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言斐发出最后一条消息,抬眼望向落地窗外广袤的天空,清隽的面容上,神情怔忡。
日光映入眼底,闪烁生辉,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见她的第一眼。
在庄以念的记忆里,她与言斐的初遇,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在庄园的花圃前。
而在言斐的记忆里,他和她的初遇,要在这之前,在她十八岁的生辰宴上。
那时,他刚上大二,为了学费和生活费,接了很多兼职,其中一份是给一个高中男生当补习家教。
男生家里很有钱,跟庄家有些关系,庄以念举办成人礼的那天,男生将预约好的补习抛诸脑后,招呼没打一声就偷偷溜过去玩了。
当时男生的父母都在外地出差,管不了他,又担心他晚上一个人在外面胡来,就让言斐过去接他回家。
言斐虽然不耐烦管这种事,但考虑到对方给出的高额家教费用,最终还是妥协了。
那场生日宴举办的地方就是现在他们所住的景湖别墅,言斐赶到那里的时候,宴会已经进行了一大半。
宴会的主人公,也即当晚的寿星,庄家的小公主正坐在大厅的钢琴前弹着一首曲子。
少女一袭长裙,纤细的指尖音符跳跃,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气。
春日的夜晚,风暖香浓,满堂灯火辉煌,光华如星辰落满少女裙裾,而她是星河烂漫中的一轮月。
可望而不可即。
言斐立在入口处,隔着嘈杂的人群,遥遥对上她明眸流转的笑靥,心底莫名一动,仿佛沉寂已久的荒野骤然投下一道光,催开了繁花满眼。
他晃神片刻,在大厅内逡巡一圈,没找到辅导的那个男生,于是退出去给他打电话。
反复拨了好几次,那边才接通。
男生不肯这么早回家,坚持要等宴会结束,让言斐在外面等自己。
言斐也没强求,一个人在别墅的花园里等着,夜色朦胧,风中不断传来喧嚣热闹声。
他没再踏入大厅,那些喧嚣热闹,本就与他无关。
明月当空而挂,映出清寂的影,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响动。
是高跟鞋叩在地上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不稳当。
他转过身,微微一愣——
只见先前还坐在众人瞩目处弹着钢琴的小姑娘正拎着裙子朝这边过来,眼睛上蒙着一层白色纱布,似乎是受了伤。
她摸索着慢慢往前,脚步踉跄,远处的光漫到她脸上,晕开柔和的辉泽,衬得她面如珍珠。
走了几步,她隐约感知到什么,歪了歪脑袋:“有人么?”
嗓音干净清透,带着少女的天真。
言斐看着她,没说话。
不等他有所反应,小姑娘就已经向前一步,跌跌撞撞栽入了他怀中。
鼻尖掠过淡淡馨香,不知是花园里浮动的暗香,还是她身上的味道。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
“阿乾?”
她抬起头试探着唤道,娇小的面颊上晕开红霞,似乎喝了不少酒。
没得到回应,她语露不满:“你干吗不说话?”
半晌,言斐终于开口,嗓音清冷无波:“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她站立不稳,又往他怀里栽了一下,语声中带着懵懂,显然醉得不轻,“你不是阿乾,那你……是谁?”
言斐没回她,蹙了蹙眉,抬眼望向四周,想看看有没有照顾她的佣人。
谁知她却突然一笑,搂住了他:“我知道了,你是爸爸!”
言斐:“……”
“爸爸,我好想你啊……”
她埋首在他身前,喃喃说着,语气颓然,仿佛有满腹的伤心和委屈。
“爸爸,念念十八岁了,长大了……”
小姑娘柔软的身体紧贴在怀中,十几岁的青涩少年,心口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他愣怔片刻,将她扶起,本想提醒她“我也不是你爸爸”,但看她一脸懵懂,说了估计也没用,干脆懒得开口。
她攀着他的胳膊,微微仰头,好像在疑惑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说:“你不是爸爸么?”
……醉得还挺清醒。
言斐蹙了蹙眉,决定先带她回宴会大厅。
小姑娘由他扶着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察觉到他的意图,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回大厅吗?”
“我不要回去,那里太吵了,我好不容易才偷溜出来……”
她忽然停下脚步,抱着他的胳膊撒起娇来,好像当真将他看作了极亲密的人。
言斐跟着顿足,低头看她。
“你看到旁边的玻璃房子了吗?”她仰着脸,又道,一脸的天真烂漫,“我想去那里,你带我过去好不好?”
小姑娘纤细的手指就握在胳膊上,白皙的腕间还戴着一条精美的银色手链,因为她的动作往下滑了滑。
言斐看着她,明知道不该理会一个醉酒的小姑娘,可不知为何,此刻对着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最后,他还是扶着她去了她所说的玻璃房子里面,陪她一起在秋千架上坐下。
春夜里花香氤氲,小姑娘抱着他的胳膊,偎在他身侧,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宛如七八岁的小孩子。
他也没搭话,只安静地听她说着。
月光如水从屋顶倾泻下来,一片澄明,他忽然觉得,他大抵是被什么迷了心智,才会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
说着说着,庄以念无意中摸到自己的手腕,突然惊呼一声:“我的手链呢?”
他闻言看了一眼,小姑娘腕间确实空了。
“我的手链不见了,你刚刚看见了吗?帮我找找?”
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可惜蒙着双眼,什么也看不见。
言斐只得低头帮她找,在脚下扫了一圈,没发现。
他握着她的手腕,让她抓紧秋千藤,保持住平衡,而后起身去别处找,很快,就在门口不远处的花架旁看到了一抹银色光芒。
他俯身拾起,坐回秋千架上,将手链递到她面前,可半天也不见她伸手接。
庄以念重新偎向他,对着手链,问:“找到了吗?”
言斐:“……”
反应过来她眼睛看不见,他只能拉过她的手,将手链放到她掌心。
指尖轻触,柔软温暖。
小姑娘笑吟吟道了谢,拿着手链重新往腕上戴。
然而,因为蒙着眼,怎么也弄不好。
她渐渐有些不耐烦,言斐瞥见她脸上神情,正准备取过手链替她戴上,她却突然将手链拍到他手中,十分豪气地道:“不要了,送给你了!”
“……”
言斐又是一愣。
“反正是你捡的,就送给你好了……”
小姑娘歪头一笑,将脑袋靠在他肩上,细软的发丝拂过他颈间,馨香浅淡。
言斐看着掌心细细的手链,正愣怔时,兜里手机突然响了。
他掏出一看,是他辅导的男生打来的,他欲起身到一旁接电话,可小姑娘倚着他,一副全然依赖的姿态,他如果离开,她很可能就要栽倒在地。
他只好一手扶着她,一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男生含糊不清地说,自己已经坐别人的车回家了,让他不用再等。
言斐教的这个学生是典型的大少爷脾气,自小被宠坏了,又处于叛逆期,难管得很,肯打这个电话知会一声已经算难得,言斐也没说什么,只让他跟他爸妈打声招呼。
挂断电话,言斐侧头再看,庄以念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小姑娘歪着脑袋,面容安静,红唇娇嫩,鼻尖细腻,看起来乖巧又漂亮,拂过颈间的呼吸轻浅,愀然无声地,绕到了心尖。
他静静看着,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想伸手去碰触。
不知过了多久,玻璃房子外隐约传来说话声,言斐从怔神中惊醒,怕人看见引起什么误会,于是小心翼翼将她抱到旁边的椅子上,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出屋前,他转过头,最后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安静地睡着,被月色笼了一身,如在画中。
等到穿过花园,离开别墅,言斐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拽着那条手链,忘了还给她。
喧嚣已散,春夜的风柔软而缱绻,少年驻足,回头望向灯火朦胧处,眼底掠过一丝恍惚。
后来,言斐不止一次回忆起这个夜晚,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像这一场邂逅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
——事实上,也确实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再次相见,是在庄园的花圃前,从春到秋,隔了半年多。
在去庄园归还那笔资助金之前,他其实预想过会不会见到她,甚至想过她会不会认出自己的声音,带着天真的神色疑惑地问上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可实际是,他并没有见到她,跟庄家的老爷子聊了许久,也不见她露面。
最后,老爷子送他下楼出门,他想,他和她的缘分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但命运这东西,永远让人捉摸不透,就在他以为一切结束时,一个身影闯入了视线中。
秋日暖阳融融,小姑娘穿着白色裙子,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活泼又莽撞的模样,像极了那夜撞入他怀中的情形。
不过这一回她没有蒙住双眼,停在几步之外,一双眸子晶亮,如落了漫天星子。
看见他,小姑娘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愣怔。
她没有认出他,在老爷子的介绍下,朝他露出一个粲然又带点儿羞赧的笑,说了声“学长好”。
他怔然一瞬,同对其他人一样,回了个礼貌的微笑,仿佛这真的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不曾有过任何的交集。
哪怕到后来,她找诸多借口凑近他身边,他也从未想过提醒她记起那一晚的事。
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倘若他父母亲人健在,不曾经历过那些劫难变故,或许同她还有那么几分可能,但命运从来不肯眷顾他,让他在最落魄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了她,于是所有的心动都成了奢望。
既然注定不会有结果,那倒不如不开始。
所以,当她在学校里找到他,怀着一腔赤诚与天真靠过来时,他也只能摆出冷漠疏离的样子,假装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他该再冷漠一些,坚决一些,连靠近的机会都不给她,或者直截了当地推开她,可每每对上她那双期盼的眸子,却又总忍不住心软。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才算最好,干脆不远不近地处着,想着她有一天倦了烦了,自然就会主动离开。
十几岁的小姑娘,知慕少艾,对他也未必是真喜欢,不过是同情怜悯,外加被一副好皮相迷了眼,跟着其他女生一起凑热闹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相处的时日越久,他心底的欲念会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想放她离开。
他开始动摇,心想或许他应该试一试,或许他们也并非一点希望都没有。
那时,他正在准备申请去英国留学的事,一旦申请成功,便要远走异国,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在这之前试探一下她的意思。
他挑了一个气氛还算不错的夜晚,在送她出校门的途中,直接问出了口——
他问她:“你喜欢我?”
话音刚落,就见小姑娘先是一愣,随后神色慌张,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像是被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心事。
他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双亲过世之后,他已经鲜少会有这样开怀的情绪。
他以为,他会听到肯定的答案,可却没想到,她踟蹰紧张了半天,说出来的却是撇清的话,说她只是想帮他,只把他当成哥哥,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说完,还笑了笑,看起来潇洒又干脆,仿佛一直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那一刻,他如被冷水浇头,心底那点儿妄念彻底凉下来。
是啊,她是庄氏的千金大小姐,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又怎么会真的喜欢上他,不过是看他可怜,一时生了怜悯之心而已。
可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怜悯与同情,也从来不需要这些。
他好不容易主动迈出一步,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就这样被她终结。
最后,他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转身大步离去,独留她一人在夜色中。
大概是因为他突然揭破那一层窗户纸,吓到了她,这晚之后,她再没有像从前一样日日殷勤地来找他,甚至连消息都很少再发。
倒是她爷爷庄老爷子忽然派人找了过来,约他单独聊一聊。
老爷子的意思很明显,大致就是他的孙女儿年纪小,单纯不懂事,希望他能主动和她保持距离,不要哄骗她。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眼底满是冷讽。
他不过是喜欢了一个姑娘,为什么都觉得他别有所图?
他从前也是天之骄子,若没有那些变故,未必配不起她。
老爷子还告诉他,她很快就会去美国留学,他如果真为她好,就不要耽误她。
连番的折辱和轻视激起了他的傲气,于是,他同老爷子说,只要她不主动凑过来,他自然也不会去招惹她。
老爷子似乎仍不放心,要他保证,出国期间,绝不会去找她,至于他想去英国留学的事情,他会尽力帮他。
那时他年少心高气傲,并不知道这样的承诺意味着什么,丝毫没犹豫就答应了。
——直到后来,他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不得不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倾注在学业上以压制心底的思念时,他才知道,分别的日子有多难熬。
许多个日夜,他总按捺不住会去想,她在另一个地方过得如何,是不是已经碰上了比他更好的人,是不是已经同其他男生在一起了。
她会跟那个人恋爱、亲吻,会像曾经对着他那样笑靥如花,甚至会做更加亲密的事情。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心口那处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她总说,对他没有非分之想,却不知,有非分之想的,其实是他。
他喜欢的姑娘,是天上月,是年少不可触及的奢望。
他心中藏着欲念,想将她禁锢在身边,一辈子,只属于他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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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巧的手链躺在掌心,庄以念蜷起手指握了握,仔细回忆了半晌,也没能记起这条手链是怎么到言斐那里的。
她十八岁生日宴那天,邀请了很多人,有她熟悉的也有不太熟的那种亲友,但如果他在,就凭他那张脸,她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难道……是她喝醉酒之后发生的事情?
庄以念忽然想起来,当天晚上,她到后面确实喝了不少酒,不仅如此,她还因为跟好朋友们闹过头,不小心把酒弄到眼睛里,只能临时清洗上了眼药。
当时她用纱布蒙住了双眼,好像还嫌吵,偷偷溜出了宴会大厅,最后被人叫醒也是在楼下的玻璃房子里。
尘封的记忆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浮现,模糊而破碎,她握着手链,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
夜色沉沉中,她跌跌撞撞走着,猝不及防地撞入一个怀抱……
原来,她和他的缘分,那么早就已经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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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言斐回到家。
屋里开着灯,可是却空荡荡的,不见庄以念的人影。
自从上午他回了最后那条关于手链的消息,她就再没找过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记起曾经那晚的初遇。
客厅卧室都寻了个遍,仍旧不见她,言斐不由蹙了蹙眉,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庄以念的语气同往常一样,好像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你回来了?”
言斐轻应道:“嗯,在干什么,怎么屋里都没人?”
庄以念轻快地答道:“没干什么啊,在楼下乘凉。”
楼下?
言斐重新下楼,穿过花圃,最终在侧面的玻璃房子里找到了她。
她坐在秋千架上,双足同裙摆一起上下晃悠,仿佛蝴蝶翩跹。
那夜的月色与春华似乎越过悠长的时光漫了过来,直抵眼眸深处,言斐在玻璃外顿足了片刻,缓缓走进去。
秋千上的姑娘抬头一笑,眉眼与那年天真烂漫的少女恍惚重叠。
纤细的手指握着秋千藤,沿着手背往下,是白皙的腕骨,腕间戴着一条手链。
他缓缓走到她身前,目光从她腕间掠过,问道:“想起来了?”
她小幅度地上下晃荡着,微微侧头看他,眨了眨眼睛,故作懵懂:“想起什么?”
他注视着她的双眸,轻笑一声,在她身侧坐下。
庄以念松开秋千藤,改为抱着他的胳膊,将下巴靠在他肩上,歪头又问了一遍:“想起什么?”
她凑近看着他,好像故意想引他亲口说出那晚的事。
其实庄以念差不多已经想起了个模糊的大概,只是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她一直以为最先动心的那个是她,却没想到,原来他还藏了这么一段。
原来,最先动心的,是他。
想起来的时候,她脑子有些混乱,一时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所以便干脆没再回他消息,让自己先消化一下。
言斐将她的手牵过来,轻轻抚过她腕间手链,侧过眸:“没想起来,怎么就戴上了?”
他眼尾含笑,明显看穿了她的小把戏。
她傲娇地抬起脸,理直气壮:“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物归原主难道不应该吗?你偷偷拿走了这么多年,现在才还回来,我没说你,你倒说起我来了。”
言斐一笑,神情带着宠溺。
庄以念瞥见他眼底的笑意,绷不住,也翘起了唇角。
她靠在他肩头,轻声问:“你之前说第一次见我,我在弹琴,就是这次吗?”
言斐轻应道:“嗯。”
“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呀?”小姑娘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光。
他没回答,握着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
她突然底气十足地捏住他的下巴:“那你当初还故意装得那么高冷,对我爱答不理!”
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小心翼翼费尽心思往他身边凑,他看起来一脸冷漠,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呢。
“你就是故意的吧?故意勾着我……你说实话,我每次去找你的时候,你是不是都在心里偷着乐?”
面对她的一连串质问,言斐仍旧笑而不语,揽着她的后腰,低头去亲她。
唇相触的刹那,她却突然往后一仰,避开了,眼中掠过一丝狡黠,敛了脸上的笑意。
“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了。”
她摆出和他以前一样的高冷表情,从秋千架上起身,准备往外走。
谁知才迈出一步,就被他握住手腕,直接拽到了怀里。
秋千架摇摇晃晃,她身形不稳,只能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揽着她,凑到她面前,低声问:“生气了?”
她抬眼瞪他:“是啊,生气了,你瞒了我这么久,还害得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死缠烂打倒追你,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言斐笑了笑,低头吻住近在咫尺的两瓣红唇。
起先,动作温柔,庄以念被蛊惑了几秒,随后醒过神来,抵着他的胸膛又开始挣扎。
“你别以为我会这么快就原谅你——”
话未完,唇再次被堵住。
这一次,箍在腰间的手力度骤然加大,唇间的动作也变得剧烈起来,如狂风暴雨,攻城略地。
庄以念完全找不到呼吸和反抗的机会。
隔了许久,言斐才停下来,然而手却仍旧扣在她腰间,将她禁锢在怀中。
他吻过她面颊,贴在她耳畔,似是想起了独在异国求而不得的那些年,眸底情绪涌动:“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是我一步一步算计着,跟你重逢,阻止你联姻,让你嫁给我……”
人人都说他心机深沉,娶她不过是为了往上爬,却不知,他所求的,从来都是她。
他于年少时遇上一个小姑娘,惊鸿一瞥,从此烙在心间,再不能忘。
听着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庄以念微微一怔,不等她反应,他已经重新吻了下来……
这天晚上,庄以念被折腾了个够呛,言斐像是要将那些年隐忍的欲望一并发泄出来,逮着她不知节制地闹了一宿。
翌日醒来,庄以念没法出去见人,索性多请了几天假,在家办公。
不过,因为手链这段往事,她的心情好了许多,注意力也终于从父亲亡故的事情上转移,不再深陷于悲伤和恐惧中,渐渐恢复到之前的正常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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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庄以念以工作室的名义参加一个摄影大赛,夺得桂冠,将《YN》的知名度再次提高了一个档次,势头远压过如今已经日薄西山的《云尚》,很快跻身国内时尚刊物前几。
至于“言念”,在言斐的经营下,也蒸蒸日上,发展迅猛。
见两人事业差不多都稳定了下来,老爷子又旧事重提,催促两人赶紧要个孩子,好让他抱抱重孙。
对此,庄以念十分无语。
她不过才二十五岁,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可顾及到老爷子的身体,她也不好强硬地拒绝,只能敷衍地表示会把这事提上日程。
老爷子大概看出她在敷衍,念叨得越发频繁了,几乎一有机会就开始长吁短叹。
被念叨了几次之后,庄以念渐渐有些松动,工作室有林因雪帮忙打理,她确实不算太忙,这个时候要孩子,也不是不可以,而且……
她看了坐在旁边的言斐一眼。
男人眉眼清隽,一如从前。
她其实还蛮好奇,他当爸爸会是什么样子。
于是,当晚洗完澡上床躺下之后,庄以念偎着他,忽然道:“不然我们早点要个孩子吧?”
言斐愣了一下,偏头看她:“你之前不是说再等等?”
庄以念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已经脑补出了他当爸爸的画面,笑道:“我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她翻身压在他身上,唇几乎要贴到他下巴,“怎么,你不想要吗?”
言斐勾了下唇,微微向前吻住她,手探入她衣裙内,直接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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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月,庄以念便和言斐开始了造人计划,原先还觉得太早,有些不情愿,可一旦真开始了,反倒期盼了起来。
然而,就在庄以念兴致勃勃甚至都迫不及待跟言斐讨论孩子的名字时,远在美国的老师突然给她发了一封邀请函,邀请她参加一个摄影项目。
这个项目需要奔赴许多地方,跑下来估计得四五个月,如果去了,备孕的事情就只能推后。
项目的内容庄以念很感兴趣,但这个时候她突然说不备孕了,还要出远门,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又好像有点过分。
纠结许久,她才试探性地跟言斐提起了这事儿。
谁知,言斐却没反对,只沉吟了片刻,便语气平缓地道:“你如果很想去,那就去吧,回头安排两个助理跟着你,注意安全。”
反倒是老爷子听说之后,皱起了眉,有些不高兴,脸上仿佛明晃晃写着一行字——“到手的重孙就这么飞了”。
吃过晚饭,老爷子将庄以念单独叫到了书房。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想着到处乱跑,还去那么久?”
庄以念看了一眼他几乎皱成川字的眉心,有些心虚地说:“爷爷,我这不是到处乱跑,是干正事,而且老师特地邀请我过去,我总不好拒绝。”
老爷子被她这话堵了一下,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得搬出言斐:“阿斐呢?他也同意你这么胡闹?”
庄以念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没反对,说我想去就去。”
老爷子:“……”
老爷子没想到孙女婿在这种时候如此地不给力,再次噎了噎,随后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叹道:“念念,你已经结婚了,很多事情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由着自己的性子。阿斐他顺着你,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想法,你是要去四五个月,不是四五天,现在他的公司正在上升期,你也该为他想一想。”
庄以念听了这话,不由一怔。
“总之这事你再跟他商量商量,考虑清楚,别因为一时冲动,夫妻俩生了嫌隙。”
当晚,两人没有在庄园留宿,而是回了景湖那边。
晚间睡觉的时候,庄以念想着爷爷的话,坐在床上出神。
爷爷那话虽然说得有点严重,但也并非一点道理都没有。
她好像确实有点任性。
言斐洗完澡出来,掀开被子,从身后拥住她,问道:“什么时候动身,日期定了没有?”
庄以念转过头,看着他,半晌没言语。
“怎么了,爷爷不让你去?”见她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言斐摸了摸她的头,宽慰道,“回头我帮你去劝劝。”
听他反过来宽慰自己,庄以念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
她望着他,轻声问道:“你真的不会生我的气吗?这种时候,说走就走……”
没想到她是在担心这个,言斐愣了一下,微微勾起唇角,笑中带了一点宠溺:“当然不会。”
“当初向你求婚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会让你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不必有任何的勉强……”他抬手抚过她眉边,凝神望着她的双眼,缓声道,“我希望你嫁给我,能够一直都开开心心的,就像从前一样,而不是凡事委曲求全。”
从前,她是庄家的小公主,往后,她是他的公主。
任性妄为也好,恃宠而骄也罢,但凡他能给她的,都拱手奉上。
柔和的灯光下,男人眉目清隽,眼底沉着无限温柔,映出她的模样。
庄以念眼角一涩,忍不住倾身抱住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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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言斐无限度的纵容下,庄以念成功劝服老爷子,暂时搁置造人计划,于十月底踏上了出国的旅程。
这一去,就是将近半年,连春节也没来得及赶回。
不过,每到一个地方,庄以念都会将所见所闻拍摄下来,发给言斐看,或者直接同他视频,好像他陪着自己一路走过了那些风景。
来年三月,行程终于宣告结束。
庄以念归心似箭,一早就订好了机票。
归国那天,恰好是她的生日。
上飞机之前,她跟言斐同电话,撒着娇问他,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言斐也不告诉她,只说回来就知道了。
“那你可要准备得让我满意,不然的话……”
她故意凶巴巴地威胁道,言斐在电话这头轻笑了一声。
傍晚时分,飞机落地,庄以念一刻都不愿耽搁,边急匆匆往通道外走边四处张望,然而张望了半天,却并未见到言斐的身影,只见到了他的助理何渡。
何渡顶着巨大的压力向她解释,言斐临时有个紧急会议,没办法赶过来,只能让他代为来接。
这种时候还在开会……
巨大的欣喜落空,庄以念心里难免有些失望,但也没表露出不高兴,跟着何渡上了车。
夜幕降下,车水马龙,整座城市很快被璀璨灯火笼罩。
太久没回来,庄以念还真有几分想念,连手机也懒得玩了,透过车窗欣赏着外面的夜景。
熙熙攘攘的街头,人流涌动,穿过市中心的时候,何渡将车速降了下来。
旁边就是本市最热闹的一个广场,四周高楼林立,华灯闪烁。
庄以念漫无目的地望向车窗外,视线掠过不远处某栋商贸高楼时,忽然怔住——
商贸楼巨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是关于一个摄影展的宣传片。
而里面的内容,都是这些时候她发给言斐的摄影作品,被剪辑成了完整的宣传片。
灯光落入眼中,画面一幕一幕掠过,每一帧都精致得几乎挑不出毛病,最后收尾的,是一段生日祝福——
“念念,生日快乐。”
像是他站在她面前,含笑所说。
许多路人被吸引了目光,纷纷驻足,抬头仰望,惊叹声在喧嚣中隐隐可闻。
车子缓慢往前,庄以念扭头望着高处循环播放的宣传片,愣怔了许久。
她之前是跟他提过,想等这次旅程结束,筹备一个摄影展,但只是随口提了一嘴,并未开始具体的规划,没想到他却……
她看向驾驶座上故意降下车速的何渡,忽然明白了什么,唇角扬起一个弧度。
——明明是想给她惊喜,还非得找什么“开会”的借口。
不过她也乐得配合,摸起手机,正打算发个消息问他“会开完了没有”,手机上突然跳出一条微博提醒,是言念官微的@。
庄以念点开微博,只见官博也发了那段宣传片,并祝她生日快乐。
底下已经炸开了不少评论——
【官方秀恩爱,实力宠妻,我酸了我酸了……】
【生日快乐!今天又是化身柠檬精的一天呢[柠檬][柠檬][柠檬]】
【啊啊啊我在市中心的广场上看到这段宣传片了!!!】
【楼上同城!我也看到了!】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我也想要这样绝美的爱情呜呜呜……】
【生日快乐[蛋糕]小仙女要开摄影展了?支持!!![比心]】
……
庄以念翻了翻评论,动手转发了这条微博——很快,底下便涌入一大波评论,尖叫声无数,几乎要穿透屏幕。
车窗外,灯红酒绿,人声鼎沸。
约莫一个小时后,车子终于驶入熟悉的地方。
何渡在花园入口处就停了车,庄以念感知到什么,独自下车朝里走去。
花园被打理得很好,在她回来之前应当还特意布置过,处处花团锦簇,生机盎然。
满园花木繁盛,月色下,暗香氤氲,散在柔软的风中。
庄以念迎着风缓缓往里,终于在玻璃房子前方不远处,看到了熟悉的清隽身影。
男人手中捧着一束花,含笑朝她望来,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她顿足,也遥遥看着他,眼角微湿。
回忆在这相望的一眼里骤然变得清明起来。
青春年少的校园时光,远走异国后的久别重逢,还有许多个日夜的亲昵温存……
从初遇到今日,恰好八年。
风拂过眉眼,她粲然笑开,朝他飞奔过去,扑到了他怀里。
一如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从喧闹的宴会上逃离,懵懵懂懂撞入他怀中,从此便留在了他的心上。
我穿过繁花盛宴,于星月流转的春夜,同你相逢。
此后漫长余生,都有你相伴。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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