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妇科圣手12
医生不是救世主。医生有救治病人的义务, 但他们照样有很多做不到的事。
你向医生寻求帮助,超过了对方的能力范围肯定会被拒绝。也就是说,他们拒绝帮助你,不是故意放任你被伤害,而是他们做不到。你的悲惨遭遇并不是你可以强人所难的理由。
方莹莹的问题就跟很多超高龄产妇试管怀孕坚持妊娠与生育一样。老人失独,又因为各种条件的限制没法领-养孩子, 代孕又非法, 所以想自己生个孩子, 结果成功怀孕, 回来却被医院拒收, 劝其转诊, 有些医院进行综合评估后甚至劝其终止妊娠——就法律的层面来说, 每一位女性都拥有生育权,不受年龄限制, 她们想生就生;可是从伦理的角度来说, 医院的建议难道不是出自专业性与道德伦理的考虑?并不是歧视高龄孕妇, 只是提醒你要更理性。并不是违背救治病人的义务, 只是希望你慎重选择。
也就是说,你非要做一件极具风险的事, 你作出一个决定,本来是你自己需要担负的风险, 但因为法律规定医院必须给你提供及时充分的医学指导和健康体检等紧急救治医疗服务,所以等同与你把风险转嫁给了医生。你成功了,那自然皆大欢喜, 所有人都会长出一口气,赞叹这是奇迹;你失败了,那后果就没法估量了。仅仅胚胎流产还是比较好的一种结果,如果母体连带着出现巨大损伤或者直接死亡,那医院的麻烦就大了。毕竟鉴于现在医闹的频繁,病人家属完全有可能把这场死亡归咎于医院的失职,以医生没有及时作出判断进行抢救为由,胡搅蛮缠追责逼迫医院赔偿,对于医院来说,给钱息事宁人与打官司判决给予人道援助,有区别吗?
很多人拿着医生不愿意承担责任、医院拒绝接收麻烦作为借口,指责医生与医院太过自私,不过就是妥妥地把自己也按在弱势群体的行列罢了,但是弱势就要被同情?
俞雅还是没有说话。黄怡眼睛闪烁了一下,某种意义上她已经成为俞医生的传声筒了,因为经常要站在俞医生的角度思考问题,所以两人的思维很有共通的层面。
她轻轻开口:“羊水穿刺,抽绒毛鉴定……你现在已经九周了,这些方法都能提前获知胎儿性别,不需要专门等B超。当然如果你坚持前两者有微小几率对胎儿造成损失那就另说。虽然除与性别有关的疾病外国家禁止检查胎儿性别,但你这种情况……去私立医院,应该还是会酌情给你做鉴定的……或者你不嫌麻烦,还可以找找能做母血鉴定的那种医院……”
其实黄怡心里很清楚,促使方莹莹拖延时间的根本不是鉴定胎儿男女这个理由。
方莹莹自己心中也肯定是在犹豫。理智告诉她,所有人都是对的,自己现在很危险,她必须终止妊娠,但是巨大的渴望又在动摇着理智,怎么可能那么巧!她是真觉得女儿回来了,重新回到她的肚子里,她怎么可能不把她生下来?这一次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她,她会倾尽全力保护她!正是这种幻想令她小心翼翼怀揣着定时炸-弹等待奇迹。
风险肯定是要承担的。拖得时间长些,鉴定性别就准确些,如果是男孩她自然会干脆利落放弃,如果是女孩……如果是女孩……就算赌上命也愿意啊。所有人都劝她,劝她考虑考虑自己的家庭,劝她为自己的儿子多着想着想……可是她的家庭她的幸福在女儿离世的那一刻起已经崩塌,儿子她当然也心疼,可是她更在意她失去的女儿啊!第一个孩子是不同的。她寄寓那么多祝福与梦想的女儿,她身上活生生割舍出来的一部分。她怎么情愿放弃?
有人说死亡就是死亡,转世投胎又是何等荒谬的故事——在这之前,方莹莹甚至是个无神论者,但她现在比谁都鉴定着这种说法。为了虚无缥缈的一个渴望赌上命,值得吗?她觉着值得的。
方莹莹拍着胸口急切道:“俞医生您的名气那么大,您肯定有办法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也好,能减少一点点风险我就满足了……”
黄怡抓着自己头发,轻轻道:“请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的情况属于产科,这里是妇科。”不是她小心眼,这话听着就像是想拿名气威胁人家医生啊!可是人俞医生的名气是针对不孕不育的好么,准确地说起来这科室还是妇科,只是人家俞医生的专业范围比较广,除了被当做不孕不育专科外,少数产科的问题也能诊治。这病人看样子还是赖上俞医生了?
病人抿抿嘴唇不响,但马上又抹着眼泪:“我已经没办法了——求您——求您帮帮我!俞医生您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我能签免责协议的!——如果您有顾虑的话,我能让律师先行介入……无论出什么事都是我自愿的,与您无关!求您一定帮帮我……”她痛哭流涕,“我真的很想留住这个孩子……我知道风险很大,可是我愿意承担风险。”
她急于表明自己的决心,黄怡闻言倒是愣了愣。那点子怜悯像阳光下的气泡一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头止不住的反感。这话可真是不好听啊。你这是疤痕妊娠啊!全天下产科名医都头痛的问题!而你的情况还特别糟糕!就长在子宫壁最薄的位置上!不帮你是因为做不到,不是因为有啥顾虑啊——搞得好像有能力不帮你一样!
黄怡疑虑不定地看着眼前状似可怜巴巴的女人。她是吃定了俞医生,非得给她治不可?逼着俞医生给她开方子?她脸色有点僵了,顾不上俞医生有什么反应,话直接说出去了:“不好意思,发生医疗事故才有责任认定的说法——且不说你签免责协议有没有效力,你的病例已经确诊,疤痕妊娠,那就不存在误诊的说法,而你知道目前没有一种治疗手段能对这个疤痕任何产生作用,也就没有开错药的风险。这种情况下你要签免责协议,说明你认为,如果俞医生真的开了药,而你吃了药后还是导致了疤痕破裂且你与胚胎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你就认为这是医疗事故?”
方莹莹愣了会儿,才想明白这话的意思,有点慌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么想的——”她有点语无伦次,“当然不存在什么医疗事故的说法,我只想求点药减小疤痕破裂的风险……是我决定留下宝宝的,全是我的责任,我只是想强调我们绝不会医闹的……”
她痛哭流涕:“俞医生,俞医生,是华瑞的董医生向我推荐您的……她很推崇您,说您或许有办法帮我增加点成功妊娠的概率……西医只能等待意外发生然后解决意外,但中医或许能帮我阻止意外——她是这么说的啊——俞医生,我真的想留住她……我必须做好准备……”
她就是有那么强烈的直觉腹中是个女孩,所以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她想活着,生下女儿,跟女儿一起好好活着,所以一点希望都不能放弃。
华瑞?董峥清?原来是这厮给她惹的麻烦!搞什么,这种烫手山芋能接么!
俞雅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没有把握。”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中至始至终也没有怜悯亦或是动容,只有如水的平静,“为你自己着想,请放弃吧。你要知道,你这种情况,就算做手术拿掉它,风险都很大,更别提继续保留了。”
方莹莹被撇在一边的丈夫终于忍不住又开口了,声音虚弱:“莹莹……放弃吧……真的……”
方莹莹连理都不理他。她在停顿良久之后,直起身猛地跪了下去——受过高等教育有着自己尊严与羞耻感的女性,都要到跪下求人了,可见决心。
黄怡与那位丈夫都忙着扶孕妇。黄怡连骂都骂不出口,只觉得晦气,怎么就那么顽固呢。俞雅被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头有点大。
“奇迹的概率有多大?”她平静道,“我毫无把握。跟你说有希望是害了你。”
“可我相信有奇迹啊!”方莹莹嚎啕大哭。
俞雅跟黄怡都没说话。只能看着她哭。黄怡心里在说,那你去找你的奇迹啊,我们真的不是你奇迹的一部分,千万别赖上我们啊。
她丈夫扶着她,一边死死拖住身体发软止不住下滑的妻子,一边也是火气涌上心头,愤怒道:“就开个药能怎么你们——吃不吃是我们的事!所有的责任都是我们自己承担啊!”
这话正难听。黄怡捂着嘴巴看俞医生,就怕自己忍不住骂出来,而俞雅的表情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对不起,这药我开不出来,因为我对你妻子的病症没有办法。出于我的职责,我劝告你们,情况真的很危险,尽早放弃对自己对胎儿都是负责。”
方莹莹抬起头来,眼圈都是红的,看向俞雅的眼神带着几乎顽固的执拗:“俞医生!就算没有把握——您还是有大致的方案的对不对?俞医生您一定遇到过我这样的病例的吧——您一定想过的如果非要治疗的话需要怎么做,求您在我身上实验吧……我相信您,我真的信您!”
是的我遇到过,可是她们全部乖乖遵医嘱终止了妊娠。俞雅无语了。你相信我,可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怎么开药?
“对不起,请另请高明。”
“累死了。”午休时间,黄怡又从隔壁科室顺了两杯奶茶回来。
俞雅今天的看诊结束,但有通知下午要开会,所以她午餐又在食堂解决,等开完会再回家。老杨同志?不指望他了。这货最近被催稿催得死去活来,出版社的老陈就差在她们家门口扎帐篷了,收不到稿一双眼睛都是绿汪汪的。
听到黄怡的话,俞雅掀起眼皮,笑了笑。
黄怡翻了个白眼。她知道在俞医生这里绝对没有可怜又抑或值得同情这样的说法。俞医生看待事物永远都是明白理智得多,感性在她面前基本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所以哪怕病人看着再可怜,不能治就是不能治。
俞雅开完会回家。进门看见自家门口蹲着个门神。她忍俊不禁:“老陈啊,又被关出门了呀。”
老陈黑着张脸:“他就压根没让我进门!”
换做别人,这样的行径实在有些失礼。但只要想到这两位同志之间斗智斗勇——甚至拿斗智斗勇当乐趣的损友级别交往,又觉得这种行为压根不算什么了。
俞雅开门,老陈立马蹭进门,才往里跑了两步就停下,看到翘着腿躺在沙发上不顾满茶几的纸张跟风扇呼呼响的电脑依然顽固地追着电视剧的老杨同志,整张脸都狰狞了……俞雅体贴地关上门,避免那发现杀人现场一样的尖叫惊扰到邻居——不过没准邻居已经习惯了也说不定,毕竟这种情况每个月总要出现那么一两次。
“要命一条,要稿没有。”杨禾溪撑着双死鱼眼,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摊着。他最近没有迫切的拿稿酬的需求,所以压根没有动力。
老陈抓着他衣领死命甩:“你要不要这样!要不要这样!”
“放过我算了。”杨禾溪不带希望地抱怨。
“那谁来放过我?!”老陈就差仰天长啸了,“我让你去采风!让你去采!采个够!!——你个混蛋上上个月已经开过两期天窗了!还想糊弄我!有本事找借口啊!找啊!”
杨禾溪斜眼看着他:“明天才是死线……”
“你也知道明天就是死线了啊啊啊!”老陈的理智已经摇摇欲坠,蓬勃的怒气从他的喉咙里蒸腾而上,连最心爱的手办被儿子砸成碎渣渣的痛苦都没这么强烈,“而!你!并!不!能!按!时!交!稿!你说说你一晚上你能写出个啥!你有脸说一晚上你就能交稿么吗?!”
“关于这个问题——薛定谔的稿子嘛,你可以猜猜……”
“猜你个大头鬼啊!我的奖金啊我的休假啊全毁你手上了!”老陈同志声泪俱下,“弟妹啊!你就管管他吧!”
在冰箱里挖了个冰激凌一边啃一边围观的被点名的吃瓜群众俞雅:“……”愣了愣,然后笑,“管不住啊,登峰造极了都。”
最后老陈同志外卖点了晚餐,把杨禾溪喂饱,然后好言好语劝回电脑前,本来借了沙发跟毯子虎视眈眈地打算盯一晚上了,他老婆一个电话无奈跑回去送老婆回家。
俞雅笑呵呵看着趴电脑上的老公:“你自找的。我早提醒你要抓紧时间了,非拖到这时候……好呗,这下看你怎么交差。”
编辑消失了,老杨同志才跟打了鸡血一样蹦起来,找来找去找大纲,找到之后举过头顶顺便利索地跪下:“老婆,反正你明天休息——求做枪手啊!”
俞雅:“……”枪手这活,她还真给老杨干过。
老杨民俗学的,写恐怖小说也有很多取材自民间稀奇可怖的传说与习俗,曾有一度迷恋暗黑悬疑系的文风,极跌宕起伏波澜壮阔不可,语不惊人死不休。结果有一次拖延症犯了,截稿死线就当头,被老陈逼得差点上吊,迫不得己找老婆代笔。俞雅的风格就是波澜不惊平易近人,能省笔墨就省,几个字能写明白的决不用段落,语调平缓看着没有一点起伏,实际暗潮汹涌危机四伏。简而言之,杨禾溪自己是悬疑式放定时炸-弹,告诉你有雷,你找不到,雷把你炸死了,俞雅却是给你营造出了一片鸟语花香风平浪静,你开开心心走着走着忽然就踩到雷上——这种惊吓最是可怖。
老陈还以为他时间紧迫没办法再搞玄乎,只能换文风搞极简主义,还想说意外得福,这种效果很不错读者反响也极好呢。而老杨在发现俞雅这种风格的优势之后,果断变了文风。写恐怖小说的不就是追求把人吓死的那种效果么,他还越玩越来劲儿了。本来也瞄着把老婆带坑里的小算计,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俞雅比他还懒,连情绪都懒得调动的那种懒,这种事还是省省吧。因为太清楚她这性子,所以代笔这种事,偶尔玩一遭还行,玩得多俞雅就得先把他给灭了。
俞雅笑眯眯在老杨同志底下又回去挖了个冰激凌——最大份的那种,这才施施然在这边沙发上坐下。杨禾溪眼睁睁看她又吃了份冷饮,无奈有求于她,只能当没看见,连少吃点都没法说出口。
探讨完剧情,两人开始分工。杨禾溪这货胆大包天,该月要交的稿才写了个开头,也不知道怎样粗的神经才让他今天还能安然追得下剧的,索性大纲分两半,俞雅写前一半,他写后一半。俞雅从书房里把她的小笔记本搬出来,在客厅找了个地儿坐下开工。
杨禾溪认真起来速度真不是盖的,这些故事在他大脑里已经上演了无数遍,只是他懒病发作不想写下来而已。被读者惯坏的畅销书小说家如果还有足够的才华,那么坑点钱简直就是最简单轻松的事了。
仨小时后杨禾溪跳起来点夜宵。
“小龙虾要啥味儿的?椒盐微辣……好,还有蛋黄焗皮皮虾对吧——鸡翅再来十串?你今个都吃俩冰激凌了不行!我给你来桶肥宅快乐水……”
半小时后老板亲自提着夜宵来敲门了。这家店就在小区口,离家很近。只做夜宵,傍晚七点才开门,开到早上七点。俞雅俩都是该店的忠实粉丝,但凡点宵夜,一个电话打到老板那就成。
客厅被占着,转战饭桌。虽然一直有人嚷嚷着虾头重金属含量超标什么的,但这家店老板实诚,进货渠道透明——就是他小舅子家——海鲜河鲜从来都新鲜的不得了,虽然是养殖为主,不过养殖水域很干净,老板小舅子还是专门开农家乐的呢,俞雅夫妇闲来还会去钓钓鱼吃吃竹林走地鸡什么的。而且不吃虾头的小龙虾是不完整的,就这点来说,俞雅跟杨禾溪都是吃虾头派,绝无三观矛盾。
吃着吃着,老杨同志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也不觉得开开心心吃夜宵的当头扯起这事来会不舒服什么的,反正俞雅不会在意,他又凑着看热闹,并觉得忌讳。
“对了,孙泽刚跟他老婆好像真闹离婚了。”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