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仪亲王府的一对璧人, 游湖都能惊起一种赞叹, 还被不少上京的学子写了不少诗文夸赞容貌。
京城里真正的权势关于这一对真正靠美色出名的夫妇,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好。
毕竟好像除了脸,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了。
一个处事低调,一个身娇体弱。
众人夸赞完容貌,也就不再关注这两人,而是关注京城里更重要的那些个事和人身上去了。
现下京城里最关注的,绝对是九月要出的桂榜。
孙适就是这样。
他如今该关注的, 就应该是接下来要出的桂榜。
可孙适这会儿面上很是不好看。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未中举。
按理而言,三十多岁中举人,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有那些个天赋异禀的神童少年,才能够在二十多岁就考中进士。他很清楚,自己就是一个稍有才能的普通人。
孙适成过亲, 有过女儿, 还和离了。
他的妻是当时极为门当户对的一小家碧玉,两人成亲当日,只觉得这天下没有比对方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谁知道成亲后就是灾难。
他爹娘极为宠他, 半点看不得他吃亏,处处为他着想, 时常就会委屈到他妻子。等妻子生下了孩子,又是一个女娃娃,家里头两个长辈脸色都不好看。
她妻子郁郁寡欢,终于大病一场, 他娘亲还觉得这人就是骨头里懒,根本不是个好媳妇,还处处出言奚落。他看不下去说两句,他娘就大哭大闹说自己不孝。
妻子病重,终于惹来了娘家人。
随后就是如恶梦一样的和离,再是仓促上京赶考。
上京赶考很正常,举家上京陪考的每年也都会有。
但像他爹娘那样,几乎是时时刻刻死盯着他,觉得他一旦松懈就会不堪的,太少了。三十岁,连上个茅房都要被过问一声,这根本就没脸!
他二十来岁时觉得这并不算过。而当他三十来岁,被岳家指着鼻子骂时,他总算是明白,自己是真的有点过。或者说,他爹娘是真的有点过。
但这是他亲爹亲娘。
谁能扛得住“不孝”两个大字?
但凡套上这两个大字,这一辈子前途就算是毁了。
他还想中进士,随后当官?梦里去当还差不多!
“哎,儿啊。你这一天一个鸡蛋是肯定要吃的。我给你剥好了啊。”孙爹乐呵给孙适递上了鸡蛋。
他娘在旁边埋怨:“这客栈怎么都不肯借厨房了?咱们家儿子今后要是中了状元,这整个客栈都蓬荜生辉的,就是给他们长脸!状元用过的厨房,谁不想进去摸一摸?”
孙适接过了鸡蛋,默默吃着,一言不发。
孙娘还在那儿数落他人:“还有那小二,这生意我看是不想做了。今天我去买鸡蛋,你知道这人是怎么个说话态度么?真是可气死我了。”
孙爹帮着孙娘数落:“这客栈以后我们是不会住了的。回去还要和别人好好说说,这客栈住不得。哪里有人这么对客人的?我们又不是只住一天两天。”
孙娘傲慢哼了一声:“就是。”
孙适听着,冷着脸想:再这么下去,他确实是不会再住这儿了,根本没有脸再住在这里。
门口这会儿正巧有一群学子准备出门去。
孙娘见着了,忙拽着孙适:“哎,你看人家都结伴出门去玩,你可不可以去。你要好好看书,来年殿试拿个好名次,咱们祖上都烧香!”
孙适微微点头,半句话没开口说。
旁边一桌有个学子听着这话,嗤笑了一声。
孙爹听见了,顿时就虎起了脸,瞪了旁边人一眼:“笑什么呢笑?难道你们念书的,就不想着拿个好名次?”
那学子挑眉:“劳逸结合才是真。再者,做官又不是一人当官就成了的。友人关系都极为重要。你们儿子难道没有一个友人不成?”
孙适有友人么?
以前有,后来陆陆续续都淡了。
家里头还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本来就这样。到后来就说“那些人就是眼瞎,看不得别人一点好”。
孙娘当场就拍了桌子,骂咧咧起来:“怎么说话呢?我们儿子当了大官难道还会缺个友人?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当了官也是狗官,找一群狐朋狗友,整天吃喝玩乐,压榨咱们老百姓——”
那学子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这等撒泼妇人说起话来不知分寸。学子在京城中都极为注意自己名声,万一这等诽谤被谁听入了耳当了真,他的仕途可就完蛋了。
旁边听着的不少人也皱起了眉头,就连门口那群学子都听到了这辱骂,纷纷看了过来。
孙适越听越不得劲,胸腔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终于他受不住,“啪——”一声巨响,一掌打在了桌上:“够了!”
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脸微微涨红,根本无法感受手掌那传来的麻意。
那一掌力道是极大的,可根本无法消散掉他心头的火。
旁边孙爹和孙娘都被吓了一大跳,一时间僵在那儿。
周边的人这会儿视线都又都聚集在孙适身上。
秋闱刚结束,如今尚未放榜,众学子苦学多年,趁着这会儿休息一阵,是正正好的。再说就连国子监九月都会假,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学子,怎么可能说天天就这么埋头苦学,不问窗外事?
唯有孙适,天天和家人一道,根本连结交友人的机会都没有,还日日招人嘲讽。
孙适只觉得眼前的所有人都是虚的假的,每个人都扭曲着,仿佛在说他怎会如此不堪。
“你不过是长着大人躯壳的痴傻幼儿!”
“穷人家六岁都能帮着烧饭,你却连鸡蛋有壳都不知!”
“孔孟教出来的就是你这等不孝之辈!”
“考出进士又如何,连友人都不会有!”
“父子都做不好,何谈君臣!”
孙适猛然站起来,涨红了脸往回走。他脚步踉跄了一下,饭也不吃,直往客栈楼上自己房间跑。
留下在场不少人面面相觑。
门口那些个学子也懒得去多评判孙适:“走了,别候在门口。”
一群人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早上用食时刻,他们堵住了客栈门口,纷纷抬脚离开。
客栈楼上一声巨响,房门给关上了。
不少人都止不住摇头。
这样的性子,真考上了个举人或进士,算什么个事呀。
孙爹和孙娘回过神,顿时心情就不好了,两人在这桌上先是责怪起了旁人,再是互相责怪,吵得面红耳赤,最终还是在众人看猴戏的眼神中讪讪不了了之,回去了楼上房间。
掌柜差遣小二去给桌子收拾了,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有和掌柜熟络的,见他这般淡定,忍不住问了一声:“掌柜的,这住客在您这儿,您都不觉得赶客儿啊?”
掌柜瞥了眼问话的人:“这看戏的人比赶客的还多呢。再说京城这会儿哪个客栈会没客?最晚到来年人也就走了,我担心什么?”
话说得倒也是。
“见过大世面。”旁人夸了一句掌柜的。
掌柜的抬眼看了下楼上:“这人就算是考中了进士,回头再考核,也难胜一官半职。朝廷又不是傻的。”
再多的话他也就没说了。京城里只有身有功名的人,才可以对朝廷上下指指点点,旁人是不能的。
至于刚冲上去的孙适,进了房间,冲到自己床上,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被褥。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听到周边的闲言碎语。
他浑身都在颤抖,惹得那床“咯吱咯吱”颤得厉害。
孙适知道自己不对,可他却发现他没有办法改变现在的一切,一点办法都没有。
父母有生养之恩,可这生养之恩到如此地步,真的就是对的么?
孙适内心各种抑郁翻滚,那些以往从未想过的念头,此刻一个两个蹦到了脑中。
他到底也是能一步步学到今日,来到京城参与科考的。
他的稍有才能一定可以解决这事情的。
孙适嘴里头止不住嘟囔:“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不能这样了,再也不能这样了。我要远离他们,我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
话一直不停,他慢慢平和下来,整个人无力趴在了床上。
明明现下是一天最好的时辰,他却一身疲惫。
昏昏噩噩,人间如地狱。
孙适闭上了眼,决定放纵自己,暂且睡一觉。也许睡一觉就好了,也许睡醒后他就不会再面对他父母这样的期待和过度的宠溺,也许睡醒之后,桂榜放下,喜庆的事能冲淡一切。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敲门声逐渐响了起来。
渐渐敲门声变成了捶门声。
孙适不想去开门。
捶门声消失,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开了门。
孙适从床上起来,看向门口。
“哎哟我的亲儿子,你这门关那么严实干什么?我刚去买了点新鲜的果子,可贵了。你赶紧吃了啊。”孙娘将刚买的果子放在了桌上。
她像是一点不记得早上的事,喜笑颜开:“晚上咱们就去打探下京城里哪些好先生,上门去求教一下。指不定咱们还能提早知道桂榜!”
怎么可能?
孙适很清楚桂榜的放榜方式。
朝廷里重视的很,名单提早放出都是大错。
他开口:“我不去。我想在屋子里自个看会书。你和爹去外头随便逛逛就成。”
孙娘哪里肯:“你这就不懂了。这别的学子套关系,你看就局限在学子。咱不一样,咱就要和当官的有点关系。”
孙适固执:“我不去。”
孙娘笑容收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非要人当你面骂你连个友人都没有才成?”
孙适耿着脖子:“你们今个早上那么一闹腾,我现在就没有脸面了,还怕人当面骂了不成?”
这话说得让孙娘觉得诛心,她一下子瘫软在地,嘴里头“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她年纪大了,满脸褶子,头发都花白。这样一作态,愣是让人颇为可怜,甚是同情。
孙适看着眼前这幕,却觉得天底下最荒诞不过如此。
他从床上起身,绕过了他娘亲,只留下一句:“我去买两本书。”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孙娘在他身后“哎哟”声音越来越响,孙适也半点没有管。
事情若什么都管,他这一生就都逃不出那两人的魔掌。
孙适离开了房间,干脆离开了客栈。
帮忙开房间的小二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趁机也溜了。这事他还真没法管。
孙娘留在那儿嚎了半响,真是谁也没来睬她,也就收敛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爬起来。她面上戚戚:“这孩子,怎么就不懂我是为了他好呢。”
没有人回她这话。
等孙娘也回了自己屋,孙适这屋就彻底安静了下来,一个人都没有了。
到了中午,还是没有人。
到了晚上,还是没有人。
天彻底黑了下来,孙娘和孙爹去了孙适屋好几趟,都没瞅见人,当即就有点慌了。而这时,孙适才慢悠悠晃了回来,手里头拿了两本书。
他回到自己屋里,听着赶过来的爹娘说了一大堆的话,要求他外出一定要和他们具体说清楚去哪里。
孙适抬起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点了头。
第二天,他又是一大早就出了门,不过他留了一张纸条,说了他去了哪条街。
如孙适所料,他爹娘一发现纸条,很快就动身来寻他了。
第三天,他换了一条街,也留了纸条。
他爹娘又是过来动身寻他,给他买吃的喝的用的,还强制他将那些吃的喝的都吃下去喝下去。
第四天,他再度换了条街。
第五天,第六天……
终于他爹娘不打算跟着来了,也是身子吃不消。就是让他多看看书,别整日都出门。
可孙适却说:“这些买书的地方,时常会有官员来,能遇到搭上话,就达到娘的目的了。”
这么一说,他爹娘很快就准了。孙娘也就不想着拽着人直接挨家拜访这种事。
就这样日子直接走向了九月。
小地方放榜,由于人少,通常九月五日或者十日之前就放榜了。京城里放桂榜,由于人多,通常会选择在九月十五之前,选择一吉日放榜。
学子们多是都估算出了今年的日子。
九月十二日。
一个个翘首以盼,就等看自己到底有没有中举。
秀才和举人,那是两个概念。
孙适这等寻常学子在等放榜,谭阳这等官员子嗣一样在等放榜。
国子监在九月已放了假,这九月十二日一大清早,整个谭宅都在等一个好消息。下人早就被派了出去,就在那放榜的地方守着好位置。
“这填榜,要从第六位开始写,写完这第六之后的人,再从第五填到第一。”谭坤对着自己儿子谭阳说着,“你不要紧张,前五拿不到也不急。最终还是看殿试的。”
谭阳看看不停喝茶的自家亲爹,再瞅了眼旁边不断张望的自家亲娘,觉得全家最不紧张的就是他了。就连他爷爷,谭家谭老爷,这会儿都不住在玩佛珠串。
他也没想着拿个前五。
能拿个前二十就成。
天下有才人太多,谭阳心里头自觉算不得前列。
即便是他这回觉得自己答卷写得非常好,他也没敢往前头猜。
他才第一回 考,考生中有不少人可都是二进、三进了。
再者,就如他爹说的那样,这最终还是得看殿试。谁能够得到考官们一致的好评,还能得到陛下的喜爱,那就是头一名。除了前四,其他都是寻常。
方氏还在朝门外望,心里头略焦急:“这往年是什么时辰得消息的?怎么就那么慢?”
填榜,放榜,再加上下人要从人满为患的地钻回来。
谭阳觉得慢是理所当然的。
快了万一搞错了怎么办?
他取了茶,喝了一口,随后想着今天放榜后,该去哪里和友人庆祝一番。
这刚考完还有点慌张,到了放榜他直接算慌过了,淡然的要命。
“大喜!大喜!”远远的总算是有报喜声传来。
谭阳微微睁大眼,从椅上起身往门口看去。
谭家余下几人也是一样的,纷纷都站起了身子朝门口走了两步。
“小少爷中了!小少年中了!第五名!经魁!”外头那下仆喜上眉梢,简直和自己中了举人一样!
谭阳这回是真的惊了,还有点不敢相信:“我第五?”
旁边方氏高兴得一掌打在了自己夫君谭坤手上:“咱们儿第五!”
谭坤知道自家儿子聪明,也没料到如此聪慧,笑得嘴咧到耳后:“好好,出息。府里头今个都有赏。报喜的领两份!”
那报喜冲进来的下仆听到这话,更加高兴了:“小少爷大才!”
谭阳平日里足够稳妥了,这会儿也是展颜露着一张根本压不住的笑脸:“过了,过了。行了,都去管事那儿领赏,这两天府上吃好点,都乐一乐。”
这叫沾喜气!
下仆忙点头,冲出去吩咐众人时简直连蹦带跳。
举人的待遇和寻常学子就不一样了,就光免了田税这一条,就能让举人的身份重要上不少。
整个谭宅都因为谭阳的喜事而欢腾起来。
派出去另行通知消息的人,也让谭家未来的亲家一家子也欢腾了起来。本就门当户对,如今这孩子有出息,家中女儿就能过得更好一些,谁会不高兴呢?
谭潇月那儿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她和谭阳一样惊了一下:“第五名那么厉害。”
这秋闱考核,京城里算是拿名最难的几个贡院之一了。她知道谭阳聪明,在国子监也时时得到夸赞,倒是没想到这人能第一回 考直接拿下前五。
旁边灵云和雀生也是惊叹。
谭潇月让人赏赐了传话的人,又让人带了礼去。
回过头她还止不住惊着:“平日里可看不出来。”
平日里两人能见面的次数都少,见的几次她装虚,谭阳又年少稳重,根本没那种学子的文绉感。
说来,就像小王爷也没有学子的文绉感一样。这两人给谭潇月的感觉,更像是公子哥,或者说是家族传人,而非是能考中举人得个好名次的学子。
“指不定来年春闱也能中。”灵云在旁边这样说。
一般京城秋闱前五,来年基本都能中进士,且名次不低。
谭阳这才几岁啊?还没成婚哎!
举国上下,三年才挑选百来人,这人竟可以在里头当其一。
谭潇月倒吸一口气:“太可怕了。”
灵云失笑:“娘娘!”
祁子澜那儿很快也收到了谭阳中举的消息。
他听了也就点了头,问了一声:“府里的礼让送去了么?”
“送去了。”
祁子澜就让罗书兴打赏了人,没再说什么。
他没再说什么,可身为皇家人,他的那群兄弟姐妹一个个都机敏着。谭家谭阳中了举,这谭阳唯一的亲妹妹,可是嫁给了祁子澜这个仪亲王的。
一时间好几个人都往祁子澜那儿凑,有意无意打探起了谭家的消息。
祁子澜的兄长:“七弟,恭喜啊!”
祁子澜挂笑回话:“同喜同喜。”
“哎,谭家这一代,一个有才,一个有貌,可真是让人羡慕。”
“七哥被仓促赐婚,也没想到谭阳能中举吧?”
“哈哈哈哈,父皇是肯定没想到的。”
“仪王妃这身份,当太子妃都成了。”
这话一出,忽然整个凑热闹的场子静了片刻。
忙有人打圆场:“仪王妃现在就是仪王妃。指不定谭阳是沾了自家妹妹出嫁的喜气。冲喜不都是这个道理么?秋日才成亲,转眼就放榜了。”
“是是。”
祁子澜在那儿淡笑不语,扫了眼刚才口出狂言的人,将其给记下了。
太子和几位年长的,由于都要做事,如今来学堂的次数很少。祁子澜这日没见着人,但也知道接下去府上恐怕会迎来不少人的拜帖、请帖以及贺礼。
到了晚些时候,祁子澜总算是得以回府。
他一天憋在肚子里的话,在马车里说了个不停。
这回他声音很轻,语速极快,就连外头的罗书兴都没听清自家主子到底说了点什么。
到回了王府,祁子澜下马车进府,看见了名义上候他回来,实际上却在那儿摆了桌子,埋头不知道忙着写些什么的谭潇月,喊了一声:“月儿。”
谭潇月第一回 听祁子澜这么叫她,茫然抬起头:“嗯?”
祁子澜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开:“就是想那么叫叫你。”
谭潇月回他一笑,挥了挥手上的笔:“稍等,我在写东西。”
她握笔的方式古怪得很,但两人都没在意。
祁子澜点头,上前凑到谭潇月身边,就那么看着她,候着。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你们的小脑壳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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