并皇后娘娘身边贴身伺候的女史罢了。什么功臣之后,勋贵之家,在堂堂明蕙郡主眼里自然不过区区蝼蚁,贱命一条,哪里懂得自知之明这四个字该怎么写?”黛玉语气锋利,字字如刀。

    说起来,元春出身不仅不丢人,反倒比在场许多人都要高出许多。且还顶着功臣之后的名声,没来由被明蕙一顿排揎,偏偏还是用“身为下贱,心比天高”的由头,让旁边那些本来看热闹却出身低微,或者只是暴发户、门第不显者,做何感想?

    甚至便是功臣之后,稍有没落者,也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更别提那些出身与元春相当或更显贵,只不如明蕙,却也抱着有朝一日成为贵人想法,前来赴宴甚至参加大选的人家,纷纷自忖今日之事到底是巧合,还是明蕙有心从中作梗,与人合谋,专门做戏与她们来看。

    一时间,众人看明蕙的眼神皆莫测高深起来。

    从前,大家都知道明蕙中意永玙而不得。如今,永玙摆明了不要明蕙,谁知明蕙是不是打起了别家子弟的主意,故意借这无辜女史作伐,指桑骂槐羞辱她们?

    按明蕙的意思来说,就只有她皇室中人,天生尊贵,旁人不仅比之不得,若是高攀了,便是天生下贱,不知羞耻?

    疑心生暗鬼,凡事就怕对号入座。何况,尊卑本就动人心。

    虽然起初“蒲草命格,硬攀高枝”的话儿,是那几个宫女说的,可是,谁让你明蕙乱出头来着!

    黛玉三言两语便把这不尊功臣不敬皇后的帽子又戴到了明蕙头上。

    且她还不准备见好就收,接着道:“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位女史倘便真是做错了事,如今已在受罚。想来明蕙郡主就是再尊贵,皇后娘娘宫中女史也轮不上您来教训吧?”

    “你!” 明蕙面上阵青阵白,有心反驳,偏偏黛玉句句在理,只得再次被黛玉堵得说不出话。

    元春头伏在地上,起初听见黛玉点破她的出身,恨得几乎咬碎银牙。但是听到后面……忽然觉得这些年她似乎都想错了。她本就处处不输人,就算杜寒清,她在皇后娘娘宫中见过,自己也不比她差上什么。但是,为何杜寒清便是满京城人人追捧的才女,而她却只能每日给皇后娘娘捏肩捶背,端茶倒水?

    原先,她不服气,便也想扬眉吐气,做那人上人。可今日,便是她不服的这口气,让她丢了这般大的人。但是,转念一想,若她当真无那攀龙附凤的心思,别人又如何羞辱得了自己?

    元春想起曾经,祖父还在时,将她抱在膝头,手把手教她读书识字。讲的还都是经世致用的大道理,就连史书,她自诩比这深宫里多少后妃都熟悉得多。祖父就从没说过让她进宫为妃做嫔的话,相反,每每总跟她历数各朝各代的贤臣义士、翰林清流,言外之意分明是让她似姑姑一般,寻个有出息的读书人,诗酒茶一生。

    看着眼前如竹如兰的黛玉,元春不禁扪心自问:究竟,究竟是何时走偏了呢?

    黛玉“狐假虎威”,借着皇后娘娘官威,怒斥了明蕙一遭,却还不顺气,一抬腿,准备再逼近一步,却被迎春拉住了胳膊。

    迎春冲黛玉摇了摇头。她嘴笨,说不出黛玉那些大道理,却习惯了看旁人脸色。在黛玉说话时候,迎春将众人脸色都看在了眼里。黛玉说到功臣命贱时,身边中人都是与有戚戚焉的表情。待她搬出皇后娘娘这座大山时,众人却忽然收敛了神色。有些旁观的人,更是静悄悄往里挪起了步子。

    且迎春注意到,在明蕙身后,一直站着一位宫装妇人,看她服色竟像是公主之辈。迎春便忙拉黛玉,示意她见好就收。

    黛玉见状,往宜兰长公主处望了一眼,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便不再理会明蕙,拉着迎春的手往殿内走去。

    明蕙吃了大亏,红着眼眶凑到宜兰长公主跟前,就要告状。

    宜兰长公主一摆手道:“你不用多说了,适才之事,本公主都看在眼里。人家说的话并无半点错处,你便是让为娘帮你出头,难不成我就能压过皇后娘娘吗?打蛇打七寸,你抓着不痛不痒的事情大做文章,不过是授人于柄。你呀,太嫩了。”说罢,带头往正殿行去。

    明蕙在后,气得直跺脚,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她的母亲为何反帮着外人说话!

    九曲回廊内,应妙阳倚着栏杆,边看花边等黛玉。现下,皇后娘娘宫中正是热闹时候,命妇们排着队觐见,应妙阳便不急这一时。

    只是,左等右等,黛玉和迎春都不见来。应妙阳刚想叫宫女去寻一寻,就见回廊那头儿黛玉和迎春一左一右挽着贤亲王妃走来。

    “这倒怪了,明明是我带来的女儿们,怎地都跑到了你那里去?”应妙阳调笑道。却十分不客气,把迎春也叫成了闺女。

    迎春听在耳里,心下感动非常。她才被人连带着拿出身羞辱,应妙阳并不知情,却歪打正着,抚平了她心上伤痕,叫她如何不感动?

    贤亲王妃笑道:“既是你家宝贝千金,怎不见你看好?如今被我抢了来,可就不还了!”

    却是在说让黛玉做儿媳的事。

    黛玉闻言,娇嗔跺脚,就要不依。

    贤亲王妃伸手一揽,将黛玉拥进怀里,无限欢欣地道:“你可别怪玙儿心急,便是我,见着你也挪不动步,撒不了手,恨不能日日带在身边呢!”

    黛玉本是凑趣,哪知贤亲王妃越说越露、骨,直接当着迎春的面儿叫出“永玙”的名字,把她羞得头埋在贤亲王妃怀里,死活不愿出来。

    众人哈哈大笑,就连迎春也忍俊不禁。

    这边厢儿几人正笑闹着,那头儿,永玙从偏殿转出来,刚踏上台阶,就看见黛玉半边粉面,忙不迭一溜儿小跑过来,扬声道:“妹妹几时来得?怎么站在风檐下,仔细着了凉。快随我去偏殿稍候。”

    “得了,这小子,不仅眼里没了我这表姑姑,连你这母亲也看不见了!”应妙阳吃味道。

    贤亲王妃但笑不语,心里却想,待到黛玉嫁到我们家,嘿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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