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蛊毒案落幕
胡闹了半天,到松鹤堂的时候已临近午时, 鹰奴迎上前, 说:“老太爷请三少爷先去后堂。”
看出相衍的犹豫,鹰奴说:“老太爷说,大少夫人已经醒了, 三少夫人若是有空, 可以去看看她。”
相衍不觉得松鹤堂很安全, 并不同意, 连海深却扯扯他的手,说:“我去瞧瞧大嫂,你去见祖父吧。”
相衍一把拉住她的手:“松鹤堂也不见得安全,小洛氏更别去接近,那个女人就是条毒蛇。”
“没事的,你先去吧。”连海深摇摇头,从相衍袖袋中取走了一枚玳瑁扣子,冲他扬了扬:“她不会杀我, 你去吧。”
相衍看着那枚玳瑁扣子, 想了想才点头:“小心点,门不要关, 让观壁在门口守着。”
连海深失笑,搡了他一下,说:“好。”
“三少夫人。”后堂伺候的丫头看见连海深带着人过来,慌忙行了个礼。
“嗯。”连海深点头,推开她身后的门, 里面涌出浓烈的药味,让她又有了呕吐的冲动。
好奇怪,从宫里回来以后动不动就有呕吐的欲望。
连海深郁闷地想,或许真的该找个时间去瞧瞧大夫了,她提着裙子跨进门。
小洛氏靠在床头,脸色看起来非常差,观虚救她救得及时,纵使这样还是伤得不轻,她看着连海深落座在她床前十步的位置,嗤笑了一声:“我又毒不死你。”
连海深疏离地笑了笑:“这几日身子总是不舒服,药味闻多了总会想吐。”
小洛氏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露出玩味的表情:“是吗。”
连海深取出那只玳瑁扣子,放在一旁的桌上:“这是从你房里找到的,是谁的?”
小洛氏瞥了一眼,说:“洛降的。”
“洛降?”连海深问:“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就不会杀你吗?”小洛氏盯着她的脸问:“一如我们,不也天天盯着三弟吗?”
连海深的脸色冷了两分,直接怼了回去:“是啊,一个屋檐下的都想着要对方的命,更何况百八十年都不见一面的亲戚。”
小洛氏笑了两声,抬手给自己掖了掖被子:“你是来找我吵架的?可我却没有这个兴致,若是无事,请三少夫人出去罢。”
“你不也在等我来吗?”连海深道:“既然是各取所需,跟我装什么清高。”
小洛氏瞥了一眼过来,连海深继续说:“洛降要杀你,是为了灭你的口,那么你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呢?”
小洛氏不答。
“洛雪和你是什么关系?”连海深明知故问道:“你二人生得有两分相似,她是你的妹妹?”
“洛雪?”
“我们在洛阳抓到了她。”连海深说:“她身边带着蛊王,要来长安。”
“我知道你要报仇,你我可以合作。”连海深循循善诱道:“你说是不是?”
“呵。”小洛氏不屑:“夫君生前最厌恶的就是三房的人,若是同你们合作,九泉之下要我怎么面对他?”
“那你要怎么报仇,若是能打得过,就不是你被洛降砍成这样了。”连海深毫不留情地拆穿道:“若是你死了,岂不是两人都含冤而死,死得真不值钱。”
小洛氏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连海深露出狡黠的笑:“大嫂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我们想如何,老实说罢。”
“洛降一出相家就被抓住了,现在在卓耀手里。”连海深说道,小洛氏慢慢变了脸色,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情绪:“杀了他!杀了他啊!”
“他是要死,只不过不该死在你手里,也不该死在我们手里。”连海深说道:“无名子和洛降给圣人下蛊,意图动摇江山,应当由圣人来制裁他们。”
小洛氏皱眉:“我不是什么大好人,也不想管你们伸张正义的事,我只想为夫君报仇。”
“这二者又不相违背。”连海深说道:“你是洛家人,你知道怎么驱出蛊王的子蛊,是不是?”
“洛家等级森严,蛊王的饲养和使用之法只有嫡系子孙能知道,我们旁系的‘外人’怎么知道。”小洛氏说着,很不屑地嗤了一声。
“据我所知,你当年来长安就是从家族逃出来的。”连海深补充道:“因为旁系的你拜师在无名子门下,偷偷学了嫡系才能学的驱蛊之法,所以被家族驱逐,流放荒地,你自己不甘命运,逃出来后遇见了去蜀地请洛氏传人的相家人,跟着他们来到了长安。”
“用情蛊救了相佩生,也顺理成章嫁给了他。”连海深说道。
仿佛想起当年初见相佩生的美好时光,小洛氏脸上露出一种迷恋般的神情,但随即又暗淡下来:“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你的家族不但对你毫无裨益,甚至设计杀了你的爱人。”
“如果是我,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寝其皮。”
连海深每说一句,小洛氏眼中疯狂的神色更甚,她将眼神钉在她身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笑:“你需要我做什么?”
“大嫂身子还撑得住吗,若是撑得住......”连海深站起身,说:“我们进宫一趟。”
相老太爷背着身子,正在修剪桌上的盆栽,银制的小剪子“咔擦咔擦”作响。
“老太爷,三少爷来了。”
相老太爷哼了一声:“进来。”
相衍能料到老太爷找他肯定是因为他交了右相私章的缘故,进门后,松鹤堂的门应声而关。
“哒!”
银制的小剪子被顿在桌上,老太爷的声音听不出息怒:“听说你辞官了?”
相衍眼睫微低:“还未去吏部走明路,不过赑屃章已经交给中宫娘娘了。”
“你糊涂!”相老太爷怒气冲冲地说:“你自七岁回长安,寒窗苦读十年,朝堂浮沉十载,好容易一朝位极人臣,如今只为了那点子小事全部归尘,你就甘心?”
相衍抬起眼睫,说:“我以为您会说,相家半门荣耀在我身上,若是一朝卸任,其余人怎么办。”
“你给我跪下!”
相老太爷将桌上的东西全拂在地上,大骂道:“难不成在你心里相家人都是白眼狼?吸你血的牛虻水蛭?”
“难道不是吗?”相衍后退了一步,避开老太爷挥过来的拐杖。
“你简直——不肖子孙!”说着又高高举起拐杖要打,相衍用力抓住那虎虎生风的拐杖,手心和拐杖相击,发出沉闷的声音。
相老太爷气得撒了手,相衍也跟着松手,那雕工精湛的龙头被祖孙扔在一旁,拐滴溜溜滚了老远。
“您消消气。”手心一片通红,相衍淡淡地开口。
相老太爷好容易没骂出口,问:“你媳妇,也知道这事?”
相衍说:“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她没关系,您别瞎迁怒到她身上。”
“老朽又没打算对她做什么!”相老太爷看见他警惕的眼神,气得胡子乱翘:“臭小子,真是臭小子!”
他捂着胸口一副要气撅过去的样子,相衍赶紧转移话题道:“圣人因为危月燕星象,与孙儿已经起了芥蒂。”
“天子年老,加之近年身子屡屡抱恙,疑神疑鬼的毛病愈发严重。”
相老太爷怒气渐渐平稳,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并不接话。
“与其等圣意下达被打个措手不及,不如来个釜底抽薪。”
“急流勇退,不一定是坏事。”
“危月燕。”相老太爷开口:“不过一介江湖术士,也能逼得堂堂右丞相交出赑屃印,我看你是愈发回去了!”
“这狐狸借了老虎的风才能横行霸道,孙儿不是怕狐狸,只是不想轻易得罪老虎罢了。”
相老太爷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茶盅,好半晌才勉强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作法。
“您也说孙儿苦读十年,为官十年,二十年的努力一朝打了水漂,孙儿比谁都不舍得。”相衍说道:“所以这件事,还得祖父帮我。”
相老太爷很是孩子气的哼哼:“你翅膀已经硬了,还需要老头子做什么!”
相衍自顾自说:“这事还是从相家生出来的,要解决也从这里开始。”
“什么意思?”
“相桥梧。与歹人勾结,您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相衍道:“无名子和洛降,是大嫂的族人,所以孙儿说事情从相家生出来的。”
相桥梧?
相老太爷气坏了:“他怎么敢!”
相衍看了一眼时辰:“时辰不早了,孙儿需要入宫一趟,但是赑屃印已经交出去了,还望祖父朝宫里递个折子,捎带孙儿一程。”
相老太爷已经致仕多年,但是他是先帝朝时的老臣,明德帝估计也会给两分面子——更重要的是,内阁因为相衍忽然撂担子,近日已经是忙得团团转,相老太爷此时给明德帝递个折子,相衍相信明德帝会愿意立马见他的。
相老太爷还是很生气,他觉得自己被孙子利用了,气呼呼地不愿意动弹,相衍不是会向他来软的的人,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他哼道:“给我捡起来!”
相衍弯腰捡起龙头拐放在他手里。
相老太爷中气十足地喊:“鹰奴?鹰奴?”
“是,老太爷!”鹰奴在外面应道。
“套马车,给宫门递折子,老夫有急事要面见圣人!”
“是!”
松鹤堂外面有两棵挺拔茂盛的松树,相老太爷还需要换官衣,相衍从内堂出来,站在廊下盯着松树看了一会,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近。
连海深说服了小洛氏,一出来正看见他站在廊下,玩心一起,悄悄接近他——
相衍偏过头:“回来了?”
连海深的脸一下就垮了:“什么啊!还想吓你一下的!”
相衍露出宠溺的笑:“那再来一次。”
“那还有什么意思!”她瞪大眼睛,没好气地说:“你这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相衍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好像是这么回事,连海深今年算起来也才十八岁,正是玩心重的时候,或许......跟她比起来,他确实是无趣地紧。
唔......
她气鼓鼓地站在一旁,相衍微微弯下身子去牵她的手:“我浮沉朝堂多年,年纪又比你大许多,大抵是无趣了一些,以后你教我?”
连海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忽然就柔软成一片,别扭地说:“你也知道你无趣啊。”
虽然是这样,还是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任由他托手一抱转了个圈:“唔,那知错能改就善莫大焉了,没事,以后我教你!”
“咳咳......”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咳嗽声。
连海深吓了一跳,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拍拍裙子乖乖低头:“老太爷。”
相老太爷换了一身齐整衣裳,面上看不出喜怒,点点头:“你大嫂呢?”
“老太爷。”小洛氏被下人扶着走过来,她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不过走路不成问题。
相老太爷点点头,道:“走。”
王全儿接到相家的请安折子时只觉得大松了一口气,不禁道:“你瞧瞧大人一家三代位极人臣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心气儿,这识相劲儿,你们都好好学学!”
底下的小太监谄媚道:“右相大人刚辞了官儿,按说圣人应该大怒的,怎么接了相老太爷的帖子,您反而高兴起来了呢?”
王全儿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难怪你一辈子只能做个小内侍了,主子们的想法哪里是咱们能猜的?”
另一个小太监道:“内阁暂时还离不了相大人,瞧瞧他老人家突然一走,崔大人天天忙得脚不点地还时常被圣人训斥......”他悄悄看了一眼师傅王全儿的脸色,说:“小人也不敢多猜,不过圣人现在应该是乐意瞧见右相大人的。”
王全儿瞥了那小太监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默奴,为避讳二殿下,取黑犬‘默’字。”
“你倒是伶俐。”王全儿捏着一把公鸭嗓说道:“只是我教你,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无妨,去大人们面前说这些......”
默奴小心道:“奴是将师傅当做亲爹才放肆说出来的,哪有人防备自己的亲爹呢,是吧?”
王全儿听了点头道:“好小子,你以后倒是个有前路的。”
王全儿是明德帝身边的秉笔太监,在内侍里位分十分高崇,默奴这下是真的抱上了金大腿,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一个劲儿地给王全儿磕头。
“好了,以后当差小心一些。”王全儿淡淡说道:“圣人一会要在殿里面见相大人,都去准备吧!”
“是——”
王全儿找了个朱漆托盘,将折子摆好,迈着小碎步推开了明德帝的殿门:“圣人。”
明德帝今日的脸色倒是还不错,他看了一眼王全儿:“怎么?”
自他病着,折子都是内阁批复完再给他过目一遍,很少有折子直接递到他面前来的。
王全儿说:“相家老太爷递了请安折子,说想进宫瞧瞧您。”
明德帝随口说:“他有心了......相家老太爷?”
王全儿顿了一下,笑说:“相家老太爷可是有心呢,说是携了第三孙进宫瞧瞧您......”
相老太爷的第三孙不就是相衍吗?
明德帝被气笑了:“咱们右相骨头是硬得很,竟然......”
他忽然闭了嘴,点头:“宣。”
王全儿往外走,高声道:“宣相大人觐见——”
相老太爷老态龙钟,但是步伐还算稳健有力,他急匆匆走过去,跪下拜道:
“老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德帝:“老大人请起。”
相老太爷身后却空空如也,明德帝笑道:“老大人折子中说携相爱卿一同来请安,怎么没瞧见他人呢,跟朕打什么折扣呢?”
相老太爷道:“孙儿触怒天颜,不敢来觐见......”相家人都是人精,他取出折子,递给王全儿:“特让老臣递上白纸黑字供词折子一份,圣人一阅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德帝:“这倒是新奇,相爱卿为官这么多年,还有不敢来见朕的时候?”
说罢接过折子翻开,上面是工整又熟悉的字体,字字句句,却是越读越触目惊心。
“砰!”那折子被摔在相老太爷脚边,明德帝饱含怒气的声音传过来:“老大人也是忠臣,先帝在世多加褒奖过,怎么会容许孙儿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他状告国师?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证据,那折子上白纸黑字写着洛雪和紫袍人的供词,只是明德帝不信罢了。
相老太爷从明德帝的口气里闻出了动摇的味道,道:“这个时辰......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一场戏,请圣人随同老臣移步延昌宫一观。”
延昌宫是大公主李长赢住的地方。
明德帝已经深深拧起了眉头,无名子一次次救了他,对上面写的无名子对他下蛊一事,他不信。
可是事关自己的身体,他又不得不信。
相衍这只......狐狸!
明德帝腾地一下站起身,王全儿连忙捡起折子,恭敬地跟在身后。
“那么朕就去瞧瞧,他们摆了什么戏,等着给朕看。”
延昌宫——
李长赢撩起花样复杂的袖子,纤纤素手执着竹制的水瓢,正一盆一盆地浇花,宫门外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小内侍,内守在不远的女卫拦住:“做什么?”
“烦劳大人通报大公主一声,国师应了。”
那女卫眼睫微垂:“知道了,你回去罢。”
李长赢抬手摘下枯黄的一叶,余光瞥见女卫走上前:“殿下。”
她微微侧目,那女卫说:“宫人说国师接了帖子,应了下午的约过来。”
李长赢笑了笑:“他倒是胆大。”
女卫有些担忧:“皇后娘娘因为万氏的事被圣人禁足,弄得潜邸与延昌宫两处人人自危,这个时候国师过来是想做什么?”
“无名子聪明着呢,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也知道我现在怕是‘热锅上的蚂蚁’,需要求他的。”
女卫不屑地说:“看他小人行径就觉得恶心,也不知这条狗背后的主子是谁。”
李长赢放下竹瓢,站直身子:“都准备好了吗?”
“是,右相大人已经进宫了。”
无名子到延昌宫的时候,发现这座素日都是极繁荣的宫殿如今死气沉沉的,他捏紧手里的东西,定了定心神走了进去。
该做的事总是要做的。
李长赢身边的几个女卫守在宫殿前,见他来都没有露出什么好脸色,无名子也不恼,由她们领进宫殿,李长赢一身素净衣裳坐在主座上,看着有些憔悴。
右相交了赑屃印之后皇后就被禁了足,她所出的大公主和太子也多少都受到了波及,尤其以大公主为甚。
“臣无名子,拜见大公主。”
沉重的宫殿门被关上,仿佛隔绝了内外的世界,李长赢颔首:“国师请坐。”
“还未恭喜国师,踩着我母子三人的尸身,荣登国师宝座了。”
无名子广袖一拂,说:“承蒙圣人厚爱罢了。”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李长赢将杯盏一顿,将手边一个花纹奇怪的小盅推了过去:“这是国师的东西吗?”
那是装着蛊王的小盅,无名子脸色微微一变,佯装镇定道:“不是。”
李长赢冷笑了一声,“来人。”
女卫押着洛雪和紫袍人,将两人推在地上,洛雪一见无名子就吓坏了:“长、长老!”
“这两个人,国师认识吗?”
无名子还是坚称不认识。
“您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李长赢说道,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两封密信,上面画着蜀地洛氏的家徽,应该是他们家族内部通信用的信封:“从这紫袍人身上搜出来的,署着您和洛大人的名呢。”
“大公主莫要再做这些无用的功夫来诬陷臣。”无名子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说:“臣没有做过的事自然无愧天地!”
“那么国师为何悄悄烧掉了《毒物录》?”
说着,女卫已经端上来一个盒子,里头盛着的赫然是烧得几乎看不出原物的一堆残渣,可那残渣被保存得极好,若是仔细去辨别,还能依稀看见上面的字。
“你......”无名子终于变了脸色:“大公主派人调查我?”
“是啊。”李长赢大方承认了,“让我猜一猜,您想做什么?”
“五年前,山南西道的道辖将你举荐给父皇,我皇家一向笃信道术,而你因为有两分本事,也就顺理成章得了父皇信任。”
“也是从这里,拉开了你们不可告人的阴谋。”
说着,她从身边抽出另一本书,封皮虽然有些陈旧,但是能清楚看见那上面写着《毒物录》三个字!
这书是蜀地洛氏家传的典籍,外面是买不到的,无名子一看就知道是洛降那边失手了,李长赢手里这本肯定就是小洛氏手里那本!
小洛氏......那个自己一手教大的徒儿......
他仿佛有些失去了力气,现场这些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的目的恐怕已经暴露在他们的眼中。
“......蛊王成双,一母一子,母可控子,致人癫、狂、傻、痛苦而死。”李长赢举着书本照着念了两句,看了一眼无名子的脸色,继续念:“双蛊若是互离一年以上,则宿主会出现昏迷、高烧、身虚体弱症状。”
“您年年端午前后都要进药,唯独今年的药......眼看都要七月了父皇还未服下。”李长赢说道:“那么本宫是否能够大胆假设,父皇其实......”
“哒......”一个极度轻微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李长赢眼睫微垂,扫了一眼无名子,还好后者站得远,看起来并没有听见。
“是中了这种蛊吧!”
“您既然知道了,还将这些拿来问臣做什么?”无名子见她已经知道了,干脆也不再装傻,端正地坐在位置上,直视着李长赢。
李长赢抬手示意女卫将洛雪和紫袍人带下去,说:“本宫只是很好奇,同理,右相大人也很好奇。”
说着她打了个响指,相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无名子心说原来刚才在屏风后发出响动的是他,而跟在他身后的人,却让他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
小洛氏!
“国师看起来很意外。”
无名子看看相衍、小洛氏,又看看李长赢,忽然笑了:“难怪圣人对大公主颇为忌惮,连右相大人都是站在您这边的,其余的几位殿下在您面前根本毫无胜算。”
相衍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余几位殿下’的字眼,而他身边的小洛氏早拔出了剑:“从前一直尊称你为师傅,如今看来,简直是认贼作父!”
小洛氏身上还有伤,无名子并不怕她,只说:“洛书,你不是我的对手。”
小洛氏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逼问道:“对,我不是你的对手,那么你一个人能同延昌宫几千公主卫率抗衡吗?你别忘了,你也只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
无名子果然有一些忌惮威名赫赫的公主卫率,李长赢冷笑道:“还有相家大公子是怎么回事?国师大人也一并说了罢。”
小洛氏怒得通红了眼眶,咬牙切齿道:“说啊!”
无名子说:“受人之托,试一下......傀儡蛊罢了。”
“傀儡蛊虽记有神效,但是在四十九天内尸身只要受到一点刺激就会失败。”无名子说道:“几年前我无意间得到了增强傀儡蛊的方法......”
相佩生身上常年带着小洛氏的情蛊,情蛊是他最强的保命符,只要那情蛊在一天,傀儡蛊都不可能苏醒或者占到他这个躯壳。
然后他就设计,让小洛氏亲手给相佩生喂下树黄金,树黄金将保命的情蛊钓了出来,傀儡蛊就顺理成章占了他的躯体。
换言之,小洛氏其实亲手送相佩生上了路,可笑她还一直以为能救他活命。
“你......”小洛氏气得说不出话,眼泪登时涌了一脸,长剑一抖已经架上了无名子的脖子:“我将送你痛苦地死去,以慰藉夫君......在天之灵!”
无名子速度比小洛氏快太多,电光火石两人就过了几招,那长剑也很快到了无名子手里,他逼着小洛氏的脖子:“洛书,都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畜生!你这个畜生!”小洛氏破口大骂!
李长赢忽然抬手,一下狠狠拍在无名子的手上,他吃痛,手里的剑当啷一下掉在地上,小洛氏连忙捡起,用力劈向无名子!
“砰!”一声闷响,李长赢一手压着无名子,另外伸长腿将小洛氏的攻势挡住,露出她一贯的笑意:“大少夫人,本宫还需要留她说两句话,你给本宫个面子。”
小洛氏知道若不是李长赢和相衍,今日她就算战死在这里也报不了仇,她说:“好,只望大公主言而有信,时候将这狗贼交给我!”
“好说,好说。”
无名子被甩在一边,相衍用鞋尖踢了踢他:“可以说实话了?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噗!”无名子吐了一口浑血,露出一口血牙:“大公主杀了臣好了,看看圣人会不会为臣报仇。”
“父皇的病情太医遍查不到病因,还需要您为他调养身体,若我们杀了你,当然会。”李长赢大方道。
“但如果父皇知道他的病就是因为你给他下了蛊,又会怎么样呢?”李长赢笑得温柔,却从那个笑容里漏出一点肃杀:“老实说罢,洛降已经在我们手里,有了他不怕父皇不信。”
“您还是尽早说才好,没准能留自己身后一个全尸。”
“你赢了。”无名子叹了口气,好像准备说实话了的样子。
“大公主还记得,臣是五年前得了山南西道道辖荣大人的举荐入朝的。”无名子说道:“那位荣大人,是鲁王侧妃荣娘娘的叔父。”
李长赢笑了笑:“国师是承认自己是大皇兄的人了?”
无名子说:“臣奉鲁王殿下的命,纠合相二公子,在相家大公子身上下蛊——”
“你胡说八道!”小洛氏口气恨不得将无名子生吞活剥了:“相桥梧怎么敢!”
“相家三子,右相是人中龙凤,嫡子是天之骄子,唯独二公子一个,而立之年,一事无成。”无名子无所谓地说道:“他想要出人头地,这个解释很难接受?”
小洛氏仿佛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她手中的长剑微微颤抖。
相衍盯着他干瘦的脸,忽然说:“愚蠢的谎言。”
“你背后的人根本不是鲁王。”
“哦?何以见得?”李长赢问道。
“鲁王远在鲁地,如果是他,如何指使你做的这些事?”相衍宽大的袖子里慢慢把玩一枚络子,那是他思考的时候惯常做的动作,他说:“那日洛雪曾经将我当做派去跟她接头的人,她说过‘弑君、杀父’......”
无名子脸上渐渐没有了淡然,他说:“弑君、杀父,用在鲁王殿下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他没有那么愚蠢。”相衍摇摇头:“半年前刚因为何莲的事遭到了贬择,现在又做这些,是怕他自己和陈贵妃死得不够快?”
“这也只是右相的猜测耳。”
“所以我一直在想,皇后娘娘为什么要突然抓走内子。”相衍忽然说道:“危月燕在我和大公主之间,她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皇后娘娘抓走她做什么?”
“当然是......”
“后来我的随从告诉我,那天下午内子去春熙院的时候经过了梧桐苑,当时遇到了相桥梧的姨娘。”相衍说道:“而那一天,刚巧,东宫那位来了相家。”
“被内子撞见了。”
连海深撞见了太子来相家,她就不能活,这恐怕也是皇后将她关在密室的原因吧。
只是没想到被李长赢翻出来了,还将关了几十年的万氏一起翻出来了!
东宫?
太子?
李长赢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相衍!
“相平肯定不知道,他一心辅佐的人,竟然是要了他嫡子小命的人啊!”相衍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所以你背后的人根本不是鲁王,而是......”
无名子的脸色愈来愈白,他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李长赢,要知道她和李圣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相衍如此明显的暗示怎么会听不懂!
她应该......来制止啊!
“既然不是鲁王,那么自然也不会是二皇子......”
三个兄弟,不是两个哥哥,剩下的人不言而喻。
“够了!”
随着一身怒喝,无名子再也没能站住,一下跪在了地上,额头上冷汗不停地冒,一张干巴巴的脸苍白似鬼,惊恐地看着从屏风后走过来的那双明黄龙靴!
这个饱含怒意的生意——
“圣、圣人!”无名子绝望地呼喊着,几乎可以预见今日过后自己悲惨的下场!
“儿臣叩见父皇!”
“草民叩见吾皇!”
李长赢和相衍双双跪下,明德帝大步走到几人面前,抬脚狠狠踹在无名子肩上,几乎将无名子踢出大殿:“贼子!”
“圣人饶命啊!”无名子连连求饶,可是没办法了,明德帝在屏风后早将一切都听在耳朵里,他肯定是活不了了!
小洛氏倒在一旁,露出大仇得报欣慰的笑,看啊,最后是我赢了,不是吗?
明德帝不知道给自己做了几遍心理建设,伸手将相衍扶起来,从袖中取出象征右丞相权力的赑屃印:“这个位子,非爱卿不可!”
相衍笑了笑,疏离地说:“拆穿无名子是草民分内之事,圣人无须如此。”
整个大梁朝敢和明德帝这样讨价还价的人可不多,明德帝说:“相爱卿不过歇息几日,内阁上下都快乱了套了,眼看褚国议和的江山宴马上就要开了,竟然还一点头目都没有。”
李长赢偷偷看了一眼,结果被明德帝狠狠瞪了一眼,她立马开口道:“是啊,右相大人,您若是有什么需求,长赢必将为您办到,求您回内阁吧!”
这种恳求的话明德帝肯定是说不出口的,难怪朝野上下都说李长赢心思透亮,简单两句话,既全了明德帝的面子,又给了相衍台阶。
相衍想了想,说:“草民的夫人,在中宫娘娘处受了些惊吓,草民须得在家陪她。”
“长赢明日下朝之后,携重礼去向相夫人赔礼道歉!”
明德帝道:“......相爱卿位列三品,夫人自然也该是个五品诰命。”
相衍低垂了眼睫:“夫人身子不好,哪里当得起五品命妇。”
“四品!”
“草民代夫人谢主隆恩!”相衍也十分上道,扑通就跪,一点给明德帝反悔的时间都没有。
李长赢连忙虚扶了一下他:“右相大人请起。”
相平的夫人苏氏也不过五品诰命,现在儿媳妇品阶都比她大了,相衍顺便就提了分家的事,比起别的,分家已经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了,明德帝爽快地答应了。
待到所有事都定好,明德帝才瞥见地上抖得和筛糠一样的无名子,跟相衍说:“那蛊毒的事......”
“全系无名子和洛降所为,此大逆不道之贼,需得五马分尸,才得以平民愤。”相衍也十分上道地接口道。
“那这件事就教给爱卿和大公主一同去办了。”明德帝疲惫地揉揉眉心,说:“褚国使团走之后,蜀王也会跟着走马上任,至于太子......”
“留他储君位置,囚于潜邸,此生便不要见了罢。”
李长赢和相衍双双将头压得更低,明德帝慢慢走了出去,夕阳西下,背着光的明德帝的背影,好像变得更加沧桑佝偻了。
李长赢说:“本宫低估了母后和太子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以明德帝对二者的感情,能对太子说起‘此生不复相见’这种话,可想而知他心里经历了多少挣扎。
这意思就是直到他死,太子和皇后都不会被放出来了。
当然,这江山,他却还是留给了他们。
李长赢双手交握袖中,已然捏得发青发白。
“一个月后褚国的使团就会到长安了,届时朝中还得靠相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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