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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桃之夭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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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很快便到了双十节,这是民国的国庆日,阳县各个机关都要庆祝,学堂更要庆祝。今年的国庆庆典,县政府特别多加了一个组团观摩阳县高等小学堂学生步兵操与学堂乐歌的章程,并邀请衡州中学的邹副校长也回家乡来观摩。

    与邹副校长一道到阳县的,还有衡州中学新组建的学生剧团,剧团排了一出新式文明戏,叫作《兴学记》,演的是宁乡富绅朱剑凡毁家兴学、创建周南女校之事,在衡州已经演过几场了,正打算到各县去巡演,恰好邹副校长回阳县,而警察局肖局长太太又是周南女校毕业的,大力赞成,愿意给剧团出路费并安排食宿,于是便将阳县选为了第一站,并定了在阳县高等小学堂演这一场。

    这样一来,县政府就更重视学堂今年的国庆日庆典了。

    上午是县政府举办的庆典,学堂的庆典在双十节下午开始,先是学生步兵操,整整齐齐的方队,站得笔直,齐声高唱讲武堂的军歌:“风潮滚滚,感觉那黄狮一梦醒;同胞四万万,互相奋起作长城;神州大陆奇男子,携手去从军……”唱完之后,操典开始,何师我教了几个学生打鼓,正好派上用场,队列随着鼓点整齐变幻,四下里一片喝彩。

    队列之后,是拼杀演练。特意选出来的十个学生,端着木枪,嚯嚯前刺,摆了几个挺标准的拼刺刀的动作后收枪立正。虽然一看就是还只学了点皮毛,但是架式摆得足,大家又是一片叫好。

    步兵操之后,学生们将何师我教的学堂乐歌依次唱来,或是独唱,或是三五人合唱,末了是全校学生齐唱两首学堂歌《读书》歌与《男儿第一志气高》:“男儿第一志气高,年纪不妨小,哥哥弟弟手相招,来做兵队操……”

    这两首歌流传甚广,在座的与围观的诸人之中,多有能唱上一两句的,此时不觉跟着唱了起来。

    操演完毕,已近日暮,学生按着顾岳的号令依次退出操场,各回各家吃晚饭去,观者也暂且去吃饭了,留下几个杂工仆役,忙着布置戏台。学堂的小礼堂,是原来寺庙的正殿改建的,将正殿连同两边侧殿一道打通,深阔开朗,足可容纳二三百人,县政府有时都会借了这个礼堂来开大会。杂工在讲台两侧以及礼堂两侧的高处挂上灯笼照亮,又搬了二三十张条凳放在礼堂里,最前排是留给县长他们坐的,所以又另外搬了十几张太师椅过来,放了小方桌摆茶水瓜果点心。

    学堂前门后门,都派了警察值守,连操场边上也有警察巡逻。

    入夜之后,看客陆续到来,在门口递了何思慎发的请柬才能进来。

    作为主人家,何思慎到得挺早,亲自迎接邹县长、邹副校长、肖局长以及阳县商会周会长等贵宾,顾岳站在他身后,时不时向前鞠一躬,拜见各位世伯世叔。

    学生们也能进来看,不过都站在后头和侧边,挨挨挤挤,叽叽喳喳,热闹得很。

    顾岳在何思慎他们就坐之后,沿着礼堂两侧巡视了一番,尤其是检查灯笼挂得是否牢实。他在昆明读书时,有一回就碰到灯笼掉下来引起火灾的事故。

    这期间还真碰上一个没挂牢掉下来的,大概和靠墙的几个学生推推搡搡撞在墙上、震动了挂钩也有点关系,顾岳抢前一步将灯笼底下的几个学生往两边一拨,随即抓住了将将坠地的灯笼的提手。

    差点闯祸的学生乖乖地束手而立,不敢再打闹。

    顾岳将灯笼重新挂好,巡视第二圈时将靠墙的学生全都警告了一番,然后才坐到何思慎身后的条凳上,等着庆典开始。

    等到前排的太师椅这边坐的贵客们叙旧叙得差不多了,何思慎站到台上,先作了个简短的发言,又邀请邹县长与邹副校长给大家讲几句,周会长及肖局长等人自然也不能落下。后头的学生与看客等得心焦,好不容易各位头面人物都已讲完就坐,充当司仪的何师我带着五个学生登台,自己拿着口琴,满面带笑地说道,今日举国同庆,他先为大家吹奏一曲《卿云歌》。

    这本是上古时候咏唱舜帝禅位于大禹之歌,民国二年第一届正式国会开会典礼时将之改编后暂用来作为临时国歌,本年三月大总统徐世昌颁布命令,定《卿云歌》为正式国歌,不过颁令时日未久,阳县又偏远,便是邹县长,也只在夏收后去衡州述职时才听过一回。

    何师我的口琴吹得悠扬流畅,学生跟着唱:“卿云烂兮,?j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词曲简洁,反复三遍之后,后头站着的学生,都能跟着唱几句了。

    阳县学堂的学生唱完之后,衡州中学的两个学生,也上台唱了一首鼎鼎大名的李叔同先生所作的《祖国歌》:“上下数千年,一脉延,文明莫与肩。纵横数万里,膏腴地,独享天然利……”

    周会长向旁边的邹副校长叹道:“到底是新学堂,唱歌也是新气象啊!”

    第三首歌,却不是新歌了,登台的是带着琴师的何道士,还有一个衡州来的学生。

    阳县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得何道士,见他上来,个个都精神一振。

    琴师坐下来拉二胡,何道士手里扣着响板未敲,抬起眼来扫视礼堂时,顾岳则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将自己往何思慎身后藏了一藏。

    何道士视线所到之处,台下看客不觉便安静下来。

    响板到此才蓦然敲响,何道士悠悠然开唱,这一回唱的是“班定远投笔从戎”,台下的老看客们惊讶地坐直了身子,神情很明显都更加专注起来,顾岳后面有人小声说道:“何道士什么时候排了新戏了?”

    顾岳只在中元节那天晚上听何道士唱过一折《明英烈》,不过也能听得出来,今晚这出投笔从戎,显然不是老戏,带着极鲜明的白话新戏的腔调,词句更通俗易懂,那个学生念班超的说词,何道士唱旁白并念其他角色的词,将这个故事连说带唱地讲下来,结尾之际更将孙中山先生为蔡

    锷将军题写的“平生慷慨班都护”的那幅挽联给用了上来。

    这出戏并不长,唱完之后,底下一片喝彩声,邹副校长这时才颇为得意地向邹县长等人解释道:“这是剧团里的学生编的新戏,何道士改了些不合音律的词,才刚排出来,这还是头一回上台唱。还有一出‘马伏波平南安边’,可惜尚未写完。”

    何思慎颇感兴趣,问道:“贵校的剧团是否有意将历代名将事迹都编成这样的一折折的新戏来演?”

    邹副校长笑道:“敝校颇有此意,不过历代名将众多,此事恐非一时一日之功。”

    何思慎道:“如此一来,贵校岂不是要聘请何道士作个剧团的指导了?”

    邹副校长道:“这是自然。”阳县本地人也还罢了,肖局长与肖太太是外地来的,听了邹副校长此话,困惑之意不觉带到脸上来了。周会长是做生意的人,惯会察言观色,即刻向肖局长与肖太太解释道:“何道士说起来还是读书人出身,又在南岳入了正经的道士籍,本来就不是优伶之辈,衡州中学聘他做个剧团的指导,也不算是有辱斯文。”

    顾岳身后有人嘀咕道:“如今都是民国十一年了,还要避讳什么下九流?”

    顾岳想的却是,这样一来,何道士大约得常住衡州,何秀不知道是跟着父亲住到衡州去,还是依旧住到八桥镇的外祖母家里。

    这出戏唱完之后,阳县学堂的四个学生,上台演了一回对敌擒拿――这还是顾岳见这四个学生练过武,底子不错,抽空教他们的。

    前头铺垫了好几出,到最后才是衡州中学剧团排的文明戏《兴学记》。

    第一折 名为“暗渡陈仓”,演的是朱剑凡自日本留学回来,决心兴办女学,开启民智并拯救女子,因清廷禁办女学,湘省已经查封了数所女校,朱剑凡将女校办在泰安里的自家园林里,对外假称“周氏家塾”,是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第二折 名为“毁家兴学”:清廷于风雨飘摇、自身难保之时,不得不顺应民意放开女校之禁,周南女校日益发展,声誉鹊起,求学者闻风而来,多至六百余人,朱剑凡前后捐献价值十一万余银元的资产用以建校,民国初建,政府每年补助女校约五千元,但仍旧入不敷出,朱剑凡继续典卖田产支持女校,夫人与老母也捐资助学,革命元勋黄兴敬重朱剑凡的义举,捐银千两相助。朱剑凡一心办学,国务总理范源廉曾拟任他为教育总长,也被婉言谢绝。

    这一折是重中之重,朱夫人与朱母也要出场,此时风气,尚不能见男女同台,故而扮演朱夫人与朱母的都是男学生,好在灯光昏黄,不像白日明亮,大致还看得过去。

    第三折 是收尾,名为“桃李满园”:周南女校凡未婚及订婚未嫁者都可入学,家贫的学生可在校半工半读,有教无类,女校的毕业生在长沙办了幼幼小学、培德女校,在湘潭办了自得小学,连边远的麻阳也办起了女学,将桃李芬芳之意,遍撒湘省各地。

    老实说学生们演得不算太好,有几个还僵木得很,只会硬生生地背台词,有一个太紧张了,走成了同手同脚,台下立时一片哄笑。不过这并不妨碍大家看得入神有味,肖太太还悄声向小姑姑说,里头有些话,的确是朱校长当年曾经说过的,被原样照搬来了。

    这出戏演完,今晚的庆典便告结束,礼堂里一片鼓掌喝彩,喧闹许久,人群才陆续散去。邹县长等人临走前还与剧团学生寒喧了一会,勉励了几句。

    虽然肖太太原先说要安排剧团学生的食宿,不过既是到了学堂,便就近住在学生宿舍里头了,挤一挤拼个床便可。

    邹副校长安排在何思慎家里住。

    夜深人散,借着星光慢慢往何家走,何思慎道:“邹校长襄助学生剧团排这出新戏,是有意说服衡州各县举办女校?”

    邹副校长叹道:“我有爱女,聪明伶俐远胜于她的两个哥哥,却因为年已过十岁,不得不退学在家,每思及此,心中便不能平。”

    前清末年的教育法令曾规定,初等小学堂可收十岁以内女童入学,民国政府亦沿用此法令,若是校方同意,家长开明,便可送家中女童入学念书,但满了十岁之后,便需另读女校,奈何女校稀少,女童读了初小之后,大多只能失学回家。

    何思慎默然。他家中也有年方七岁的小女儿,识字念书也比两个哥哥更聪明。阳县境内的几所初等小学堂,只有县城里的这所愿意收女童入学,这还是他们几个家中有女儿侄女外甥女要读书的当地士绅大力推动的结果。他有时也在想,女儿初小读完之后如何安排,不过毕竟年岁尚小,他自己又事务繁杂,一时间还没能想到这么多。

    邹副校长又道:“于家而言,谁家无女?于国而言,梁任公常道富国强兵首在开启民智,若是不兴女学,半数国民不能开智,国家如何自强自立?邹某不才,虽不能有朱剑凡先生之大魄力大手笔,为女学鼓吹一番的能力也还是有的。”

    顾岳跟在他们后面,听着这一番对答,不觉想到靠戏本上的唱词认字的何秀。

    八桥镇上是有私塾的,几个大村里也有私塾,不过即使是李家桥的私塾,也没有收过女学生,村里的女童和外嫁进来的媳妇,都是靠家里的男人教几个字,而这已经比其他几个村子好得太多,至少她们的家里人愿意教她们认字,这大概是因为李家桥的男丁很多时候忙着种田打仗去了,得靠家里的女人来支撑门户,不识几个字,实在太容易吃亏上当。

    即便如此艰难,村里有几个姑娘,还是这么东拼西凑到能够默下整本《三字经》了――这还是大姑姑嫌弃李长庚念了三年私塾也没能背下《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三本书的时候,说出来数落他的。

    要是阳县真的能开办女学,说不定何秀与村里那几个姑娘都能来上学了。

    尾 声

    第二天清早,顾岳出去跑步练拳时,在小阳河边上遇到了何道士。何道士正站在河边,面朝将出未出的朝日吐纳练气,练完一小节,便吐气开声,以《正气歌》运气吊嗓。

    顾岳见过何秀每日午时在罗家院子里这样练气吊嗓――清早的时候大概也要练,不过那个时候顾岳在外头,没有见过。

    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何道士也认出了他,停下来,含笑点头。

    顾岳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何秀姑娘已经识得很多字了,如果衡州或者阳县开办女学,何叔会让她去念女学吗?”

    何道士大概已经从罗老太那里听说过顾岳先前住在罗家的事情,并不诧异于他知道何秀识字不少,听他这么一问,何道士盯着顾岳看了一看,才答道:“念两年书也好。如今外头的风气不一样了。”

    念过新学堂的姑娘,和顾岳这样的新派学生伢,大约更般配一些。

    顾岳被何道士盯得心里很紧张,一时间找不到其他的话可说,只好微微鞠个躬,讪讪地继续沿河岸跑下去。

    何道士看着顾岳隐约有些僵硬的背影,满意地笑了一笑。

    《兴学记》这出新戏的宣传,颇有成效,一个月后,县政府便决定在阳县高等小学堂附设一个女学班,招收十岁以上的女学生,不过需要考试才可入学,教师主要由本校教师兼任,并买了学堂邻近的三间民房来充当教室和宿舍,买房和改建费用由邹县长太太、肖局长太太、周会长太太还有小姑姑等人捐献,教师薪金由县政府每月拨给三十银元补助,至于其他开支,则要靠学费支撑。

    附设女学班在十二月初开始招生考试,看起来是要到明年开年后才能入学了。

    考试那天,顾岳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何秀。

    隔了人群,视线相接时,何秀不觉微红了脸,低下头去。

    顾岳也赶紧转开视线。

    他现在很紧张,想着如果女学班也要施行军国民教育,他岂不是也要去做教官?只要一想想这个可能性,就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后记

    《桃之夭夭》,语出《诗经?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首诗应该不需要解释,而这一篇的主题也不需要格外说明了吧。顾岳在前头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打脸来得很快。不过,梁启超尚且要说,他经常以今日之我否定昨日之我,何况顾岳?

    至于文中以鸿门宴解决郭瞎子一事,民国时期并不鲜见。笔者老家(湘南某县)就有地方民团用鸿门宴解决土匪头领的传说故事。1923年临城劫车案的匪首孙美瑶,被招安后,做了六个月的旅长,新任镇守使在中兴煤矿公司摆下鸿门宴,一声暗号,当场打死孙氏兄弟,其部下解散的解散,改编的改编。1926年,贵州军阀袁祖铭驻扎湘西,接受北伐军左翼军前敌总指挥之职,又与吴佩孚暗中往来,□□密令唐生智除袁,唐命袁之部将周斓负责,周斓于除夕日请常德商会会长曾春轩出面宴请袁,袁仅带副军长、参谋长和数十名卫士前往赴宴,席间周斓与曾春轩相继托辞离开,袁祖铭被杀后,其部下大部分缴械投降。

    非常简单粗暴的手段,但从古至今,屡屡奏效。所以文中的鸿门宴,也非常简单,没有太多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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