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商轻尘② 渭城朝雨浥轻尘

    00.

    商轻尘第一次见到牧归荑, 是在家里那个老旧的电视机上。

    只一眼，商轻尘便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01.

    商轻尘的出身说不上好。

    她原本也不叫商轻尘，只是过往早就成了一道烟幕, 她也不再费心去记忆，再去计较叫什么已经没有必要了。

    商轻尘生在单亲家庭, 只有一个将她勉强养大的母亲，父不详。

    她的母亲从一个山村走进大城市，最终迷失在纸醉金迷之中，沦落风尘，靠着出卖身体为生。

    商轻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的一个意外产物, 等到她母亲发现她的存在时, 月份已经大到没有办法打掉了。

    于是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 商轻尘由此来到这个世界上。

    商轻尘的母亲对这个意外得来的女儿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至于直接将她丢弃, 只是想起来的时候喂点吃食，等到她再大一些, 就随手丢下一些钱，让她自己解决吃穿住行。

    有时候母女俩的邻居看不过去，也会过来搭把手，帮着喂养小商轻尘。

    年复一年，商轻尘也就这么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商轻尘对母亲也没什么感情，毕竟总不能指望她对一个几天也看不到一面，从未关心过她, 甚至经常对她骂骂咧咧的人产生多少情深意切的感情。

    或许曾经她也期待过母爱这种虚无的东西，但很快她也就看清了，这世上注定有一些她不配也不能得到的东西，抱怨争取都没有用处。

    不过除去亲缘感情以外，商轻尘对于母亲，还是有一些感恩之类的感情在的。

    原本她的母亲可以将她直接丢弃，甚至掐死——在她出生的那个年代里，这种事在阴暗的角落里屡见不鲜。

    但她的母亲却没有那么做，反而将她留在身边养大，咬着牙攒钱供她读书。

    虽然她母亲对她没什么感情，但最基本的责任却是尽到了，她母亲从不让她出现在酒吧夜店之类的场所，反而直接将她塞进学校，并且让她至少读完高中。

    读书似乎就是她母亲唯一的执念了。

    然而仅仅只是这样的愿望，商轻尘也没有达成她母亲的期待，反而步了她母亲的后尘。

    商轻尘在母亲的坚持下也只勉强读完了初中就辍了学，之后就流连在酒吧夜店之类的场所，浓妆艳抹地跟着男男女女玩在一起，隔段时间就换个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抽烟喝酒的恶习都染了个遍。

    那时候她只有十四岁。

    或许是因为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商轻尘的性格一直都有着某种缺陷，感情与欲|望都异常寡淡，跳动的心就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

    她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好像有也可以，没有也无关紧要，她眼中的世界就是一汪死水，一切都激不起一点波澜。

    对她而言，活着本身就是件可有可无的事，无聊透顶，毫无激情。

    上学不是必要的事情，就比如她的母亲连小学都没读完，现在却也活得好好的，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愁吃喝。

    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活得轻轻松松，似乎除了身体，什么都不需要付出。

    至于那些虚无的尊严与贞|洁之类的词汇，在商轻尘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

    商轻尘信奉存在即合理，欲|望本身并非见不得人的事物，而只是人类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找一份正经的工作也不是必要的事，既然可以轻轻松松地拿到钱，为何还要付出更多不必要的劳力去增加他人的负担呢。

    所以即便看得出母亲眼中的失望，商轻尘也从不为此而妥协过，只是自顾自地混迹在一群世人眼中的“堕落者”之中，整日花天酒地游戏人间。

    这倒不是说商轻尘厌恶学习，或者脑子不好使，事实恰恰相反，她很聪明，甚至聪明过了头。

    从小到大，她的成绩就没有掉出过年级前十，这也是她母亲和老师为她的“堕落”而痛心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她自己放弃了机会，而不是没有能力。

    而商轻尘也并不讨厌学习本身，她那个狭窄的小房子有整整一面墙的书柜，书柜从上到下依次塞满，有些是她自己买的，有些是邻居或者其他什么人送的。

    那些书商轻尘一本不落的全部看完了。

    但读书对于商轻尘来说只是额外的消遣，让她整日待在教室里做着重复而简单的试题，她只觉得无聊，浪费生命。

    除去卓越的学习能力以外，商轻尘在察言观色上也有着过人的天赋，她总是能轻易地感知到他人的情绪变化，并直击对方的要害。

    换句话说，商轻尘是少有的情商智商都十分出色的人，只要她愿意，她几乎能和任何人成为朋友。

    但通常情况下，除了必要的生存需求以外，商轻尘并不喜欢与人交朋友。

    就连她那个已经过世的母亲都曾为她扼腕过。

    她坚信商轻尘的天赋源于她那个不知名的父亲，然而这样聪明的人必然有着很高的地位，绝对不可能将商轻尘认回去。

    而商轻尘原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脱离她家庭的影响，成为一个更优秀更有成就的人，去过更体面的生活。

    然而商轻尘却辜负了所有人对她的期待。

    十来岁的商轻尘在周围人的眼中，是孤僻、怪异、叛逆、自私、冷漠、不知羞耻、自甘堕落等一切负面形容的代名词。

    商轻尘隔着一层雾看着世人对她的痛心惋惜、嘲讽鄙视、幸灾乐祸，她只是微微挑着嘴角，露出空茫的笑，说不清是愚弄世人还是嘲笑自己。

    毕竟就连她自己，也在浑浑噩噩地过着这一生。

    02.

    商轻尘人生的第一次转折在她母亲过世之后。

    她母亲过世是自杀，就在不久之前，她在医院检查出了绝症晚期，就算再多的钱也救不回来，更何况她也没有那么多钱。

    于是出于某种渴望体面的死亡的想法，她母亲穿上了珍藏已久的最漂亮的一件裙子，顶着深冬的寒风，爬上了十八层高的废楼，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时商轻尘刚跟新男友滚进酒吧附近的破旅馆里。

    直到三四天后，商轻尘拎着新包和新男友给的生活费回到家，才被警察堵着门告知了母亲跳楼自杀的噩耗。

    商轻尘依靠在门上，顶着宿醉的脑袋，眼神发直，好一会儿才按熄了险些要烧到手指的烟头，愣愣地“哦”了一声。

    就她们家的情况来说，商轻尘从未希求过母亲的爱与关心，但除此以外，她母亲对她没有什么亏欠，让她吃饱穿暖，还供她读书。

    至于之后，是她自己放弃了机会，自己选择了那条混沌的路，本也怨不得她的母亲。

    原本商轻尘以为，照她那凉薄性子，等到她母亲死的那天，她可能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事实上，商轻尘躺倒在沙发上的时候，还无知无觉地掉了几滴象征性的泪。

    之后新男友电话打过来，商轻尘第一次跟自己的“金主”发了火，那也是她唯一一次搞砸自己的“工作”。

    再往后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商轻尘都整日窝在那间小出租屋里，对着狭窄却空荡荡的屋子发着呆。

    有时候太过无聊就打开电视，在发呆的间隙偶尔瞄一眼电视。

    电视是老式的天线电视，总共也就只能收到两个台，其中一个还要看运气会不会飘雪花。

    但就算飘着雪花，好歹也有一点声音，让这死地一般的屋子多一点活人的动静。

    在那一个月睡不着的夜里，商轻尘断断续续地看完了那部深夜档的电视剧。

    那部剧可以算得上是偶像剧，由一群刚刚出道的女团小偶像主演，现代校园玄幻的背景，剧情中二又毫无逻辑，一群小演员荧幕首秀，表现青涩不已，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尴尬。

    而唯一能看的脸也是一个个浓妆艳抹、奇装异服，毁了个彻底。

    糟糕透顶的造型，加上尴尬得连背课文都不如的台词和演技，哪怕是黄金档都救不起，更何况是在无人问津的深夜档。

    彼时网络还没有几年后那么普及，于是就连吐槽的人都没有，悄无声息地播放，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一点水花都没有激起。

    大约也只有像商轻尘这样无聊透顶的人，才会一集不落地全部追完。

    也是在那个时候，商轻尘第一次看到了牧归荑。

    就像是看到了光。

    03.

    牧归荑的第一部剧可以说毫无优点。

    就算是后来许多粉丝心目中的白月光角色，相较于牧归荑之后的表现，也说得上一句糟糕透顶。

    不过这是牧归荑的第一部剧，又有同行衬托，加之剧情结局惨烈，便一举在粉丝心目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直到很多年后，那个角色都被不断提起。

    牧归荑在剧里算不上主角，早在一开始，公司就不看好她，连出道作都只给了她一个戏份最少的角色。

    事实证明戏份少一点算不上什么坏事。

    那部剧的主线混乱复杂，人物又多，带不带脑子都看得头昏脑涨，让人提不起兴趣，而牧归荑的角色却跟主线没有多大关系，只作为支线角色出场，看起来倒是简洁明了许多。

    牧归荑所饰演的角色出场就被称作学姐，与主线人物中的小学妹渊源颇深。

    在剧情里，这个学姐与小学妹是邻居，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好友。

    后来学姐家道中落，父母相继过世不说，她自己也被迫背了仇家的黑锅，成了阶下囚，被关了好几年，最后还是小学妹家里救了她，并收养了她。

    从此学姐就成了小学妹家类似于管家护卫一样的存在，整日跟在小学妹身后。

    剧情开头小学妹就因为被家里管教太过而心生叛逆，于是半夜偷偷离家出走，学姐只是站在暗处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着，连脸都看不清楚。

    等到再出场的时候，学姐混入小学妹所在的学校，暗中保护着她。

    学姐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漠的神情，面对其他角色的热情，就显得很不知趣。

    然而一向冷漠的学姐只有在面对小学妹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她会变得温柔，对小学妹关怀备至，连她不喜欢吃什么都记得牢牢的。

    后来反派阴谋显现，原来是他故意针对学姐家，想要一个个瓦解那些反对他的家族，接下去就是其他的家族。

    学姐早就发现了一切真相，她原本有报仇的机会，她甚至已经策划好了一切，不惜以自己为诱饵，就等着仇人走进精心布置多年的陷阱，但她唯独算漏了小学妹的存在。

    为了救小学妹，学姐放弃了这个复仇的机会，甚至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最终学姐死得很儿戏很随便，但好在是死在她守了大半辈子的小学妹的怀里，最后一句遗言就是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相较于之后主角团轻轻松松靠嘴遁打败反派，以及全员存活的结局来说，这个剧本对于学姐这个角色来说简直恶意满满。

    之后有人吐槽这部剧时总要嚎一声学姐死得好冤。

    明明学姐人设比其他几个主角都要厉害，脑子好使武力值优秀，最终却唯独输在了唯一在意的人身上，平白被那几个只会嘴遁的主角捡了人头。

    不过吐槽归吐槽，也不会有多少人对这种明显无逻辑的低幼电视剧有过高的要求，倒是从这部剧开始，牧归荑就开始显现出她在演技上的天赋。

    当然在第一部剧里，牧归荑第一次演戏，演技说不上多好。

    但她胜在认真专注，相较于其他人背课文一般的表演来说，她更像是在演一个活生生的人物，而不是一个尴尬的模板。

    该冷酷的时候她从来不笑，整部剧里她所有的笑颜都只展示在她保护着的那人面前，那双眼里的深情几乎能让人信以为真。

    被这样专注而深沉的在意着的目光注视着，就好像眸中映出的人就是她的全世界，大约很难有人能不为之而动容。

    彼时商轻尘隔着屏幕看进那双眼中，险些在那汪幽静的深海中溺亡。

    在牧归荑火起来之后，还有人将这部剧扒拉出来，特地将她的镜头单独截了出来，发现完全能串接成一部单独的剧，和主线剧情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不过最终还是死得很惨。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谁也不知道，在那部剧刚刚播出的深夜里，有人昏昏沉沉地守在电视机前，从最初的打发时间，到后来目不转睛，慢慢将荧幕上的那张脸、那双眼睛一直印到心底。

    连带着那个角色的名字也深深刻在了心上。

    在那部剧中，牧归荑所饰演的角色名叫商朝雨。

    04.

    商轻尘对商朝雨大约是一见钟情，从此念念不忘，刻入深情，一直延伸到演员身上。

    或许是因为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真正的深情——在商轻尘所处的世界里，混乱虚伪四字就足以概括一切。

    那里有欲|望宣泄，有追求新奇，有男|欢|女|爱的“自然本能”，但谈及真情就有点可笑。

    今天对着你说爱的人明天可能就搂着另一个人亲吻，人的善变在这样鱼龙混杂的环境里就显得尤为突出，商轻尘早就从母亲那里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商轻尘对待所有的男女朋友都是一视同仁地等价交换，身体也好，酒水金钱也罢，就是唯独感情不包含在其中。

    人的感情总是难以捉摸，但商轻尘只是单纯地觉得感情的存在没有必要。

    她以为自己真的不在意一切感情，也从不期待所谓的深情。

    但母亲的过世告诉她，她不是没有感情，而隔着屏幕看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深情——哪怕不是爱情——她竟然开始觉得羡慕。

    羡慕那个人眼中的深情，也羡慕被那个人真切地在意着的人。

    就像是疲惫到极致的灵魂终于从飘忽的云端之上降落，落入黑暗崎岖的凡尘，朦胧的薄雾散开，露出鲜明却压抑的色彩。

    商轻尘置身于黑暗之中，但当她侧过头，透过小小的屏幕去看那个素昧平生的人时，却有一道光透了进来。

    从此那道光就在她荒芜的心底扎了根，破土而生，生成了得不到碰不得的执念。

    05.

    等到商轻尘从母亲过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之后，她又恢复到了往常的作息。

    她照常每日去打工的酒吧报道，交往着不同的男女朋友，面对旁人私下或当面的嘲讽不以为然。

    好像一切如常，但好像又有哪些不一样了。

    她开始试图固定伴侣，试图谈起爱情，却遭受到了无情的嘲笑，她笑容自若，却放弃尝试。

    她也不在非工作的时间里出去跟着其他人鬼混，而是一下班就回家，睡觉或者看剧，或者再看看那一架子的书，还顺带捡起了过去的课本。

    附近的邻居倒是很欣慰，认为商轻尘这是被母亲的死点醒了，知道爱惜自己了，并且送了一堆自己儿子高考用的书给她。

    商轻尘对此只是笑着道谢，并不点破实际上这对她毫无用处。

    当她收起尖锐的棱角，对每一个人都装出彬彬有礼的姿态，露出温和而柔软的笑容，很难会有人不喜欢她。

    毕竟从表象上来看，她是那么单纯而温柔，干净得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但商轻尘没有朋友，所以她的变化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在更多人注意到她的变化之前，她已经走到了她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上。

    等到春末的时候，有剧组包下了商轻尘工作的酒吧用来拍戏，出于节省成本考虑，酒吧里的店员就成了现成的群众演员。

    商轻尘也在其中。

    虽然只是一个只有三句话的路人，但商轻尘那自然而大方的气质给导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等到那部剧杀青，导演离开之前私下问了她愿不愿意出道当演员。

    那些个深夜中，隔着屏幕见过的眼睛在商轻尘脑海里画似的一一闪过。

    商轻尘只犹豫了两秒，便点头应下。

    不过当演员不是这样只需要一句问话和一个点头就可以达成的事情。

    过去商轻尘的娱乐活动极为匮乏，连电视上常见的面孔都叫不出几个名字来，也就对所谓娱乐圈的混乱有过一些耳闻。

    但她本就是从混乱荒谬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传闻里的那些乱象对她而言也就算不了什么了，无非就是换个地方继续生活，在更多人的视野下维持着虚伪光鲜的表象。

    这一点对于商轻尘而言，早就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事了。

    在最初的时候，除去商轻尘自身的努力之外，那位导演也帮了她很多，当然不是白白帮她，但那些代价交换都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商轻尘生得漂亮，更胜在本身气质清纯干净，光看外表所有人都会被她乖乖女的表象所迷惑，根本想象不到她混乱狼藉的过往。

    不过在碧澄当中，像商轻尘这么漂亮且干净的小姑娘并不少，甚至比她更漂亮更年轻，也更单纯，原本碧澄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但与那些真正的单纯小姑娘不同的是，商轻尘比她们更了解成人世界的规则，深谙那些阴暗的背面里，有通向高处的捷径。

    对人性的深刻理解、优秀的洞察人心的能力、大胆且圆滑的个性，都让商轻尘飞快地获得了高层的欢心。

    但她甚至比那些高层更加聪明，知道不能将自己的未来全部寄托在上位者的手上，至少本身也需要有无需担心失业的实力。

    而只接触过那些高层几次，她就看出那些人已经走在了危险的悬崖之上，然而此刻她已经一脚踏入这个圈子，再不能抽身而去，便只能折身往上走，走到那些人都无法完全掌控她的高处去。

    所以在最初的最初，商轻尘本没有太大的野心，她只是为了生存，为了不再未来的某一天被拖下水，她不得不用尽一切办法往上爬，去接触足以庇佑她安稳的人。

    这样的过程并不算简单，但对于商轻尘来说，却比演戏本身还要容易得多。

    等到在碧澄安定下来之后，商轻尘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适应这样的生活。

    说来可笑，商轻尘过往的狐朋狗友并不少，但当她卸下一脸厚重且夸张的妆容，装出温柔大方的表象，换了个名字，便没有任何人再能认出她来。

    后来商轻尘也曾回去过一次，不过就是偿还过去留下的欠款，走在过去“朋友”们的面前，只迎来了茫然与好奇的视线。

    商轻尘对此也只抿唇一笑，闭口不言。

    这对她来说是个好事，既然她已经决定重新开始，就没有必要再将混沌的过往抗在肩上。

    世人眼中的商轻尘，就只是干净漂亮的商轻尘。

    06.

    签约碧澄之前，商轻尘并不知道牧归荑也在这个公司。

    当时她甚至不知道她喜欢那个角色的演员的名字叫牧归荑。

    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巷里。

    商轻尘赴约回来为了赶时间抄了近路，但刚走进小巷子里就被一群小混混堵在了巷子口，一路推进了巷子深处。

    虽然商轻尘脑子活络，一张嘴能说会道，但面对一群有备而来听不进人话的小混混，她的体力还是占了劣势的。

    说实话，商轻尘对此倒不是很害怕，她认出领头那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人实际是碧澄高层的儿子，虽然被纵容在公司附近胡来，但他们是绝对没有那个胆子杀人的。

    至于其他的损失，对商轻尘来说都不算什么。

    商轻尘只是象征性地叫了两声救命，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叫来了见义勇为的英勇路人。

    年纪尚轻的长发小姑娘从天而降，一抬脚便将近旁的两个小混混踹倒在地，随后就是拉过了揪着商轻尘衣领的小混混的手，往后一折便叫那人嗷嗷地哭嚎起来。

    商轻尘呆愣在原地，背倚靠在冰冷不平的墙面上，抬头看着那个陌生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儿一身普普通通的白T短装，戴着鸭舌帽，帽檐下的侧脸白皙精致，一双凤目凌厉而漂亮，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那群小混混的眼神却平白带着一股睥睨迫人的气势。

    脸是陌生的，表情也是陌生，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有些熟悉，只是里面的光熄灭了，沉寂得像是黑暗的深海。

    随后那片深海转过来，正对上商轻尘愣怔的眼眸，只是一扫而过，随即便拉着她出了巷子。

    商轻尘连反抗都忘记了，只踉踉跄跄地跟着这个陌生的小姑娘朝巷子外的热烈阳光下走。

    最终两人在一辆冰淇淋车前停下，一人抓了一支冰淇淋坐在不远处的伞下。

    “平时不要往那个巷子里走，出了那里他们也就不敢做什么了。”那个小姑娘提醒道，“万一出了什么事，吃亏也很难说清楚的。”

    商轻尘很久才反应过来，只是轻声应了一句，好半天才说出下一句：“谢谢你。你也是碧澄的人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牧归荑。”那个小姑娘说着，自嘲地挑了挑嘴角，“在碧澄有一段时间了，不过就是个小透明而已，你大概也不认识我。”

    不，我是认识你的。

    商轻尘险些要脱口而出这一句话，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她自己都想不通当初为何会选择隐瞒真相，连初见时对着虚幻的角色说一声喜欢都畏怯。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商轻尘想通了一切，却始终没有再告诉过牧归荑她特别特别喜欢她的第一个角色。

    而在当时，她只觉得自己或许是看懂了牧归荑并没有那么在意，所以闭口不言，将自己所有的过去都掩藏到看不见的深处。

    包括自己过去的名字。

    牧归荑说着，出于礼尚往来，便也侧过头问她：“那你呢？你叫什么？”

    商轻尘想到最近刚改过来的艺名，便答道：“商轻尘。商人的商，年轻的轻，尘土的尘。”

    彼时尚带着些少年气的牧归荑便笑起来，说道：“很好听的名字啊。我之前也演过一个角色，叫商朝雨，还真巧。”

    商轻尘柔软地笑，抿着唇将自己新名字的真实起源吞入腹中，只是笑着应和是巧合与缘分。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不过就是不为人知的蓄意为之。

    07.

    商轻尘和牧归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但没有人知道这一点。

    这只是因为商轻尘某种难以明言的坚持。

    彼时牧归荑甚至还没有认识叶清商，与同队的傅时雨也还只是关系不错的队友关系。

    然而每当商轻尘隔得远远的，看着两人打闹，看着牧归荑对好友细致体贴的关照，看着傅时雨眼中日益加深的迷恋，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羡慕与嫉妒。

    但当她走到牧归荑的面前，便又会收起一切负面的情绪，只将自己牢牢地安在朋友的位置上。

    若要问商轻尘喜不喜欢牧归荑——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商轻尘才敢对自己坦诚，她是喜欢牧归荑的。

    最初是看到那个角色，一眼便沦陷，随后是与她做了朋友，又一步步深陷其中。

    商轻尘一向认为，牧归荑才是那个真正漂亮干净的人。

    光是外貌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仿佛神赐一般的完美，单论相貌，很难有人在她脸上找到明显的缺陷。

    还有那凌厉的身手与永远淡然的气势，只是站在她的身边，便让人有一种沉甸甸的安心。

    但真正让商轻尘念念不忘的还是她那一双明亮的眼，还有那眼后的深情与温柔。

    商轻尘眼中的牧归荑从来都与旁人眼中不同。

    别人看到的都是牧归荑出色的相貌、不服管教的怪脾气、阴沉寡言的性格。

    但在商轻尘的眼中，看到的全都是她内敛的温柔、令人惊叹的意志力、条理分明的理智、隐匿的深情、卓越的天赋。

    牧归荑是沉闷的，远不及其他同行们的热切与激情，平时在角落里一坐，可能一天都不会讲一句话。

    但她又是温柔而长情的，对朋友是掏心掏肺地好，费心费力地保护你、照顾你，记得你喜欢的、不喜欢的一切，甚至比情人更加体贴。

    只是这样的温柔都尽数掩藏在温柔的表象之下，旁人总是难以轻易看出来，然而一旦当作为当事者的人觉察到那样的温柔与专注，便很难再从中脱身了。

    被那双眼睛专注的注视着的时候，内心总是有种沉甸甸的安心于静谧感。

    于商轻尘而言，她与牧归荑还有一种天赋上的默契感。

    对戏的时候，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交流，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她们私下里对过很多戏，有仇人，但大多都是爱人，商轻尘便在对方的眼中看到过许多次似曾相识的深情。

    曾经让她一眼就沦陷的东西从未消失过。

    于是商轻尘便这样一步步地沦陷了。

    但同时她又保持着一种绝对的、悲哀的理智。

    上天赋予她过人的天赋与怪异的个性的同时，她最终也为自己的放纵尝到了苦果。

    她远远看着牧归荑，朦朦胧胧意识到自己心底的渴望，却连第一步都不敢踏出。

    她不敢、也不愿去玷污心中的那道光。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第一次觉得自己过往的一切放纵都是错误的、肮脏的，从灵魂到身体，无一不是污浊而卑劣的。

    不管外表怎样单纯光鲜，但金钱与地位都改变不了她的出身、她的过去，甚至无法扭转她的生活方式。

    她善于走捷径，擅长踩着规则的底线，喜欢在不同人群之间周旋以获得自己需要的东西，尽力去维持一个完美的表象。

    在她的世界里，爱情是最荒谬的笑话，专一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虚幻词汇。

    她与牧归荑原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若非因为当初隔着屏幕的那一眼，她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当商轻尘站在她的世界的边缘，抬头仰望着另一个世界的牧归荑的时候，她便觉得自己是不配跟她站在一起的。

    至于之后更多的考虑，比如担心同性恋的名声对她们事业名声的影响，不过就是用于遮掩内心怯懦与自卑的借口罢了。

    她甚至不如傅时雨有资格去光明正大地对牧归荑表露喜欢的心意。

    多么可笑，她本是最不相信真情的人，最终却是作茧自缚。

    哪怕只是在遇到牧归荑的一年前，她也绝不对想到未来有一日，她会将自己的姿态摆得那样卑微。

    哪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也觉得讽刺，像是一巴掌猝不及防地打到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心底。

    但她还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她而去，便宁愿按捺着内心的煎熬，坚决地维持着一个朋友该有的距离。

    她甚至不敢与牧归荑一同出现在人前，因为她担心自己藏不住自己的嫉妒与羡慕，让人觉察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直到真正敢于站在牧归荑身边的那个人出现，她才敢给这段藏匿的友情画上一个句号。

    事实上，从一开始，商轻尘就已经失去了踏出那一步的勇气与能力。

    无关之后出现的顾维桢。

    08.

    牧归荑与顾维桢的婚礼上，商轻尘作为好友而受邀。

    商轻尘挽着她的新婚丈夫，笑容一如往常的温柔，她看着牧归荑与顾维桢交握的手，真诚地送上一声百年好合的祝福。

    无人知晓的卑微心思早已在阴暗的角落里化为尘埃。

    但最终，她还是希望照进她心底的光能幸福。

    ——商轻尘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商轻尘番外END

    简单聊聊关于轻尘的人设：

    商轻尘的名字就是取自“渭城朝雨浥轻尘”这句诗，剧情里是她自己取的，起源于归荑的第一个角色商朝雨。

    事实上，商轻尘一开始喜欢的不是归荑，而是她演的那个角色，后面慢慢移情才逐渐喜欢上归荑。

    但因为过去比较混乱的经历，商轻尘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归荑，也没有勇气向她展露自己的过往，也不敢公开站在她身边，也不愿为了因为自己内心的欲|望而为她引来许多的骂名。

    所以就算是没有顾大小姐的存在，商轻尘也不可向归荑表白的，更何况归荑对她仅仅只有朋友的感情，两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