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从货行出来,已是日上三竿。
易峋只觉得腹中饥饿,便照旧在货行外头的摊子上吃面。
面摊子的老板,与他是老相识,只问了一声:“还是老规矩?”也不待他回答,便朝锅里下了油,爆炒起了鸡丁辣卤子。
火光将老板的脸照的通红,他一面翻动锅铲,一面大声问道:“今年头起,你带着的那小姑娘咋样了?”
易峋看着那跳跃的火舌舔舐着锅底,答了一句:“今年底就办亲事,到时候一定请老板去吃杯喜酒。”
那老板大笑着答应了一声,又说道:“你小子也是艳福不浅!不瞒你说,我在这儿摆了十多年的摊子,这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见过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模样这么俊俏的,还真是少见。这成亲后,你就等着受用吧,那小娘子的滋味儿,保准错不了!”
这些路边摊的摊主,都是些粗人浑人,常日里和客人打牙犯嘴,嘴里荤素不忌。
易峋听在耳里,也并不生气,目光却落在了那装油的罐子上。
这是一口粗陶坛子,用的了些时日,已有些脏污不堪了,罐身上贴着一块大红纸,被油污了老大一块,勉强还能看清上面写着的“易”字。
这是易家油坊里出来的油。
易峋心念一动,问道:“老板,你这罐子油,哪里买的?是从这货行进的么?”
那店主答道:“那哪儿能呢,货行咋会跟我这小本买卖做生意!这油是从西街那边的杂货铺里买的,店铺老板说是新上的货,我就买来试试。别说,这油味儿正,质地也纯,没有一点儿杂质,比之前买的油都好使。炒出来的卤子,也格外的香。这段日子,我一直买这个。”
说着,便将一大碗黄灿灿、油汪汪的鸡丁卤子面,放在了易峋面前。
易峋看着碗中的面,心中忽然浮起了一个主意。
吃完了面,回到下河村,他便将赵三旺叫到了家中,吩咐了他一件差事——将盛源货行在城中的下家挨家查访出来,再查明白这些店铺有无售卖易家油坊的油。
赵三旺不明白他大哥为啥叫他做这事,但在他心里,峋大哥要做的事,一定有他的理由,也没有多问,隔日便进城打探去了。
赵三旺为人机灵,颇为能干。而易家的油坊出售的油,都是装成了小坛子,上面贴了他家的字号。盛源货行原不将这零星买卖放在眼中,对易峋动的手脚,也就没当回事。赵三旺查访起来,也分外方便。
待赵三旺将这些店铺挨家查明白了,易峋便进城,挨家拜访了掌柜伙计,并许诺每卖掉他家一斤油,便给店铺让一成的利。并且告诉了这些店家,易家油坊就在下河村,往后如果油卖的好,还能直接到油坊来进货,不必再过盛源货行。
这些店铺卖谁家的油都是卖,得了这些额外的好处,就如天上掉下的元宝,自然加劲儿的推销起易家的油来。
易家油坊的货正,确实比别家的更好吃些,价格却和一般行价无二,寻常百姓人家买了一回,便都愿意再买第二回。渐渐,回头客多起来,就成了固定的客源。
而这些店铺,开门做买卖便是为了求财,见易家的油卖的好,当然就会进更多的货。
盛源货行见指名要易家油的店铺渐渐多了起来,且批量从起初的一二十斤逐渐变成三五十斤,颇为疑惑不解。
易峋冷眼静观着事态变化,一时按兵不动。
这段日子里,黄玉竹果然如之前所说,到易家食肆帮忙打下手。
这姑娘人虽年轻,炮制药膏的手艺却是极好,手脚麻利且勤快。照着她爹给的方子,先炮制了二十瓶的美白面膏,至于寻常的茉莉花头油和面膏,也做了若干出来。
有黄玉竹帮忙,秦春娇反倒插不下手去了。
她便托人到宋家集子上的窑厂,定制了一批小瓷盒子。此外,她又找了个不第秀才,给了些银两,画了些花卉侍女图,印在瓶身上。这些图,按着季节不同,画了应季的花卉。她自己的主意,既然自家那块御赐匾额叫做四时一品,那便在四时上做做文章。以后这盛放面霜的瓶子,图案也随着季节而有所变化。
这些仕女图虽说不是名家手笔,但到底是读书人所绘,比寻常画匠手里出来的,添了一份灵气,少了一份匠气。这些瓶罐,便与坊间常见的颇为不同,更多了一份特色。
秦春娇还让那秀才给写了些红贴,比如茉莉花头油、茉莉花面膏、玫瑰头油、玫瑰面膏,至于新做的七子白面膏,她给起了个名字,叫做玉容养颜膏。一共写了二百多贴,付了半两的润笔钱。那秀才倒是喜出望外,这一笔酬劳,顶的上他在私塾里半个月的束脩了。
面膏头油做成封装之后,她和董香儿、黄玉竹一起,将红贴一一贴上,便算完工了。
这些面膏头油,被摆在了易家食肆东面墙上的一座小架子上。
城里那些贵妇千金,再打发人来买面膏时,听说上了这样的新货,各家都买了些回去。
那些女眷一见着这精美的瓶子,便先喜欢了几分,面膏擦在脸上,也极滋润舒适。虽是盛夏,却不油腻。过得小半个月,不少妇人竟觉得面容当真白皙了几分。
甚而还有更夸张的传闻,武安侯的胞妹跟着祖母出去避暑,在湖上游玩晒黑了皮肤。妙龄少女,又是闺阁千金,正是最爱美的时候,急的火烧火燎。回到京中,便关在屋里不肯见人。有相熟的亲戚,拿了这玉容膏给她使。这姑娘本不大信,但也是抱着急病乱投医的念头,便用了。
擦了大约小半个月的功夫,被日头晒黑的皮肤,还真就白了回来。这小姐也不是什么藏私的人,得了宝便四处跟人宣扬夸赞。
如此一来,这玉容养颜膏在京中几乎名声大噪起来。
来易家食肆买面膏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比来吃饭的还要多些。
然而炮制这玉容膏不比别的,泡药酒、熬药油,都是花功夫的事,顷刻间也做不出来许多。这些人见买不到,便将店铺里别的东西比如头油一类买了个倾尽,甚而连铺子里的糕饼点心、酱菜风鸡都没有放过。知道是当今圣上御赐匾额的食铺,买了也不会吃亏。
而这玉容养颜膏,也因着物以稀为贵和贵妇们的有口皆碑,身价倍增。
起初,铺子里只卖二两银子一罐,渐渐涨到五两,如今竟然要十两银子了。且因买主都是闺秀千金,名门淑女,装的瓶子也从小瓷盒子换成了白玉罐子,罐子上亦绘着侍女图,还题着描述女子容颜的诗句。用一方小小的精致木盒子盛了,里面垫着一块大红丝绸。东西虽说都不算金贵,却给人一种华美感。
那些淑女们,买起这玉容膏来,银子掏的就更痛快了。
左近乡镇的人,瞧着易家这店铺,不止皇上赏光,城里的达官贵人也不停的朝这儿奔,更觉得这食肆不一般。
秦春娇又有意无意的透露,她做菜做点心,用的全是自家油坊里的油。这消息传开,京里那些有名的酒楼饭庄,大厨进货,便点名要易家的油。
这一下,易家的油销量陡然涨了几倍,京里买不来,这些人打听到了消息,便都往乡下奔。
易家食肆与易家油坊,每日从早到黑,全无一刻停歇。
易家多雇了许多人手,村中闲着的小伙子,或者没了生计的妇人,都在易家寻到了差事。
如今的下河村,风清气正,欣欣向荣,比赵桐生当里正时,真是云泥之别。
赵氏族里那些人,虽有些不甘心的,还想找赵太太的麻烦,逼她将赵家的地交出来。然而黄大夫当了里正,他为人刚正,容不得这等欺凌孤女寡母的事情,又有易家在后面撑着。这些人只好悻悻作罢,偃旗息鼓。
时日匆匆,转瞬就是八月底了。
刘氏出嫁的日子将近,秦春娇总想让她娘在家中待着,静待京里来娶就是。但刘氏说,又不是头婚的大姑娘,没那么多讲究,铺子里这么忙,她哪儿好在家歇着,依旧每日到铺子里去帮忙。
这天,正是黄昏时候。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店铺打样。
董栓柱和小伙计铜钱上了门板,在堂上洒水扫地。
董香儿在后厨,煎了一条鲤鱼。
杨氏悄默声走了过来,瞧了一眼锅里,见那鲤鱼煎的焦香脆嫩,便乱夸了几句,说道:“咱家三妹子厨艺越发好了,瞧这鱼做的,多馋人哪!这跟着春娇姑娘,果然有长进。怎么着,这鱼还是做给赵三旺那臭小子的?”
董香儿横了她嫂子一眼,如今她腰板硬的很,谁也不怕了,连董大娘也说不了她,索性不管了。
她抿了抿嘴,说道:“就是的,咋了?”
杨氏没想到她竟当面认了,有些悻悻,顿了一下,忽然又捏低了嗓门,小声说道:“我说,这两天我瞧着那个黄家丫头,三五不时就粘着易家的二小子,那眉眼飞的,恨不得贴他身上去。怎么的,这丫头对易家老二有意思?”
董香儿不太耐烦背后嚼裹别家姑娘的闲话,说道:“嫂子有空闲,不如多去干点活,你管人家姑娘看上谁没看上谁。男未婚女未嫁的,就是对了眼,也碍不着谁。”
如今铺子里缺人手,这杨氏托着她男人和董香儿,也求着秦春娇在铺子里领了个差事。
横竖生意好,秦春娇也不在乎多用个人。这婆娘手脚麻利,也算勤快,干起活来也没啥可挑剔的。
杨氏便说道:“三妹子,你可别傻。我瞧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不少,她要是真缠住了易嶟,你可咋办?”
董香儿将鱼盛到了盘子里,连瞧也不瞧杨氏,嘴里就说道:“我啥咋办的?我好好的!我说嫂子,你们就少打那些闲心思了,我和易家老二,啥事没有,也不可能有。你们啊,趁早歇了心吧!不嫌累得慌!”嘴里说着额,又弄了些酒菜,和那条鱼一起,放在了竹篮子里。
杨氏急了,拉住她的袖子说道:“三妹子,你别犯晕!赵三旺这小子有啥?家里穷的一清二白,娶媳妇的本也拿不出来!你跟他好,那可真是越活越倒回去,活进茄子地里去了!”
董香儿不听她这些废话,将袖子一抽,提起篮子走了,往后面叫黄玉竹去了。
此时,黄玉竹正和秦春娇在作坊间里商量事儿。
黄玉竹从油瓶里滴了几滴油出来,说道:“春娇姐,你瞧这个乌发千金方,咱们也照着之前炮制玉容膏的法子炮制了,出来的头油就有乌发的效果呢。”
秦春娇接过去,在手背上涂抹了一片,闻了闻说道:“话是不错,但这样出来的油,尽是药气。头油不比面膏,姑娘妇人涂在头上,还爱个香味儿。谁高兴弄得自己满身药味儿?又不是病了。”
黄玉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乌黑的眼珠子直转,说道:“姐姐说的是,如果把桂花栀子放进去的话……”
话未说完,外头就传来董香儿的高嗓门:“春娇妹子,玉竹妹子,咱们走吧?”
黄玉竹一听这声音,就晓得是要给油坊干活的男人送饭了,哪里还坐得住,心思早就飞了。她便也不再谈炮制头油的事儿,跳起来拉着秦春娇的胳膊,就说想走。
秦春娇瞧她这样子,心里也猜到了几分,横竖天色也晚了,该回家去了,便笑着答应了。
起身,和黄玉竹一道,会着了董香儿,去了油坊。
当夜,秦春娇洗过了澡,走去跟易峋说话。
易峋正看账本,见她来,便合了上账册,将她抱在怀里,放在膝上。
秦春娇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褂子,下头一条葱白色纱裤,两只小脚蹬了绣花拖鞋,一摇一晃,光洁的脚背,雪白细腻,十个指头圆润可爱。
因是才洗过澡,昏黄的灯光下头,白净的脸上,肌肤吸饱了水,水嫩嫩的,泛着一丝嫩红,一头秀发只拿个钗子乱挽着,湿漉漉的,格外乌黑。
两个人悄声商议了几句生意上的事情,还有刘氏出嫁那天的事。
成亲,女方家里除了乡间习俗和必有的礼节,其实不必多做什么。
何况,刘氏在这家不尴不尬的,什么都不预备,人也挑不出理来。然而易峋却还是按照世间该有的礼俗,该准备的都准备了,甚而还预备请了厨子,买了酒菜,摆上十几桌的流水席。
秦春娇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垂首浅笑着:“峋哥,谢谢你。”
她明白,易峋全是为了她。她母亲的颜面,也是她的颜面,更是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母亲是有家人爱护看重的。
易峋环着她的腰,柔软纤细的腰肢,握在掌心之中,滋味儿当真是不错。
漆黑的眸子,锁着她的倩影,他莞尔:“这有什么,我早说过,你的母亲,我也当做自己的母亲。”说着,他忽而问起一件事来:“近来,二弟是不是和那个黄姑娘走的近了?这段日子,她总时不时跑来找二弟,都是些针头线脑的小事。今晚上吃饭时,我看她瞧着二弟的眼神,也很不一般。喜欢,热烈的简直毫不掩饰,倒把二弟弄了个大红脸。”
这段日子的情形,秦春娇也是看在眼中,她点头说道:“那黄姑娘,人是不错的,聪明也能干,这些天可是帮了我不少忙,替我出了许多主意。但就是这性子野了点儿,像只小野猫似的,她爹黄大夫也不大能管得住她。要是嶟哥真的喜欢她,其实不错的。”
说着,她忽然眼眸一横,盯了易峋一眼,似笑似嗔道:“原来你吃饭的时候,尽看人家姑娘了。人家眼里热烈不热烈,你也瞧得出来。你们男人,都是一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她明白易峋没有那种心思,但就是想做出一副吃醋的样子来逗他。
易峋看着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眸光随着眼角那颗泪痣轻转,媚态横生,而那似笑还嗔又带着几分撩拨之意的神态,直搔到了他心坎上。他心中猛地一酥,身躯也热了起来。
他搂紧了怀里娇软的身子,将她往床上一抛,自己也压了上去,低喘且粗哑的说道:“她野不野我不知道,我就想知道你野不野!我不想吃锅里的,现在就来吃碗里的!”
秦春娇咿呀了两声,感觉到他正灼热的磨蹭着自己,她喘息着:“你又来了,我洗过澡了,别……”
易峋一面剥她的衣裳,一面说:“那再洗就是了。”
秦春娇心神迷醉,但还是留着一丝清醒,她按住了易峋作乱的手,说道:“峋哥,不闹了,娘……娘就要走了,我想多陪陪她,我还要回那边去。”
易峋听见这一声,再怎么不愿,也还是放了手。
秦春娇爬了起来,拢了拢凌乱的长发,见他满脸不悦的样子,便又趴在了他背上,搂着他的颈子,在他耳边呵气道:“峋哥,别急啊。金钗子掉井里,是你的总是你的。”
她喜欢这样逗他,看着他干着急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她的心就甜的像蜜一样。
只有她能这样逗他,也只有她能让他这样急躁失控却又无奈,失去了平日里所有的冷静和镇定。
这世上所有的女人,只有她可以。
易峋恨得牙根发痒,他现在拿这个妮子是一点办法都没了。
她撩他,却又不让他碰她,近来甚而连两人之间那约定好的、成亲之前的“呵痒痒”游戏也不让做了。
他抬首,漆黑的眸子顺着那精致美丽的下巴一路滑落下去。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搔了一下她优美的颈子惹得她轻喘了一声。
易峋淡淡说道:“春娇,你尽管使坏。等成了亲,我要一点一滴的全讨回来。”
秦春娇依旧笑得甜蜜,两只梨涡旋了起来,一点儿也不知道害怕。
时日匆匆,转眼就是八月二十七了。
这日,是刘氏改嫁陈长青的大喜之日。
寡妇改嫁,原本只是再微小不过的一件事,但改嫁的那方是朝廷命官,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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