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听了民警的话, 武家人齐齐惊呆！

    武向东傻了。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叫嚷了起来, “你就胡说吧！老子要是有老婆，特么的老子还……”

    嚷了这半句，武向东突然想起了什么, 连忙又追问道，“嗨哥们儿，那啥、劳驾问问哈……我老婆是谁啊？”

    民警瞪着武向东看了半天, 见他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气愤模样儿不像是装的，就低下头去皱着眉头辨认了一下卷宗上的潦草字迹，说道, “……你也太夸张了吧？自己的老婆是谁你都不知道？我看看哈……嗯, 戚、戚善珍？？？”

    武媛惊呆了！

    武向东和武仪春也惊呆了……

    半晌, 武仪春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不！不不不！这不可能！不对啊警察同志, 我、我大哥他、他……他二十一岁的时候犯了事儿，然后就、就进去了！那时候他压根儿就没结婚！这我可以保证的！绝对没有！”

    民警一听, 犯了难, “那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基本上呢，乡镇里村民的婚姻状况，都是由村干部登记造册报上来的，你们等等哈我再看看……”

    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卷宗, 民警又道，“这是……嗯，十五年前的责任田划分的时候，村委报上来的。”

    “十五年前？”武仪春想了又想，说道，“十五年前……那就是，七四年？！那一年、那一年……啊！我、我知道了！”

    众人齐齐侧目看向了她。

    “谢谢你哈警察同志！那啥，我、我们还有事儿！呵呵呵……那啥，反正我们有事儿再来，回见！”武仪春勉强冲着民警打了声哈哈，就赶紧推搡着武向东离开了。

    阿娇一脸的错愕……

    武媛更是震惊到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以前想不通、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地方……如今终于找到了答案！

    她浑浑噩噩的，最后还是妞儿扶着她从派出所走了出来。

    武仪春把大伙儿领到镇上的一家冰饮室的门口，摸出五角钱让妞儿去给大伙儿一人买了包冰果，然后众人就围坐在冰饮室门口的太阳伞底下，一边喝冰果一边说话——

    “七四年的时候，是这样儿的……”

    武仪春说起了往事。

    原来，当年戚家在祖上略有薄产，后来在斗争中被人陷害，所以成分不太好，一家子被关进了牛棚。要想让自个儿和家里人免于斗争的话，最好就是变成无产阶级……

    武老爷子当年还是有点手腕儿的。

    他看上了戚家的二女儿戚善珍，想讨回来配给长子武向东。

    武老爷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给戚善珍和武向东订了婚。不过，他俩还没来得及结婚呢，武向东就出了事儿，坐大牢去了。

    就在武向东蹲号子的第三年，武老爷子患上了重病；就在武老爷子弥留之际，戚善珍“嫁”进了武家。

    不过，当时武仪春已经在镇上的汽配厂当上了临时工。在那个年代，一切都追求简朴，再加上武老爷子在三年前聘娶戚善珍的时候，彩礼就已经送到了戚家。所以戚善珍进门的时候，既没有婚礼、也没有酒席……

    在镇上打工的武仪春甚至都不知道这回事儿！

    ——所以直到现在，武仪春都在怀疑，当初戚善珍匆匆嫁进武家是不是为了给老爷子冲喜！不过，在当时，“冲喜”这样的概念属于四旧思想，武仪春虽然在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一直没敢说出口、甚至连问都不敢问。后来日子长了，她也就习惯成自然，不再想这事儿了。

    说远了……

    那时候武仪春正在镇上打工呢，她突然收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这才匆忙赶回了家见了父亲一面……那会儿武老爷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当天晚上，武老爷子就去了。

    悲伤过度的武仪春都没注意家里多出了一个戚善珍！

    直到第二天武家办白事儿的时候，武仪春才注意到……戚善珍穿着白麻布、和武向南一块儿跪在武老爷子的跟前，充作孝媳。

    不过，当时武仪春心里想的是——

    几年前武老爷子为聘戚善珍为儿媳时，几乎是倾尽武家所有了！现在大哥蹲号子去了，不可能再娶戚善珍，而戚家在这场联姻中又没有过错，当然也不会退还彩礼。

    然而武家也不再有余钱为武向南聘个儿媳了……

    虽然戚善珍比武向南大了几岁，但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嫁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也不算太出格。

    所以武仪春也就没多问。

    没想到——

    往事尘封多年以后……

    居然在这个时候爆出来，当年戚善珍嫁进武家的时候，居然是跟武向东办理的结婚手续？

    听了武仪春所说的话，阿娇已然知道，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

    她松了口气，脸色总算是好了些，说道，“那怕是当年……负责登记造册子的村干部不大识字还是怎么滴？谁让你们兄弟几个的名儿吧，不是东就是南、要么就是北的……这写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不料，这话一出……

    武向东、武媛和武仪春却都陷入了沉默。

    武媛虽然不知道自家老爸和二姑在想些什么……

    但她心里却是亮堂堂的！

    ——难怪来娣的腿受了伤的那天晚上，武二狗要当着武向东的面、毒打戚善珍了！

    当时武向东和武媛带着来娣从镇上的医院回来以后，戚善珍和武向东两人围着孩子们打转儿……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可不就是父慈母爱、女儿乖巧的天伦一幕？

    ——难怪武二狗会因为红桃K丸药，把还在坐小月子的戚善珍给打了一顿！

    当时武媛哪有什么钱？她买给戚善珍的红桃K丸药，根本就是用武向东的钱买的！可武向东又不知道戚善珍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所以他毫无避嫌的意识。当武媛说想给小产了的戚善珍买补药、武向东二话不说就允了……

    这本是武媛和武向东的无心之举，甚至是好心；可落在心胸狭窄的武二狗的心里，却成了极度的讽刺、和主权的宣召！

    ——也难怪在武媛和爸爸即将离开武家村的头一天晚上，武二狗要半夜摸进家里来，想弄死武向东了！

    因为那天武媛跑回了武家，正好遇上了要带着来娣离开的戚家姨妈！戚善珍到底嫁给了武家兄弟俩中的谁……也不知道的，这事儿一直被瞒得很好，所以武家的小一辈儿的人根本就不知道！

    但是姨妈戚杏珍肯定是知道的！

    可能就因为这个，又“揭”开了武二狗心里那道过不去的伤疤，所以他才会半夜摸过来……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地弄死武向东算了！

    想到这儿……

    武媛的心就拔凉拔凉的！

    前世她以为武向东是喝醉了酒、半夜失足落入鱼塘的！所以她想方设法的非要让父亲避开村里为六太婆过世而办的白宴，却完全忽略了“姨妈来家带走了一个小姐妹”也是在这个时间点内的事儿！

    这么说……

    武媛的两手攥得紧紧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冰冰凉凉的冷汗！

    以前她就觉得奇怪，自家娘长得漂亮、性子还温柔、又为武二狗生儿育女、干起农活做起家务来也是任劳任怨的……为啥武二狗这么没良心，对娘不是打就是骂的！

    现在……

    原来是这样！！！

    ——不就是因为某人超强的嫉妒心理、不可理喻的占有欲、以及色厉内荏的心虚表现么！

    以及，前世的武媛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长大，又一直被家里人困在方寸之间，对于很多事情，她也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但长期的潜移默化使她习惯成自然、并且见怪不怪，因此失去了反思的能力。

    而今生，她的视野可比前世宽广许多，所以早早觉察到了种种的不对劲儿！尤其是在分家以后，她从村里其他人的表现中感觉到，武向东虽然是个坐过大牢的杀人犯，但村里人对他的风评明显更好……

    相比之下，武家倒像是被孤立的？

    这又是为什么？

    要知道，在武家村，武姓可是大姓，全村百来户人家里，超过六成的都姓武！剩下的四成，一大半儿都是跟武姓沾亲带故的，另外小一半儿才是外来户！

    那为什么……村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欺负外姓人的事儿，但全村人却齐齐整整的、若有若无地排斥着武二狗一家？

    武媛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时，沉默已久的武仪春又提出了另外一条思路——

    “大哥啊，七四、七五年的时候，正是生产队吃大锅饭的时候哩！所以我寻思着，是不是家里先是少了大哥，后来爹也快不行了……所以爹娘才着急着想让善珍进门？毕竟在那个时候啊，家里要是少一个男丁的话，口粮也短一大截哩！”

    阿娇听了，表示不能理解，“这毕竟戚家收了武家的彩礼，想趁着武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把戚嫂子娶进门儿，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不是直接让戚嫂子嫁给武家老三呢？”

    众人都沉默了。

    老实讲，这事儿……水太深，没人敢往深处想。

    只妞儿天真地说道，“依我看啊，会不会是……戚婶子根本就不知道当时武叔已经坐牢去了？她还以为她嫁的是武叔呢，没想到过了门儿以后，武家人却让她和武三叔配成对儿！她一个人也没法子，最后只能认了？”

    此言一出……

    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其实这就是最合理的猜测。

    只是，人人都不敢说出口……

    妞儿被母亲阿娇狠狠地瞪了一眼！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吭声了。

    阿娇的脸色又一次沉了下来。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武向东会对戚善珍产生愧疚感吗？她和武向东还没成事儿呢，这就开始节外生枝了？

    阿娇转过头，幽怨地看了武向东一眼。

    武向东的马脸憋成了紫茄子。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了解围，武仪春尴尬地说道，“不、不不不……不可能啦！要我说呢，这事儿、这事儿……”

    其实武仪春的想法根本就跟妞儿一样！

    可这会儿众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她……

    已经开口说了半截的她实在是骑虎难下！

    没法子，武仪春只得信口胡诌，“那啥，生产队上……那个，是按着、按着家庭人口来分粮的哩！要、要是善珍和我三弟是一房人的话，那……那就要少领一份口粮！呵呵呵……肯定是这样的！所以就为了分多点儿口粮，才、才把善珍这个媳妇儿给记在了长房我大哥的名下……”

    说到这儿，武仪春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只得底气不足的来了个总结，“娇姐你、你别多想了！我大哥他、他和善珍没啥，真的！”

    阿娇还是没说话。

    空气中充斥着尴尬的因子，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武向东看出了阿娇面上的不自在，便吭哧吭哧地说道，“……其、其实吧，我蹲号子以前也就见过她几次！嗯、两次！真的！说了两次就两次！多一次我是王八！”

    “后来我从号子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个中年妇女了……她、她都根、根本不是从前的那个样子了！你、你说，我、我和她……还能有啥啊！”

    武仪春也打量着阿娇的脸色，继续解释道，“就是！娇姐你别想多了，我哥和善珍之间……那、那就是以前我们老父亲还在的时候，嘴上随便乱说的！现在善珍和我们家老三……孩子都生了好几个啦，我大哥和善珍……还能有啥呀！呵呵……”

    这俩不解释还好……

    一解释，总有几分越描越黑的意思。

    阿娇愈发的不自在，就淡淡地“嗯”了一声。

    武媛听不下去了，便说道，“现在也只能见招拆招了！不过，咱们还得把事儿弄清楚！二姑，怕是又要劳烦你了！”

    武仪春一怔。

    她看了看武媛、又看了看武向东……

    老实讲，阿媛虽然能干，却毕竟是个小孩子。武向东虽然是成年人了，可这事儿要是让他回老家去办……怕是只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那……

    除了她武仪春、还能是谁回老家去办？

    可这样的事儿又该怎么办？？？

    见武仪春面露难色，武媛又给出了个主意，“我爸要和娇婶成事儿，恐怕就得先理清我娘和我爸的婚姻关系……”

    说到这儿，武媛就觉得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要是让不明就理的人听了，还以为她撺掇着父母离婚、又怂恿父亲和别的女人成事儿呢！

    但怎么说呢……

    说句心里话吧，武媛是真觉得，她娘戚善珍嫁谁都好过嫁给武二狗！现在戚善珍和武向东是名义上的夫妻，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让戚善珍跳出武家那个火坑呢？

    可是，可是……

    她基本也可以断定，已经为武二狗生育了五个孩子的戚善珍……应该是不会离开武家了。

    所以早点儿把娘和武向东的“婚姻关系”解除才是最最要紧的事！

    想到这儿，武媛长长地叹了口气。

    武向东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怎么理清哩？”

    武媛回过神来。

    “那还能怎么理？先让派出所户籍科的民警给咱出证明，然后拿着证明上民政局去，问清楚离婚的事儿怎么个办法！问清楚以后……如果能不惊动其他人、光是我娘和我爸爸两人自个儿做主就能离的话，那就找个理由把我娘从老家叫到镇上来，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得地把这婚给离了……”

    她虽然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但还是一鼓作气地把她的意见说了出来。

    武仪春听了，拼命点头，“对对对！就该是这样儿的！”

    当下，众人又一块儿回到了派出所，找那户籍科民警开出了武向东的婚姻证明。

    已经到了这个点儿了，眼看着就快要到下班儿的时间了，武仪春借了派出所的电话，给她在民政局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接下来，众人又一块儿去了民政局。

    武仪春的那个在民政局上班儿的朋友特意留了下来等着众人……

    拿到了武向东的婚姻证明以后，这人仔细地看了又看，就把要办离婚的注意事项给说了。

    ——这婚姻呢，是两个当事人你情我愿的事儿。要是两口子过不下去了一定要离婚的，只要能达成一致协议的，其实也就是签个字的事儿！其他人不能以任何借口来干扰。毕竟这是新时代了嘛，婚恋自由！

    众人齐齐地松了口气。

    武仪春谢过了她的朋友，众人这才又浩浩荡荡地朝厂里走去。

    “这打铁要趁热，拖久了可就真的夜长梦多了！”武仪春说道，“既然这么着，那我就……明天回一趟老家去！”

    武向东感激地说道，“春啊，多亏了你哩！等事儿成了我给你封个大大的媒人包！”

    武仪春瞪了他一眼，“那你还想少了我滴还是怎么的？”

    武向东嘿嘿干笑了几声。

    武仪春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娘家的三嫂和大哥登记结婚了、却跟三弟生养了好几个孩子！！！这也太……那啥了吧？所以这事儿必须得马上办好了，否则将来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戚善珍说不定会被判个重婚罪！这家里已经出了个杀人犯了，再出个犯重婚罪的……

    也幸好她已经在汽配厂经营了十几年，人人都知道她武仪春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要不然，光是为了这些破事被人指指点点的……

    那日子简直没法儿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