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老张头, 来,好烟丝。”中年男子递给老张头一小袋烟丝。
老张头兴高采烈地接过来:“你竟还搞得到烟丝。”
男子嘿笑着:“我大儿跟着商人跑商呢,顺路给我带了点。”
老张头:“你家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男子家有三子一女,都养活了长大了, 三个儿子一个跟着商人走南闯北, 两个都出去修桥去了,女儿和妻子在家织布, 这一家子的收入可不少。
男子叫郑六, 虽说排行老六, 但前头的五个兄弟一个也没活下来。
“那都是皇上圣明。”郑六点上旱烟,跟老张头对坐着抽起来,“不说乱的时候,就说去年, 哪里想得到有今天这样的日子过?”
老张头吸了口烟吐出来:“你闺女是准备嫁出去还是招赘?”
郑六说:“嫁出去, 她自己有主意,看上了城东赵寡妇的儿子。”
老张头惊讶道:“嚯!你闺女是真有主意。”
郑六:“那赵寡妇说了,我闺女嫁过去, 她把我闺女当亲生女儿待。”
老张头听着。
郑六又说:“就是她对我闺女不好也没事, 现在还有和离呢,大不了就离, 我看离了以后他家名声臭了, 再想找媳妇?做梦去吧。”
“现如今女的不愁嫁, 男的愁娶呢。”
老张头叹气:“早些年谁知道如今日子这么好过……”
“我的大丫和二丫,都是我自己抱到城墙根底下去的。”
城墙人来人往, 他把孩子扔在那,也是希望有达官贵人路过,孩子能有一线生机。
家里大人都吃不饱了,更别提养孩子。
更别提女孩了。
哪家扔孩子都是先扔女孩。
战乱时期不知道死了多少女婴和女孩。
如今报应来了。
光棍一天比一天多,女人一天比一天少。
更何况自从有了制衣厂以后,女人宁愿去上工也不愿嫁人了。
女人不愁嫁,就是年过四十的寡妇都有人求娶。
她们宁愿趁自己年轻力壮时多挣些钱。
老张头锤了锤自己的腿:“路也要通了,等通了路,就能赶车去镇上了,十里八乡连在一起,走亲戚也方便。”
“那路又宽又平,好着呢!”
郑六笑道:“到时候到了赶集的日子,我就去镇上卖些小玩意,也补贴补贴家用。”
老张头笑他:“你家还缺钱?”
郑六正色道:“我有三个小子呢,以后成家总不能还挤在如今的屋子里,我那闺女出嫁,我也得给她置办嫁妆,这笔开销省不了,总要省点过日子。”
老张头:“这倒是,你运气好,养活了四个孩子。”
老张头只有一个独子。
前头的两个丫头扔在了城墙根下头,后头的四个小子,一个夭折了,两个被卖去有钱人家当奴才,兜兜转转的只剩下一个了。
世道乱的时候,人命也不值钱。
卖了两个小子,得到的粮食就是再省也没吃到半个月。
“你多存点钱,给你家小子娶个媳妇,只要能生,生得越多越好。”郑六对他说。
老张头也笑:“正是呢,我这把老骨头还不到休息的时候,我得看我孙子孙女生出来了,我才能闭眼。”
世道好了,这几年各村生的姑娘都活了下来。
现在有的小子挣得还没有姑娘多。
姑娘哪怕不招赘嫁出去了,心里都还念着娘家。
现在村里不少人都靠自家姑娘去制衣厂上工活命呢,他们也从不催姑娘嫁人。
反正是不愁嫁的,不如多挣几年钱。
女孩们也翘了起来,非要嫁自己喜欢的。
“就说小河村赵三婶家的闺女,就偷偷跟她男人去官府登记了。”老张头说起这事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她爹娘嫌男人家里穷,想让她嫁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去当继室,她是个有主意的,自个儿拿了牌子去跟男人登了记,她爹娘也没了法子。”
“前些日子才办了婚事。”
郑六:“她爹娘也是拎不清的,就是不想女儿嫁穷汉子,也好生劝嘛,非要女儿嫁五十多的老头,这不是要把女儿毁了吗?如今只要愿意下力气就能挣钱,这样好的日子,还指着卖女求荣,他家闺女干得好。”
“再说了,以后送闺女去进学,说不定也能当官呢!”
说起这个,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陛下封了个女官,还是都察院院使,具体是干什么的老百姓不知道,但都知道肯定不是小官,朝议的时候是能上朝面圣的!
虽说就这独一个,但百姓也不免想着,要是把儿子女儿都送去读书,家里出个当官的概率更大。
毕竟就算如今有了免费的府学,百姓还是更愿意让儿子去读书,女儿在家里干活。
听说有了女官以后,百姓一边觉得这事荒唐,一边忙不迭送地把女儿也送去了学堂。
说不定自己闺女日后也能光宗耀祖呢?
女官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林渊的案几上也摆着不少“忠言直谏”的奏折,各个都在劝诫他,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听说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出了宫门就哭晕在宫门口了。
还有要撞墙自杀的——被守宫门的侍卫给拦下了。
侍卫是这么说的:“您死了容易,您那一家子人还在呢。”
那人就哭哭啼啼的走了。
但林渊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
第一是他确实也准备提高女性地位,这样才能保证新生女婴的存活率,现在的男女人口比例依旧很不乐观,不少地区还有溺死女婴的习惯,他必须要给百姓们一颗定心丸,就是女婴活下来只有好处,没有坏事。
第二就是他是皇帝,如果他因为臣子的施压就收回成命,那他的话就会逐渐失去威信,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个皇帝软弱可欺,随时准备着蹬鼻子上脸。
有多少臣子是真的觉得他任命一个女人当官是错的呢?
他们甚至还不清楚都察院是干嘛的,拥有什么样的职权。
但是他们会因为这件事不符合传统观念而对他施压。
因为他们能站住道理。
劝诫就显得名正言顺,他们的名声无碍,错的是皇帝。
如果皇帝不听,他们也能落得个忠义良臣的名声。
皇帝听了,那他们能获得的好处更多。
皇帝落败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林渊对陈柏松说:“正好你回来了,替我去送几道圣旨。”
陈柏松正大快朵颐,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放下筷子:“我去?”
林渊笑着说:“你如今手握三十万大军的军权,站出去谁都要抖一抖,我给你一块畅行无阻的令牌,准你先斩后奏,哪个不肯接旨,你就砍哪个的头。”
陈柏松没有拒绝,擦了嘴就要走。
还是林渊叹气道:“你别这么急,休息一夜明早再去,人又跑不了。”
陈柏松这才重新坐回去,把饭菜吃完,他胃口比林渊好,吃得也比林渊多。
林渊如今吃饭跟吃药差不多,龙肝凤胆也吃不出滋味,每天都是草草几口打发肚子,倒是饿出了好身材,每天早上打打拳当养生,竟然也有了肌肉。
陈柏松其实也不太理解林渊为什么会封一个女人当官,这时就问了出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外面都这么说。
林渊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把原因解释给他听。
“我是怕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础就这么浪费了。”林渊叹气道,“我不奢望处处都是高邮,只想给女子们创造更多的生机,北京城不缺女人,别的地方呢?”
陈柏松明白了:“我帐下的就没几个娶妻的。”
他说的不是亲兵和副手,都是普通士兵。
林渊拍了拍他的手背:“慢慢学吧。”
陈柏松忽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蠢了?”
他只会打仗,看不出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
“你是皇帝,他们都要听你的。”
林渊摇头:“你不蠢,你只是心思没用到这些地方,你也不必懂这些,我就想你去干自己想干的事。”
“至于他们……”林渊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臣子也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就想争取更大的利益,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但这些人不是无用的,有些在自己的职位上也尽忠职守,我就是能把他们都杀了,提拔的新人能独当一面吗?”
陈柏松忽然愤怒起来:“他们的权力都是你给的,他们还敢不听你的?我明日就去,把不听话的都杀了。”
林渊被他逗笑了:“杀人简单,不简单的是治人,这是门学问,你明日去先问他们可还记得自己是谁的臣子,要是这样他们都敢抗旨,你再动刀。”
陈柏松点头,眉头紧皱,一身煞气。
外面的太监问守在门口的二两:“哥哥,这银耳汤还送进去吗?”
二两板着一张脸:“给我吧,你退下。”
太监把银耳汤给二两就退下了,脸上献媚的笑等到走远了才收敛。
他翻了个白眼,心想着:“都是奴才,你得意什么?不过是运气好,跟着陛下的时间久罢了。”
“我就不信,陛下只用你一个奴才,日后还不知道谁叫谁哥哥。”
第 164章
林老爷如今不能再叫林老爷了, 成了太上皇,日常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在屋里养肉。
他自己都没回过味来,似乎一眨眼, 儿子的庄子就变大了, 再一眨眼,儿子就打仗占了城, 再再一眨眼, 儿子就成了皇帝, 他一个土地主也就成了太上皇。
当太上皇多轻省啊,他没当过太上皇,祖宗也没人当过,不知道这个位子怎么坐。
但儿子说让他想吃就吃, 想喝就喝, 去哪个园子玩都行。
唯独有两样,不能随意出宫,要出宫去哪儿也得给儿子打报告。
不能玩女人, 除了以前的几个丫头以外, 宫里的宫女一个都不能碰。
林老爷开始还挺不自在的,他觉得自己像儿子, 儿子像老子。
还是杨氏对他说:“别人是儿子仰仗着父亲才有了高位, 你是仰仗着儿子, 你若分不清主次,我好现在就勒死你, 免得日后让儿子难做。”
杨氏说这话的时候就坐在榻上打络子,清清冷冷的一个人,连一眼余光都没有瞥向他。
林老爷的心却突然凉了。
老妻说的没错,他是穷人乍富,一时忘形。
杨氏又对他说:“管好自己,宫里的宫女都是有名有姓的女儿,你若叫她们生出孩子,那就是皇室血脉。”
林老爷又打了一个冷颤。
他如今连孩子都不能生了……但他这个年纪,说不定也生不出来了。
否则自小女儿之后,为何一直没有孩子。
那些曾经和他同房过的丫头们都是夫人了,但最年轻的也已经是半老,还不是徐娘,没有那等姿色,久而久之,他也更愿意和杨氏待在一起。
好在杨氏也不会赶他走,二人各做各的,到夜里林老爷就回自己的寝宫休息。
“公主!”外面有宫女惊慌的声音。
果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二十出头,正是青春美貌的年纪,虽说女子成婚早,但早年打仗战乱,林渊也不想乱点鸳鸯谱,如今天下大定,果儿反倒不愿意嫁人了。
年幼时果儿胆子小,但大约是大哥当了南王,又当了皇帝,且宠她非常,她的胆子就渐渐大了。
“娘!”果儿一进屋就扑到杨氏的怀里。
杨氏清冷的脸上终于带了点表情,拍了拍果儿的背,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果儿一脸愤慨:“我不嫁人!”
杨氏笑了笑:“不嫁人就不嫁人,叫你哥哥给你开个公主府,在里头招赘,好不好?”
果儿没想到娘这么好说话,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杨氏:“这有什么可急的?你是唯一的公主,你哥哥又是皇帝,招赘生了孩子便跟你姓。”
果儿这时才知道脸红,小声说:“我怕哥哥骂我。”
杨氏摇头:“果儿,你哥哥是这世上除了爹娘以外,最疼爱你的人。”
果儿是林渊看着长大的,从一个有些怯懦的小姑娘,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有些娇蛮,但不骄纵。
又从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林渊每个季度都会赏她很多东西,她库房里的珍奇珠宝绫罗绸缎已经快塞不下了。
她也没被困在宫里,要去哪里玩,只要跟哥哥说了,再带上些侍卫就行。
外头的大小姐们总会宴请她。
最初的时候,她们会一边奉承她,一边用嘲讽的眼神看她。
好像是在说,一个村姑再如何,也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公主。
她察觉到了,用了自己最大的毅力克制住情绪,回到皇宫后才扑到哥哥怀里哭诉。
果儿目光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她坐着轿子上,在轿内强忍着眼泪,她确实是村姑,她是乡下来的,她小时候还要逃难,只能吃树上的烂果子,娘为了不让她吃坏肚子,一颗果子只能小小的咬一口才给她。
她当了公主了,却依旧洗不掉身上的泥腥味。
小时候在乡下,他们家是地主,果儿是地主家的小姐,她每天都很快活。
可是如今家里变得更好了,哥哥当了皇帝,怎么她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逃难的小姑娘,不觉得自己是皇宫的主人。
越是这样想,她就越心疼哥哥。
哥哥跟她是一样的吧?
她忍了一路眼泪,终于在看到哥哥的时候忍不住了,像是小娃娃找到了能给自己撑腰的大人。
她听见哥哥说:“果儿怎么了?过来,哥哥这儿有好点心。”
然后她就快跑了扑了过去。
“哥哥!”果儿哭诉道,“让我回老家好不好?”
哥哥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怎么了?京城不好吗?”
果儿痛哭:“她们、她们看不起我,都看不起我……”
哥哥温柔的拍着她的背:“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这么哭就不美了,来,用点心,哥哥给你出气好不好?”
果儿还记得那一天哥哥的表情,温柔的,可亲的。
但是很快,那些曾经看不起她,言语间自傲的女子家很快就退出了舞台,她们的父兄没有被降职,但失去了实权。
她想起了哥哥那句话。
“哥哥给你出气好不好?”
她又开始不安起来,她害怕是她左右朝政,她不敢那样。
还是哥哥哄她:“果儿莫怕,他们早该下去了。”
他细细的跟她解释,虽然她没听懂,但是她明白了一件事——哥哥要在重要的位子上安插自己的人,所以他们才要倒霉,至于看不起她的那些小姐们的家里,只是哥哥随意添进去的而已。
她头一次,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家是这个皇城的主人,自己是个公主了。
很快,又有人开始宴请她了。
依旧有人在宴会上对她说:“公主,这是玫瑰露,想必您不曾见过,容臣女……”
果儿笑着说:“我确实不知道,对了,你们认识周家的大小姐吗?闺名婉柔的那个。”
下面的女子们说:“听说过。”
“以前见过。”
果儿又说:“她以前也这么跟我说过话。”
“不过现在……我是见不着她了。”
众女屏息。
她们因果儿是乡下出身看不起她,觉得她不过是运气好,有了一个当皇帝的哥哥。
这样的村姑,便是讽刺也听不出来。
她们讽刺了当朝公主,私下还能沾沾自喜。
可如今,她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后来,也有人算计过她,因为她是皇上唯一的妹妹,就想办法让自家儿子去接近她,想办法让两人独处。
果儿害怕极了,她大叫着婢女的名字,屋里只有那个面容姣好的少年看着她。
流言传了出去。
果儿想自缢。
结果被哥哥发现以后,哥哥让娘打她屁股,娘打她的时候一点没留手。
外面肯定很多人在骂她,骂她被毁了贞洁,骂她跟男子私相授受。
后来……
后来哥哥就把那男子招进了宫,虽然没有净身,却成了内侍,他一生都只能在公主的园子里伺候公主不能出去。
那些当日伺候她的人都不见了,贴身的丫鬟也换了。
至于那男子的一家,被革职抄家了。
哥哥说,如果不重罚,那所有人都会把目光对准皇室的其他成员。
只有这次罚得狠了,他们才能吃下这个教训。
哥哥当时还对她说:“你青春年少,少年慕爱是常事,人在你身边,你若喜欢他,也不必担心别的。”
她当时很惶恐,很害怕,她是女子,她是要从一而终的,但哥哥却似乎在鼓励她找情人?
哥哥还说:“你是我的妹妹,是除了母亲父亲和我以外天下最尊贵的人,寻常女子如今婚前都能有一二情人,你怎会连寻常女子都不如?”
果儿这才放心。
她的脾气也慢慢被养大了,不再是那个束手束脚的小姑娘。
出去参加宴会,她总会带着那个小内侍。
有人问起,她就笑着说:“他啊,他家当年想办法让我跟他共处一室呢。”
众人惊呼。
然后她又说:“哥哥说他长得好,便让他来伺候我。”
大家闺女们都傻了。
她们一边觉得公主太没有规矩,一边又觉得公主过得太洒脱肆意,她们太羡慕了。
回忆完过往,果儿才从杨氏的怀里钻出来,情绪也平复了许多,对杨氏说:“听我屋里的小宫女说,外头有人想让哥哥把我嫁出去。”
杨氏笑道:“不是想让你哥哥把你嫁出去,是想求娶你。”
果儿不乐意了:“娶我?我是公主,是尚,不是娶,就是成了亲,也是我为大,夫为小。”
杨氏一愣,她看着女儿一头乌黑秀发,一脸慈爱:“果儿长大了。”
她一直担心女儿懦弱的脾气会害了她。
如今虽然有些娇蛮,但娇蛮的公主,总比懦弱的公主过得好。
公主又不能插手政务,她哥哥是皇帝,这辈子她都是公主,她都不用仰人鼻息而活。
女儿……比自己命好。
她当年被亲爹作价卖给了林家,说是嫁娶,但一边图杨家的书,一边图林家的钱。
她那时就知道,女子生来如此,命不能自己做主。
即便如今女子可招赘,女子可立户,但天下真正女子能当家做主的有几个?
在这个男子为尊的世界里,她的果儿可以不卑微。
第 165章
“老陈家的, 你去哪儿?”
女子斜挎着竹篮,笑道:“我这两天休假,去采野菜。”
大娘说:“你等我!一道去!”
两人说说笑笑,刚爬上山头, 就见两山中间的河流旁有人在建桥。
“等这桥建起来了, 咱们以后去外头就方便多啦!以前想过去,得坐两天的牛车。”
以前谁想得到上头还会管他们这些犄角嘎达, 还要修路修桥?
那是做梦也不敢想的, 他们村里的人一年半载可能才出村一次, 去外头用粮食和野物换些油盐酱醋。
如今好了,村里的路通了,虽说没有走桥那么快,但以前两天的路程已经缩短到了一天, 早晨天不亮就走, 天没黑就能到。
村里好些年轻人都在镇上找到了活干。
老人们在家种地,年轻人去镇上干活,一家人的日子比以往好多了。
女子也在镇上的洗衣房干活, 因为修路的人多, 所以他们的脏衣裳都是收起来统一洗的。
一篮子里是一个班的人的衣服,不能跟别的弄混了, 他们自己会在上面做记号, 发回去了也知道哪件是哪个的。
工钱是朝廷结, 因为不清楚工期,所以是一日一结, 按洗的框数来算。
两筐就是一文钱。
这个时候衣裳薄,女子一日至少能洗十框,就是五文。
一个月下来也有一百五十文。
更重要的是洗衣房包吃包住,她们这都是净赚。
多少人都想挤进来。
大娘摘着野菜:“还是你运气好啊,你去的第二天就不招人了。”
女子也觉得自己运气好,但她认真地说:“以后说不定还会招人。”
大娘摇头:“路快修完了,修桥的在对面,用的也是对面的洗衣房。”
女子一愣。
这个挣钱的营生就要消失了。
“到时候……应当还能找到别的活干。”女子艰难地笑了笑。
自从她出去干活以后家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靠着她的工钱,家里一个月也能吃上几顿肉。
虽说不能吃肉吃到饱,但比起以前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大娘说:“那倒是,现在不缺活干,听说有大商人要过来建厂,做针织品呢!”
女子:“针织品是甚?”
大娘想了想:“我也不知。”
针织品是刚出来的玩意,没几个人知道究竟是干嘛的。
林渊也没想到竟然有人纺织毛线,商人们看到了商机,商人们有时候也会养匠人,竟然做出了毛衣等针织品,虽然不是工业化,没办法进行流水线作业,但是聘请工人是绝没有问题的。
而且自从官府这边进行底薪加提成的工作模式以后,商人们也学了过去。
这样可以更大的调动工人的积极性。
当然,他们把基础工资调低了……
但没有低到林渊定下的基础线。
林渊定的基础线是长期做工的工厂员工,不能低于五十文的基础工资。
试用的除外,试用期最长不能超过三个月,三个月后要么转正要么辞退,不用一直以试用期来钻空子不给正常工资。
这当然会让一部分人失去工作机会。
但现在的养殖业已经起来了,养猪养鸡养鹅的都不在少数。
每个地方的官府都要进行五年计划,报到林渊这边来,这五年要怎么发展,专注于哪些方向,当地官府要给他一个明确的方向和大概的行动计划。
但好消息是,养殖业和手工业确实是在一步步的往前走,虽然看起来步子迈的并不算大,但几乎每隔半年都会有更多的厂子冒出来。
除了基础建设以外,这些厂子都提供了不少就业岗位。
乱世结束的头几年,人心惶惶,要给人们找到事情做他们才会安定下来。
否则人在恐惧和绝望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渊现在把目光放到了农业上。
很多老农都有自己的种植经验,各地官府要做的就是把老农们聚集起来,让他们交流,种植实验田,再根据实验田的成果才确认他们的种植手段是否可以推广。
水利系统有脱脱监管,正在进行第一期的推广。
虽说看起来成效不大,但确实是一步一个脚印在往前走。
还有就是对士兵的军功分级和死伤抚恤。
这一部分林渊交由宋石昭他们在做。
每天林渊都会收到无数报告和奏折,官员们似乎都发现林渊更喜欢办实事的人,也更喜欢关注民生。
民法典还在编纂中,宋濂主修,翰林院辅助。
翰林院里的人都是第一批出仕的世家子弟,宋濂比周容更会用人,至少他手里的人就没有反对民法的,或许有人反对,但他都能压下来。
周容还是太年轻了,年轻人更锋芒毕露,更积极进取,但也更容易被辖制。
至于字典——宋濂虽然还是主修,但比起民法典而言,他在字典上花费的心力就少得多,现在基本都扔给弟子干了。
虽说是第一批出仕的世家子弟,但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大多都有了儿子,甚至有几个连孙子都有了,岁月赠与他们宽和,也让他们更加谨慎。
孟禾就是其中一个。
孟家算是世家,但是却是世家里的寒门,他们依靠的是祖地,甚至没有铺子,家里原本就没几个仆人,所以之前雇佣制改革的时候,他家几乎什么都没变。
就连那几个老仆也没走。
毕竟他的姐妹从小也要织布下厨,他自己也曾为了省柴钱上山砍柴。
只是比普通百姓强的一点,就是能够念书。
姐妹们也都识字。
当时能进宫面圣,也是因为他厚着脸皮跟了过来,哪怕许多人嘲笑他,他也没有退缩。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所能遇到的最大的机会。
新皇的第一批选官。
如无意外,前途都会比后面的好。
“孟兄,你看这一条。”同僚指着纸上的一条初稿叫他看,“如何?”
孟禾探头看去,这条写的是商户,但不是商人的商户,而是百姓的。
是百姓以一姓为商买卖物品。
孟禾奇怪道:“一姓为商?”
同僚笑道:“正是,我看许多摊贩都是一家人干活,不曾聘请外人,自然不算商人,但又行商事,不应与商户同等。”
孟禾细细思量:“这倒是。”
同僚又说:“既不与商户等同,税收自然也不应等同。”
商人要纳的税是最高的。
但如果这些小家庭也跟商人缴纳的税一样,那么他们的盈利就会少到无法负担家庭开销。
那么他们的这一条路就断了。
最后还是会导致有家底的大商人才能做生意。
百姓连摆摊开店都支撑不了。
孟禾忽然说:“个人税!”
同僚奇怪的看了眼孟禾:“两者有何关联?”
孟禾双眼放光:“陛下曾修订个税,人若挣十分,税取其一分。”
“商税也可如此!”
同僚低头沉思,骤然抬头:“有道理!”
“待我修订这条,我们一同去找宋大人!”
宋濂忙得焦头烂额,他手里有近百人,这近百人当中也有些酒囊饭袋,他们一生所见不过头顶几寸天空,一生所学也不过是书中道理,不知道百姓如何过日子,也不知道百姓追求什么。
他们夸夸其谈,觉得自己能辅佐天子治国,但他又不能把这些人都打出去。
做事的也多,但做事的要么是真正的高门世家,要么是已经落魄的寒门世族。
这两种出身不会倾力合作。
民法典的编纂进度一直都很缓慢。
若是有人能帮他就好了。
宋濂长叹一口气。
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心力不足,却又后继无人,就是想提携人上来,也找不到能服众的。
罗本如今在刑部,他跟宋濂一样忙得脚不沾地,他要主导编著的是《刑法》。
小偷小摸怎么定法?
侮辱女子怎么定法?
杀人怎么定法?杀人又分几种,故意杀人,过失杀人,防卫过度等等,每个怎么定法?
还有伤人定法,轻伤,中度伤人和重伤。
欺诈和抢夺等等。
罗本每天醒来脑子里就是一片浆糊。
他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内容要修订,就拿杀人来说,以前那都是杀人偿命,有的官员会探查缘由,有的不会,不查缘由的也不会有人说错。
毕竟有人死了,杀人的应当偿命。
每到这个时候,罗本就会想到自己的老师,若是老师在,他就不必这么累了。
但陛下发了十多封召书,老师也没有应召前来。
今年老师……应该有七十了吧?
老师如今在兴化,兴化如今商业发达,百姓富庶,老师在那里应当能安享晚年,又何必叫他千里迢迢来京城呢?
罗本揉揉手腕,自从他们这边用上“铅笔”以后,手腕就不像以前那样容易痛了。
虽然总是会因为用力过大把笔头压断,但只要削过就能继续用。
若是需要改,只用拿软木轻轻擦拭,就能把原先的痕迹擦掉,倒是省了不少纸。
听说现在府学的学生们也是用的“铅笔”。
小孩子臂力小,用毛笔写不出什么正经字。
听说陛下还要造“钢笔”。
罗本呼出一口气。
很多东西都是忽然出现,但人们没有恐慌,反而是迅速接纳了。
人们都很聪明,知道什么是有利的,什么是无利的。
铅笔出来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反对,但自从知道只是给孩童们启蒙用的之后反对声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这大约就是温水煮青蛙吧?
比起好看,陛下更想要的是“好用”。
写得一手好看的毛笔字是加分项,但写的不好也不会减分。
陛下要的,是有真才实学,能经世济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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