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武媛跑到了学校门口, 果然看到了……妈妈。

    阿娇正满面愁容地站在她的汽车旁。

    见了武媛, 她连忙招手, “快快快！阿媛快上车……咱们得赶快！”说着, 她自己也急吼吼地上了驾驶室。

    武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妈妈催得急，她只好上了车……

    阿娇催她绑好了安全带, 然后启动了车子。

    小汽车顿时如同离了弦的箭一般急驰而去！

    “妈妈，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这是去哪儿？”武媛问道。

    阿娇叹气，“咱们上医院……”

    听了这半句, 武媛一呆！

    等等！

    上医院？为什么？？？难道说，阿婆她……

    可如果是阿婆有事, 那为什么妈妈只为她请假、把她从学校里接出来呢？

    妈妈为什么不让阿姿一块儿来？

    武媛急问，“妈妈……”

    阿娇打断了她的话，“是你娘有事儿！”

    武媛又是一呆。

    “我娘？我、我……是我娘有事儿？我娘……怎么了？她不是在老家吗？什么时候来的省城？”武媛奇怪地追问了起来。

    阿娇叹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是这么着……你娘带着你奶奶从老家过来找我们。可你阿婆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最恨的人就是姚桂香了！现在姚桂香居然还上了我们家的门！然后呢……你阿婆拿着扫帚就是一顿打哟……”

    武媛瞪大了眼睛。

    阿娇说道, “……好啦！你阿婆想揍姚桂香想了一辈子！最后姚桂香站她面前了、她也动了手……最后还是没能打到她！你猜猜, 这是因为什么？”

    武媛抚额，“我娘拦着！”

    阿娇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你说你娘怎么就那么没出息！”

    可能是因为心里太激动, 阿娇一脚踩下了油门, 车子愈发地快了！

    “妈你别激动……”武媛劝道。

    没想到她这么一劝，阿娇还真就……更激动了！

    “我不激动？阿媛……你是知道的！平时有点儿啥子破事儿我能忍的我都忍着，也舍不得拿来烦你！可你看看、你看看啊……都这样儿了你娘她还、她还……”

    武媛追问道，“哪样儿啊？妈妈, 到底怎么了？”

    阿娇深呼吸、再深呼吸——

    “这事儿说来话长哈，其实你娘是前天来的…… ”

    阿娇说起了前天的事儿。

    因为上星期阿娇和武向东狠忙了几天，搞完了一个大项目。这星期呢，两口子就躲家里歇着、啥也不干的休息。

    结果，戚善珍带着姚桂香找上门来了。

    阿婆恨透了姚桂香……

    一见姚桂香还敢上门？

    正拿着扫帚在家搞卫生的阿婆直接就冲了上去，二话不说、朝着姚桂香就劈头盖脸的打过去了！

    可是呢，戚善珍给拦住不说，她还给武阿婆跪下了，哭了起来。

    后来阿娇出面，把戚善珍给拉了起来。

    姚桂香确实讨人嫌，可就算看在武媛的面子上，众人也不能把戚善珍赶走呀！更何况……这么多年了，这还是戚善珍头一回上门呢！

    当初因为好几家的孩子们都在省城上学呢，平时她们都住校，到了周末……一回来、也住不开啊；所以武向东就一口气买了小区里同一幢、同一层门对门的两套房子……

    当下，武阿婆因为不想看到姚桂香、又打不着她，就气呼呼地去了对面屋子、还给反锁上了门。

    阿娇就把戚善珍拉进了屋。

    姚桂香讪讪地也跟着进来了，又不住打量着这屋子。

    戚善珍一哭，就有点儿收不住了。阿娇劝慰了好久，她这才悲悲戚戚地忍住了哭泣，告诉阿娇说——姚桂香生了病，喉咙痛、偶尔咳血，拖了好久才去治，结果县医院说是咽喉癌中晚期了……

    戚善珍想法子托人给远在广东的武二狗捎了信儿去，又过了个把月，武二狗才从广东回来。

    原本姚桂香还指望着武二狗能从广东带钱回来给她治病呢……

    可没曾想，武二狗回是回来了，但一分钱没拿，还跟戚善珍吵了一架，压根儿不顾他娘的死活，然后就气冲冲地又回了广东！

    戚善珍没办法，可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姚桂香去死，只好带着她来了省城、想找武媛想想办法……

    听到这儿，阿娇和武向东对视了一眼。

    老实讲……

    阿娇心里是有点不爽的。

    可戚善珍是阿媛的亲娘啊！

    所以……

    好，忍吧！

    “那……先不急咧！”阿娇站起身，打起了哈哈，“她婶子远道而来，累了吧？这样儿吧我先领着你俩去外头的酒店开个房？先安顿下来洗个澡换身衣裳吃点东西？”

    姚桂香打量着这宽敞明亮的屋子，说道，“还住啥子酒店？我看这里就挺不错的！”

    ——她的声音粗戛难听，压根儿就不是正常人说话的声音。

    戚善珍道，“娘！咱们远来是客，就听指挥吧！”

    “明明自家有好房子，做什么要花钱去外头住？还不如把住店的钱给我咧我就在这打个地铺也行……”姚桂香小小声说道。

    戚善珍跟着阿娇站了起身……

    没想到，她突然脸色一白！伸出手扶住了沙发靠背。

    阿娇见她精神不好，连忙问道，“……她婶子，你怎么了？”

    戚善珍默了一默才答道，“没事哩，可能是……坐车坐久了，有点头晕。”

    阿娇领着她二人、在小区门口的招待所开了个房间，安排她们住下，又带着她俩去了招待所楼下的小馆子吃了饭。

    看得出来，戚善珍非常窘迫……

    她避开了武向东，几近卑微地求阿娇，让赶快通知武媛回来，拿钱送姚桂香上医院看病。

    要是旁人……

    哪怕就是武家村里随便哪个村民找上门来，阿娇也会好好招待呢！

    可这一回，来的却是姚桂香！

    按说吧，这人生了病、而且得的还是“癌症”这种绝症，要是姚桂香的模样儿再可怜巴巴一点、再大彻大悟一点、又带上些追愧莫及的内疚与后悔的话……

    没准儿阿娇会同情她的。

    因为阿娇是唯一一个没被姚桂香委屈过的人了！

    但问题就是……

    得了绝症的姚桂香，怎么还是那副神憎鬼厌的样子？！

    所以阿娇也就是推脱，“她婶子啊，阿媛今年都高三了！这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每天都被老师关在学校里学习哦，我们当家长的都没办法随便见呢！要不这样，你们呢就安心在这里住下，等到周末阿媛回来了，再问问她的意见、好不？”

    说着，她又故意小小声地喃喃自语，“……这得了绝症，找阿媛干啥子哟！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不是医生……再说了，以前阿媛小的时候，你们个个都嫌她是个赔钱货，对她不是打就是骂的，现在她大了，你们还有脸当她是个提款机？！”

    这话是说给姚桂香听的，可人家压根儿没当成一回事！只是看到餐桌上摆着一盘子辣椒炒五花肉……姚桂香两眼放光、一个人霸住了一整盘菜，卯足了劲儿猛吃。

    倒只有戚善珍，被臊得满面通红，又手足无措的。

    这第一天……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过去了。

    第二天，阿娇例行公事去招待所看望一下戚善珍。没想到，戚善珍却躺在床上，还一副面色腊黄、气若游丝的模样儿？

    阿娇连忙问戚善珍、怎么了。

    戚善珍喘着粗气说不碍事，就肚子疼……过一会儿就好了。

    戚善珍一点儿也不关心姚桂香、却不能不管戚善珍！

    她见戚善珍从昨天开始就是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一直到今天……还是这样儿？

    当下，阿娇就回了家、把武向东喊了过来，夫妻俩架着戚善珍，将她送进了医院。姚桂香见了，唯恐众人扔下自己不管，连忙也跟着去了。

    结果呢，戚善珍到了医院，也不肯说自己到底哪儿不舒服……

    最后还是阿娇拍了板儿，让给戚善珍全身体检一遍！最后在给她验尿的时候，查出白细胞异常？

    阿娇想了想，拉着戚善珍去了女厕所，问了一通悄悄话。

    最后，阿娇带着戚善珍去妇科检查身体了。

    再后来……

    医生说，戚善珍的情况不太好、最好做个刮片检查。因为像戚善珍这么严重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子宫出了问题。

    阿娇一听就急了！

    她立刻询问医生，然后在医生的建议下，加价做了个二十四小时就能出结果的化验……

    听到这儿，武媛急了！

    “妈妈，你的意思是……我娘她、她……化验结果出来了？”她紧张地问道。

    阿娇停下了车。

    她转过身、看向武媛，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媛哪，你可别着急啊！你应该知道……现在你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如果你娘真有什么事儿，我和你爸爸、包括你娘……我们都不会让你知道这件事儿的！”

    “可我们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你，就证明着……你娘的情况呢，还不算太糟糕……”

    武媛急道，“妈妈！你告诉我，我娘她、她到底是啥病啊？”

    阿娇深呼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今天下午才出的结果，你娘她……宫颈癌二期（注1）。”

    武媛瞪大了眼睛。

    “宫颈癌二期……是什么意思？”她艰难地问道。

    阿娇和声说道，“意思就是——这不是最坏的结果，绝不是！医生说了，得了这种病、最坏的结果是切除子宫……切除子宫也没事啊，我们门店里的安大姐不也是得了这种病、也切除了子宫嘛，她现在还上班儿呢……”

    其实阿娇也是在安慰武媛。

    ——宫颈癌二期当然比晚期强些、但距离晚期也就是临门一脚了！再说了，就算切除了子宫能保住性命……那也是一辈子与医药相伴了！

    话如如此，但阿娇还是温言宽慰道，“阿媛，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之所以这么晚还把你从学校里接出来，就因为……今晚上专家门诊，我希望你也能参与进来。”

    “阿媛，咱现在不缺钱，所以呢咱们好好听医生的话……你也跟你娘做好思想工作，咱有病就治病，省城治不好、咱上北京去！北京治不好、咱送她去国外治！总之啊，你娘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说着，阿娇重新启动了车子。

    武媛坐在副驾座，呆呆地看着窗外。

    不知不觉……

    她已泪流满面。

    阿娇带着武媛赶到了医院，又匆匆赶到了住院部。

    武向东正倚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抽烟。

    “爸爸、我、我娘呢？”武媛急匆匆地问道。

    武向东用夹着烟屁股的手、指向一间病房。

    武媛推开门冲了进去……

    阿娇骂武向东，“咋又抽上了呢？上个月不还戒了的？”

    武向东愣了一下，看看夹在手指间的烟屁股，然后猛吸了一口……

    “你！”阿娇被气得半死。

    这时——

    从病房里传来了武媛的哭声……

    阿娇再顾不上武向东，急急地进了屋。

    武媛已经和母亲抱头痛哭了起来。

    “娘！娘……你为什么就不早听我的话！要一早跟那个畜生离了，你早点儿到我这儿来、没准就能早些知道这病……也就不至于拖到现在！”

    戚善珍还没来得及答话呢，一把粗戛难听又十分沙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说谁是畜生呢？那可是你爹！”

    武媛转过头，看到了……一脸不满意的姚桂香。

    如今家里并不缺钱，所以阿娇给戚善珍安排的是单人病房。

    宽敞的病房里，放着一张可以调试头位高底的单人病床，这会儿戚善珍正躺在床上；另外，还有一张床、明显是给陪房家属的弹簧床。

    姚桂香坐在弹簧床上，看着武媛干巴巴地笑、还露出了讨好的表情。

    武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戚善珍则含泪笑着安慰女儿，“其实现在也不晚……”

    武媛气苦，“你——”

    姚桂香又讨好地说道，“呵呵，好久没看到招娣了……哎，招娣漂亮了好多咧！”

    武媛深呼吸……

    她小小声问戚善珍，“娘，你不舒服……到底有多久了？我过年不还去看了你么！那时候你怎不说呢？”

    “人有五脏六腑、又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戚善珍微笑着说道，“原来呢，是有点儿不舒服，就是没想到是这样儿的病嘛！”

    姚桂香在老家当惯了大家长，一向作威作福惯了。此刻见武媛始终不理睬自己，便有些不自在，便小小声嚷嚷了起来，“善珍，搞点吃的来咧！晚上吃的那是啥……都没一点点味！现在招娣也来了，红烧肉搞一个吧？”

    武媛转头，怒视着姚桂香。

    姚桂香一愣，顿时有点儿悻悻的……

    “阿媛，过来！快点儿，主任他们都到了！为了迁就你，人家特意晚上开这个专家会诊哩！赶紧的啊！”阿娇站在病房门口叫唤了一嗓子。

    武媛连忙站起身，对戚善珍说道，“娘，你等我一会儿……不，要是太晚了你就睡吧，明早上我再过来看你。”

    “你不上学啦？”戚善珍问道。

    武媛道，“我心里有数。”

    她走出了病房，却听到姚桂香正在抱怨戚善珍——

    “本来是带我来看病的，结果你看看……倒变成了给你看病！一屋子的人，个个都围着你转！哦，你的病、是病，个个都紧张你……可我不也病着么，咋没个人说，也带我去检查一下的！早知道这样，还来这里做什么？不如明天回去……”

    武媛停下脚步，回过头怒视着姚桂香，骂道，“你想走你走！还当是有谁留你不成？我娘生了病、我管着她，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你生了病，也去找你儿子去啊！你又不是没儿子！”

    姚桂香被吓了一跳！

    这时，阿娇等得不耐烦，过来数落武媛“你理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干嘛咱们赶紧去办正儿”，然后就拉着她急匆匆地去了主任办公室。

    已经有三四个医生呆在办公室里了。

    武媛一到，那几个医生就介绍起戚善珍的病情来……

    这会议开到大半夜。

    结束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武向东去买了宵夜来，请几位主任医生吃。

    ——几位主任医生商讨了大半个晚上，得出的最后结论就是，先进行保守性的治疗。如果能控制住、使病情不再恶化，那当然皆大欢喜。倘若在保守治疗期、病期控制不住的话……那就必须要切除子宫。

    以及，保守治疗的期限是……至少六个月。

    医生建议头一个月先住院观察，观察期过了以后可以回家疗养，然后按期来医院复查就行。

    阿娇一直陪着武媛……

    但武媛的神情有些恍惚。

    母女俩回到了戚善珍的病房，但她已经睡着了。

    两人没进去，站在门口、透过门框上方的玻璃窗朝里头看了看……然后对视了一眼。

    阿娇冲着武媛使了个“别吵你娘休息”的眼神。

    武媛会意。

    两人转身离开了。

    武向东在不远处等着她俩。

    “现在三点多快四点了，要不，我们送你回家睡一会儿？”阿娇问道。

    武媛摇头，“学校六点半早自习呢，从这里回学校……开车也要半小时吧！”

    阿娇看看左右，“那要不咱们去急诊室坐一坐？你就靠在我身上打个盹儿，好歹眯一眯……你现在功课紧、任务重……这一晚上不睡觉，明天怎么吃得消？”

    说话之间，阿娇拉着武媛去了急诊室，找了两个空位坐了下来，又强行扳过了武媛的肩头，让武媛靠在她的怀里。

    半晌，武媛才闷闷地说一了声，“妈妈、谢谢你！”

    “傻孩子！”阿娇低声说道。

    武媛在妈妈怀里沉沉地睡了一觉。

    梦中，她像个局外人似的，站在半空中以俯视的角度看着一帧帧、一幅幅的图……每一个画面，都是她的母亲。

    年轻时候温柔美丽的她、中年时候瘦弱纤细的她、以及……明明和阿娇同年、偏偏看起来却跟阿婆相同年纪的她……

    而梦中的母亲，无一不含泪着泪喃喃说着【我过得挺好的、挺好的……】

    武媛忍不住说道【别骗人了，你过得一点儿也不好！你过得不好、却也不愿意离开。是因为你觉得你根本无处可去？外婆外公早已不在世，大姨三姨也各自离开……】

    【所以你憎恨他、也憎恨这个家，可你又提不起离开的勇气！”】

    【你一直在找借口，什么为了孩子、为了老人、为了所谓的‘夫妻情分’、为了‘从一而终’……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你太胆小、不敢面对充满变数的未来……”】

    【不！不！！！”】母亲拼命摇头，哭着喊道，【不是我胆小！不是的……我、我不能离开这里，是因为、因为……】

    “阿媛？你在说什么呢？快醒醒！”

    阿娇的声音响了起来。

    武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乖儿，是不是做恶梦了？”阿娇抱着她问道。

    武媛陷入了怔忡。

    阿娇温柔地说道，“……乖儿，莫要担心了，你起来、乖乖坐好，看着我。”

    武媛抬起头。

    阿娇看着她，正色说道，“阿媛，你一向懂事得很，有些道理……你比我懂得还多。但我就怕呢，你是当局者迷，所以我这个旁观着清……必须要提醒你——你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

    “现在，就是你人生中最最最、最重要的时刻、没有之一……什么都能耽误，就是学习不能耽误！所以呢，这事儿你得放一放！昨晚上那几个主任不都说了么、保守治疗期限为半年……可距离你高考，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你啊，必须先打起精神来把学习搞好，至于你娘这边的事儿……我和你爸爸会照看好的！你就只在周末的时候回来，好好陪陪她就成……知道吗？”阿娇一一交代道。

    武媛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查癌症没有24小时就能出结果的。

    是我拉快了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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