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贾福清在高邮住了下来。
他总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可每回想提, 宋石昭都有无数的借口叫他稍作等待。
“这些时日高邮和泰州都在秋收。”宋石昭坐在贾福清的屋子里, 淡然自若的坐在桌边, 给贾福清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他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士人衣,头上还戴着布帽, 贾福清看着他就觉得亲近一些。
贾福清叹道:“宋管事,都是读书人, 你也劝劝林公子吧, 放着好日子不过, 何苦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朝廷可是好招惹的?现在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 若朝廷真的派兵过来, 难道你们就能占到什么便宜了?”
“晏子曾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通机变者为英豪。”林公子若接受朝廷招降, 好处不会少。”
宋石昭话锋一转的问道:“贾大人何年生人?”
贾福清:“延祐元年生人。”
宋石昭笑道:“实岁三十五?”
贾福清点头,喝了口茶,才终于觉得嗓子没有那么干了。
宋石昭问道:“不知令尊是?”
贾福清:“曾任开州州尹。”
宋石昭:“原来贾大人是家学渊源。”
贾福清抬手作揖:“哪里哪里,宋管事谬赞了, 贾某也不过是个为朝廷办事的。”
他家两代人都为元朝庭办事,忠于朝廷, 才能过好日子, 这是他自幼接受的教育。
但是当狗的日子久了, 就忘了该怎么做人。
宋石昭不动声色中把贾福清的打听的一清二楚,等宋石昭离开房间, 贾福清才发现自己竟然说出了不少真事,他原本的打算是说的半真半假,顺便把宋石昭这个看起来是酸腐书生的人给说服。
贾福清懊悔的饮尽一杯冷茶,自言自语道:“棋差一招。”
而宋石昭也把贾福清透露的事告诉了林渊。
林渊这才知道,贾福清不过是个打前哨的,如果他们这边一直不松口,朝廷就会直接派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准确的说,贾福清是牺牲品,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林渊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我们这条贼船,贾大人是上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宋石昭摇头说:“这倒不好说,看他的样子,怕是要为狗朝廷死而后已。”
林渊:“这倒不怕。”
很多人不怕死,是不知道死有多可怕。
林渊对宋石昭说:“今晚宴会前,先带贾大人看看行刑场吧。”
有些罪证确凿的人是死刑,这个时候的死刑是砍头,比腰斩稍微好些,没有腰斩看起来恐怖,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林渊又说:“叫他看得清楚些。”
宋石昭明白了:“肯定办的妥帖。”
于是贾福清还没懊恼结束,就被宋石昭带出了官衙,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怕宋石昭要对自己动私刑,便小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宋石昭态度倒是很好:“今日有死刑犯行刑,正好带你去瞧一瞧。”
贾福清想说“不就是死人吗?有什么好看的?”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说话也没有那么理直气壮,只能点头,表示自己充满了好奇。
被特殊照顾贾福清被安排到最近的位子观看。
除了刽子手以外,离犯人最近的就是他。
虽然觉得死人常见,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官,贾福清活到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样死人的场景,他所见的,不过是打下人一顿板子然后拖下去,第二天传来死讯,他也就点点头,半点不会往心里去。
但现在,他看到一颗人头在自己眼前落地,滚了几圈滚到自己脚下,鲜血喷了一地,他低头看去,发现人头还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又似乎只是想要求救。
贾福清站在那,一动不动,就像被谁施加了定身术,他想动一动,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他的冷汗从额头滴下,青天白日,朗朗晴空,他却觉得比最深的黑夜还要恐怖。
宋石昭在不远处看着他,嘴角勾起了笑容。
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稍遇到点事就会手足无措。
“贾大人。”宋石昭重新走到贾福清的身边,轻声说,“您被吓到了?”
贾福清矢口否认,不愿露怯:“这怎么能把我吓住?我见过的死人可……”
“不知道朝廷是怎么行刑的。”宋石昭说,“是斩首,还是腰斩?斩首要好些,不过也要看刽子手的技巧,刽子手要是够利落,一刀就没了,要是刽子手是新手,那可就惨了,一刀砍不下人头,就要第二刀和第三刀,那多疼啊。”
“腰斩就更惨了?腰断了,人却不会死,说不定还能再活上个把时辰。”
贾福清打了个寒颤,他没说话,胆子已经吓破了。
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
宋石昭问道:“贾大人什么时候跟朝廷通信?”
贾福清害怕是害怕,可还是警觉的,闭嘴不回答宋石昭的问题。
宋石昭又说:“不知道朝廷得不到贾大人的回信,或是以为我们东家有不臣之心,会不会叫人直接攻过来,到时候贾大人,怕也逃不过去吧?”
“不知道到时候贾大人是会被斩首,还是被腰斩?或是绞刑?”
贾福清不能抑制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声音颤抖的说:“朝廷自然不会……”
宋石昭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的说:“朝廷怎么样,就要看贾大人您怎么做了。”
贾福清一路上都低着头,看起来很沉稳,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他惜命,不想死。
晚上宴会,贾福清坐在林渊的下首,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点心和水果,妓|女们围在他身旁,这些女子都是高邮城内妓院的女子,出卖皮肉是她们唯一的求生方式,就算林渊之前跟她们说,哪怕不做妓|女,也能活下去,但她们却不肯。
和那些之前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不同,她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从孩提时代开始就在妓院讨生活,妓院和嫖客就是她们世界的组成,在这个世界里,她们才会感到安心。
她们从小接受老鸨请来的先生们的教导,不仅要学习房中术,还要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林渊甚至觉得,她们的受教育程度大概是整个高邮最高的。
可惜她们学的都跟思想无关。
没看过孔子,没听过孟子。
她们所学的知识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男人们。
林渊也知道,就算他强令她们离开妓院,她们也难以融入社会。
于是林渊就把妓院改造成了会所。
也就是聊天谈事的场所,妓|女们也变成了服务员,她们依旧可以跟客人们谈情,不过不能跟客人们交易,也就是把皮肉交易变成了陪吃陪喝陪玩。
妓|女们适应的很好,甚至觉得这样更能体现自己的魅力,在不能□□的前提下,她们争奇斗艳,会所的营业额也越来越高。
不过因为林渊的限制,所以不会纳入新人。
等这些妓|女们老了,她们自己干不动了,就会改行。
妓院也就会成为正经的会所。
这些事情叫林渊焦头烂额,忙碌异常。
现在妓|女们就开始伺候贾福清,这些妓|女不一定长得非常漂亮,但一定情商很高,她们知道怎么把男人们玩弄在股掌之间,一旦明白其中的关窍,她们就游刃有余的同贾福清聊天谈话,还不停劝酒。
其中一个妓|女叫红袖,她是江南人,从小就被卖到了高邮,她是标准的美人,樱桃小嘴,眉如远黛,发似泼墨,腰肢细瘦,鹅蛋脸小鼻子,吐气如兰,身上还带着微香,她靠在贾福清身上,白嫩纤细的手指托着酒杯举到贾福清唇边,温声劝道:“贾大人,再喝一杯吧。”
贾福清置身于温柔乡,他是个完好的男人,也有男人的通病,最开始还担心林渊找自己的茬,什么也不敢做,现在发现林渊并没有关注他,便搂住了红袖的腰,嘴里还说着:“乖乖,快喂给爷。”
红袖喝了一口酒,嘴对嘴的哺过去,她脸蛋微红,媚眼如丝,看的贾福清口干舌燥。
要不是人多,贾福清还要点脸,估计就把红袖扑倒了。
从这天开始,贾福清稍有时间就会去会所看望红袖。
红袖一边跟他谈情,一边又和别的客人骂俏,她在男人之间游走,似乎深爱贾福清,又似乎不把贾福清看在眼里。
贾福清被她迷住了。
红袖坐在房间内,她一边梳妆打扮,一边轻声细语的抱怨:“他身上臭呢。”
林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剥着瓜子,朝红袖笑道:“那你下回把鼻子堵住?”
红袖捂嘴笑:“那可不雅。”
红袖抿上唇脂,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她摸上自己的脸,叹道:“东家何必在意那样的人,还叫奴家总能看到他那张丑脸。”
林渊:“是委屈你了,你想要什么补偿?”
红袖走到林渊身边,头靠在林渊的肩膀上,手指抓住林渊的腰带,柔声说:“东家陪奴家一晚?”
美人在侧,说不心动是假的,可林渊说道:“除了我,随你选。”
红袖嘟着唇:“算了。”
红袖了解男人,男人们一边骂着她是婊|子,一边又在她面前献殷勤,他们有时候嘴里说着“我一定会娶你”,一边提了裤子不认人,他们夸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也骂她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男人们的嘴里含着蜜,也藏着毒。
十三岁时的红袖总是含着泪,十六岁的红袖却能带着一脸真诚的笑容坐在不同的男人身边,她的唇不知道吻过多少人,她的床上也不知道躺过多少人。
红袖靠在林渊的肩头没动,眼睛闭上。
林渊也没动,红袖在他眼里,更像是小女孩,十六岁而已,个头都只有一米五出头,虽然身上已经没了女孩的稚气,充满了女人的韵味,可他并不能把她当成一个女人。
有时候林渊自己都觉得,或许是叫自己南菩萨的人多了,他竟真的有了那么一点菩萨心肠。
室内安静了许久,红袖才轻声说:“东家,是想要贾福清的命吗?”
林渊摇头,把事情细细的跟红袖讲了。
红袖点头道:“奴家明白。”
贾福清入夜又来到了会所,他急不可耐的点了红袖的名,就连美貌女人送茶,他都没有多看对方一眼,他觉得自己深深爱上了红袖,她是他从未见过的女人,高傲,美丽,有时候又小意多情,他觉得自己能把红袖带走,到时候叫红袖做妾,他也能尽享齐人之福。
大概是一直没能得到红袖,他的心就像被猫抓一样蠢|蠢欲动。
“贾郎。”红袖来得很晚,她似乎刚经历了什么事,衣衫有凌乱,脸上还带着潮红。
贾福清一看她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拍案而起,作势要冲出去:“谁碰了你!我去要了他的命!”
红袖却拦住了他,抱着他的胳膊坐下去,垂泪道:“奴家是什么人?哪里值得贾郎如此对待?奴家早已不是什么清白之躯,还不若死了干净,如今苟活于世,就是为了多瞧贾郎几眼。”
贾福清被她说的顿生豪情,揽住她的腰,嘴里说道:“待南菩萨归顺了朝廷,我便带你回开洲,纳你为妾,叫你过上好日子。”
红袖嘴角带笑,说道:“贾郎,奴家害怕朝廷。”
“若是朝廷派兵打开,我们岂不是……”
红袖:“奴家不怕死,但奴家不想贾郎也……”
贾福清说道:“这有什么,我是大元的官,我肯定没事。”
红袖眉头皱起来:“可战场上刀剑无眼,那些当兵的可是杀人如麻,他们如何得知您是贾大人?”
贾福清一愣,他自己都没能想到这一点。
他带来的人都被林渊带走,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如果朝廷的兵真的打过来,他真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怎么阻拦那些士兵。
而且蒙古将领,他根本指挥不动。
贾福清咽了口唾沫,安慰道:“乖乖,你别怕,我肯定会保护你。”
红袖扑在贾福清的怀里,似乎被吓坏了,她轻声述说着自己的恐惧,说自己的过去,说得贾福清柔肠百结。
——
陈柏松此时正跟林渊谈论着关于高邮百姓的事。
如今的高邮已经稳定了下来,百姓归心,百姓们要的很简单,能吃饱肚子,不用挨打就行。
商户们也重新开张,大约是因为杀的大地主太多,商人们的胆子也变小了,以往偷斤短两手段不敢再用,对着贫民的时候也必须笑脸以待。
高邮竟然前所未有的和谐了一起。
陈柏松如今不仅管着军营,手底下还关着一百多个衙役。
这些衙役都是从兵转过去的,刚刚得知自己要成为衙役的时候,他们高兴的差点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毕竟当兵朝不保夕,可当衙役,那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活计。
或许陈柏松不知道怎么当衙役,也不知道怎么管百姓,可他会管兵啊,下头的衙役不懂事,他得知以后就会去查,查出来问题,那被举报的衙役就倒霉了。
现在陈柏松也有了点人望,下头的人也都服他。
林渊靠在太师椅上,端着一杯茶,老神在在的说:“你在担心什么?”
陈柏松皱眉说:“少爷为何不直接称王?”
林渊睁开眼睛看着陈柏松:“谁叫你来问这话的?”
他可不觉得陈柏松自己能想到,陈柏松有一颗属于战争的脑子,却没有点亮别的天赋。
陈柏松也没隐瞒:“外头都这么说。”
林渊笑了笑:“不必去管他们。”
那些想让林渊称王的人,其实都是投机者,他们自觉自己了解林渊,所以就想出了这个办法来拍林渊的马屁。
毕竟在他们眼里,上面的人肯定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野心的,怎么也要装一装。
比如赵匡胤,难道不想当皇帝吗?还不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黄袍披到身上都要哭一哭,一副你们逼我当皇帝我很委屈的样子。
心里肯定已经乐开花了,说不定还在想“算你们识相。”
他们觉得林渊也是这样,之所以没有称王,就是因为还没有给人给他递梯子。
只要呼声高了,林渊自然会称王,到时候他们也算有功之人。
林渊看着陈柏松,问道:“高邮新来了多少人?”
毕竟城门还是开着的,只要没有敌袭就不会关,附近很多村镇上的百姓会来高邮,有些是看着高邮的日子好过,有些是逃难的时候过来的,来多少人林渊都收了下来。
人是永远不会嫌多的,年轻力壮的男人可以当兵,老弱病残当后勤,女人们则是可以种地织布。
当然,农忙的时候兵们也要挽起裤腿下地。
不然人手不够。
粮仓地窖也新修了不少。
不用再给朝廷送粮以后,高邮和泰州的存粮分量差点把林渊都惊呆了。
泰州毕竟盐碱地多,粮食产量不高也在意料之中,所以看到报给他的这个产量,林渊还是吃惊的,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了。
至于鱼米之乡的高邮,就更不必说了。
这里的农户们可是侍弄了一辈子的庄稼。
在林渊手上五成税以后,农户们手里留下的粮食也够他们吃上一年多的时间,还不用勒紧肚皮。
粮食越多,林渊也就越有安全感。
不过城里也新来了不少魑魅魍魉,这些人不少都是外地口音,冒充商人,或是冒充附近的百姓,他们不一定是朝廷派来的,或许还来自于其他的势力。
关于林渊称王的谣言,估计也有他们的推波助澜。
林渊对陈柏松说:“你觉得我称王有好处吗?”
陈柏松用着土著的思维说:“自然,那样就能名正言顺了。”
林渊笑着说:“然后呢?”
陈柏松不明白:“什么然后?”
林渊说:“我称王以后,朝廷必然不会放过我,而我拥有的,也依旧是台州和高邮,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我为什么要称王?”
陈柏松一愣,似乎刚刚发现这一点。
林渊叹了口气。
陈柏松有忠心,并且是个天生的战争生物,但除此以外,他就显得有些蠢萌了。
林渊对他说:“外面人的话,你不必全听,外头的流言穿到你耳朵里,你问我之前先想一想,说这些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想靠着这些话做什么,煽动谁?让谁相信。”
陈柏松坐到一边,他的坐姿很随意,双腿岔开,大马金戈的坐着,他说:“我全听少爷的。”
林渊无奈。
陈柏松又说:“那些人,需要我去处理吗?”
林渊摇头:“不用,现在动手打草惊蛇,等一段时日,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总不可能只是过来看热闹的吧?
林渊甚至觉得,过来的人里头应该方国珍和刘福通的人。
他们的目的如今还不得而知,不过到了该冒头的时候,他们自然也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贾福清送出去的信都被红袖看过了。”陈柏松说,“信里写的是他马上就要说服你了。”
林渊点头:“你告诉红袖,还要继续拖下去。”
陈柏松忽然说:“换个人去找她吧。”
每次他见到红袖,红袖就会贴上来。
虽然知道红袖并不是想跟他做什么,只是习惯性的跟出现在眼前的男人调情。
可陈柏松却觉得不舒服,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林渊点头:“行,我叫二哥去找她。”
杨子安跟妓|女们的关系不错,她们都挺喜欢他的。
林渊为了不让杨子安犯错误,才总是不叫他们接触。
现在想想,男女情爱从来不是要管就能管住的。
本来还有通|奸罪,结果该通|奸的还是通奸去了,只要跟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沾上关系,从来就没有好管控的。
现代打|黄|扫|非那么多年,也没能杜绝。
再者说了,如果杨子安真的跟其中的一个妓|女发生了什么,站在他的立场也没有办法去说。
毕竟又不是杨子安强迫的人家。
林渊叹了口气。
幸好受欢迎的是杨子安。
如果是姜桂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嫂子交代。
真是一堆糟心事。
第 055章
也不知道是贾福清太蠢,还是红袖太有手段, 贾福清传给朝廷消息以后, 朝廷那边大半年的时间都没有一点动作, 不过林渊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如果不能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地盘, 手里握住更大的底盘,和朝廷的博弈就会变得更困难。
除非有只出头鸟, 出的风头比他们还要大才行。
不过就现在看来, 他林渊暂时会是出风头最大的人。
方国珍投了元朝以后不会再反了, 他是个标准的投机小人, 风往哪吹往哪倒, 他心中也没有什么大义, 没有百姓, 只有利益。
还是个两面派,历史上他接受了朱元璋的招降,同时又接受了元朝朝廷给的官职。
他不会去得罪某一方,会想办法在势力角逐下保全自己, 他的野心还不够大,谨小慎微, 所以他活到了最后, 虽然是病死的, 但他死在洪武七年,虽然没有实权, 但大小也还是个官。
林渊有时候都觉得方国珍不适合当起义领袖,他要是当个商人,说不定能比沈万三更加成功。
不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投机者,比如现在混在高邮人群中的老鼠们。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被下人们把住双臂拖进来的男人一脸不忿地喊道,“就算要对我动刑也得给我一个罪名吧!不是说南菩萨是菩萨心肠吗?!难道只是做给世人看的?”
“你说的对。”林渊从里屋走出来,脸上带着笑,下人们用绳子把男人绑在椅子上,这才离开房间。
男人盯着林渊,他大概已经猜出林渊是谁了,眼珠子一转,决定不跟林渊绕弯子,说道:“你就是南菩萨?”
林渊坐到男人对面的椅子上,两人面对面,只是一个衣冠整齐,另一个一身凌乱还被五花大绑。
“我能问一句,南菩萨为什么把我这种小人物带到这里吗?”男人一脸愤慨。
林渊脸上还带着笑:“安老四,真名叫什么?”
男人冷哼一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叫安老四,不管你怎么问我,我都只有这一个名字。”
林渊点头:“好吧,安老四,请你过来的原因是你和你的朋友们近段时间太引人注目了,原本你们在城里,无论打听点什么,我都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互相行个方便,对吧?”
安老四盯着林渊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换个说法。”林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让我猜猜谁派你来的。”
“方国珍?”
“刘福通?”
林渊看着他的脸色:“没想到方治中还有这份闲心,听说他现在过得不错,朝廷很看重他,可惜了,朝廷给我开的价码是万户,比治中的位子高不少吧?”
安老四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林渊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治中治南治北?”
林渊问他:“你渴吗?”
安老四两天前被抓,先在大牢里关了两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嘴唇已经起了皮,肤色蜡黄,一有一双眼睛冒着精光。
这人真不错,林渊有些可惜,这要是自己手里的人该有多好。
胆子大,又忠心。
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就能有大用处。
“我改主意了。”林渊忽然说。
安老四不明所以,盯着林渊看。
林渊笑道:“我不想让你死了。”
安老四奇怪的看着林渊,他以为自己一旦被林渊发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毕竟他打探的可是兵器库,只要跟兵器库扯上关系,无论是谁,都会要了他的命。
“是不是很奇怪,明明你做的事足够让我砍你上百次的脑袋了。”林渊脸上带笑,看起来真有点怜悯众生的模样,叫人看上一眼就觉得他是一个诚实可信,又有那么一点聪明的人,安老四咽了口唾沫:“你想干什么?”
“来人。”林渊冲门外喊道。
门外的下人们走进来。
林渊:“把安公子带下去,好生伺候。”
下人们把安老四又拖了下去。
里屋的宋石昭这时候才走出来,他坐到林渊旁边的椅子上,那是林渊右手边的第一个座位,宋石昭问道:“东家觉得这人还有用?”
林渊:“每个人都有用。”
宋石昭摸了摸胡子:“不过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油盐不进。”
林渊笑了:“这世上的人都喜欢三样东西,钱,权,美人,他总有喜欢的。”
“方国珍能给他多少,我能给的更多。”林渊微笑着说,“你给他一笔钱,一车粮食,再派人把他送回方国珍手里。”
宋石昭一愣:“这不是送他去死吗?”
林渊:“他要是能活着逃过来,我就能用他了。”
——
安老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他就已经从冰冷潮湿又黑暗的大牢搬到了如今的屋子里,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夜里还有貌美女子自荐枕席,他一边警惕着,一边又不由产生了——这样的日子如果能更长一点那能有多好。
日子过得越长,他就越安心,他相信这个南菩萨肯定有需要他的地方,说不定想打探治中的事,只要他忍耐住,就能得到更大的好处,说不定还能打听到治中叫自己打听的事。
到时候回了徽州路,他就能得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他是当年和方国珍一起反的数千人之一,愿意跟着方国珍,也是因为过够了辛苦日子。
钱和权,还有美人,他都想要。
他很警醒,无论床榻上的美人多么温柔小意,吃的东西多么美味,他都知道这肯定是一场精心布局的阴谋。
在高邮享受了接近两个月,安老四在一天清晨被人从床上挖起来,他的臂弯里还躺着一个丰满的美人,美人的藕臂还搂着他的脖子,天气已经冷了下来,人们早就已经换上了棉衣,安老四从被窝里被挖出来,冷得直打哆嗦。
“安公子,南菩萨吩咐了,怕您在高邮住的不舒心,特叫我们送你回徽州。”送安老四回去的人是李大,如今的李大手底下也管了上千人,他不怎么聪明,可是对林渊忠心耿耿,也真心实意的认为林渊就是神仙下凡。
李大看着安老四错愕的表情,温声说:“想来安公子也想令堂令尊了吧?不知嫂夫人如何了?”
安老四:“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真要把他送回徽州?他们图什么?自己在这里好吃好喝这么久,难道他们只是想给治中卖个好吗?
被架上马车以后,安老四才确定,这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他们是真的要把他送回徽州。
这段时间一直陪着安老四的女人叫添香,是个非常丰满,凹凸有致的美人,她坐在林渊身侧,手指细白如葱,嘴角含笑,斟茶的动作优雅至极,声音如黄莺般清脆:“他聪明着呢,奴家照您的吩咐都问了,他什么也没说,连纳奴家为妾这种话都没说过,可见是个负心汉。”
添香捂嘴笑:“红袖姐好歹还落了个妾当当,奴家这心啊,跟被鹰琢了一样,可疼了。”
林渊喝了一口添香奉的茶,拍了拍她的手:“委屈你了。”
添香笑着钻进林渊的怀里,娇笑道:“不委屈,他在床上可厉害了,奴家也得了趣。”
林渊:“那就当你白|嫖了个男人。”
添香笑的眼角弯弯:“您之前说要给我的……”
林渊轻点她的鼻尖:“记着呢,去找你红袖姐要吧,行省夫人的那套行头,是你的了。”
添香:“您对我都这么大方,可许了红袖姐什么东西?”
林渊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添香牵住林渊的手,把玩着林渊的手指,撒娇般地说:“奴家不信。”
林渊低头,在添香耳边说:“你红袖姐说要睡我一晚。”
添香睁大眼睛,惊讶的合不上嘴:“这可,这可真是……”
林渊笑道:“被我给否了,可见你红袖姐对我是真心的。”
添香急了:“奴家对您也是真心的,奴家也不要那套行头。”
“好了好了,哄你的。”林渊,“你啊,收收性子,否则总要吃亏,难不成一辈子做这个行当?”
添香叹了口气:“奴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天生伺候男人的命,不干这行,又能去干什么?同那些女人一般,相夫教子?还不如如今的日子好过呢,有钱在手里,不比靠着男人好?”
林渊也明白这些女人的想法,她们几乎是从小跟男人打招呼,这世上形形色色的男人她们都见过了,知道男人们的花花肠子,所以比起男人,她们更相信钱。
之所以想着从良,是因为她们知道自己总有年华老去的一天,在那之前,她们需要找一条后路。
站在现代男人的角度看,这就是玩累了找个老实人。
可是站在古代男人的角度来看,这些女子运气好的能当妾,运气不好的只能当个姬,姬和妾是可以拿去交换的。
比如白居易,就写过“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
意思就是我家养的家伎过不了多久就老了,婉转的歌声也没了,十年来我换了三次,换成新的美人。
那时候的白居易已经是风烛残年。
除了妻子以外,妾要是大人物所赠,或是有好的出身,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但大多数的妾,都是全靠买卖,她们虽然能被称做半个主子,那也得是在受宠的情况下。
妾都可以交换赠送,更何况没有名分的姬了。
男权社会,女性是没有发言权的,甚至绝大多数女性都不能左右的自己的命运,一生随波逐流,没有选择。
林渊抬着添香的下巴:“随你吧,有我在,总能保你们顺遂。”
添香开心了,对着林渊的脸颊就亲了一口:“还是您好,这世上的男人,都不及您的一根小指头。”
“得了,你再哄我,我真要上天了。”林渊冲她说,“去你红袖姐那吧。”
添香这才念念不舍的走了。
离开房间后才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等好男人,最后要便宜哪个。”
要不是南菩萨明确的拒绝过她们,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爬上他的床的。
添香叹了口气。
——
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安老四越是临近徽州,就越是觉得心慌。
送他回徽州的人把他放到城门口,他们便离开了,安老四只能独自进城,先回家见了自己的老父老母和妻子,至于那些钱和粮,他不舍得扔在外头,只能找脚夫拉进来,拉回了自己家。
妻子和父母许久没见安老四,安老四回来,他们都喜形于色,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接风。
不知道为什么,安老四没有急着去见方国珍。
他夜里和妻子待在房中,妻子是个地主家出身的女儿,问他:“怎生这样一副愁苦模样,遇到什么事了?”
安老四把自己在高邮被抓又被放的事告诉了妻子。
他还问:“你说,那南菩萨是什么意思?他若是想收服我,又怎么会叫我回来?”
妻子却一脸复杂地说:“我且问你,你要是去见了治中,治中问你为何南菩萨这般对你,你怎么说?”
安老四:“我也不知道啊,或许是他脑子出了问题?”
妻子冷笑:“你去了一趟,什么都没打听出来,那南菩萨还送了你粮食和钱,给你十张嘴,你说得清吗?还是你觉得治中会认为南菩萨好男风,看上你了?”
安老四没说话。
妻子:“再说了,就是真好男风,也不会叫你回来。”
安老四本来就有点感觉,妻子这么一说,他终于清楚了。
南菩萨是要借治中的手杀了他。
安老四抿着唇:“我去找治中,把这事儿说清楚。”
妻子冷淡道:“收拾东西吧。”
安老四看着她。
妻子:“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回来,我们连夜就走,你认识守城的兵,我们宵禁后出去,借口你来想。”
安老四咋舌:“到这个地步了吗?”
妻子已经展开包袱开始打包行李:“南菩萨既然如此费心,我们过去了,只会比现在的日子更好。”
安老四有时候真不明白妻子是怎么想的。
一家人连夜打包行李,趁着夜色溜出了城。
他们没坐马车,安妻很镇定,安老四却急了:“我们连匹马也没有,难道靠双腿走过去?我们俩倒没什么,我爹我娘怎么办?”
安妻叹了口气:“你平日倒是聪明,这时候却拎不清了。”
他们在安老四被放下的地方等了半个多时辰,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人牵着马车过来。
安老四瞪大眼睛看着李大他们。
这群人就在这儿守了一天,还没走?
李大这回换了一副嘴脸,一脸恭敬的对安老四说:“安公子,嫂夫人,上车吧。”
安老四看向妻子:“你早就想到了。”
安妻已经扶着公公婆婆上了马车,朝丈夫说:“快上来吧。”
李大赶着马车,和他一起过来的人则骑马跟在后头。
他冲车里的安老四说道:“安公子,南菩萨说了,这是您唯一的选择,您也不必生气,南菩萨说的话,从没有错的。”
安老四这下终于认栽了。
他要想活下去,只能去投奔林渊,只能认林渊为主。
没有别的选择。
——
林渊从最先赶回来的人嘴里得知安老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这才露出了笑容,宋石昭在旁边拍林渊马屁:“东家果然是算无遗策。”
“可惜这样的人不能多来几个。”林渊有些遗憾的摇头。
抓了那么多“老鼠”,只有这个还不错。
别的都是傻子,威逼利诱一段时间,他们就说得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什么教导,有些甚至还没用刑,听见旁边牢房的惨叫,就吓得把什么都说了,想以此来保自己一命。
这些人最后都被斩首了,百姓们得知他们是来打探高邮消息的以后,全部都觉得这些人死得好。
宋石昭笑道:“不过有个好消息。”
林渊挑眉:“既然是宋先生说的好消息,恐怕不是小事吧?”
“有一家吴姓人来投奔东家。”宋石昭说道,“这家人祖上出过谏议大夫。”
林渊:“宋朝的官。”
宋石昭点头:“正是,我看也有几分本事,便私自将他们留了下来,如今安排在外头。”
“能叫宋先生说出这样的话,恐怕还真有几分不凡之处。”林渊,“我正好有空,同去吧。”
宋石昭笑道:“求之不得。”
吴长青已经在宋主管安排的宅子里住了接近半年的时间,他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到现在的忐忑不安只用了这半年的时间,他不停给宋石昭送礼,可宋石昭收下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明白宋石昭怎么想的,宋石昭是怕他动摇宋石昭如今的地位。
所以吴长青只能忍。
他原本想过投奔红巾军,可红巾军如今只能龟缩一角。
万般无奈之下,他才选择了高邮。
毕竟在他看来,泰州产盐,高邮鱼米之乡,坐拥这两地,手下全是精兵强将,不愁大业不成。
他雄心勃勃,觉得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卧龙,或是第二个凤雏。
但是现实却给了他一闷棍。
他自负才高八斗,运筹帷幄,却根本不被人看在眼里。
就在吴长青准备再派人去请宋石昭的时候,宋石昭却突然自己上门了,不止是他自己上门,还带了一个年轻人。
“来了半年了,你就这么把人晾着?”林渊在来的路上问宋石昭。
宋石昭说道:“此人确有几分本事,然则心高气傲,属下怕他不驯,这才晾他半年,东家此时去收服他才最后简单。”
林渊看了宋石昭一眼,也不点破他的小心思。
半年前不把他引荐到自己面前的原因除了这个,肯定也有宋石昭自己的花花肠子。
不过算了,也不必计较这个。
林渊:“收了不少好处吧?”
宋石昭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属下快把他搬空了。”
林渊叹气到:“真是只老狐狸。”
宋石昭:“东家谬赞了。”
林渊摊出手。
宋石昭微咳一声:“东西都交给姜管事了。”
林渊点头:“这还差不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家这种出身,就算钱不多,值钱的东西也不会少。
就这样宋石昭都能把人家搬空,林渊都不得不叹一声老奸巨猾。
吴长青快步走到门口,他从老仆嘴里得知宋主管上门以后就直接冲了出来,他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是看到宋主管旁边那位年轻人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个年轻人穿着简单,身上没有什么绫罗绸缎,但是通身气派非凡,信步间有与别人不同的气质,一身轻松,嘴角含笑。
吴长青的眼睛都亮了。
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总算等到春天了。
他不会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错过这一次,就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宋管事!”吴长青走下石阶。
宋石昭也不藏着掖着,冲吴长青点头,又说道:“这位便是我东家了。”
林渊朝吴长青笑道:“吴老爷。”
吴长青努力不叫自己喜形于色,克制着把他们俩请进去,然后会老仆说:“叫夫人和少爷别去我书房。”
老仆应诺。
吴长青这才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走进去。
他的手指抑制不住的一直颤抖。
旁人读书,是为了挣个功名,过上好日子,可他吴长青的志向却远不止于此。
天下有识之士,哪个不是为了乱世欢呼雀跃。
只要能搅弄天下风云,什么功名利禄,金钱美女,都可以抛诸脑后。
吴长青掸了掸长袍,换上一张笑脸,迈出步子。
他吴长青自幼比常人聪明,他认为自己不必历史上的一些谋士差。
正相反,他觉得自己比他们还要强。
比起他们,他只差一点运气,和一个值得效忠的主子罢了。
吴长青推开书房的们,他看着林渊那张带笑的脸,心里充满了豪情壮志。
总有一天,他会叫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是吴家长子。
而是吴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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