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有情无情

    赵琴走出了明月的房门，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一时找不到方向。

    烧水？在哪烧啊？偌大的院子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这也太奇怪了。赵琴愣愣地站在走廊下，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一只手拍到了她的肩膀上，吓得她差点惊叫出来。

    “是我！”红袖一把捂住赵琴的嘴巴。

    “红，红袖，你怎么来了？吓死我了。”赵琴吓得心脏砰砰直跳，“明月，明月回来了，他……”。

    “我知道，是不是需要热水？”红袖问。

    “嗯，”赵琴点点头，“我不知道哪里可以烧？”

    红袖说：“跟我走！”

    赵琴跟着红袖走到院子西角的一个小房间，那里是一个小厨房。赵琴看着红袖熟练地升起火，将水舀进锅里，开始烧水。

    赵琴蹲在灶门口，一边往里添柴，一边问道：“红袖，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睡着了吗？”

    “你都跑到明月阁来了，我还能不知道吗？”红袖没好气地说。

    “我，那个……”赵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打岔道：“红袖，为什么明月阁里一个下人都没有？”

    红袖说：“每年的这几天，明月阁里都是空无一人。”

    赵琴惊道：“为什么？”

    红袖说：“因为，公子不愿意被别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赵琴说：“你是说，每年公子都会出门，回来的时候都会受伤？”

    红袖说：“是的。”

    赵琴认真地看着红袖，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问过公子，他不愿意告诉我。”红袖苦笑一下：“姑娘，你只能自己去问。也许，公子愿意告诉你。”

    “我……”赵琴还想说什么。

    “好了，”红袖打断了她，“水烧好了，姑娘端过去吧。”

    赵琴把热水舀进盆里，端到明月的房中。

    “流云，水烧好了。”赵琴说着，把水放到了桌上。流云已经扶着明月躺下了。

    “有劳姑娘了，”流云说：“我给公子擦洗一下。”

    “我来吧！”说着，赵琴拧了条毛巾走到明月床边，细细地给明月擦脸。赵琴一遍擦一边端详着明月的脸，看着他苍白如纸，就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心里像刀绞一般。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流云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把门从外面关严了。一回头，看见红袖站在院子中央，两人对视了一眼。流云摇摇头，红袖点点头，两人一起走出了明月阁。

    赵琴把明月的手指都一根根擦拭干净后，把毛巾放进盆里，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到了明月的床边。

    明月睡得很安静，连翻身都没有，只有轻轻地呼吸声。赵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一会儿觉得睡意上涌，慢慢地趴在明月的身边睡了过去。

    “不要，不要……”明月突然躁动起来，嘴里胡乱呓语着。赵琴一下子惊醒过来，抬眼向明月看去。

    “不，不要……”明月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额头渗出了冷汗，神情看起来很痛苦。赵琴轻拍着他的胸口，哄着：“没事，没事，有我在这儿保护你，没事的，没事的……”

    “不，不要……”明月仍然呓语着，身体扭动，看起来十分痛苦。

    赵琴继续轻拍着他的胸口，嘴里轻声哄着：“没事，没事，有我在这儿保护你，没事的，没事的……”

    “不要，不要……”明月还是安静静不下来，赵琴急得汗都出来了。她想了想，坐到了明月的床头，把明月的上半身扶起来，抱在了换种，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轻声哼起了一首歌：“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听着这低缓柔和的歌声，明月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个晚上，明月感觉自己好像在水里浮浮沉沉，冰冷的水中总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似乎在向他求救。“不，不要……”昏迷中，他毫无意义地重复着这几句话，觉得浑身快被冻僵了。忽然之间，自己被放置到一个温暖的地方，暖意包裹着他的全身，缓缓地传到了他的心里。他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在朦胧之间，他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有我在这儿保护你，没事的，没事的。”然后，他听见那个声音，慢慢地，温柔地唱着一首歌。他虽然不知道那唱的是什么，可是，那温柔得滴出水来的旋律，却仿佛微风荡漾的水波，黑暗的水底，闪烁出点点星光，他不由自主地追着那些星光，上浮，上浮，终于回到了水面，他又看见了晶莹的白雪，艳丽的红梅，还有那张绽放的美丽笑颜。

    “天雪～～”他呓语着，走进了平和的梦乡。

    当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射到床头的时候，明月醒了过来。轻纱绰约，触感温软，明月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张舒服的床上。看样子，自己已经回到了明月阁。明月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床边趴着一个人。这是……明月疑惑地支起半个身子看去，琴卿？她怎么会在这里？

    “琴卿姑娘，琴卿姑娘”明月轻声唤着赵琴。

    “唔——”赵琴清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见明月坐在床上，不禁喜出望外，“明月，你醒了？觉得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琴卿姑娘，昨天是你在照顾我？”明月迟疑地问道。

    赵琴点点头，“嗯！你昨天晕倒在院子里，浑身湿透了冷冰冰的。后来你还吐了血，我快被你吓死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咳咳”明月轻咳了两声，右手捂住胸口，说：“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赵琴放下心来，说：“明月，你，你怎么会受伤？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吗？”

    明月笑笑说：“是我自己不小心，遇到了以前的仇家。”

    “是吗？”赵琴有点不相信，说：“明月，是不是，是不是前几天我得罪了北堂傲天，他派人……”

    “不是，”明月飞快地否认了，“他和我关系匪浅，不会害我的。你不要瞎想，这次真的与你无关。”

    听到明月这么说，赵琴也就不再坚持了。她拿过床头的外衣，披在明月的身上，“穿上外衣吧，别着凉了。”

    明月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里衣，想起自己昨天晚上似乎衣服都湿透了，那这干净的衣服是……心里一惊，“那，那个，我的衣裳是谁帮我换的？”

    赵琴好笑的看着他，故意说：“我换的啊，昨天那么晚，你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要不给你换，你肯定会生病的。”

    “什么？”明月惊得脸色都变了。

    “呵呵呵，”看着明月这副被雷打到的样子，赵琴笑了起来：“这么紧张干什么？好像被我非礼了一样。你放心，我骗你的，是流云帮你换的，他还帮你疗了伤。你放心，我哪里都没看到，只是用毛巾帮你擦了脸和手。”

    看着明月明显缓和下来的脸色，赵琴忽然感到有点郁闷。明月敏锐地感觉到赵琴情绪的变化，说：“谢谢姑娘照顾之情，明月定当回报。”

    回报？怎么回报啊？以身相许？赵琴心情一下子变好了，说：“公子要怎么报答我啊？”

    明月笑笑：“姑娘有什么心愿吗？明月一定为姑娘办到。”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那我就说了。”赵琴笑着说：“我想要——你……”

    明月心里一惊，猛吸了一口气，一下被呛住了，咳了起来。

    赵琴赶忙伸出手在他背上拍着，“这么激动干吗，我还没说完呢。”

    明月咳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看着赵琴说：“”姑娘请一次说完。”

    赵琴接着说：“我想要你的一个承诺。”

    “承诺？”明月愣住了。

    赵琴说：“是啊，我现在没有什么想要完成的心愿，所以就想要一个你的承诺，等我有心愿了，再来让你帮我完成。可以吗？”

    明月说：“好，只要明月做得到。”

    赵琴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摘星星摘月亮的。”

    “呵呵，”明月笑着说：“我相信姑娘。”

    “你……”赵琴看着明月温柔的笑颜，突然觉得心跳加速，她一下子从明月床边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明月，你要下床吗？我去给你端水梳洗吧。”

    明月说：“有劳！”

    赵琴赶紧推开门走了出去。

    “哎呀！”门外传来红袖的叫声，“姑娘，你这么急干什么？”

    明月听见，笑着摇摇头。

    门吱呀一声开了，流云和红袖走了进来。

    “公子，你醒了！”流云说：“觉得身上怎么样？那蛊毒……”

    “已经蛰伏回去了。”明月说，“流云，谢谢你！”

    流云说：“公子快别这么说，这都是流云的分内事。要不是公子每次都不带着流云，流云恨不能以身相代。”

    “流云！”明月轻声说：“这是我的罪孽，怎能让你来替我受过。”

    “公子！”红袖不依了，“你说什么呢？这怎么能是你的罪孽呢，这明明……”

    “快，帮我开下门！”门外传来赵琴的声音，打断了红袖的话。

    流云走过去拉开门，从赵琴手里接过水盆。

    “明月，热水来了，快来梳洗吧！”赵琴说完，发现屋子里三个人都盯着她，不解地说：“看我干什么？红袖，快来伺候你家公子熟悉啊！”

    “是，姑娘”红袖说，“我来伺候公子梳洗，姑娘，您也回房梳洗一下吧，换件衣裳。”

    听到红袖这么说，赵琴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皱巴巴的，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乱蓬蓬的。天哪！自己居然这样一副邋遢的样子，还在跟明月说话。赵琴脸上一红，慌忙说：“那个，我先回房了。”

    “等一下，”明月叫住她，“姑娘回房睡一下吧，照顾了明月一夜，想来也没有休息好。吃了早饭好好睡一觉吧！”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赵琴说着，挥挥手，走了出去。

    等赵琴一走，明月马上看向流云，“流云，昨晚是怎么事儿？琴卿怎么会在我房里？”

    “公子！”流云说：“属下也不知道，是琴卿姑娘来我房中找我，说是公子你回来了，但是晕倒在院子里。”

    红袖说：“昨天姑娘一直在等公子，直至深夜。后来下雨，她担心公子就来了明月阁……”

    原来如此，明月没想到赵琴会一直等着自己。

    流云说：“公子，昨天姑娘照顾了公子一夜，姑娘对公子很好。”

    红袖也说：“公子，姑娘公子有情，还请公子……”

    “别说了。”明月打断了红袖的话，“有情，无情，与我都没有关系。”

    明月右手抚上心口处，默默地感受着那里的跳动，“流云，红袖，谢谢你们为我担心。只是我，这一生不会也不能再有情。”

    “公子！”红袖的眼泪刷得一下就留下来脸颊，“您何苦这样哭着自己，你才二十多岁，人生还有很多年。”

    明月右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额头渗出了汗水。

    “公子！”流云看出不对劲儿，连忙走到明月床前，闪电般出手点住明月胸前几处大穴。明月双眉紧皱，双眼紧闭，似乎一下子就晕了过去。流云扶着他慢慢地躺了下来。

    “公子，公子！”红袖一边唤着明月一边小声哭泣。

    流云回头看了看她：“红袖，别说了。先让公子把身体养好吧。”

    “流云，”红袖扑到流云的怀里，说：“公子实在是太苦了！好不容易来了个琴卿姑娘，我真的希望他……”

    “我知道，我知道，”流云拍拍红袖的后背安慰道：“这一切都必须要公子自己想明白才行，我们能做的，始终有限。”

    “可是，我不甘心啊！”红袖啜泣着说。

    “放心吧，上天自然会有最好的安排！”流云说。

    赵琴一路小跑回到抱月轩，和端着早饭的小菊碰个正着。

    “姑娘，小心！”小菊勘勘避过赵琴，“姑娘一大早是去哪儿呢？连梳洗都顾不上。”

    “快快快，端水来”赵琴端过小菊手里的饭菜，说：“饭我自己端进去，你先帮我打水来。”

    “是，姑娘！”小菊回转身去端热水。

    赵琴梳洗完毕，换了衣裳，吃了早饭，并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昨夜下雨而积起的一片小水洼发呆。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飘起了细细白白的小柳絮。

    “哇！姑娘，好美啊！”小菊看着这漫天飞舞的白芒，高兴地叫着：“好像下雪啊！”

    下雪？赵琴突然想起昨晚明月昏睡的时候，似乎叫过一个什么雪的名字，好像是……天雪。

    天雪？赵琴想这应该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她来明月楼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叫天雪的女子，甚至连这个名字也没听说过，这么神秘的人物，究竟是谁呢？赵琴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红袖来的时候，看到的赵琴就是这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红袖笑着说。

    “红袖，你来了。”赵琴说：“过来坐，我正好有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红袖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赵琴说：“你知道‘天雪’吗？”

    “天雪？”红袖脸色大变，问：“你是怎么知道‘天雪’这个名字的？”

    面对红袖这么大的反应，赵琴有些意外，说：“‘天雪’这个名字，是我昨天晚上听明月说的。”

    “不可能，”红袖直接否定了赵琴的说法，“公子是不可能和任何人谈起她的。”

    “我去！你反应那么激烈干什么。”赵琴说：“我又没有说是明月跟我谈起这个名字的。是昨天晚上他睡着了，睡得不安稳，好像做恶梦了。梦里他叫了这个名字。我想，既然明月做梦都能梦见的人，一定很特殊。所以我想问问你，她究竟是谁？”

    红袖说：“是这样啊，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赵琴说：“我不介意，只要你告诉我‘天雪’是谁？”

    红袖沉默了一会儿，说：“天雪，她差一点就成为明月阁的女主人。”

    赵琴有点吃惊：“原来她是明月的未婚妻？那她人呢？”

    红袖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赵琴更吃惊了：“她，她已经……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红袖说：“具体是怎么死的，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自从她走后，公子的生活就被毁了。”

    “是吗？”赵琴说：“那说明明月很爱她。”

    “爱她？”红袖反问了一句，“公子爱她？我不知道公子爱不爱她。”

    赵琴问道：“天雪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吗？”

    “很久了，至今至少有五六年了吧！”红袖说。

    “五六年？这么就久了，明月为什么还放不下她？”赵琴问。

    “自古多情空余恨，公子，只是一个可怜的痴人。”红袖说。

    “是啊！”赵琴感叹道：“都这么久了还放不下，明月确实是个痴情人。”

    红袖冷冷地说：“琴卿姑娘，我觉得你最好不要问，你也没有必要知道。”

    红袖看着赵琴，想着昨晚赵琴对明月的样子，开口道：“姑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我！”

    “干嘛啊，这么严肃的口气，让我好紧张。”赵琴说：“有什么问题，你问吧。”

    红袖问：“你喜欢公子吗？”

    “呃——”赵琴没想到红袖会这么开门见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你怎么这么问？太直接了。”

    “你喜欢公子吗？”红袖继续追问。

    “我，那个，明月公子这么仙儿的一个人，谁会不喜欢嘛！”赵琴说：“我当然喜欢了。”

    “姑娘！”红袖严肃的说：“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我是想问你，你爱慕公子吗？想和他过一辈子吗？”

    赵琴挠了挠头，说：“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听到赵琴的回答，红袖有些失望，说：“姑娘，如果你不是深爱着公子，那就请你和公子保持距离。免得害人害己。”说完，红袖起身准备离开。

    “红袖！”赵琴大叫一声，“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姑娘！”红袖回转身来，看着赵琴说：“你在明月阁这么多天，可曾看到过公子开怀？可曾看到过公子发怒？昨晚你问我公子为何会受伤，我想说公子的伤一直都有。伤在心里，不曾痊愈。姑娘，公子过得很苦。所以，如果你不能给公子带来快乐，那也请你不要给公子带来伤害。”

    “我……”听着红袖这一长串的话，赵琴不知道说什么才还，她嗫嗫道：“我才不会伤害他呢？”

    “不会？”红袖说：“前段时间在平康坊，你擅自去招惹北堂傲天，难道不是在给公子惹麻烦吗？你知道北堂傲天是什么人吗？”

    “是啊，北堂傲天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公子会和这么糟糕的人打交道？”赵琴问道。

    “姑娘！”红袖加大了音量，吓得赵琴一哆嗦，“这里是明月楼，这是在江湖，江湖不是净土，不是只有君子好人。如果姑娘想待在干干净净的地方，就请另找他处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琴看着红袖的背影瞠目结舌，“吃枪药了吗？火气这么大，我也没说什么啊。”赵琴郁闷地想着。

    红袖走了，赵琴继续坐在院子里发呆。她的脑子里乱蓬蓬的。没想到神仙一样的明月公子居然这么可怜！还以为他是一个佛系的人，有着良好的心态。没想到是一个痴情种，这样的男人在现代已经绝种了。想想自己，八年爱情长跑最终却等来男友劈腿，借酒消愁却莫名穿越。如果自己有一个像明月这样的男友就好了，自己应该会很幸福吧。可是自己对明月究竟有没有感情呢？

    无情？那怎么可能，相处这么久，多少还有有的。有情？当然那是有了，但如果说是爱情，似乎又差了点。唉！赵琴叹了口气，算了，不再纠结无情有情了。顺其自然吧，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