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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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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家是常熟当地的大家族, 几乎世代都待在这儿,元军入驻,他们是跪的最快的那一拨,也捞到了同知这个职位,一代代的传下去,比起朝廷派来的知州, 他们才是常熟的土皇帝, 或许没人知道知州叫苏赫巴鲁, 但是一定知道这一任的同知叫蒋正。

    数百年的家族, 庞大的像一个怪物,姻亲遍布整个常熟, 稍微有脸面的人家,大多数家里都有姓蒋的女眷, 生下孩子以后继续跟蒋家联姻,下一代的身上就会有一半流着蒋家的血。

    这样的蒋正作为继任的同知,他的计划一旦得到家族的支持,号召力是非常强大的。

    他们都想赌一把, 赌赢了,蒋家就不用困守常熟, 赌输了,大不了再次接受朝廷的劝降, 如今朝廷想做仁爱之师, 在他们没有真正举起反旗,称王或者称帝之前, 朝廷并不会跟他们完全撕破脸。

    整个家族倾巢而出,常熟的小吏和底层官员们,大多数都跟蒋家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蒋正说服了家族以后,他们自然依旧成了蒋正这边的人。

    蒋正现在坐在院子里,他看着一名小将把苏赫巴鲁的人头放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蒋正捂着嘴,忍住想吐的欲|望。

    他不是没杀过人,虽然不是亲手杀的,但是还是头一次看到血淋淋的场面。

    要么是勒死,要么是打板子打死,就没有斩首了。

    “把他的头扔出去。”蒋正眉头紧皱,连手边的茶都喝不下了。

    安老四从外头赶过来,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蒋正面前,桌子收拾干净以后,蒋正终于压下了恶心感,冲安老四笑道:“安兄,果然如我们所料,这苏赫巴鲁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蒋正自得地说:“枉我做了这么多布置。”

    安老四自然又要拍一顿马屁。

    蒋正并不是聪明人,他毕竟年轻,经验有限,有年轻人身上可能有的所有毛病。

    自视甚高,粗心大意,爱听奉承。

    但他有一个能让他犯错误的家族。

    大家族中总有智者。

    蒋正脸色一变,对手下的人说:“把他绑起来。”

    安老四瞪大眼睛,他知道自己现在跑不掉,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他被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蒋正坐在他对面。

    “安兄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蠢?”蒋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安老四则是笑:“蒋同知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蒋正怒极,他拍案而起,摔碎了手边的茶杯。

    “别说这些狗娘养的话!”蒋正暴躁的在原地踱步,“我知道你们怎么看我的!”

    蒋正一把拽住安老四的衣领:“是谁派你来的?!”

    安老四一脸恐惧地说:“同知,我是个商人,自然是为了钱。”

    蒋正冷笑一声:“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要不是我……”

    他没把话说全。

    安老四低着头,他知道他现在想逃无异于是痴人说梦,只能祈盼着林渊他们能尽快打进常熟,在此之前,只要他咬死不说出指使自己的人,蒋正就不会杀了他。

    这不仅仅是在保护林渊的计划,也是在保护他自己。

    “你会开口的。”蒋正重新坐回去,他看上去平静了很多。

    他问道:“本官已经能猜到你是谁派来的。”

    “是……”蒋正刚要说出他猜测的人,安老四忽然高声说,“既然同知已经猜出来了,那我也就不瞒您了,我这次过来,就是奉治中之命,来劝同知共襄盛举!”

    蒋正眉头一皱,显然这跟他猜测的完全不同:“方国珍?”

    “他不是在徽州吗?”蒋正明显不信。

    安老四毕竟曾经是方国珍的人,对徽州的事了解的很清楚,虽然他不是方国珍的心腹,可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却能不假思索的说出来。

    蒋正发现安老四说的找不到一丝破绽,半信半疑。

    就在安老四满脑门汗,不知道再胡扯些什么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巨响,安老四甚至有种地都在颤动的感觉。

    蒋正也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他高喊道:“外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蒋正宅子里的人乱作一团,等了接近有一刻钟的时间才有人来报。

    “大人!外头有人攻城!他们有投石机!”

    投石机!

    这玩意所有人都听过,也知道有人用过,但这是非常巨大的工具,根本不能长途跋涉的携带,没有那么大的木板车放得下,除非就地取材,那就需要双方对峙很长一段时间。

    难道这些人早就已经在城外了?

    不可能啊!他两天前才派人追击过苏赫巴鲁,如果附近真的有人扎寨,那么多人和兵力,他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蒋正看着安老四,咬牙切齿地说:“是谁?”

    到了这个地步,安老四可以不用瞒了:“高邮。”

    蒋正举起拳头,似乎想挥到安老四脸上,安老四笑着说:“同知,劝您动手前再仔细想想,如今兵临城下,我在您手上,或许城破的时候您还能保全性命,您要是杀了我,或者让我受了伤,那您到时候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蒋正:“你以为我会信你?”

    外头又开始有巨石投入,蒋正扶住桌子,安老四连着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他看起来还挺得意:“您要是再发现的早些,说不定今日的形势就逆转了。”

    蒋正:“高邮那装神弄鬼的家伙不是说仁慈的很吗?用投石机?我常熟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大人。”安老四高声说,“您对我说这话没用!”

    “南菩萨治下的百姓才是他的百姓,等他拿下了常熟,自然会爱民如子。”

    蒋正大笑:“爱民如子?”

    安老四:“您不信?我最开始也不信。”

    “同知大人,咱们且看着吧。”

    ——

    罗贯中此时正在搭好的帐篷里,陈设简陋,能有一张桌子就算不错的了。

    投石机是一共带来了三台,木匠们按照林渊的要求想尽办法在拆卸后让组装变得容易,如今一台投石机只需要十个大汉组装,耗时也只要三个时辰,也就是六个小时。

    虽然看上去还是挺需要时间,但是比起原本的时间节省了一大半。

    有时候效率也很重要。

    罗贯中虽然看了不少兵书,自认也对投石机了解颇多,却也是头一次看到真正的投石机,仿佛三个顶天立地的庞然大物,他摊开常熟的舆图,与朱元璋他们商议。

    这一次林渊并没有跟着一起来。

    这倒是让罗贯中在松一口气的时候又有些失望。

    虽然这样不会太紧张,可又遗憾于林渊无法亲眼看到取胜的场景。

    “光是这些石头,都得叫他吓个半死。”刀哥一拍大腿,十分自得的说,“我都没见过这阵势,比那炸|药还要厉害些。”

    巨石花费了不少人力,只能就地取材,他们昨天夜里安营扎寨,连夜寻找巨石,还要想办法运回来,花了许多时间。

    但取得的效果也是惊人的。

    现在常熟乱成一锅粥,城墙也摇摇欲坠,除了巨石以外,还有不少散石,投掷出去也能造成一定范围内的骚乱。

    罗贯中与他们商量以后,朱元璋、陈柏安和李从戎各带一队人马出去。

    如今高邮的兵们已经改头换面,商人的到来带来了更好的生活,也带来了更多的钱和军用装备——他们总有自己的路子和手段。

    这些林家军戴着头盔。

    而最令人咋舌的是,林渊终于培养出了一队骑兵。

    养一支骑兵的钱都足够养三支步兵了。

    马匹的消耗非常大。

    但骑兵的作战能力也对得起这些开销。

    蒙古人就是靠骑兵打下的江山,甚至远征欧洲,成为了著名的上帝之鞭。

    标准的知道怎么打天下,不知道怎么坐天下。

    就如同李自成,不过李自成更倒霉,就当了四十二天的皇帝。

    民间还有非常迷信的流言。

    说那时候有一句老话,叫“顿顿吃肉,天天过年。”

    百姓们一年只吃得上一顿肉。

    算命的告诉李自成,他能当四十二年的皇帝。

    结果李自成当了皇帝之后天天吃肉,所以四十二年就变成了四十二天。

    这个流言更像是笑话。

    但也可想而知李自成是有多惨。

    他结束了明朝的统治,也是一名优秀的农民起义领袖,最终却因为狂妄自大奢靡无度失去了原有的民心。

    成为了清政府入驻中原的踏脚石。

    相比之下,元朝好歹还坐了九十八年的江山。

    算是运气不错了。

    常熟乱成了一锅粥,百姓四散奔逃,却不知逃往何处,士兵们也没有见过这个阵势,他们茫然无措,只能拿着武器走上城墙。

    弓箭手刚刚举起弓,对方却早就架好了弩。

    无论是经验还是作战能力,或者是身体素质,林家军都比他们强的多。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吊打。

    安老四现在已经完全放下心来,他冲站在一边不敢出去的蒋正说:“同知,投降吧,南菩萨虽然心善,但你若是不降,一旦被俘,逃不过一死,你现在投降,还有我在你手上,一定能保住性命。”

    蒋正现在已经完全慌了。

    他颤抖着跑出去。

    他得去问伯父,去问家里人,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是硬撑还是投降……或是找朝廷求援?

    蒋正握紧拳头,脑子里想的全是:我不能死,绝不能死。

    要么找朝廷求援,要么投降,要么想办法逃走。

    只有这三条路。

    而这三条路,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他们必须找一条对他们来说最有利的路。

    ——

    此时的林渊正在看宋石昭拿给他的账本,记账方式还是林渊教给宋石昭的,以前高邮和泰州留下的账本简直就是一团乱麻,整理起来非常麻烦,林渊实在没办法,只能自己花时间教宋石昭怎么记账,再让宋石昭教整理账本的账房。

    表格记账,不同的支出记在不同的本子上,查起来也方便。

    今年高邮的支出大头还是在百姓身上,最开始的时候,林渊是把高邮和泰州的存粮全部拿出来养百姓,还有涌入的流民,这一笔开销最大,然后就是军需储备和军饷,再然后才是官吏们的薪酬支出。

    宋石昭对林渊说:“东家,没钱了。”

    林渊:“泰州那边的盐还没卖?”

    宋石昭点头:“一直没卖。”

    林渊从椅子上站起来:“叫商人们来吧,可以卖了。”

    再不卖就得穷死了。

    卖盐用的是竞标方式,由大商人一口价把所有盐标下,他再定价自己卖。

    林渊懒得散卖,太麻烦了。

    商人们也很激动,他们终于能干一场大的了。

    也有人想尽办法去探听别人的标价,林渊是定了最低标价的,如果到时候没超过林渊定的价格,那竞标就作废,等下次,商人们联合起来压价这个操作就被杜绝了。

    小商人们想一起竞价,大商人们则各自为政。

    周福就准备好了竞标的钱,觉得除了自己以外,只剩下谢自常有那个能力和自己拼一拼,他花了不少钱想撬开谢自常从人的嘴,可惜肉包子打狗,对方钱是收了,透露出来的钱却虽然不少,但是那个价格显然不可能是谢自常定的,明显是瞎说的,就是为了糊弄他。

    “老爷!”仆从站在门口,“马车备好了。”

    周福打开房门:“还沾着干嘛,快走啊!”

    盐被一筐筐的摆在地上,这些盐都被磨得很细,是非常优质的细盐,盐民们把盐搬过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们明明觉得现在比以前轻松得多,怎么盐却没有变少?不仅没变少,反而变得更好了?

    商人们坐在椅子上,他们可以公开竞标,每个人的手里都被发了一个小木牌,举一次木牌就加价。

    林渊就在旁边看着。

    他想看看现在的盐价如何。

    最后拿下竞标的果然是周福,他和谢自常简直就是比着加价,把旁边的小商人都吓住了。

    大商人的财力常人几乎无法想象。

    竞拍结束后,林渊还抽空见了周福。

    “南菩萨。”周福脸上带着笑。

    林渊先让他坐下,才奇怪的问:“周会长花这么大的价钱,还有钱挣?”

    现在的盐价虽然高,但产盐的毕竟不止兴化,全国产盐的地方不多,但也不少。

    周福叹了口气:“南菩萨不知道,现在官盐的价格。”

    元朝财政危机,盐价翻了几番,现在小富之家都快吃不上盐了,不仅价格贵,有时候拿着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周福说:“这批盐没出高邮我就能卖光。”

    小商人们只能从周福手里买,谢自常自然也只能从周福手里买。

    他不仅有赚头,赚头还不小。

    其他商人负担不起那么庞大的量,但散买就买得起了。

    林渊点头,冲周福说:“辛苦。”

    周福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倒是南菩萨,管着这么多事,才是真辛苦。”

    林渊笑眯眯的看着他,心里想着:要不是抓不到壮丁,你以为我想管吗?

    这个时代想读书认字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速成的,林渊规定的是只要学会三百字,就算是半文盲,学会八百字,就脱离文盲队伍。

    现在新增的,脱离文盲队伍的人,泰州和高邮加起来也才不到一千人。

    这一千人中,大部分还是学习能力较强的孩子,大多不到十五岁。

    十岁以上的林渊已经让他们做事去了。

    十岁以下的……林渊只能让他们去给自己的小伙伴继续扫盲。

    林渊现在非常想找找哪里有书院,然后带兵打过去,把所有读书人全部抓壮丁。

    但只是这么想一想。

    林渊并不想得罪读书人,有时候读书人的笔比刀子更狠,尤其是古人。

    和现代不同,现代大部分人接触的东西不仅仅源于书籍,还来源于网络,辩解的信息获取,让现代人接受五花八门的思想。

    而古人,大多数道理都来自于书本,书本会确立他们的三观,同时他们也会继承书中的思想。

    所以每当改朝换代,读书人总是跪的最晚的。

    忠君爱国,也是读书人接受的教育。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读书人爱不爱元朝了。

    周福忽然说:“鄙人倒是有个想法。”

    林渊连忙说:“周会长道来。”

    周福笑道:“南菩萨既然缺读书人,何不发求贤令?”

    林渊眉头一皱:“朝廷那边……”

    红巾军现在慢慢成气候了,吸引了元军的大部分火力,但林渊还是不想现在就跟元军对上。

    周福:“南菩萨若信得过鄙人,此事便交由鄙人来办,必办得妥帖漂亮。”

    林渊看着周福,他不信他。

    周福也知道现在是表忠心的最佳时间,他连忙跪下:“鄙人乃行商,居无定所,父母兄弟一应早接到了高邮,鄙人以全家性命担保,此事必为南菩萨办好!”

    林渊这才发现,最近忙昏头了,竟然没看商人们的家属汇报。

    周福的老父老母和兄长全都在高邮,他最近还娶了高邮当地的妻子,妻子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那就全交托给周会长了。”林渊上手把周福扶起来,满脸微笑,“此事若成,必有重赏。”

    周福松了口气。

    “还有一事。”林渊说道。

    周福连忙做礼:“南菩萨请讲。”

    林渊眼睛微眯:“我要知道蕲水的兵力。”

    周福恍然大悟:“绝不负大人所托。”

    如今的蕲水正被徐寿辉占领,徐寿辉在去年八月起义反元,占据了蕲水,自立为帝,国号天完,打得也是红巾军的大旗。

    林渊之所以注意他,原因在于等到至正十五年,徐寿辉的手里会多一员大将。

    那员大将的名字将永留史册——陈友谅。

    林渊思考的是,如果他派兵打下蕲水,陈友谅还会不会出现。

    不过他至今都没有做出决定。

    如果他不去管徐寿辉,那么他至少会知道陈友谅以后的动向。

    如果他管了,往好处想,陈友谅说不定就不会参加起义——林渊觉得这不太可能,陈友谅不是被逼的,他当过官,有家底,他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就算没有徐寿辉,徐寿辉的手下也没有倪文俊,陈友谅还是会起义,还是会成为割据一方的领袖。

    要么,他就得等到至正十五年,等到陈友谅在黄蓬起义。

    然后再在战场上杀了陈友谅。

    林渊让人把周福送走,自己坐在桌前喝茶。

    他有些心神不宁,自从知道徐寿辉起义之后,这种不宁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比起方国珍,刘福通,林渊更在意的就是陈友谅。

    陈友谅的军事直觉,对战争的敏锐度,都不是常人可比的,就连朱元璋赢他,也不得不说有几分运气的元素。

    而且他足够心狠,几乎没有弱点,林渊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如果要杀了家人才能谋夺大位,陈友谅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是个天生的权欲生物,他渴望权力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所以他才是一个独夫,不能容许任何人质疑他反对他跟他的意见相左。

    林渊喝下一口茶。

    他只能等待,等三年以后陈友谅的名字横空出世。

    “我是不是过于紧张了?”林渊扶住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

    二两重新给林渊斟茶。

    他看着林渊头疼的样子,小声问:“少爷,您要不要去休息会儿?”

    林渊看向二两,他问二两:“二两,最近过得如何?”

    二两脸上有了笑容:“我现在跟爹娘住在一起,过得可好了。”

    二两还低头说:“我娘给我看了个媳妇。”

    林渊吓了一跳:“谈好了?”

    二两笑道:“您也认识,是小瑶。”

    小瑶也是林渊家的家生子,父母都是家仆,比起后买的仆人来说,家生子的地位高许多。

    所以在选择成亲对象的时候,大多数也会选择家生子。

    二两还跟林渊说:“我娘跟她娘都商量过了,等常熟这场仗完了,我们就成亲。”

    林渊呆愣愣地说:“恭喜。”

    二两傻笑着。

    林渊想了想:“我到时候就不去了。”

    二两松了口气,他也不敢请林渊去,不然到时候没人放得开手脚。

    林渊拍了拍二两的肩膀:“争取三年抱俩。”

    二两脸都红了。

    此时的常熟,蒋正的脸也红了,只是他可不是因为害羞。

    第 061章

    常熟的城墙被攻破的前一个时辰, 蒋正叫人捆着安老四, 带着自己的细软和家人准备跑路,已经来不及向朝廷求援了,他得活命, 却又不觉得自己被高邮的人抓住后会有什么好结果, 一家子花了一个时辰商量,一个时辰收拾,最后一个时辰才用来跑路, 就连常熟最后的兵力, 都被蒋正召集到自己身边, 保护他离开常熟,逃往湖州。

    这么多人, 叫蒋正即便逃也逃得引人注目。

    已经冲进城内的陈柏松和朱元璋互看一眼。

    “驾!”

    两人几乎是同时策马, 身后的骑兵也跟着冲过去。

    谁拿下蒋正,谁的功劳就更大。

    他们根本不用思考,身体就已经先行一步。

    “快走!”蒋正坐在马车上,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着前面赶车的马夫大喊, 他的父母也在车上,两个老人倒显得格外冷静。

    蒋父说:“叫他们停下吧。”

    蒋正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上一任同知,也是如今蒋家的当家人, 他有十二个儿子, 最终却选择了蒋正这个姬妾生的儿子继承自己的位子,他以为这个儿子有野心, 有胆量,却万没料到,这样一个儿子做同知是够了,却做不了更高的位子。

    有野心不是错误。

    错误的是,他的智力不足以匹配他的野心。

    蒋父叹了口气:“跑不掉了,我们投降吧,现在献城,说不定还能保住蒋家。”

    蒋正:“爹!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一定会杀了我!”

    蒋父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和自己长得很像,他终于说:“就算你我都死了,只要能保住蒋家的一丝血脉,就值得。”

    “和家族相比,我们的存亡,并不重要。”蒋父对车夫喊道,“停车。”

    车夫也很慌乱,也很害怕,但也只能停车——他并不会反抗主人的要求。

    蒋正扑过去保住蒋父的腿:“父亲!我不想死!”

    他涕泗横流,鼻涕糊了满脸,他从未这么狼狈过。

    蒋母这时候拉住了蒋父的手,冲他笑了笑:“难得跟你一起出来。”

    蒋父看了眼自己的老妻,自从年过三十以后,他就跟老妻相敬如宾,更爱年轻的美人,但如今生死存亡之际,陪在自己身边的却只有她,蒋父叹了口气:“是啊,许多年了。”

    蒋父拉着蒋母的手,一起走下了马车。

    蒋正趴在马车里痛哭。

    他的全身都在发抖。

    他能听见敌人的马蹄声。

    蒋正艰难的爬起来,双腿发抖的下车,站在父母身边,他是蒋家的儿子,他流的是蒋家的血,为了家族,他不应该吝啬自己的性命。

    “爹。”蒋正抓住老父的胳膊。

    蒋父:“儿啊,时也命也,强求不得。”

    他话音刚落,朱元璋和陈柏松已经带人冲了过来,两方人马对峙,却还没有打起来。

    陈柏松率先喊道:“蒋同知何在?!”

    蒋父拍了拍蒋正的胳膊,蒋正深吸一口气,他抬头看着马上的男人,用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开口说道:“我乃常熟同知蒋正!”

    旁边的朱元璋举起弩,射穿了蒋正的胸脯。

    看着那支箭飞射过来,蒋正根本动弹不得,他想要逃,但是脚就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他的眼睛睁大,呼吸急促,然后——他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低头就看见了自己胸口的箭,向后倒下去。

    此时朱元璋才对保护蒋家的士兵说:“缴械跪地不杀!”

    士兵们互相看看,直到有一人跪下,这才如风吹麦浪般跪了一地。

    只有蒋父和蒋母还站着。

    他们甚至没有去看倒下的蒋正哪怕一眼。

    “不知将军名讳。”蒋父拱手做礼。

    朱元璋牵着缰绳:“某乃南菩萨座下,朱元璋。”

    蒋父整理衣冠,和蒋母一起对着朱元璋与陈柏松缓缓拜服,行了一个大礼,他的头趴在地上,说道:“还请朱将军放蒋家其余人性命。”

    朱元璋冷笑:“若是蒋大人早些献城,我主还能留他一命,如今放了将家人,日后得放多少人?”

    蒋父没有抬头,声音颤抖地说:“还请大人放过稚子!”

    朱元璋和陈柏松互看一眼,陈柏松下令道:“将家人,无论老幼,就地格杀。”

    自始自终,蒋父都没有抬起头,他只能无声的流泪。

    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他们只看到了朝廷,却没有看到高邮,他们的野心最终把蒋家全毁了。

    他的耳边是族人的惨叫和求饶声。

    他的曾孙们还是懵懂稚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哭喊。

    地上染满了鲜血,蒋母冲蒋父说:“妹妹们都走了。”

    蒋正的妻室们被蒋母叫人围在老宅里杀了,只有两个怀孕的被她嘱咐别人带走,没有跟着他们一起逃。

    蒋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忽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蒋家没有死绝!他们还有血脉!

    蒋母笑着说:“我总骂你老不死,眼下看着真要死了,又有些舍不得。”

    蒋父:“这么多年,我对不起你。”

    蒋母朝他笑:“夫妻之间,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出嫁前,我娘对我说:“你出嫁以后,与你夫君福祸相依,生死与共才是为人妻的本分。”,我们下去之后,我去见公公婆婆,也能说一句无愧于心了。”

    两个六十多的老人互看一眼,嘴角带笑,从容赴死。

    看着地上的尸体,朱元璋冲亲兵说:“这两个好好收敛。”

    亲兵应诺。

    他们要开始接手常熟了,士兵们都是有经验的,他们一部分人安抚百姓,举着铜锣宣布常熟已经是南菩萨的地方了,南菩萨不会为难百姓。

    另一部分人则冲进常熟大户人家的家里,这些大户人家有些龟缩在家里,有些已经带着些值钱的东西跑了,跑了好收拾,没跑的则是被士兵们请出来,除了随身的东西以外什么也不许带,他们的钱财会全部充公,除非他们立功。

    于是这些家产被“充公”的大户们开始互相攀咬,表示对方跟蒋正同沆瀣一气,鱼肉百姓。

    这些人全部被下了大狱,什么时候出来,就看什么时候林渊到常熟,腾出手来管他们了。

    大约是“南菩萨”的名声够大,加上百姓们发现这些兵们没有欺辱妇孺,也没有抢夺他们的财物,甚至还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常熟的粮仓,看着粮仓里的粮食,百姓们终于忍不住,跪地痛哭起来。

    他们中不少人的亲人家眷都是饿死的,没有撑过去年冬天。

    可明明有这么多粮食,这些粮食都是他们种出来的,自己种着粮,却吃不饱饭,这是个什么道理?

    陈柏松看着这些百姓,手里拿着水囊,灌了一口水以后才对朱元璋说:“比预想的容易。”

    朱元璋看着不远处被士兵们松开捆绑的安老四,笑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法。”

    陈柏松看了朱元璋一眼。

    他们俩虽然是同僚,但日常接触并不多,陈柏松甚至有意无意的提防着朱元璋。

    朱元璋自然也发现了,没有主动跟陈柏松套过近乎,两人竟意外的保持着一种平衡。

    打下常熟之后,他们暂时还不会撤走,这时候还需要强大的兵力去镇压常熟内的其余势力,不过李从戎和杨子安得带着他们的兵回去,毕竟现在高邮也离不开人。

    姜桂现在则是在泰州,管着泰州的事,挪不开身。

    至于常熟原本的兵,现在成了俘虏,陈柏松叫人在城外圈了一块地,像养猪狗牛羊一样把他们圈在里面,这些兵灰头土脸,也想过要冲出去,但是手无寸铁,武器都被收走了,倒也有胆子大的想趁夜杀了守卫的士兵逃出去,最终的结果是全都被斩杀,没有一个活命。

    死了几拨人之后,剩下人终于老实了许多。

    每天都会有人给他们送饭,虽然只是一些豆子,但为了活命,没人会嫌弃吃的。

    百姓们也被男女分开做登记,他们都会领到属于自己的小木牌——也就是身份证。

    百姓们发现,给他们镌刻木牌的“大人们”,很多都是不到他们腰高的小孩,这些“小大人”每天早早的就坐在屋子里照着纸上的文字刻着,刻半个时辰可以休息一盏茶的功夫,现在天气渐热,屋里也不需要炭火盆,他们手边都放着热水。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小的官,这可把常熟的老百姓吓了一跳,不少人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百姓的孩子也有差不多大小的,看着端坐在屋里的“小大人”,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坐在这么漂亮的屋子里,不会被风吹,也不会被日晒,他们还看到有人给小大人们送饭,都是有肉有菜的,香味飘出来,耳边全都是“咕咕”的肚皮叫声。

    管事的跟他们说:“你们也别羡慕,这些小大人们以前跟你们的孩子一样,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南菩萨来了以后,他们才学会了认字,如今已经脱离文盲,可以做事了,一个月挣得不比我少。”

    百姓们不敢相信。

    这样的小娃娃还能挣得跟管事的差不多?

    有胆子大的问:“大人!那我们的娃以后也能吗?”

    管事的朝他笑:“如今你们都是南菩萨的百姓了,你说能不能?难不成你们在常熟没听过南菩萨的名号?”

    百姓们听过,但是也只是听一听,明明高邮离得不远,可他们许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高邮,更别说去别的地方了,甚至连想的时间也没有,要忙着生计,忙着养活家里人,哪里有空去想以后的事,想外头的事?

    似乎常熟在南菩萨手里,会比在朝廷手里更好?

    百姓们迷乱了。

    但是只要日子能过下去,他们就不会离开常熟。

    这片土地,是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他们绝不会离开这里。

    ——

    “小大人,吃点东西吧,你都忙了一天了。”夜里,屋子里点着油灯,仆从端着饭食过来,端给屋里坐着的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人儿,小人儿穿着一身青色衣裳,手里拿着刻刀,他的手指因为长期镌刻而有了茧子,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疼了。

    小大人姓郑,行二,都叫他郑小二,他道了声谢,结果对方手里的饭菜,这才放下木牌和刻刀,他吃得很慢,很细致,细嚼慢咽,由此可见,他曾经有个很好的家室。

    郑二曾经是高邮郑家的嫡孙,他们家是大户人家,有庄子,有田产,是数一数二的大地主。

    可南菩萨一来,一切都变了,家里的老仆成了百姓,他们也不能住自己的大宅子,没了仆人之后,他们家只能栖身在小院子里,一家三十多口人一起住。

    庄子和田也不是他们的了,家里人都要出去找活干,不然吃不饱肚子。

    也就是在那时候,南菩萨办的“学校”开了,他因为年纪在上学的范围内,所以也被带去念书,他原本就有底子,很快完成了课业,脱离了文盲队伍,又因为正好过了十岁,所以就开始做事了。

    他想起最开始的时候,父母叔伯总是愁眉苦脸,他年纪小,却也明白,他们家回不了当初辉煌的日子了,他们就跟普通百姓一样,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出去挣。

    姐妹们也开始学着制衣织布,好拿去换钱。

    但郑小二又觉得这样很好,以前住在大宅子里,讲一大堆规矩,每个人嘴里都夹枪带棒,连仆人们都分着派系,哪个院的,哪个屋的,他看在眼里,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上学以后,郑小二听先生说了很多道理。

    现在在外头来干活,郑小二一点都不觉得苦。

    他认为自己能做到,只要他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总有一天可以重振家里。

    他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县官,或者一个区长。

    先生说了,人都得有目标,不然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那读什么书呢?当个傻子不也挺好的吗?

    郑小二深以为然。

    所以同伴们抱怨太累的时候,他总是不发一言,埋头干事。

    他有时候也会想,南菩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真的是菩萨吗?自己有没有机会见见他?

    在外头休息的“小大人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屋子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回给他们安排好的屋子睡觉,郑小二也收拾了东西——他们的刻刀,还有今天已经刻好的木牌,如果弄丢了,到时候又要重新刻。

    郑小二离开屋子,外头有人在等他。

    “少爷!”比郑小二稍大些的男孩兴奋的跑过来,接过郑小二的小包袱,“您吃东西了吗?今天吃的是鸡肉,还放了香料呢!”

    郑小二板着一张笑脸,颇有些大人模样地说:“你不要再叫我少爷,先生说了,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南菩萨的百姓。”

    男孩吐吐舌头,他上课的时候把精力都放在认字上了,先生说的其他道理,他其实听不太懂,他不像少爷那么聪明,在男孩眼里,少爷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只比南菩萨差那么一点点。

    两人一起朝宿舍走去,宿舍是一栋大宅子改造的,派了士兵日夜保护看守。

    郑小二和男孩以及另外两个孩子住同一间屋子,两人一张床,男女都是分开住的,女孩们住在另一边。

    谁也没有想到女孩们也可以读书认字,然后出来做事。

    不过没人有疑虑,因为南菩萨说了,在他眼里,世人都是一样的,不分男女,如果只让男孩做事,让女孩闲着,对男孩们太不公平了。

    百姓们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公平的,男孩们找到事干就可以撑门立户了啊。

    可南菩萨都这么说了,而且似乎还很有道理,百姓们也就轻易的接受了。

    比起男孩们,女孩们在屋里还会做些小活,她们现在已经学会缝补了,虽然手艺跟大人们的不能比,但是缝出来也还可以用,大部分都是缝补一些小东西,比如袜子之类的东西,就是缝的丑些也没人能看见。

    “你存了多少钱了?”小姑娘问身边的同伴。

    同伴缝好一只袜子,冲她笑。

    她娘告诉她的,不管有多少钱,是多是少,都不能告诉别人。

    小姑娘问不出来,也就不继续问了,她小声说:“我娘把我的钱都拿走了。”

    说是帮她存着,她知道,都给小弟弟置办东西去了。

    以前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却觉得有些难受。

    同伴对她说:“那等你十四岁,你就自己去官衙把户头迁出来,你娘就拿不到你的钱了。”

    小姑娘又不敢,只能学着大人模样叹一口气。

    “我刚刚在外头看到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她脑袋好大,肚子也好大,胳膊和腿特别细,好奇怪。”

    屋子里的小姑娘们都停下手里的活,有个小姑娘小声说:“我听我娘说过,说这样的人是吃不饱肚子,天天喝水,很快就会死了。”

    “真的啊?”

    “这多常见啊,我家邻居就是这么饿死的。”

    女孩们打了个哆嗦,埋头继续干活。

    多挣一点钱,她们活下去的希望就更大些。

    因为女孩也能做工,娘现在生了妹妹,也不会把妹妹溺死,或者扔掉了。

    ——

    常熟很快就恢复了秩序,百姓们对常熟改换门庭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触动,他们没什么信念,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加上现在的日子明显变得好过了,只要去录入了身份,有了自己的木牌,就能去招工的地方找活干了。

    要是家里没有存粮,还能佘一些粮食,足够撑过最开始的艰难日子。

    女眷们也干活去了,夫妻俩都能挣到口粮,一家子人,靠着夫妻俩挣得钱和粮食,不说吃上肉,但是能吃饱。

    林渊是在攻下常熟一个月后到的常熟,他也不会在常熟久待,而是会派人任职,管着常熟。

    关于这个人选,林渊一直没有定下来。

    他手底下的文臣太少了。

    姜桂在泰州,宋石昭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他身边,罗贯中只想当个军师。

    宋濂还在路上——林渊都不知道自己今年能不能看到他。

    其他的一些小吏,林渊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考察。

    “大人。”朱元璋走在林渊身侧,汇报着这段时间的工作。

    林渊一边听一边思索,然后问道:“这次随行的官吏当中,有没有表现出众的?”

    朱元璋报了一个名字。

    林渊的眼睛微眯,竟然是他。

    吴长青就是这次跟着到常熟的人,他原本在高邮当一个县令,听说常熟需要人,他就立马报了名,还提拔了手底下的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高邮再怎么做,能做到一个区长就算顶了天了,去常熟看起来危机重重,但却是他的机会。

    被冷落了这么久,吴长青早就琢磨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他每一项都考虑到了,却没考虑到南菩萨真是一个心软正直的人。

    这让吴长青一边感叹,一边又对林渊越发忠心。

    毕竟林渊现在对朱元璋他们心软,将来有一天,也会对他心软。

    跟着一个心软的主人,总比跟着一个残暴的主人来得强。

    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位子,宁愿从常熟的小吏做起。

    林渊对朱元璋说:“再看看。”

    挑选的官员,必须能理解他的意思,能忠诚的执行他下达的每一个指令。

    他需要是个聪明人,却绝不能有超出界限的野心。

    朱元璋点头,他明白林渊的顾虑。

    “蒋家逃了两人,现在被抓回来了,都是身怀六甲的女人,蒋正的妾。”

    林渊想了想:“先关着吧,等孩子生了,就把孩子抱走。”

    未出生的孩子是没有罪的。

    “至于那两个女人,到时候把她们带到洗衣局里,如果表现的好,每个月就能去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朱元璋点点头。

    林渊站在窗边,他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硬。

    换做是以前,他根本说不出把蒋家斩草除根这样的话。

    外头吹着风,不冷,林渊却紧了紧衣领。

    第 062章

    拿下常熟以后, 林渊手里的人就更多了, 常熟毕竟是一个州,虽然人口不算太多,比不了上州, 但一个常数带给林渊的人口数, 占据了总人口的三分之一,人,永远是立身之本。

    就像曾经的“人多力量大”一样。

    人从出生到长大, 至少需要十多年的时间。

    劳动力越多越好, 哪怕是孱弱的人, 只要有用处,也是越多越好。

    “朝廷准备舍弃贾福清了。”陈柏松手里拿的是斥候们传来的消息, “他们准备从附近州县调兵, 任纳哈出为将。”

    林渊:“纳哈出?”

    陈柏松把书信递给林渊:“我没认错吧?”

    林渊摇头:“你没认错,那三个字是念纳哈出。”

    纳哈出,元末著名蒙古猛将, 年纪轻轻就是太平路万户, 历史上,朱元璋生擒了他, 因看他拼死守城,不忍杀他, 又见他不降, 于是放起北归,纳哈出回到北元, 依旧被委以重任,打退了明兵的七次进攻,最后还是明朝国力强盛之后,腾出手来对付北元,纳哈出坚持到最后才投降。

    最后被朱元璋封侯,赐予铁卷丹书。

    “他们什么时候出兵?”林渊问。

    陈柏松回答道:“月末。”

    林渊思索良久:“叫朱元璋早做准备吧。”

    陈柏松欲言又止。

    他本身就是林家的家仆,明白什么是尊卑上下。

    林渊奇道:“你想说什么?”

    陈柏松这才说:“东家何不派我去?”

    林渊专注的看着陈柏松,他看着陈柏松坚毅的面庞,乌黑又锐利的眼睛,问道:“你想领兵?”

    陈柏松说道:“论带兵打仗,我不比他差。”

    他不知道林渊为何如此重视朱元璋。

    但身为臣子,不能质疑主子的决定,可这不代表他愿意屈居人下。

    陈柏松双膝跪地,主动请缨:“愿为我主分忧!”

    林渊伸手将陈柏松扶起来,轻声说:“你有几分把握?”

    陈柏松抬头,眼神如狼:“必杀他个片甲不留!”

    林渊叹了口气:“那就你去吧。”

    陈柏松提着的心放下来。

    直到陈柏松走后,林渊才坐下,给自己斟茶,他现在不需要人伺候。

    他觉得,还是自己想的简单了,陈柏松他们,现在估计也开始追逐权力了。

    即便他们每次打完仗,自己都要把兵符收回来,他们自己或许也很懵懂,但也已经依靠着直觉去追求这些东西。

    林渊不想有朝一日,他因为忌惮和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对这些部下举起屠刀。

    他必须要想办法,既能让他们忠心,又不让他们拥有过分的权力。

    或许可以用爵位相赠。

    ……总归有些麻烦。

    林渊觉得如果自己穿越前是个政|治家,或许处理方法会更多一些。

    可惜他不是。

    朝廷终于失去了耐心,要用武力使他们屈服了,不过能忍这么久确实已经超出了林渊的预计,他这一次要把朝廷的军队打怕,至少要争取到让泰州三地休养生息的时间。

    天下越乱,就越容易建立新的规则,人们无所依靠,只能依靠他。

    如今的泰州三地,正按照他的想法在变化。

    人们有工作,女人们也能走上街头养活自己,他需要每个人都能创造价值。

    如果女人们都被困在后院,那么他会失去三分之一的劳动力,或许更多。

    他需要扫盲,只有会认字的人多了,才能提高效率。

    他也需要有人做研究,发掘更多的人才。

    林渊知道自己不可能建立一个理想国度。

    可他想在能做到的范围内,让新规则代替旧规则。

    ——

    “东家的想法,我参不透。”罗本正在跟宋石昭对饮。

    他们喝的是黄酒,桌子上还摆着小菜,宋石昭喝了口酒,这才对罗本笑着说:“东家看到的东西,跟我们所看的不同。”

    罗本:“如何不同?”

    宋石昭笑道:“我们看的是眼下,看的是几年后,东家看得长远,看得是十几年,几十年,甚至百年后,我们看的是改朝换代,东家看得是天下百姓。”

    “你可知,如今的泰州三地,百姓与之前有何不同?”宋石昭问道。

    罗本说道:“男女皆可做工,衙役往复巡逻,各司其职,各领其事,各尽其用。”

    宋石昭点头道:“东家,这是在改,把他觉得不对的地方,全部改过来。”

    罗本奇道:“自古以来,规矩从不曾更改,男主外,女主内,何以东家竟如此不同?”

    宋石昭忽然说:“正因东家的举动,如今识字小儿越发多了,百姓有了钱,商人也多了。”

    “百姓不蠢,他们得到了利益,此时若是朝廷打来,你猜百姓们会如何?不说朝廷,便是红巾军打来?”

    百姓们如今过得是好日子,若有人出现,叫他们交出既得的利益,重新过回以前的日子,他们大约会咬死对方。

    哪怕林渊到时候迫于无奈逃离,只要重整旗鼓,登高一呼,自然有无数百姓愿意追随他。

    罗本叹道:“东家的心性,非常人所能比。”

    宋石昭给罗本倒了杯酒:“罗大人不必为难自己,您是疆场上运筹帷幄之人,这些事用不着您操心。”

    罗本喝了口酒,问宋石昭:“宋主管是何时投到东家麾下的?听说早先东家只有一座庄子,那时您便在了。”

    宋石昭说道:“那时的我,不过是个食不果腹的流民罢了,现在想来,竟叫我有恍若隔世之感。”

    “罗大人,我那时便知东家是明主,立身持正,不曾因身处上位轻贱百姓,又杀伐果断,不曾有妇人之仁。”宋石昭说,“这天下的人可分为几种,愚昧之人,残暴之人,柔弱之人,心性刚强之人,良善之人,律己之人。”

    “可这天下人,却不是每个都能成为心怀天下之人。”

    “上位者,要心怀仁善,仁善对着百姓。”

    “也要残暴凶狠,残暴对着贪官污吏。”

    “要心性刚强,不为外物所动。”

    “也要严于律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要是这世间最心慈手软之人,也要是这是世间最凶狠刻薄之人。”

    宋石昭说:“我原担心东家过于仁慈,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罗本想起那张总是面带笑容的脸,也叹息道:“本原也担忧,怕东家对蒋家心存不忍。”

    蒋家没有投降,选择了硬撑,林渊必须要心狠手辣,不仅仅是稳定民心,更重要的,是做给天下人看,投降就有活路,不投,就是死路一条,没有别的选择。

    如今泰州三地的豪强全都被林渊掠夺了家产,却没有叫他们去死。

    这难道不是恩德吗?

    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总比死了好。

    更何况,只要有手有脚,就不用担心饿死。

    要是手里有本事,能做工,会读书,上升之路并不困难。

    宋石昭喝下最后一口酒,他看向窗外,浑浊的双眼却冒出精光:“我宋石昭等的就是此时,等着风起云涌,改天换日!”

    罗本也被宋石昭感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

    对他们而言,什么也比不上搅弄天下风云来得更具吸引力。

    为此,什么功名利禄都可以抛开。

    只要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哪怕是一个名字,都够他们为此奋斗一生了。

    就在朝廷要打来的前夕,林渊砍了一批脑袋。

    总有为了利益不要命的商人,他们大肆购买高邮一地的粮食,粮价涨得之快,叫人瞠目结舌。

    还有贪官污吏——林渊给他们的俸禄并不少,他们是以前养下的习惯,至今没有改。

    这一次,不少人都觉得地都被染红了,鲜血渗进泥土里,鼻尖全是血腥味。

    那些被抓住的人痛哭流涕,以头抢地,跪求士兵们。

    可是没人听他们的。

    一个个被拉出来,一个个被砍头。

    每一个被砍头之前,都有人在旁边唱读他的罪过。

    一旦唱完,人头就落地了。

    这次之后,有不少人出逃,林渊没有叫人去管。

    他们怕他,也该怕他。

    林渊坐在高处,脸色无人能够看清,连宋石昭都不敢说话。

    他也劝过林渊,让林渊徐徐图之。

    可林渊却说:“我缺匠人,缺更多的读书人,缺会种地的人,唯独不缺想发财和想做官的人,我不在此时确立秩序,难道还要等他们不怕我的时候去确立吗?”

    宋石昭听完就明白了。

    林渊不怕别人怕他,他更怕别人不怕他。

    君王的仁慈,应该像雨露一般洒向百姓。

    君王的愤怒,应该像雷霆一般让人畏惧。

    林渊早就用仁爱收拢了百姓,他现在要做的,是用愤怒震慑阴暗处的人。

    但出乎宋石昭意料的是,出逃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破泰州三地的秩序,百姓们没有逃,正相反,他们似乎更安心了。

    “那些人就该杀!”

    “南菩萨这么做,自然有南菩萨的道理,难道你觉得自己比南菩萨更厉害吗?”

    “南菩萨做什么,难道还要给尔等解释不成?你算什么东西?”

    ……

    宋石昭在街头听见这些话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他到底是哪里没有想对。

    他一直以为,林渊在百姓的眼中只是一个领袖。

    现在看来,他已经被百姓神话了。

    在百姓眼里,他早就已经是皇帝了。

    只有皇帝,做什么都是对的。

    皇帝要杀人,必然是那人做错了,皇帝是不会错的。

    百姓们会自行解释,自圆其说。

    因为林渊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不再是人了。

    皇帝在百姓们眼里,也不是人。

    而是神。

    宋石昭发现,林渊变了,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怎么去把握人心。

    他之所以砍那么多脑袋,就是因为他明白,无论他怎么做,他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够动摇。

    “看来还是我太蠢了。”宋石昭自言自语,自嘲一笑,“自以为聪明。”

    宋石昭叹了一声:“天下大势啊……”

    ——

    周福站在地牢里,他手里端着茶,看着这些曾经跟他打过交道的商人们,这些人跟他一样,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只是为了能有更多的利益,他们大约拿到了不少好处,把高邮的粮价抬得快跟黄金一样高了,百姓们看到这么多钱,自然会卖粮。

    等到百姓们拿不出粮了,南菩萨只能开仓派粮,粮仓的粮食再多,也受不了这样的恶意买卖。

    谢自常也在看这些人,准确的说,商会所有的商人都来了,他们来到大狱,看着这些曾经给他们送礼,纳拜山头的人,心情都很复杂。

    被关在牢里的商人们哭求:“周会长!我们是猪油蒙了心,被奸人利用!周会长救吾等啊!”

    “周会长!赵某愿将身家全赠与周会长,一文不留,周会长救我!”

    “我家还有待哺小儿,饶我一命啊!”

    ……

    周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转头冲着商会成员们说:“都警醒一些,莫要叫他们成了我等日后的下场。”

    有成员小声问:“全都要砍头吗?”

    砍头二字一处,牢里的商人更疯魔了。

    周福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行商最重,便是审时度势,命都没了,哪里有钱挣呢?”

    “你等错在分不清形势,这错,足以要你们的性命了。”

    周福又对成员们说:“从今日起,不能有一粒粮食流出去。”

    成员们:“是!”

    对林渊而言,金银珠宝的作用已经没那么大了。

    他甚至叫人去外头买粮,但他不能允许泰州三地的粮食流出去。

    这么多脑袋一掉。

    商人们再不敢自以为是,全都老实多了。

    从那天起,林渊治下的三地,无一粒粮食流出。

    百姓们卖不出粮食,却也不生气,每日都有人在街上敲锣,解释商人们高价买粮的原因。

    一连解释了六七天,便是无知小儿也能重复出来。

    “可见这些人的险恶用心!”读书人们聚在一样谈论。

    “到时候我们没粮了,南菩萨自然要开仓放粮,然后呢?”

    “不必外人动手,我们自己就完了。”

    “百姓愚昧啊!”

    “正因为百姓愚昧,南菩萨才更要为他们考虑。”

    “天下百姓,又不是都如我们一样读书识字,知晓道理。”

    也有读书人不说话,他们家之前也是卖过粮的。

    如今知晓了南菩萨的顾虑,他们深觉羞愧,他们竟然与愚昧贱民一般,都被暂时的利益蒙蔽了双眼,差点就铸下大错!

    “也不怪百姓!怪那些商人背后之人太过阴险狡诈!”

    “百姓若都聪明,还要官干什么?”

    “正是!”

    为了让百姓们放心,林渊自己叫人去收粮,这些粮食都作为军粮,百姓们手里的粮食变多了,自然想换成钱,林渊也知道他们的需求,他出的价也不少,为了维持本地的粮食市场,他自己高价收粮,又让商人们低价卖粮。

    有粮食的用粮卖了钱,没粮食的又买得起。

    但这样一来,林渊的手头就有些紧了。

    好在有兴化盐场,才能达到收支平衡。

    盐不是粮食,人们没了粮食会死,没了盐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至于外头的盐价怎么样,林渊并不在意。

    林渊此时正看着跪在议事厅中间,穿着锦衣的中年男子,这人原本只是一个小吏,林渊当时手里无人可用,见这人还算清醒,便升了他做县令。

    这人在下头瑟瑟发抖,他当本不敢贪的。

    但是后来……他想着以前的县令,总是能锦衣玉食,仆从无数,他也想过那样的日子,最开始只是小小的贪一点,没人发现,他贪得就越来越多,等知道害怕时,就已经收不了手了。

    但他一直心存侥幸,那么多县令和官,肯定也有人跟他一样,上头的大人们查不到他。

    “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蠢还是毒。”

    他听见南菩萨的声音在上头响起。

    “小人……小人……”他想辩解,想为自己开脱,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辜负了我。”他又听见南菩萨说话了。

    他的头埋得很低,他不敢抬头。

    “拖出去,斩了吧。”

    这一句,定了他的生死。

    “大人!大人!我知道还有哪些人贪!大人!饶我!”

    仆从们把他拖了出去。

    刀哥也在议事厅,他奇怪道:“此时说他还知哪些人……”

    林渊却打断了他:“散了吧。”

    最先离开议事厅的是林渊。

    刀哥不明所以。

    既然能抓到更多的贪官,为什么不抓?

    把这人杀了,那些贪官不就抓不住了?

    最后还是朱元璋给他解惑。

    “东家杀他,只是为了给那些贪官们看看而已,现在要忙得太多,把那些人全杀了,下头的人拉得起来吗?”

    “东家此举,就是告诉那些人,他不追究了,但凡是脑子没事的,自然就会收手。”

    朱元璋看着门口:“等事情忙完了,才有时间料理他们,刀已经悬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不过是让耕牛,再耕几亩地罢了。”

    刀哥:“……”

    兄弟你说啥,我听不懂!

    不过刀哥装模作样地点头,装模作样的露出高深的笑,装模作样的笑道:“不愧是东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也不再称呼林渊为四弟了。

    杀官的动静比杀商人和小吏的动静大。

    “说是辜负了南菩萨的信任。”

    “那可真该死!”

    百姓们拍手叫好,他们并不知道这人究竟犯了什么事,但辜负了林渊,那就该死。

    ——

    陈柏松忙着练兵,纳哈出率领的元兵已经在路上了,根据探报,这一次朝廷可没有吝啬,无论是军需储备还是粮食,都比以往的多,可见朝廷对他们的重视,无论如何,都不能败。

    这一战败了,就是一败涂地。

    哪怕来日东山再起,也比不得今日。

    陈柏松手下有三名将领,有张士诚,李伯升以及冯信,这三人都是陈柏松的心腹。

    陈柏松虽然没读多少书,但莫名懂得御人之道,他并不偏信谁,也不过分重视谁,但他从不怀疑自己的下属,真正做到了用人不疑。

    他也知道自己的位子,他只需要听命于林渊,对林渊一人效忠就够了。

    别的,他都不管。

    他派出了一小队人马,沿路给纳哈出找麻烦,这样做并不能让纳哈出损失多少兵力,他只是要让纳哈出的士兵们疲惫劳累。

    这些士兵大多数都是步兵,骑兵数量不多,靠双腿跋山涉水,本来就疲惫不堪,只需要再给他们带来一些麻烦,等他们到高邮的时候,战力会缩减不少。

    而他们这边的人,却都精神抖擞。

    士兵们也知道朝廷派人来了。

    “朝廷派人来又如何?我们怕他个奶奶腿!”

    “就是!我看啊,朝廷全是一群软脚虾,屁用没有,上回打常熟,再上回打高邮,我也没见有什么难的。”

    “还是要小心些,毕竟是朝廷的人马。”

    “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有多少人就杀多少人。”

    “里头还有不少汉人。”

    “一群忘祖的。”

    士兵们坐在一起吃饭,他们吃的简单,但是量大,能够吃饱,以前都是狼吞虎咽,现在竟然也斯文了一些,许久没有饿过肚子,他们的体力和体格都增强了不少。

    “反正这个兵啊,只有在南菩萨这边当才有意思。”

    “我再杀十个,就能升排长了!”

    “你就这点志气,我杀二十个,还能得一套房子!”

    他们吃饱以后能休息半个时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摸着自己的肚皮,都对未来有美好的憧憬。

    在这里当兵,他们的军饷养得活家里人,还能存下不少,就是伤了惨了,也能退去做工,哪怕做不了工,南菩萨都养着他们。

    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不就图那一口吃的吗?

    不就图老婆孩子热炕头?

    只要他们多杀一些敌人,就算是废了,也能过好日子。

    士兵们看着蓝天,想起以前的日子,都觉得那简直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们里头的人,不少都娶上了老婆,在军营外头有家。

    有些孩子都生了。

    为了得来不易的家。

    他们也会拼命,哪怕死了,南菩萨也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

    他们的妻子儿女,也会成为烈士家属,受人尊敬。

    这样就够了。

    他们就能从容的走上战场,用性命给他们身后的人开辟一条生路。

    第 063章

    这是三子第四次打仗了, 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小班长, 他在上次打仗的时候被敌人破了相,脸上有一道疤,疤痕狰狞, 女人们见到他都不敢直视, 三子也很难过,他一直想找个媳妇,再给他生一个胖娃娃, 自从被带到土匪寨子里以后, 他就跟家人失散, 后来被南菩萨带走,他又觉得生活有了奔头。

    可惜破相之后, 奔头又没了。

    好在有一个瞎了眼睛的女人愿意跟他过日子, 她看不见他长什么样,他也不在乎她是个瞎子,三子还用自己存下来的所有钱买了房, 休息的时候会回家和女人一起过日子。

    昨天上峰告诉他, 他可以回去跟自己的家眷道别。

    然后他就把自己藏钱的地方告诉了女人,还告诉她, 如果他回不来了,而她又怀了他的孩子的话, 他希望她能把孩子生下来, 可以放到慈幼院,他是军人, 南菩萨说过,他们如果死在战场上,他们的家眷会得到应有的照顾。

    南菩萨是不会说谎的。

    女人答应了他。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女人有没有怀孕。

    不过三子总是感觉,女人的肚子里一定孕育着自己的孩子,他的血脉。

    然后三子走出家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不敢回头,他害怕一回头,他就不能再上战场了。

    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

    作为一个小班长,三子管着十个人,他们都带着头盔,穿着藤甲,手里拿着重新打磨过的锋利的武器,集合完毕之后,他们和大部队一起离开了高邮城内,走出了城墙,三子每一次上战场都会害怕,都第四次了,他还是没能习惯战争。

    走出城墙以后,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多好的城墙啊,一定很坚固。

    他的女人在城里一定可以活得很好,说不定她如果有了孩子,不会把孩子送去慈幼院,而是自己养育呢?孩子总归要跟在父母身边才好。

    如果……如果他能活着回去的话,他希望下次打仗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行军的时候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很沉默,军纪严明,步伐稳重。

    三子看到了不远处的大军,那是朝廷的军队,他只能看到前面的人戴着范阳帽,别的就看不见了,他听见战鼓声,听见马蹄声,听见前方将领的怒吼声。

    然后——

    开战了。

    三子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冲出。

    他的长刀陪伴了他几场战役,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或许也沾过他自己的。

    三子双手握刀,把刀捅进了敌人的肚子,然后斜斜的一拉,敌人的肚子被划破,肠子掉在了地上,三子举刀,再次像旁边的人砍去。

    但是这一次,敌人的头上戴着范阳帽,他听见刀砍在铁皮上的声音。

    敌人的武器刺穿了他的胸膛。

    就算穿着藤甲,也不是万无一失,敌人的力气很大。

    三子感觉到对方抽走了武器,然后朝向他身旁的同袍。

    他扑倒在了地上,三子想伸手去捂自己的胸口,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有点冷,三子躺在地上想,他用最后的力气翻了个身,旁边的还在厮杀的人,他却能够看着天上的白云,他又想起了自己还没去土匪寨子,没当士兵之前的日子。

    他的爹娘还在,家里虽然穷,但是一家人过得很幸福。

    那可真是好日子啊……

    早知道真的会死,他就不叫女人生孩子了,没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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