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6)
新买的宅子。
“青砖呢!”他们羡慕极了,“还有个大院子,院子后头还有园子。”
“这得多少银子?”
“百两定是有的!那片地贵得很!”
“王二不是说他没钱了吗?”
“你听他说,这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人家在周府当差,说不定还觉得百两不够塞牙缝呢。”
“常听人说周福如何富贵,这下是真见识了。”
又过几日,风气再次变了。
“听说了吗?就王二那套大宅子,是贷款买的。”
“甚是贷款?”
“就是找朝廷借银子,每个月还上些。”
“多稀奇啊,朝廷还给百姓借银子。”
“说是南菩萨见百姓们买不起房,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那王二买房,就是找朝廷借的钱,他自家凑了二十两,另八十两是找朝廷借的,到时候每月还四百文,还二十年,多的是给朝廷的利息。”
“那他若是赖账不还呢?”
“要是五个月不还,朝廷就要把房子收回去,再卖。”
“这法子好,免得泼皮无赖去占便宜。”
虽然百姓们津津乐道,都以为是件奇事,但竟然没一个去申请贷款的。
好在这也在林渊意料之中,新华国成立以后,贷款这个概念才被人民熟知,花明天的钱,享受今天的生活,话是这么说的,但当时敢贷款的根本没几个,最多也就是大企业家或是小企业敢干,普通人不敢。
人们存钱买房,存小半辈子。
结果房价涨了,钱贬值了,存了小半辈子的钱买不起原本想买的房子。
慢慢的,人们才开始接受贷款。
这个过程用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
林渊自然也不觉得现在百姓们能很快接受这个概念。
好在周福有自己的办法。
百姓们发现自己周围贷款买房的人变多了。
原先一家挤一个小屋的铁头去贷款,买了屋子,有厅堂主屋,还有耳室柴房,终于不用一家人挤在一个炕上睡了。
还有一家妯娌,从泰州搬到高邮,只能租房子,如今也去贷了款,买了房。
好像买房的人忽然变多了!
大家都有房了,就自己还没有。
况且那些贷了款的,也没看日子过得窘迫,一家人都能干活,买个小点的房子,地段不那么好的,也就三四十两,自家凑十两,另外二三十两找朝廷借,一个月也就还一百文左右。
只要家里有两个人干活,这笔钱定然是拿的出的。
不少人都开始心动了。
但又不敢自家去借,就撺掇着好友亲朋一起去。
所以如今有了个奇观——
贷款的,那都是一窝蜂来贷,常常百十来个人一起。
好像人多了,他们就更安心些。
周福松了口气。
他为了找那些托,可花了不少钱呢!
心口都在滴血!
不过他滴血也滴的高兴,要是让别人来干,他反而受不了。
痛并快乐着。
第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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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的流动性在乱世非常强, 为了生存,人们会不停的迁移,直到找到一个落脚点。
然后继续生活,繁衍,工作。
但人们同时也是忠诚的,他们忠诚于自己的家,忠诚于辛勤劳作的土地。
“家”这个字,除了家人以外, 还是房子的代言词。
“贷款”出来了,人们能够买房了, 就会一直留下来。
百姓才是一个城市, 乃至于一个国家的根基。
林渊想了许多办法, 前期甚至挖空了大户和朝廷的粮仓,才让百姓对他有了信心。
光靠税收想打平收支的难度不小,林渊现在所收的税加在一起, 只有前期投入的三分之一。
但好歹有收益了,林渊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松了口气。
他在高邮待了三年,这三年时间,高邮被他变成了一个属于他的城市,规则都是他定的,人们的生活习惯都由他来改变, 林渊一边试验, 一边调整方向,直到每一项举措的结局都接近他的预想。
至正十六年春, 林渊离开了高邮,前往平江,百姓们沿路送行,有些人甚至拖家带口的跟在林渊的车队后面,要跟着林渊去平江,有林渊的车队在,流匪草寇不敢动他们。
林渊也知道历史上张士诚就是从高邮去了平江,把平江定为首都,次年元军苗族将军打败了张士诚的兄弟张士德,张士德被押送到南京,绝食身亡。
但去平江是林渊现在最好的选择。
元军的苗族将军是个悲剧人物,原名杨通贯,击败张士诚后不仅升官,还被元顺帝赐名完者,他最先也是农民起义的领袖,后来受招为官,最初不过是个千户,人生最高的官衔是元帅。
最后还是死了,不管他在战场上有多厉害,最后还是被逼得自缢。
人们从来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站在朝廷那边,就是高举正统大旗。
站在义军这边,就是口喊为民请命。
这世上的道理大多并非非黑即白,但大人物们在脑子里把道理转一圈,说出口的话又成了非黑即白。
这次护送林渊去平江的是陈柏松,陈柏松骑马,林渊坐马车——他是不想再尝试大腿皮肉磨破的感觉了,所以他放纵自己偶尔懒惰一次。
但这时候的路,都是土泥路,哪怕是曾经的官道,都是泥坑不断,坐在马车上一颠一颠,林渊被颠得直反胃,又恐拉下行程,自己在马车上独自忍耐。
陈柏松还在马车旁同他说话,说得他难受至极。
林渊:“……到了地方……再同你说。”
他真的快吐了。
陈柏松只能闭嘴,一路无比的安静的护送林渊过去。
到达平江城门口的时候,林渊终于松了一口气,平江打下来不到一年,这一年时间几乎都是陈柏松在管,林渊手里的所有将领都是靠虎符管控军队,士兵们只认虎符不认人,陈柏松不知道怎么管人,所以他就把军营驻扎在平江。
林渊倒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就比谁的拳头大。
陈柏松不管事,叫原先的小官和小吏们管,这些人面对着巨大的拳头,也不敢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倒是乖巧的干着事,所以平江易主一年,竟然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平江比高邮更富裕,这个富裕是体现在小民身上的,即便如今天下流民不绝,灾荒不断,但平江的百姓没有饿过肚子——不过他们的存粮也快掏空了,钱也见底了,若是再晚一些,那也说不定后面的事。
与别处相比,平江不算乱,人们安居乐业,就是生活比以前辛苦了一些。
平江的读书人也很多,有钱的地方就这样,人们有钱,就培养得起读书人。
像是深山穷困之乡,举一族之力,培养一个读书人都捉禁见肘。
林渊直接去了府衙,这里日常有人打扫,维护得很好,下人们鱼贯而入,开始按照林渊的习惯爱好装点府衙,连林渊最爱用的镇纸都带上了,灯笼罩子上的花纹也是林渊爱看的,总而言之,一天下来,府衙大变样,林渊看着这高效率,不得不承认,资|本主义腐蚀人心啊,他都要被腐蚀透了。
——虽然他走的不是资|本主义的道路。
——
“张大人。”小吏追上前方人的步伐,紧跟在对方身后三步处。
被称为张大人的人,原先也只是个小官,属于没人管的那种,没有实权,也没有话语权,接触不到平江的核心政治群体。
如今平江落入了反贼手里,他却反而有了施展的机会。
张大人冲小吏笑,他起的早,此时手里还拿着妻子亲手做的炊饼,里边是肉馅,边走边吃,勉强混个半饱,他今日可不敢吃太饱了,不然议事的时候肚子不舒畅,那可实在不雅,还有轻慢之嫌。
小吏闻到炊饼的香味,馋的咽了口唾沫,他早上就干啃了一个馍馍,原本以为饱足了,闻到肉味又馋了。
“不知是哪路神仙过来。”小吏吸溜了口水,有些奇怪地问,“竟叫大人们与我们都去。”
哪有官员和小吏同处一室议事的道理?那也太不讲究了。
张大人呵呵笑道:“高邮的南菩萨如今到我们这儿了。”
小吏:“那可不得了!”
他们都听说过高邮南菩萨的名号,百姓中间传的厉害。
稍愚昧些的,真心实意的认为南菩萨是神仙。
稍清明些的,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手段,但清明的不会说出去。
于是愚昧的就更加愚昧。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古人中间,其实也有无神论者。
但也只有熟读诗书,思想觉悟高的人才又可能成为无神论者。
普通百姓是不可能的。
小吏兴奋地说:“听说那南菩萨能保佑男子建功,我在家里供了神像,如今真身来了,那更得好好磕几个头。”
张大人笑呵呵的,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众人皆醉我独醒有什么趣?还不如一起醉吧。
小吏转头一瞧:“那不是郑大人吗?今天是刮的什么风,竟把大人们都刮来了。”
这郑大人是出了名的滑头,正事不干,不愿意得罪人,圆滑的要命,跟以前上官贪污,他当应声虫当的挺美,后来上官倒了,去做别的事,又跟同事打成一片,把自己的事推给同事做,每天也就是去应个卯,日子过得十分轻松惬意。
基本上,他是能逃就逃,说好听点是不贪图功名利禄,说难听了就是不愿意担责任,肩上承不起担子。
说是佞臣吧?巴结上司的唯一手段就是拍马屁。
说是纯臣吧?他又能不干就不干。
郑大人这三个字一说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说的是谁,哪怕当官中间姓郑的不止他一个。
张大人继续乐呵。
看到小吏不解的表情,张大人才给他答疑解惑:“今日晨会,南菩萨要来。”
小吏瞪大眼睛,嘴长得可以吞下一个拳头,他憋红了脸:“今日就来?我,我都没换身新衣裳!哎!我这会儿回去还赶得及吗?”
张大人看着他。
小吏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是我又糊涂了。”
所谓的晨会,是陈柏松接管平江后的新规矩。
官员们要在晨会上汇报前一天的工作,自己做了什么,总结出了什么,需要分析和帮忙的有哪些。
这样的方法确实行之有效,官员们没法打嘴炮的,只能老老实实的提出问题,解决问题。
毕竟旁边还有小吏记录。
这些记录最后都要汇总到林渊的案几上。
朝廷虽然倒了,但他们这些朝廷命官还是要吃饭穿衣,奉养父母,养育子女的嘛。
张大人看了眼走在不远处的郑大人,心里也不是没有羡慕。
人人都说郑大人是个奇怪的官,但又不得不承认郑大人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好吃懒做竟然能被他弄成个人标志,也算是一个奇人了。
他们从侧门走进府衙,发现府衙的下人们似乎换了一批人,比起原先的人,他们看上去更加秩序井然,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谄媚,也不亲近,给人的感觉甚至有些生疏和冷淡,但动作举止又带着十足的尊重,行动间雷厉风行,还不止一个,竟是个个如此。
张大人移开目光——不该他想的事还是不要想了。
仆从带着他们来到收拾好的厅堂,林渊已经高坐上首,下头横向摆着椅子,就跟开会一样,也确实是开会,林渊没有太多时间去了解这些官员们,只能用这样简单暴力的手段来了解他们。
林渊看人来得差不多了,便说:“从这边开始,依次说下去,说说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遇见了什么麻烦,最后怎么解决的,得到了什么经验。”
台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南菩萨!真的不给我们点时间打官腔吗?我们都准备好了!
林渊奇怪道:“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从这边往右,依次说?”
难道这群人都左右不分?
不至于吧?他们怎么当的官?要求这么低的吗?
第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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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官员坐在台下, 怎么都感觉不太得劲,这坐着感觉怎生如此不同?这横着坐,屁股挨着椅子,就像椅子上长了刺,平江的小官员,几乎都是当地人,这些官员不受重视——捞钱轮不到他们,重要政事也轮不到他们, 但就是这些小官员,构造了平江政治的骨血和脉络。
以往平江还在朝廷手里的时候, 他们一年都不定能见上知州一面, 别说知州, 同知都见不了。
如今对着林渊,除了紧张以外,却都生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 虽然这是他们头一回见林渊,但这段时日以来,也知道林渊是看重做实事的人。
毕竟林渊人虽不在这儿,但每个月都会给他们评绩,评了优的还会升官,虽然只是小升一阶, 但对这些官员来说, 升官一项是轮不到他们的,如今头上换了主人, 升官却有望了,怎么不叫他们激动万分呢?
“郑大人,到您了?”刚坐下的官员笑声对坐在一边的郑大人说。
郑大人站起来,他虽然懒,但外表还是很能唬人的,他是个美中年,四十多岁,留得一把好胡子,脸上虽有了皱纹,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好样貌,他站起来,长身玉立,嘴角带笑地把自己近段时间做了什么,干得怎么样,遇到了什么问题说了出来。
说话也是门学问,这门学问浅的,也就只能一条条的说清楚。
这门学问深的,比如郑大人,明明没做多少事,说出来却叫人觉得他一天忙得脚不沾地。
林渊听他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好不容易听明白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郑大人管的是户籍,其实就是重新规整平江户口,把外地来的流民也纳入平江百姓,新入户的百姓头一年不必纳税,看起来事情不多,但其实杂碎小事多得要命。
可问题是,这位郑大人其实干得……只是把任务分派下去,自己只管流民登记,管的还非常一般。
林渊看着这位郑大人,只看外表的话,所有人都会以为郑大人是个君子,既然是君子,必然是能力出众,气质高贵,受人尊敬的人,他说道:“郑大人辛苦,坐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子还是要给的,人活一张皮嘛。
但他之后还是要了解清楚,这位郑大人只是懒,还是真的是个草包。
是草包的话,那他就没法用他了,当官跟别的不同,别的有些行业,草包努点力大概也还能做得不错,可当官就不行了,再努力,只要是个草包,那就干不好事,容易被耳语左右,看似敦厚,实则是又蠢又毒。
这个会开了整整一个早晨,中途去了几趟恭房,官员们极为重视和林渊的第一次会面,哪怕是自己听不懂的,都要专注的听着,脸上要么挂着笑容,要么一脸严肃,坐姿端正,倒是显得有几分风骨。
林渊肚子饿了,该问的也问过了,过了晌午就散会,倒是留了他们在府里用午膳。
“我便不与诸位共用了。”林渊笑道,“免得诸位不自在。”
众人连忙站起来,拱手称不会。
林渊:“无须与我客气,诸位请便吧。”
下人们从门外进来,将官员们请出去,用餐自然不可能在这里用。
姗姗来迟的宋石昭此时才从院子里绕过来,陪着林渊一起用膳,林渊在吃上不讲究,尽快吃完填饱肚子就行,但厨子们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既然知道林渊不爱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他们就把珍奇食材伪装成普通食物。
林渊对这些方面也不伤心,逮着什么吃什么,就觉得比现代的东西好吃,可能是因为古代没有添加剂?
可是按理来说……有添加剂才更香来着。
“那个郑清风有意思。”林渊一边吃一边对宋石昭说,“看着是个君子。”
宋石昭差点咬碎了一口牙——他就晚了几天,就让那群小妖精冲到林渊眼前了,竟还有叫林渊记住的,这可真是要气烂他的心肝。
“下官也知道他。”宋石昭脸上端着笑,“听说少有贤名,年轻时因长得俊美,还有桩儿女官司。”
林渊有些好奇:“哦?”
古代女子讲究声誉,竟然还能有儿女官司?
宋石昭说道:“那郑清风出自世代官宦家,虽说只是小官,但家风清正,唯有一点不好,就是太知进退。”
这是宋石昭给人家穿小鞋,说人家一家子都是胆小如鼠的。
他又说:“那郑清风自幼与旁人不同,是个桀骜的性子,嫉恶如仇,倒是博得了不少美名,人生的又美,到议亲时,媒人踩破了他家门槛,这倒不是夸大,确实是踩破了。”
“他……可是个男的……”林渊吓了一跳。
宋石昭笑了笑:“听闻他年少时面白玉如,英姿勃发,年轻男女虽难见面,却并非真的坐牢般关在家里,拜佛参会,总有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就有几家女儿回去哭闹,虽只见了他一面,却非此人不嫁。”
宋石昭又说:“既敢说这话的,必定是在家受宠的,闹将起来自然叫父母头疼,痴缠一番,父母也就从了,那郑清风家底不丰,想嫁他的女子太多——就是纳妾她们也肯,恐怕养不起这么多人。”
“那些女子便说了,哪怕是妾,她们也自有嫁妆,不要聘礼。”
林渊好奇道:“然后呢?他最后娶了几个?”
宋石昭摇头:“他就娶了一个,娘家表妹,自从他成亲后,他就稳重多了,稳着稳着,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能不做就不做,能少做就少做,不求出头,但求无过。”
“当年他若出现在街头,哪怕是出阁女子,都要走上街头去瞧他,将路围个水泄不通,还有人说,亏得郑清风身子好,不然这阵势,怕是能成第二个卫玠。”宋石昭叹了口气。
林渊闷笑:“先生羡慕了。”
被那么多女人追求,别说古代男人,就是现代男人也没几个见识过,说不羡慕那都是骗人的。
宋石昭笑道:“羡煞下官了。”
整个平江,郑清风的大名几乎无人不晓,百姓们提起他,都津津乐道。
毕竟这样的美男子少见,尤其是到了这个年纪,人家还是美。
林渊:“此时做官如何?”
宋石昭:“年轻时倒是不错,也曾兢兢业业,数十年不曾升官,估摸着是觉得仕途无望,宁愿不做,也不去犯错。”
林渊奇道:“数十年不曾升官?”
宋石昭轻咳了一声:“听说以前知州的女儿也爱慕他。”
这是穿小鞋了。
林渊:“看来得麻烦先生帮我看看了,这些人里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
宋石昭连忙说:“定为大人分忧。”
当官的不想升官都是假话,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若是十年,二十年都在同一个位子上呢?空耗时光,消磨人的意志,驴子跟前掉根萝卜菜走得快,更何况人了。
郑清风放衙回府,脱了官袍,换上了一身便服,他坐在厅堂里,手里捧着一杯茶,郑妻抱着个奶娃,正一脸温柔的哄着,他们夫妻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竟有了些夫妻相,一举一动都有相似的地方,表情也是相似的。
哪怕不认识他们,也能看出他们是一对夫妻。
只是丈夫姿容出众,妻子与众人无不相同。
“今日怎么在府衙待得那么久?”郑妻哄着小儿,又转头问郑清风。
郑清风拉了拉领口:“那南菩萨把当官的都叫去了,小吏也去了,一人即便只说一盏茶的功夫,也得花些时间。”
郑妻好奇道:“南菩萨长得如何?是否真是神仙下凡的模样?”
郑清风笑道:“若说相貌,差你夫多矣。”
郑妻捂嘴笑:“夫君貌比潘安,只是不知那南菩萨是个何等心性的人。”
郑清风的目光深邃起来,他说:“我观他行事,待百姓倒是菩萨心肠,但是对旁的……”
“心性之狠,到叫我刮目相看。”郑清风从妻子手里抱过小儿。
妻子奇怪:“狠?”
郑清风:“蒋家上下一百余口,无一活口。”
妻子吸了一口凉气。
“竟……竟这般狠毒?”郑妻吓了一跳。
郑清风:“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若真跟传言一样,是个菩萨心肠,那才叫人忧虑。”
郑妻看着丈夫的表情:“夫君倒是欣赏他?”
郑清风:“世人多被虚名所累,如我一般,半生被君子二字限制,当年我若……”
郑妻:“多少年前的事了,没什么意思。”
郑清风叹了口气。
他年轻时惹得多少芳心暗许?又自以为君子端方,结果为了君子这两个字,吃尽了苦头。
君子不是凡人能当的,郑清风明白这个道理太晚,晚到他已心灰意冷。
如今看到被人称为南菩萨的人,怎能不心生好奇呢?
都是虚名闻名之人,那南菩萨却怎么比他活的潇洒?
南菩萨杀了蒋家一百余口,却没人说他残忍狠毒,这叫郑清风百思不得其解。
郑清风说:“有趣,这般趣人,难得一见。”
郑妻看着丈夫,她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可惜心灰意冷多年,只希望那南菩萨真是个慧眼识英雄的人,能看出丈夫皮囊之下那颗建功立业之心。
第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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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就是现代的苏州, 平江富裕,与它的气候脱不开关系,林渊当年学地理的时候就学过,苏州四季分明,雨水充沛,种植水稻,小麦油菜,出产棉花, 蚕桑,林果, 苏州还有许多著名的特产——澄阳湖大闸蟹等等, 是标注的亚热带季风海洋性气候。
宋代范大成曾留书言:“春暖花香, 岁稔时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唐代诗人也说:“人谓尔从江南来, 我谓尔从天上来。”
林渊看到平江的粮仓时,才知道这些赞美并没有夸大其词。
平江的粮仓之丰,罕见至极,别的城州,粮草放的都是陈粮,官员们要捞油水, 新粮是不会放进粮仓的, 粮仓的粮食大多是几年前的陈粮,林渊还曾见过一处, 粮仓里全是霉粮,在那放了十多年,别说吃了,搓一把都能变成稍粗些的沙子。
平江曾经的大官们就不贪吗?
自然也贪。
但不管他们怎么贪,平江的粮仓永远是满的,里面的粮食虽说也有陈粮,但新粮也不少。
大概是因为气候好,平江种出的水稻脱壳后大米颗粒饱满,蒸煮之后清香扑鼻。
小麦磨粉以后,做出的面点也更有嚼劲。
林渊现在手里就捧着一碗饭,白米饭配着一条水煮鱼,吃得心满意足。
他穿越过来这么久,在吃上一直不怎么讲究,每天事情太多,就跟读高三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吃饭,都是随便糊弄两口,饿不死就去继续忙,但高三只有一年,他却经过了几年的高压生活,人心里有事,吃什么都不香,龙肝凤髓都吃不出滋味。
陈柏松正好回来交兵,两人坐在桌边吃饭,林渊喝下一口鸡汤,饱足的靠在椅子上,他难得吃的这么饱,肚子都有点凸出来了,却看陈柏松面色不改的吃下八碗白米饭,竟然还准备再填。
就是林渊这个经历过长身体阶段的男人都觉得这饭量实在是太大了。
毕竟碗可不小。
他奇道:“你吃这么多,都吃哪儿去了?”
也没见陈柏松发胖啊,肌肉倒是越发结实了。
陈柏松放下碗筷,他刚刚把最后一筷子鱼也吃了。
陈柏松不会吐刺,不知道怎么学会了一个吃鱼的新方法,把鱼和米饭一起嚼,有刺就一起咽下去,再来一口米饭,也不嚼,直接硬吞,鱼刺就不会卡住喉咙。
林渊看得胆战心惊,害怕陈柏松下一秒就会被噎死。
陈柏松坐姿比林渊更好,他比林渊体格结实,背打直了,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气势,毕竟是从千军万马中历练出来的将军,不再是以前那个放牛赶车的奶哥了。
人都是会变的。
林渊忘记了自己在哪儿听过的话,现在想起来,觉得很有道理。
“这世上没什么事一成不变的,唯一不变的,就是变。”
陈柏松说:“总觉得吃不饱。”
林渊:“行军的时候吃的怎么样?”
陈柏松想了想:“干粮是够的。”
陈柏松说的干粮,其实就是杂面饼,因为怕坏,所以做的非常耐放,硬得要命,林渊尝试过一回,只能小口小口的咬,大口根本咬不动,如果能烧点热水,把干饼放进去煮一会儿倒还好一些,只是没什么滋味,只能填饱肚子而已。
士兵们行军,打了胜仗可以吃肉,肉就是腊肉和香肠,这两样不容易坏,加上林渊自己手里有盐,所以倒不用为盐的原因头疼,鲜肉不行,放不了两天就要开始发臭,行军又不可能带着冰。
“我叫人想想法子吧。”林渊站起来,陈柏松也跟在林渊身后。
两人在廊间消食,平江的花草都长得比高邮好些,院子里的花朵朵精神奕奕,不需要太费心思去打理,它们自己就能生得很好,等到要枯萎的时候才会露出疲态来,林渊心里有事,陈柏松也不是个话多的,就这么安静的走着。
“平江留五万兵就够了。”林渊对陈柏松说,“剩下的你带出去,还是做老行当。”
陈柏松也不问——他这点最得林渊心意,林渊下达了命令,陈柏松就会去执行,他不会问什么原因,也不会去做自己的解读。
林渊建立的是一个新的政权,每一个政权都应该像机器一样运转,才不会有地方卡住。
议政的议政,管民生的管民生,当兵的当兵,打仗的打仗,每一个环节紧密相连,严丝合缝,才能拥有更强执行能力。
如果下面的下达了命令,下面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哪怕只有一点,执行起来就会大打折扣。
其实现代和古代,有一点是相近的,那就是集权。
现代看似权力分放,但不管哪个国家,做决策的还是一小撮人,如果人人都能做决策,都能左右政令了,那国家也就乱了。
自己跑来给林渊献州献城的人不就是吗?
他们推翻了上面的统治,按照自己的承诺,把权力分发给追随自己的人。
结果呢?
他们根本过不下去,一千张嘴有一千种说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说话的角度。
人都有私心,只不过有些人即便有私心,也会注重大义。
但有些人只有私心,没有家国,他们就会成为蛀虫,如果当权者没发现,那蛀虫就会生的越来越大,拉帮结派,占据更大的话语权,到最后连当权者都无法撼动。
君臣之间,本身就是相互制衡,君强臣弱,君主若是暴君,臣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
若是君弱臣强,君王就只是一块挡箭牌,如同现在的安丰,刘福通不就把持着朝政吗?小明王只是他手里的招牌。
小明王若是现在敢收回刘福通手里的权力,敢正面跟刘福通硬刚,刘福通就能让朝政瘫痪。
没有臣子,王还是王吗?
人都是逐利生物,跟随刘福通,就能手握实权,升官发财。
跟随小明王,小明王就算给他升了官,他能掌握实权,说话能有用吗?
人们嘴里说着正统,心里也清楚谁握有权力,谁才是正统。
陈柏松说道:“有人给我送礼。”
林渊:“谁?”
陈柏松说:“赵成广。”
林渊一脸问号,这人谁?没听说过啊。
陈柏松:“以前是个村长,带着村民反了朝廷,攻下了江林。”
……林渊记得元末著名的起义领袖里没有这个人。
估摸着因为没什么本事所以就没记进史书?毕竟元末反声四起,到处都有人造反,挨个记下来估计也不太可能。
陈柏松又说:“他还叫人给我送了一封信,让我拿给您。”
林渊拿到了那封信,表情很神奇,这赵成广是个狂人,狂的叫人哭笑不得。
信的意思是:“我反了,把那些贪官都杀了,我听说你混的不错,我俩都是一样的,我最近要登基了,你要是没事就过来参加我的登基大礼吧,到时候给你封个官,肯定不给你封小了,我当皇帝,你就当王吧,封号我们到时候再商量商量,你可一定要来,你要是不来,就是看不起我,我可就对你发兵了。”
林渊把信递给陈柏松看。
陈柏松磕磕巴巴的看完,表情忽然变得凶狠起来,整个人像是一把开了锋的刀,嗡鸣着要喝血:“我去取了此人项上人头!”
林渊摆手笑:“不用,何必浪费兵力。”
林渊继续朝前走:“这样的人太多了,要是个个都去打,那岂不是要累死?”
有些人造反只是看着有利可图,他们手底下几千人就敢自称皇帝,封一堆官,再来个三宫六院,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当个土皇帝,等天下大定了,如果遇上个要表现仁慈的当政者,说不定还能捞个官当,继续当土皇帝,如果遇到不愿意表现仁慈的,也就完了。
就像朝廷,真的不想直接派兵打反军吗?
当然想,但之所以每次都招安,虽然也有自身兵力的原因,但也有做样子的原因。
你看,他反了,但我没揍他,他只要臣服了,我还给他官做。
你也反累了吧?那你接受招安,我也给你一个官做。
如果之后元朝没被推翻,那这些被招安的,一个个都要倒霉。
但多数被招安的都意识不到这点,他们的目光只能看到眼前,只能看到马上就能拿到手里的利益。
陈柏松看着那封信,表情冷峻。
林渊:“别这么严肃,笑一笑。”
陈柏松:“……”
不过平江有一点比不上高邮,高邮当时是一片混乱,旧的规矩被打破了,林渊才能顺利建立新的秩序,但平江并没有经历高邮一样的战乱,平江的规矩是稳固的,人们习惯了,官员们也只知道这一种办法。
想要改变,难度很大。
林渊叹了口气,冲陈柏松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陈柏松点头:“少爷保重身体。”
林渊:“我知道。”
他得想想,怎么在破坏最小的情况下,把平江改成他想要的样子。
现在平江易主,改的阻力小一些,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想改,难度可就从三星变成了十星。
第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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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十七年春。
林渊坐在窗台边, 今年已是徐寿辉的太平二年,韩林儿的龙凤三年。
原本今年也该是张士诚的天祐四年。
如今的张士诚还叫张九四,在陈柏松的帐下当小将,军功赫赫,连升三阶,前途无量。
陈柏松一直防着他。
林渊有时候也奇怪,陈柏松看着不算是对人心有算计的人,但他似乎天生就能体察到利弊, 他知道一旦张九四比他更有力,更有威望, 他的位子就会变成岌岌可危, 为了这个, 他都得把张九四比下去。
将军,本来指的就是杀人最多,最会杀人的人, 他不能去打压张九四,打压了,就显得他心虚,显得他不如张九四才要走这样的旁门左道,所以他得更强。
强到张九四拍马也追不上的程度。
林渊看出来了,也乐意捧着陈柏松。
陈柏松是他的奶哥, 他和他娘都受过林家大恩, 而且陈柏松没有妻室子女,他最深的牵绊就是自己的母亲, 所以林渊不担心他背叛,就算背叛了,林渊手里也还有李从戎,杨子安和朱元璋,更别提下面的一众小将。
林渊喝了口冷茶,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理智,也越来越人情淡薄了。
这世上的事,不能全指望“感情”,亲兄弟都有阋墙的,现代多少亲人为了财产反目,都流着一样的血还能干出那样的事,他不能去赌这个。
所以林渊没有给将军们更多的权力,他们只需要打仗,不能参政,也不能去管民生。
武将这边好处理,只要不是一边独大,几个将军总能互相制衡。
文官那边就不行了,林渊现在最“宠爱”的是宋石昭,宋石昭能把别的文官压得抬不起来,他天生就会这个,他要做林渊身边第一得力的人,叫林渊事事都想着他,离不开他。
之前林渊也愿意捧他,但现在就不同了,再捧,宋石昭就真的要飞天了。
虽然大事上不显什么,但最近宋石昭明显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林渊想把平江改成第二个高邮,宋石昭竟然对他说:“大人大才,但平江与高邮不同,平江这规矩乃是……”
他说了一串,大意就是他觉得林渊的想法是好的,必须好,林渊的想法就没有不好的。
但平江这个规矩,那也是不错的,毕竟延续这么多年了,而且百姓也都过得不错,何苦再去把它变一变呢?再变,也不会比现在更好,反而增添一堆麻烦。
于情,林渊能够理解他。
宋石昭的思想再怎么朝前,他毕竟也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或许在他眼里,平江的规矩才是正确的,高邮的一切都是林渊在乱来,只是那时候他不敢劝诫林渊而已。
但于理,林渊不能容许他说这样的话,这说好听点是劝诫,说难听点就是辖制,宋石昭真以为自己可以左右政令了?
林渊笑呵呵地说:“宋先生说得是,渊心急了。”
从那天开始,林渊就再没有见过他,风气转变的也很快,以前宋府是车水马龙,无数人登门拜访,林渊稍微透露一点意思,那些人便不去了。
毕竟大家宁愿得罪宋石昭,也没人愿意得罪林渊。
然后林渊又把宋濂和吴长青捧了起来。
他现在议事,坐在他下手的就是宋濂和吴长青,宋濂是新来的,这代表林渊求贤若渴,吴长青是原本就在的老人,这代表他不会喜新忘旧。
没有宋石昭,就会有吴长青,没有吴长青,还会有周长青,李长青。
宋石昭以为自己无可代替,如今悔青了肠子。
——
“老爷,吃点东西吧。”下人给宋石昭递上碗筷,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虽然不算丰盛,但青菜脆生生的,倒也喜人。
宋石昭食不下咽,他的喉咙是苦的,是什么都没味,吃肉都能吐,只能喝点清粥。
下人不管再说,只能放下碗筷坐到一边。
宋石昭后悔呀,他以为林渊脾气好,不会为这个生气,却忘了现在林渊只是未戴王冕而已,虽无冕,却已经是王了。
劝诫一个知州,劝诫一个寨主,都是可以的。
但身为臣子,劝诫王,这本来就很危险,王是一切的主人,他的规矩才是规矩,别的都不是。
他从林渊的角度想,也能明白林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怒气。
他的劝诫听在林渊耳里,不就是:“您的规矩不如朝廷的规矩”吗?
宋石昭给了自己一巴掌。
小心谨慎这么久,结果一句话,自己就倒霉了。
臣子劝诫头上的王,王听了,是王谦逊大度,已经可称明君了。
王不听,臣子还能做什么?
他错估了自己在林渊面前的面子。
林渊愿意给面子,他就是人人奉承的宋主管,虽然不是丞相,但也行着相权。
林渊不愿意给面子,他就什么都不是。
“宋主管。”吴长青从门外进来,看宋石昭一人喝着苦酒,脸上的笑瞬间收敛了,眉头也皱起来。
宋石昭看到吴长青,这才想起之前下人来通报,他喝了两口酒,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吴区长。”宋石昭起身,两人互相见礼。
吴长青也不客气,坐在宋石昭对面,还自己拿了个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竟也不去温一温,冷酒伤身。”
宋石昭笑了笑:“吴区长如今青云直上,宋某倒是拜贺了。”
吴长青摆摆手:“宋主管何必跟我打这些口头官司。”
“大人想来也不会不念旧情。”吴长青喝下一口酒,摇头晃脑地说,“这酒不错,入口回甘,难得一见。”
宋石昭:“大人赐下的酒,自然与别处的不同。”
吴长青看着宋石昭,他竟第一次发现宋石昭已经这么老了,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有些斑,精神气也没以前好了,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吴长青也有些感叹。
之前宋石昭何等风光啊,他虽说只是管商户,但大人总会与他商议政事,位子也坐在大人左下第一位,所有人嘴里叫着他主管,心里都觉得他已经是丞相了,等大人登位,宋石昭的门户,也就得高的旁人触碰不及。
但再风光,也抵不过大人的一个眼神。
倒也不必大人说些什么,只要不见,下面的聪明人会少吗?
大人要踩的人,未必他们还会自己去捧?
“宋主管担心什么?”吴长青,“担心被大人厌弃?”
宋石昭叹了口气,他说道:“我怕是以后只能管商户的事了。”
吴长青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动就是最好的。”
宋石昭摇头:“降职才是好事。”
降下去了,还有升上来的时候,大人给了他教训,才好继续用他。
不高不低的在原处吊着,他觉得自己还能活上十几年,难道这十几年就这么干耗着?
“大人是个圣明之主。”吴长青说,“如今正是大人立威的时候,宋主管这么聪明,却看不透这一点?”
宋石昭叹了口气:“老了,老眼昏花,说话前没过脑子。”
吴长青憋着笑:“这回倒叫我看了热闹。”
宋石昭举着杯盏要摔他。
吴长青才拱手道:“宋主管息怒,息怒,这气坏了身子就是我的罪过了。”
宋石昭咳了一声:“现下是你风光了。”
吴长青:“谁说不是?我这也是头回知道什么叫门庭若市,我家六个儿子,好在有三个大了,每日接待客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幸亏我儿子多,不然怕也抽不出空来看看你。”
宋石昭:“来人啊,把吴区长请出去!这人良心坏了!”
吴长青大笑:“宋主管也不必心急,吴某都站在您面前了,您还不知道大人的意思?”
宋石昭:“我明白,只是……”
他只是没想到,林渊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而他也明白了一点。
林渊规划了什么,旁人只需要按照他规划的走下去就行了。
林渊可以容忍臣子对细节挑毛病,但不能容忍臣子否定他的规划。
是他宋石昭在林渊面前太得脸了,忘了自己的本分。
吴长青说道:“主管与我不同,您可是在大人起步时就跟在大人身边了,千金易得,情谊难求,大人还是念着您的。”
宋石昭:“我懂。”
林渊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没有动他,不然杀他一个老臣,表明他变革之心,这事就更容易办了,没有动他,接下来还会有官员劝诫,到时候阻力会更大。
宋石昭:“大人心软啊!”
宋石昭对吴长青说:“吴区长,我不如你啊。”
吴长青犯过错,但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子,甘为大人的马前卒,手中刀,是个纯臣。
纯臣,才是大人如今最缺的人。
宋石昭对吴长青拱手,头一次心甘情愿地说:“吴区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但愿吴区长能初心不改。”
吴长青也正色道:“以人为鉴,下官与主管共勉。”
两人相视一笑,各执一杯,一饮而尽。
他们都明白,过了这一夜,他们还是如敌如友的关系。
将来位极人臣的,只会有一个。
第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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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如今百姓们用的钱。”下面的官员小心翼翼的拿着一串铜钱送到林渊面前。
林渊接过以后仔细打量了一下, 这铜钱正面是“至正之宝”,背面是“吉”和“权钞”,还有“伍分”“壹钱”的标注。
这就是元顺帝时期的铜钱了。
林渊之前也没有做过铜钱——还不够稳定,地盘也不够大,就算自己做了钱,也不好流通。
做成纸币?百姓接受程度应该还好,毕竟元朝在纸币上做的还不错,就是防伪太麻烦。
做成铜钱和金银, 林渊又觉得这是退步了。
毕竟已经有了纸币,再换回铜钱金银, 林渊觉得有些可惜。
林渊问道:“外面的百姓还能用钱吗?”
这钱是周围的州府县城都能用, 还是只有平江还在用?
官员头一回见林渊, 心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深觉得此时是自己这辈子离升官最近的一次,连忙说:“外头都看粮食了, 一百文也买不到一斤粮,最贱的粮都买不到。”
林渊点头:“这钱不能用了。”
官员咽了口唾沫:“是是是,大人说得对!”
林渊看着这个官员,年约六旬,要是放在太平年间,也到了该告老还乡, 荣归故里的年纪了, 不过官员退休和现代不同,没有固定的退休时间, 不过大多数官员,家里孩子争气的,都会提前告劳,毕竟老人不下去,新人就上不来,没有帝王会愿意让一家人全是高官,若是小官,那倒无妨,多几个打杂的罢了。
但也有一些,知道子孙上不了自己的位子,七老八十了,只要皇帝不提,他们也就假装不知道自己的年纪,继续干活。
“还是做铜钱吧。”林渊对官员说,“正面刻“天佑华夏”,背面刻……过几日再说吧……”
他还得想想,做铜钱得有年号,他现在称帝?
跟他的计划不符,林渊只能对官员说:“先用着至正钱吧。”
官员不知道林渊怎么想的,但也不可能开口询问,连忙说:“大人说得对!”
林渊被这六十老汉弄笑了,笑问他:“你是哪里人?”
官员连忙说:“下官平江本地人,姓孙,孙致林!”
这人嗓门大,说话就跟吼一样,脸涨得通红,竟然显得年轻了几岁。
“原先是干什么的?”林渊又问。
孙致林眼睛鼓得很大——他天生眼睛小,看着像眯眼看人,为了不叫林渊觉得他不尊重,便使劲鼓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下官原先是管庄子的!”
庄子是公家的,每年庄上挣得钱和粮食,都得交到库房里头去,这个差事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好的地方在于,这个肯定是有油水的,虽然不会太多,但是也绝不会少。
坏的地方在于,干这个是接触不到权力中心的,哪怕是下面一个小吏,都比他的话语权重。
平江下去了一批人,所以他就被提上来了。
林渊问他:“如今家里怎么样?”
孙致林笑得春光灿烂:“好着呢,比以前好多了!都是大人您带来的好处,平江百姓都看着眼里!再没有比您更英明神武的了。”
被人捧并不是件难事,林渊也习惯了,跟孙致林又说了两句,便叫人下去了。
铸新钱还是急不得。
现在把铜钱弄出来,流动还是一个大问题。
钱得流通才有意义,不然就是死钱。
急不得,还是急不得。
林渊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心里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所干的事。
有些事还是太急了。
不该那么急。
他是认真的在反省。
他想一鼓作气把该改的都改了,但是却没想过世道这么乱,人们心不稳的,好事有时候都会变成坏事,要是再有有心人……
林渊终于发现,其实宋石昭有一点没说错,就是百姓们太累了。
百姓们需要休养生息,林渊变得太快,百姓们跟不上来。
林渊觉得有些无力,靠在椅子上,手边的茶已经冷了,但没有他开口,下人们不敢进来换茶,他就喝完了这杯冷茶,觉得喉咙和胃都是冷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无力感了。
他错了吗?
林渊觉得他的想法没错,该改的应该要改。
但他不该那么快,手段不该那么直白酷烈。
林渊吩咐下人:“请宋主管来。”
下人应声,不到半个时辰,人就已经到了。
林渊亲自把宋石昭请进来。
“先生。”林渊站在宋石昭面前,说道,“我细想后,发现还是先生有理。”
宋石昭现在无比清楚自己的位子,不敢在林渊面前拿乔,连忙说:“下官也细想过,下官有错,大人的方向是对的,是下官无知。”
两人对视一眼,林渊叹了口气:“如今的平江,还不是我的平江。”
这块地是他的,但百姓还没有归心,对高邮来说,南菩萨就是救命良药,是他们手里唯一的生机,所以他们才能迅速跟上林渊的步伐,与其说是跟上,其实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想,林渊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所以行动力强的让林渊觉得那是常态。
但其实不是。
平江就是个反例。
平江的百姓过着安静平和的生活,又富裕,哪怕是最普通的人户,也是不愁吃穿的,小户人家都有世仆,稍微有钱一点的,家里还有藏书——这个时代不是人人都能有藏书,一般来说,书籍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的传下去,才能称得上是家学渊源。
藏书,也得有几十本才能叫藏书。
虽说已经有活字印刷了,但书籍从来都是统治阶级的东西,不是人人可读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文盲。
太平年间,书籍就是财富,谁家的藏书越多,谁家就越清贵,社会地位越高。
当年林老爹求娶老姑娘杨氏,看重的也是杨父手里的藏书,杨家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都不愿意卖书,宁愿守着那些书饿死。
可惜林老爹的主意落空,杨氏出嫁以后,杨父靠着林老爹的聘礼缓了口气,就从家族里过继了个男娃,藏书和家产,自然也是要传给这男娃的。
读书人多了,就会不驯,他们觉得自己懂一万个道理,他们只是时运不济,不然一个两个都能直冲云霄。
反而是不读书的人听话,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上面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渊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古人一直会限制百姓读书——除了笔墨纸砚昂贵的原因以外,更重要的还是统治。
林渊对宋石昭说:“有一事要麻烦先生。”
宋石昭:“下官必办得妥帖。”
林渊:“开文会吧,那些读书人……总得治治他们。”
免得他们来碍手碍脚,眼高手低,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张嘴就是圣人言说孔孟道理,在林渊眼里,他们还不如种地的农人有用,农人好歹能带来粮食,这些人会什么?
不事生产,只会死读书,就是当官——林渊都害怕他们出去危害一方。
宋石昭笑道:“那就交给下官了。”
于是宋石昭挑了二十多家递了帖子,邀他们家的儿子孙子参加文会,文会是雅事,就是一群人坐在屋子里聊天喝酒,做几首诗,或是写几幅字,如果荡漾一点,还能招妓,写好的诗叫妓|女唱出来,传出去也是文人逸事。
林渊有时候都不明白,最看不起妓|女的就是这群人,把妓|女捧得最高的也是这群人。
十成十的印证了古代版“真香”。
被宋石昭递了请帖的都去了,一个个都还挺兴奋。
毕竟宋石昭虽然之前被冷落了,可最近又被南菩萨带在身边,别说比以前差,明显是比以前更好了。
抱上这样一条腿,难道还是坏事?
再说了,南菩萨也还没开科举,想晋身也没机会,但只要有宋石昭引荐,凭他们的本事,当个官还不是手到擒来?
宋石昭先是挨家逐户的跟他们闲聊,每一个的名字他都叫的上来,连对方的爹是谁,家里有没有出名的人都知道,各家的藏书也都清楚,被这群读书人夸得飘飘然。
然后宋石昭又说:“如今南菩萨初至平江,有许多事情要做,奈何人手不够,施展不开啊。”
这群读书人就开始跟着一起叹气,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毕竟读书人少,懂道理的就更少了,百姓懂什么?愚民而已。”
……
宋石昭又夸他们,说他们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就怕他们不愿意相帮,毕竟士人清高,贸然请他们去做官,害怕他们觉得是羞辱。
这群读书人又说:“宋主管哪里的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虽是读书人,却也知道轻重缓急,怎能那般不知道理?”
于是宋石昭就高兴了,当下就定了几个人跟他一起去见南菩萨。
没等另外十几个读书人说话,就拉着那几个人走了。
林渊也给他们封了官——没实权,样子货。
这几个读书人回到家,才恍惚的发现,自己这就是官了?
他们几个一出现,别的读书人就又恨又妒,读书人最厉害的是笔和嘴,他们联合起来,准备把那几人弄下去,至于到时候谁再上去,那就是之后的事了。
不过这样一来,这些人开始变成了林渊的应声虫。
毕竟他们也发现了,当官不难,只要让南菩萨看到他们,他们就能一鸣惊人。
第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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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 新进的笔。”小厮把笔在桌面摆开,一脸堆笑,“吴掌柜知道您当了官,便把今年最好的都送来了。”
大大小小材质不同的笔墨纸砚在桌上排开,便是家里最富裕的时候也不曾有这样的经历,冯钰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仔细鉴赏。
冯钰是读书人里被封官的三人中的一个,他年纪不大, 二十五六,面白无须——留须是爱好, 也有人没这个爱好, 他的手里拿着笔, 不停的用指腹摩擦笔杆,他以前可想不到自己能有今天。
他们冯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家族,别的大家族动辄几百人, 就是没什么钱和权力,一家子人在那,别人总要给些面子,像他们就难了,子嗣不丰,冯钰是他父母唯一的儿子, 上头有七个姐姐, 父母虽然也有兄弟姐妹,但生的也不多。
外头的人都笑称冯大家生了七仙女。
他七个姐姐都嫁给了读书人家, 想尽办法从夫家弄来书给他看,就希望他有朝一日读出个名堂,光宗耀祖,也能让她们在夫家的摇杆挺直。
但冯钰从没跟友人说过,读书如果只是为了当官,就没那么清高了。
人们会说他功利心重,这样一个功利心重的人能当好一个官吗?朝廷的科考也形同虚设,普通学子再有文采,都没有出头的日子。
久而久之,好像当官反倒成了一件丢脸的事了,读书怎么能是为了当官呢?这个理由不体面!所以他们一群不得志的读书人聚在一起,都觉得如果为了当官读书,那就太庸俗了,这样的官也成不了什么好官。
直到现在,冯钰还有些恍惚,他还记得那天,自己去参加文会。
虽然冯家在平江不是大家族,但经过几十年的经营还是有些口碑的,原本要请的是他的叔父,但叔父生了病——病的太巧了,他走时没有细想,还在为叔父这个恰到好处的病雀跃。
现在再想想,那应该是自己父亲动的手脚。
他信心满满的前往诗会,冯钰觉得以自己的本事,压得那些往日好友抬不起头太简单了。
甚至于他也不把宋石昭放在眼里,在他们这些年轻才子的眼里,宋石昭只是个管商户的,商户自古就是贱籍,哪怕元朝尊卑不分抬高商户的地位,在他们眼里,商户都是低级的。
但真等见了真人,冯钰才发现自己有多狭隘。
一叶障目这个词似乎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们自以为是的学识在对方面前就像是小儿玩闹。
冯钰看着宋石昭在那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他觉得那笑是嘲笑,嘲笑他们痴傻。
就像老虎看着一群小猫争斗,连管一管的想法都没有。
家里人曾说他是男人身子女人心眼,自幼想的就比别人多,所以看到宋石昭的笑容后,他全身沸腾的血液就像遇到冰一样重新凉了下来。
冯钰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了“自以为是”四个大字。
小厮看到这四个字就吓住了,但什么也不敢说,不敢问。
冯钰最后一笔断了,一幅字毁了,他放下笔,转头问小厮:“若是猛虎下山,一般会怎么做?”
小厮不明所以,但还是说:“一山不容二虎,老虎去了哪儿都要争抢地盘。”
冯钰:“……你说的对。”
南菩萨如今就是下山的猛虎,他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不自量力要跟他争抢地盘的人,只不过南菩萨现在还在用温和的办法,等他久久见不到成效,嫌麻烦了,就算真的举起屠刀,只要虽然找个理由借口,难道还能有谁真的反他?
城外驻扎的军队可不是用来看着玩的。
夜里,冯钰走出家门,走向宋府。
他不会像另外两个被封官的一样以为被封官是自己本事大,运气好。
他和那两个人就是三个南菩萨准备的草把子,下面的人想上去,就必须踩着他们的头,他们要是不愿意被踩,就只能跟往日的友人反目。
为了利益,人能变成兽。
表面端得再好的仪表,最后撕开了,下头都是狰狞的面目。
冯钰对门房说:“还望您通报则个。”
门房笑呵呵地说:“大人,您来得不巧,我家大人已睡下了,明日再来吧。”
冯钰低着头,哪怕对着宋石昭家的门房都不敢表现的倨傲一些,语气温和地说:“有要事与宋大人商量,既然大人休息,下官便先等着吧。”
他在宋石昭家门口吹了一夜冷风。
第二天宋石昭“听信”出来看他时,才发现他被门房请进了角房里,已经发热发的人事不省了,嘴里还说着胡话。
宋石昭凑近了听,发现他嘴里喊着。
“大人……我要辞官……我要辞官……”
宋石昭对下人说:“给冯大人请个好大夫。”
那么多读书人里,只有这一个看清楚了,宋石昭看了看那张烧得涨红得脸,觉得若是叫他死了,确实有些可惜,说不定还是个有用之才。
当夜,冯钰就恢复了白身。
不过说的比较好听,是冯钰觉得自己德不配位,非要辞官,不辞就哭,哭完还闹。
外头是这么传的。
说林渊很喜欢冯钰,否则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封了他一个官,毕竟南菩萨亲自封的官没有几个,还各个都是手握重权的,所以林渊相当礼贤下士,对冯钰也爱重有加。
但冯钰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才华,是白占了位子,既然干不好事,就对不起南菩萨的爱护,非要辞官,林渊挽留了无数次,冯钰都拒绝了。
最后两人还在一起抱头痛哭——这是百姓们自己加的。
冯家——
“你说他这是怎么了!家里好不容易出一个官!哪怕没有实权,但哪个当官的一上去就有实权了?”冯钰的父亲和叔父们聚在一起,聚都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躺在床上喝粥的冯钰。
“你知不知道这个官外头多少人看着?多少人想要?平江的读书人这么多,难不成以后还能再有你的位子?”
“若不是你病了,现下你就该滚去跪着了!”
“你不替自己想,总要为你的堂兄弟们想想吧?”
……
冯父意气风发了几天,结果儿子出去一晚,官就没了,他原本高昂的头再次低下来。
家里为了读书,已经没什么钱了,拜师要束脩,好的老师可不便宜,还得去和同窗走动,笔墨纸砚,各式书籍都是要钱的,就是为了让孩子有一天能当官,携带整个家族。
冯钰安静的听着,听了一会儿才说:“平江的读书人有多少?”
长辈们一愣。
冯钰又说:“您们还记得,之前的好几条政令,读书人间的反对之声有多大吗?”
读书人都有个臭毛病,书看多了就生了傲气,觉得自己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能够对着上面的人指指点点。
“这个官我辞了,还能保一家平安。”冯钰双目空洞无神,“我若不辞,冯家就完了,家里没有我,还有堂兄弟们,只要他们跟着南菩萨,总有出头的一天,少说多做,南菩萨喜欢办实事的人,哪怕没有官职,只要做得好,入了南菩萨的眼,何愁没有前途?”
冯钰深吸了几口气,他的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难道他是自己想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吗?
冯钰:“你们现在怪我,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看到章家和袁家的下场了。”
章家和袁家就是另外两个被封官的人家。
冯钰这话说了没几天,街上就有了无数流言。
百姓们其实对编故事并不擅长。
这些流言都是有人操控的,说章家和袁家仗势欺人,只因家里有了官,就双眼长在额头上,鱼肉百姓,羞辱往日的同窗。
流言愈演愈烈,加上没人阻止,百姓们就觉得这是真的。
又过了几日,章家和袁家先后办了丧事。
说是自家当官的孩子染了病,没撑过去。
冯家这才明白了冯钰的意思。
冯钰是自己辞官,有个好名声,家里的人以后再想出仕也简单。
但章家和袁家,哪怕壮士割腕,让自家的孩子死了,以后也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读书人们谈起这件事都觉得痛快。
他们自认不比章袁两家的儿子差,看着这两个死了,都出了一口气。
人奇怪的很,远的羡慕,近的嫉妒。
曾经的好友一日出头,他们就嫉妒的挠心挠肺,若是一开始不认识这个人,反而不会有什么感觉。
冯钰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为昔日友人的死流了几滴虚伪的泪,然后开始讨论让谁去接替这些位子更好,等他们自己商量好了人,就再去找宋主管,让他替他们引荐。
冯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眼泪顺着眼眶落下来。
他觉得可悲。
若是他没有辞官,今日他也是这个下场。
他会死,冯家也就完了。
哪怕父母会保他,叔父们也会为了堂兄弟们的前途,逼他去死。
章家和袁家败了,一蹶不振,或许等上几年之后,将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家有两个曾经当过官的少年郎。
第0
90 090
袁家和章家的儿子其实也没犯什么大错, 年轻人一朝得意,最多就是跟昔日同窗出去喝喝酒吹吹牛,再找几个红颜知己,但家里人就不同了,家里出了官——虽然没有实权,但却是在林渊面前挂过号的。
他们也许管得住自己,但管不住家里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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