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只愿得见伊人倾国笑
红日渐薄西山, 今日围猎, 已进行大半。那些蠢笨点儿的、老是爱在外面晃悠的野兽都被捕获殆尽, 剩下的几乎全是精滑狡诈、身量较小、速度飞快的猎物。单靠围堵射箭已难捕获。
为争魁首, 便有人动了旁的心思,布陷阱便是最快手段。
当然围猎有规矩, 所有陷阱必须有明确标识,所用器具也需是在拱卫大臣处领取并报备过的。
树林深处, 有两条小河蜿蜒流过。河流交叉处, 形成一片浅滩,时不时就有小动物到此饮水。这会儿,就有一只野鸡扑腾着翅膀,在浅滩上蹦来跳去,正玩得欢快。
浅滩不远处, 草丛中, 趴伏着四个人, 八只眼睛都直勾勾盯着野鸡两只爪子,看它就在陷阱旁边绕来绕去, 急得抓心挠肝。
“快走进去, 快走进去……”其中一人年纪还小,尚未及冠, 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那野鸡也不知是否耳力特别好,只这些许动静,便忽然站住不动了, 两只小眼警惕地四下张望。
另外三人都对早先说话那人怒目而视。
要知,今日首围三甲都得了金口玉言重重有赏,如今行围过了大半,唱名榜上三甲的争夺也愈发激烈。个中差距也不过一两件猎物而已。故而此刻谁能再率先多有一点收获,便能如愿得到魁首。
这边厢四人一鸡正屏气凝神,忽然东方飞来一箭。
箭破长空,正中野鸡脖颈。
野鸡往旁边一歪,堪堪倒在四人所布陷阱旁边一线位置。
“哎呀!”四人异口同声都是叹息。却也忍不住回头去看东方。
适才一箭如从天外飞来,其疾如电,其迅赛风,且又准又狠,正中靶心,一箭刺穿野鸡咽喉,它连扑腾都来不及便气绝而亡,直愣愣倒地。
端的箭术出神入化,叫人不得不服!
哪知四人扭头望去时,只来得及看见一袭白衣脚踏火红层云,扬长而去的背影。
“啊——”那不及冠的少年忽地惊呼出声。
旁边三人本来都看直了眼,被他呼声所惊,领头的高壮青年一巴掌拍在那少年头上,“瞎咋呼什么!”
那少年神色慌张,怯生生道:“大哥,我、我们刚才是不是撞鬼了?老人们都说山里有精怪,你看刚才那人箭法身形,他、他还会腾云驾雾,那裹在他身边的红云……这、这可就不是妖法嘛!”
被唤作大哥的人也被他这话儿说的愣住了,本想开口痛斥他怪力乱神、无稽之谈,又隐约觉得他所说实在有理。适才他回头最快,还看见了那人侧脸,俊俏不似凡人。
莫非、莫非适才之人当真是山精异兽乃至神仙化形?
大哥一时也说不出话了。偏偏这四人都是同族兄弟,家中全是武将,但官职低微,不曾见过世面。又才入南安郡王跪下,如今都是南安郡王之子霍霖的跟班。
四人中以大哥王铨最是老练沉稳,心思缜密,其余兄弟皆以王铨马首是瞻。此刻见王铨也默不作声,以为他是默认了小弟的话,各个骇得面色发白。
“噗嗤!”旁边浅滩上忽然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
四人再度一致转头,只看见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正一手拿着野鸡翅尖毛色最绚丽的一只翎毛,一手捂住嘴巴,憋笑憋得几乎岔了气。
那人见兄弟四人望过来,再忍不住,放声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还一面指着王铨道:“哈哈、哈哈,你们、你们几人真有意思!山精神仙的话也相信!哈哈,忒也没有见识。刚才的人是我家世子爷,那红雾浓云……”
说着,还夸张地用手比划出一个大圈子,又道:“是世子爷的坐骑,名唤吴钩。哈哈,亏你们还是行伍出身,没见识过流星箭也罢,怎地胆子也这么小!”
王铨最先反应过来,国字脸涨的通红,有心反驳几句,但是确实是自家丢人现眼、见识浅薄。何况,听对面人的言语,他乃世子爷随从,并非自家能得罪的。
王家剩余三兄弟却都是莽汉,自诩乃南安郡王世子爷的侍从,也不比对方差些什么,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干架。
王铨还不及阻拦,远远传来一声低哨,似乎有人撮唇轻呼。
刚才还有恃无恐、捧腹大笑的书童猛地一拍脑门,将野鸡翎毛随手往腰间皮囊里一塞,撒腿飞奔而去。
没跑几步,一匹纯黑的宝马从斜刺里窜出来。书童一手攀住马脖子,稍一用力,飞身上马,眨眼儿身影已消失不见。
风过处,树顶一片枯叶悠悠飘落。
树下的王家四兄弟:……
另一头,围场北面一片泥沼泽地前,霍霖带着五六个手下正围捕一头成年野猪。
这头野猪身形比普通成年家猪大了三四倍,皮毛黑亮,硬如钢针,根根直竖,寻常羽箭根本射之不透。且獠牙尖利,明晃晃顶在外面,跑动间,鼻息喷在草地上,便是好大一片水渍。
说起霍霖,他便是现下唱名榜上魁首。
本来时辰将至,三甲位置几乎再难变动。哪怕有甚差池,也不过在现今的三甲之中再换一个魁首。三甲之间也只需互相提防。
哪知如今唱名榜上突然杀出一匹黑马,便是适才被错认作神仙妖怪的永玙。
夏苗开始前,永玙本就是魁星第一人选,然而他上午并未参加围猎,截止午时,仍是零收获,不知给了多少人争雄的信心。
其中最是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便是霍霖。霍霖也是打小便有才名,且南安郡王手握兵权,自然尚武,霍霖也常与武艺超群、骑射过人自诩。
然,自打永玙八岁那年,横空出世,在皇家校场信手拈来射出宫中教习密不外传的“流星三射”之后,才名一举盖过霍霖,且从此不坠。
可怜霍霖也是堂堂郡王,闻鸡起舞,日夜苦练,不顾年岁几乎大上永玙一倍,只欲和永玙较量一番,却屡战屡败,愈发与永玙不对付,自个儿斗红了眼。以致于后来,永玙远远见到霍霖就躲着走。
今日情形更加难堪。永玙未出场之前,观城上看围人群的目光全锁在霍霖身上。
霍霖张弓搭箭,无论中否,皆是如雷喝彩。他只一转身,目光过处,全是少女仰慕眼神。四王八公后人、多少年轻俊才全败在他弓马之上。
可是,永玙甫一下场,便是接连三轮“流星连射”,例无虚发,且一箭双雕者众。箭囊顿空,吸住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不说,还收获了一大片猎物。后来更是单人匹马跑遍大半个围场,一个人的收获,便远远超过了别的富家公子成群结队、拉帮结派甚至私下收购所得。
等到后来,跟在后面给永玙收获猎物的人都拿之不及,只能每种猎物取一特征处,表示战绩。
文竹是永玙贴身伺候的小厮,近身跟着,适才贪玩,逗弄王家兄弟,几乎耽误给永玙捡拾猎物。
这会儿文竹气喘吁吁纵马追来,正看见山脚下霍霖等人严阵以待准备捕猎野猪。
对面半山腰上,永玙和吴钩身形刚刚停下。
文竹轻嗤一声,在心里替霍霖默哀——啧啧,又有得热闹瞧了!既生瑜何生亮,不不不,人有三六九等,比不来比不来……
这边厢文竹还在胡思乱想,那头儿,永玙坏心眼儿地勾唇一笑,探身抢过旁边路过一人背上硬弓,“卫兄,借弓箭一用。”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永玙已弓箭在手,高高立起在马背之上,居高临下,箭头对准正追着猎物狂奔的野猪,却忽然向左侧一偏,松手,弓箭离弦,如擂石下击,挟万钧之力,直奔——直奔沼泽旁边巨石而去。
“哎——”被抢了弓箭的那人眼见箭矢走偏,要错失猎物,忍不住遗憾叹息道。
永玙却好整以暇右腿前弓,侧坐在马背上,回身拍拍了那人肩膀,挑眉笑道:“卫兄不愧君子如兰,还是——还是这般实诚!小弟抢了你的弓箭、猎物,你不但不生气,怎么还替我遗憾起来?”
卫若兰闻言也笑将起来,朗声道:“哈哈,实在是世子爷好箭法,这般远的距离,换了在下,定然射之不中,连遗憾的余地也无。”
“卫兄过谦了,你单枪匹马却牢牢霸占唱名榜第十的位置,任它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永玙说着,眼神示意卫若兰,心照不宣赞道,“这才是好本事呢!”
卫若兰自以为“藏拙”得宜,没想到还是骗不了永玙,难为情地挠挠头。
两人这边闲谈叙阔,那头儿,野猪却中箭栽倒。
还是天外来箭,只是这次正中野猪后脑,直直将它钉在了地上。
“该死!!!”弓箭也正握在手中,箭在弦上,马上便发的霍霖,只来得及耳中听见箭矢袭来破空之声,心知被人抢了先机,情急之下,长箭脱手,一箭扎在野猪屁股后面三尺开外去处。
两厢对比,愈发气得面红耳赤。
“大胆!哪里来的小贼,敢抢本世子的猎物!”霍霖一紧马缰绳,抽出眼间佩刀,带着人就杀将过来。
看那架势竟像是要公然与抢他猎物之人拼个生死似的。
“呵,围场较技全凭本事,技不如人,输了就倚强为胜、仗势欺人,真不愧是南安郡王之子。”蓦地,一道充满讥诮之意的语声传来。
“谁在放狗屁?”便有霍霖身边暗自帮手的粗鲁军汉率先喝问道。
霍霖微一皱眉,回头瞪了那汉子一眼。
围场之内,敢于公然和他呛声之人,必然非富即贵,身份地位与他想来差不了多远。这军汉说话忒也难听,简直跌了他的身份。
军汉话声才落,旁边山路上就转出几个鲜衣公子。
“霍世子家仆从鼻子真灵,怪不得狩猎时刻都要带着。恐怕就连四皇子身边的猎鹰、黄犬都比之不上。”还是先前说话那人,故作风流,摇着把折扇,指着身边一条黄狗道。
他这是骂那军汉是狗。打狗也要看主人。霍霖面色铁青,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冷声道:“牛贲,你莫要欺人太甚。”
“呦,霍世子,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俺离你八丈远,何故就说俺欺负了你?”牛贲阴阳怪气道。
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幸亏霍世子乃男子,不然你这句话说出口,我国公府岂不是要添丁进口?”
身后同伴听他这般说,都哄笑起来。
霍霖模样清秀,还被人传出喜欢女儿脂粉,便时常有人调侃他乃霍千金,此时又被牛贲揭短,不由恼羞成怒,忍无可忍,红着脖子就要冲杀过来。
恰此时,围场钟鸣鼓响,号角长鸣。
有唱名官高声宣道:“今日行围,魁星已出,正乃贤亲王世子永玙是也!”
霍霖坐骑应声而停。
牛贲见状,一摆手,落井下石道:“啧啧,任凭你机关算尽,人家小王爷一出场,你连个吃肉渣的余地都没。看你今日这般可怜,小爷我便不与你计较了。”说着转身纵马离去。
霍霖双眼血红,气血翻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恨声道:“孟、永、玙——”话未说完却猛地眼前一黑,人事不省,从马背上栽落。
目睹了一场大戏的文竹:哎呀,真成了周公咳血啦?再回头去找永玙,却哪里还能看得见人。
从半山腰上射箭,压根没发现自己抢了别人猎物,又用了他人弓箭,本来不会马上树敌却被牛贲拿来捅刀,莫名其妙再树死敌的永玙,正和卫若兰勾肩搭背,双马连辔,乐呵呵在看城接受万众瞩目。
那头儿,看城顶上,黛玉将永玙狩猎英姿尽收眼底,心中崇敬之情犹如滔滔江水流之不尽,连带着认为自己能站在贤亲王妃身边,都觉得与有荣焉。
湘云站在黛玉身旁,更是早已兴奋地不成样子,大胆指着永玙身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本是逾矩越礼行为,但是顶上、顶下整个看城的人们都在指着永玙夸赞,便显不出湘云举动有何不妥。
黛玉含笑点头,真心实意地附和。
前十名各就各位在高台上站好。
魁星永玙登台站定,至此霍霖在或不在,愈发没人在意了。
卫若兰也迈步走到队尾,在写了自己名字的竖牌前站好。
卫若兰高大英俊,又是和永玙肩并肩走进的看城,此刻站在队尾,自然也吸引了许多目光。
湘云日常除了去荣国府小住,这番儿,也是头回出门,乍见这许多少年儿郎,情不自禁挨个看去,边小声点评给黛玉听。待说到卫若兰时,却忽然住了嘴。
黛玉好奇,随之望去,一看那人姓名——卫若兰,再见湘云破天荒难掩娇羞的小女儿情态,粲然笑开。
高台上的永玙,不顾四周上下秋波送到嘴歪眼斜的少女千金们,目不转睛盯着黛玉。
得见伊人倾国笑,生前身后千秋万代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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