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遭变故静水生波
“走, 我们去找!”
林思虞走到门边,扶住了方琮珠:“我们就到上海街头去找,不管怎么样, 都要把他找到!”
方琮珠一只手撑着地, 一只手被林思虞拉着, 慢慢的站了起来。
“我怀疑我大哥是去青年剧社了。”
林思虞想了想:“或许是。”
“你知道剧社的地点吗?”方琮珠转过头,一脸希冀的望向林思虞:“你不是给他们写过剧本吗?应该知道他们在哪里?”
林思虞摇了摇头:“听你大哥说去年他们已经搬过一次了,好像是租金不够。”
方琮珠颓然的低下了头,是的,上回那些青年剧社的人在自家开会的时候就提到了资金不足的问题——方氏织造那一会儿正是经费紧张的时候, 方琮亭手头没有太多的钱, 所以青年剧社只能从原来的那个地方搬出来, 搬到了一个价钱相对便宜的地段。
她现在有些懊悔, 那时候怎么不跟着方琮亭去青年剧社看看,至少也能知道他的行踪。
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补,只能赶紧去四处寻找了。
“我们去找找看。”方琮珠拿起汽车钥匙:“街上转一转, 或许能碰到。”
她寻思着, 在原来剧社排练的地方转一转,或许搬得不远。
“好, 总得尽快找到他才是。”
林思虞也心急如焚, 他不知道警察署要用什么名义抓捕方琮亭,可既然已经上了那个名单,肯定必须要逃走。
方琮珠开车, 林思虞眼睛四处张望,两个人紧张的看着上海街头的行人,他们先去了青年剧社原来的地址,问了下房东,看看他是否知道青年剧社搬去了哪里。
房东皱了皱眉:“似乎说是搬去闸北那边了。”
闸北!
方琮珠燃起了一点点希望,她飞快的上车,与林思虞一道朝闸北那边找了过去。
闸北这边算是上海的抵挡街区,街道拥挤了不少,汽车从人群穿过,有些费力气,方琮珠不得不全部精力用在开车上,只能是林思虞在左顾右盼。
林思虞的目光从街道上行人的脸孔上浏览而过,男女老少的脸孔似乎在他眼前重叠起来,一张又一张,好像非常模糊,根本没法辨认。
慢慢的,似乎出现了审美疲劳,他的眼前看着谁都像方琮亭,可仔细一看,谁都不是方琮亭。他捏紧了双手,手心里有汗,心中战战兢兢,生怕错过街头的任何一张脸孔。
眼睛瞪得发酸,然而却还是没看到方琮亭,方琮珠停下车,一张脸伏在方向盘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绝望。
“我猜……”她艰难的说出了一句话:“是不是我大哥出事了。”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林思虞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琮亭不会有事的!”
他的手心里滑溜溜的有汗,可是掌心很温暖,给了她一种力量。
方琮珠抬起头来:“嗯,我大哥不会有事的!”
她咬了咬牙:“我们再去找!”
在上海街头转了一圈又一圈,汽油耗尽又装了一箱油,两人甚至都忘记了要吃午饭,在街上一直转到了傍晚时分,一无所获,这才垂头丧气的回了江湾。
“啊呀呀,大小姐,你去哪里了啊,怎么中午都没回来吃饭?”
李妈见着方琮珠和林思虞走进来,赶紧到厨房那边去弄饭菜:“等会夫人都要回来了呢。”
这句话让方琮珠有一丝丝惊惧。
母亲回来以后,若是知道这件事情,还不知道会对她有多大的打击?
她与林思虞对视一眼,两个人心里头都充满了焦虑。
“要不要去警察署打听一番?”林思虞犹豫了一下:“我去找我爹问问。”
方琮珠摇了摇头:“没必要,你爹那么一个爱财如命的,你去问他,少不得又要给钱,我们再等等,吃过晚饭以后,我开车去警察署问一问。”
林思虞沉默了一下:“好罢,到时候再说。”
方琮珠看了看落地玻璃窗,外边的天际红艳艳的一片,晚霞已经铺满了天空,最外头镶嵌着一道金红的边儿,看着有些刺眼。
这是太阳落山时最后一道微光,不久以后就会是一片黑暗。
从大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手里挎着一个篮子。
翡翠回来了。
广慈医院有两个忠心的男下人在那里招呼方正成,早餐他们自己到医院食堂或者是外头吃,中餐晚餐都是翡翠负责送过去——方夫人白天都呆在那里,给方夫人送饭菜,顺便也把他们俩的捎过去。
“小姐!林大少爷!”
翡翠欢欢喜喜的冲着方琮珠喊了一句:“老爷今天流眼泪了!”
方琮珠一抬头,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我父亲……流眼泪了?”
“可不是?”翡翠兴致勃勃的告诉她:“夫人和老爷说着话,说这些天方氏织造的销售情况很不错,告诉老爷小姐你设计了好些款新品图案都卖得很好,老爷的眼角流泪了哪!夫人喊了史密斯大夫过来看,他检查了老爷的身体以后说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真的吗?”方琮珠又惊又喜,要是父亲能够醒过来,总算是要减轻一点点负担了。
“嗯,真的,史密斯大夫是这么说的!”
翡翠步履轻快的朝厨房那边走了过去:“我帮李妈打打下手去。”
方夫人从苏州那边带来了三个下人,一个专管着接送方琮桢和他的衣食起居,一个负责江湾别墅的打扫工作,还有一个管着外边的大门和几块空旷的地坪,修剪草皮和花枝,有空的时候帮着李妈到厨房里弄弄,可是毕竟现在吃饭的人多了,李妈加上这半个助手有时候也忙不过来,翡翠只要得空都会主动去厨房帮忙。
李妈先给做了医院里几个人的晚餐,老金开车送了翡翠过去,方琮珠瞧着汽车缓缓开出大门,嘴里喃喃:“要是母亲知道了这事情,还不知道会有多么伤心呢。”
林思虞沉默了一下:“暂时别告诉她,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你大哥究竟人在哪里,是不是?”
方琮珠点了点头:“但愿他已经得到风声离开上海了。”
两个人毫无吃饭的心绪,哪怕李妈做的饭菜分外可口,还是没有一点心思,匆匆忙忙扒了两口饭之后,两个人就并肩朝外边草坪走。
老金开着汽车走了,要在医院等到接方夫人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想了想,准备坐黄包车去一趟上海警察署。
“我有个记者证,也采访过他们市政府的一些要员,不知道能不能请他们给我说一声,去警察署了解一下你大哥的情况。”林思虞摸了摸随身携带的那个棕褐色的小本本,心里头浮起一丝丝希望。
虽然《申报》的记者算不上什么,可毕竟还是与市政府的要员见过两次面的,总能说上几句话,只要方家肯出钱,应该能把方琮亭给保出来。
两个人走到别墅门口,并肩站在路边等黄包车经过,这时候,两束汽车车灯的光带扫了过来,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慢慢的开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孟敬儒看着站在那里的两个人,心情复杂。
本来只想着来方家坐一坐,能看她一眼就足够了,可现在猛然见着了两个人,孟敬儒心里头就如打翻了醋瓶,酸溜溜的满不是滋味,那股儿酸气都冲到了喉咙口。
可他已经开车过来,又不好若无其事的开走,停在路边,眼睛望着方琮珠,一张嘴似乎被胶水牢牢的粘住,怎么也打不开。
方琮珠冲着他勉强笑了笑:“孟大哥,你来找我大哥么?”
孟敬儒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他在家吗?”
“他……”方琮珠摇了摇头:“他不在。”
“你们是要去哪里?我送你们一程罢。”孟敬儒极力将自己酸溜溜的心情克制住,拍了拍汽车座椅:“快上来。”
方琮珠与林思虞相互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然而孟敬儒却没有将汽车开走的意思,他甚至伸手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林思虞轻声说了一句:“琮珠,咱们坐孟先生的车罢。”
方琮珠挪了挪脚步:“好。”
两个人坐上了孟敬儒的车,都坐的是后座。
孟敬儒将副驾驶的车门关了,回头看了一眼方琮珠:“琮珠,你要去哪里?”
“我们想去……警察署。”方琮珠回答得有些勉强。
“警察署?你们去那里有什么事情?”孟敬儒有些惊奇:“琮珠,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情?需要帮忙吗?”
方琮珠的脸渐渐的低了下去,声音变得很小:“我大哥……或许出事了。”
“琮亭出事了?什么事情?”孟敬儒吃了一惊,赶紧发动了汽车朝上海警察署那边开:“好好的他能出什么事?”
“我们也只是猜测,找了他一天了,还没找到人,想去警察署问问。”
方琮珠叹了一口气:“希望不在便好。”
孟敬儒一边开车一边搭话:“你大哥一个正正经经的大学生,帮着家里经商也没弄什么阴谋诡计,警察署为何要捉他?”
“我们得了个可靠的信息,警察署的抓捕名单上有他的名字。”方琮珠没有说得很清楚,含含糊糊的一笔带过:“现在就想去问问看。”
“警察署怎么能乱抓人?”孟敬儒听了很是气愤,一踩油门,汽车飞快的向前穿行。
此时的警察署已经没有什么人,值班室亮着灯,有两个带着大盖帽的警察坐在那里闲谈,一个支着腿,一个托着下巴,桌子上散了一堆瓜子花生,满地的壳。
见着方琮珠他们走进来,两个人眯了眯眼睛:“找谁呢?”
若不是方琮珠、林思虞和孟敬儒三个人穿得光鲜,只怕这两人早就歪眉歪眼的把他们赶走了,只是看他们的穿着生怕得罪富贵人家子弟,故此声调不算讨厌。
孟敬儒走到了两个人面前,二话不说,从衣兜里摸出了几块鹰洋放在桌子上:“值班的时候就嗑瓜子花生不得劲,少不得去打壶黄酒买些糕点下酒菜慢慢的吃。”
方琮珠看着孟敬儒撒钱,这方式是孟大少爷专用配方。
只不过在民国这时代,不撒钱又怎么行,到处都是伸手索要的。
那两个警察见了这几块鹰洋,嘴角忍不住带上一丝笑容:“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事情?”
果然语气好了不少。
“我想问一件事情,你们这边今日抓了一个叫方琮亭的人吗?”
两个人脸色瞬间发生了变化,明显的有了戒备:“这位先生,警察署的公务,恕我们不能随意透露。”
“那……打扰了!”
孟敬儒转过身,朝方琮珠和林思虞使了个眼色:“咱们回家罢。”
走出了警察署,外边天色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街灯有气没力般眨着眼睛,仿佛想要打盹,可又不得不强行睁了一只眼。
三个人站在路边上,街灯将几个人的脸色照得一片白。
林思虞望着孟敬儒,有些不解:“为什么要走?只要多给几块钱,那两个人应该会告诉我们。”
“不是钱不钱的事情,有些事,给再多的钱也没用,除非是有关系。”孟敬儒脸上也透着焦急:“他们用的是警察署的公务几个字,这说明级别已经非同小可,而且从他们的脸色看起来,分明是知道琮亭这个人的。”
“对。”方琮珠点了点头:“我大哥肯定是被捉住了,否则他们完全可以说不知道这一号人或者是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些人很狡猾,得了人家的钱,可又不能直说,只能换一种方式告知。
“那就是说,琮亭被捉住了?”
林思虞变得有些沮丧,不消说,方琮亭被捉的原因,肯定是与青年剧社有关,最近这一年风声越来越紧,因为国内外局势的变化,这些上层统治阶级很不愿意看到进步的学生也掺和进来搅局,极力想控制大家的思维。
孟敬儒点了点头:“是的,肯定已经是被捉住了,咱们得想办法将他救出来。”
“我先去找我爹看看。”林思虞咬了咬牙:“琮珠,你等我的消息。”
“他肯定会问你要钱去打点的,不管多少钱,你都答应,只要能把我大哥救出来。”方琮珠咬了咬牙:“你去问问看。”
“林先生的父亲是……”孟敬儒皱眉看了看他:“有门路?”
“他是警察署一个副局长。”林思虞摇了摇头:“只是这副局长可多着呢,他这个副局长只怕说话是做不得数。”
警察署最高的长官是署长,下边分设了警察局几个部门,每个部门都有一个局长和几个副局长,故此林书明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只不过现在能跟警察署搭上线的也就只有他了,林思虞与方琮珠也是急病乱投医。
孟敬儒自然也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他看了林思虞一眼:“那你先去试试罢。”
可是,林思虞并不知道他爹林书明住在哪里。
“我明日再来这里找他罢。”林思虞垂头丧气:“唉,一想着要和他打交道我就全身不舒服。”
听了这话孟敬儒只觉奇怪,林先生与他父亲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和谐?
“若是林先生为难,那我去找找关系看。”
孟敬儒安慰方琮珠:“琮珠,不要着急,总会要把琮亭给救出来的。”
他轻言细语,极力安慰,方琮珠心中感激,冲他笑了笑:“多谢孟大哥,你这份深情厚谊,我大哥一定会感激不尽。”
“不为难,怎么会为难呢。”林思虞见着孟敬儒仿佛在邀功一般,心里头着急:“我先让我父亲尽力去想办法罢。”
孟敬儒点了点头:“好,那我就等你的信儿了。”
三个人开车回去,在车上商量了一下,为了瞒着方夫人,索性告诉她方琮亭是和教授去外省实习了,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方夫人得了这个消息,很是不满意,口里头嘀嘀咕咕:“怎么走得这样着急?昨日还没听他说呢,今天就走了,也不到医院里去看看他父亲再走!”
方琮珠连忙安慰她:“这也是学校里临时决定的,大哥说不定过几日就回来了呢。”
“唉,你大哥啊,越大越不着调了,我跟他说要给他订一门亲事,他说不要我干涉他的什么感情生活,现在好了,都二十一岁的人了,还是孓然一身,若是有了个媳妇,只怕是不舍得朝外边跑的。”方夫人唉声叹气:“要是他找到可以成亲的人,你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兴许马上就能醒转过来。”
“母亲,您着急什么呀,大哥一表人才,不少姑娘都喜欢他的,您就放心好啦,保准到时候有个乖巧媳妇,给您生个大胖孙子!”
方琮珠装出一脸的笑容,心里头却是苦涩一片。
想到方琮亭现在身陷囹圄,她就有些坐立不安。
也不知道方琮亭吃过晚饭没有,警察署那些人有没有对他动刑?他现在会不会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方琮珠的脑海里掠过一幕幕大牢的场景——那些都是来自于上辈子电视剧里看到的东西,老虎凳、辣椒水、铁镣脚铐,冷冰冰的声响在耳边回旋。
“琮珠,你好好歇息,学校放假了,你有时间忙家里的事情了。”
林思虞站了起来,朝方夫人点了点头:“伯母,我先回去了。”
方夫人笑着冲他点头:“好,你快些回去歇息罢,谢谢你们送琮珠回来啊。”
林思虞看了看坐在那里没有挪窝的孟敬儒:“孟先生,一同走罢?你那么多家店,打理起来也挺费精神的,更得好好歇息。”
孟敬儒猝不及防被他点到名,有些莫名其妙,只不过林思虞这套说辞让他实在无话可说,他只能站起来,笑着向方夫人告别:“伯母,我先回去了。”
“好的好的,下次等琮亭回来再喊你来家里小坐啊。”方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孟敬儒,这位孟大少爷与琮亭可真是过硬的朋友,亲自开车送琮亭去赶火车,又帮忙将琮珠送回来,实在是仁至义尽。
孟敬儒与林思虞一前一后走出了小洋楼,林思虞迈步走出方家那扇雕花大门,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孟敬儒,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得很慢,头低着,好像在看脚底下是不是有蚂蚁在爬。
林思虞背着手站在大门口,等着孟敬儒跨步出来。
“孟先生,你是不是对琮珠还有所企图?”
听到说话声,孟敬儒抬起头来,看到了林思虞的脸。
神色似乎有些愠怒。
“林先生,什么叫有所企图?美好的事物人人喜欢,琮珠那么美那么好,我欣赏她,难道不行吗?”孟敬儒心里头酸酸的一片:“你与琮珠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但是这已经成了过去,现在琮珠是待嫁之身,每个人都有喜欢她的权力,是不是?”
林思虞愣了愣,好像孟敬儒说的挺有道理。
“我与琮珠,从来就没有做出过什么越轨之事,我们的交往发乎情止乎礼,你不用胡乱猜测。”孟敬儒看了看林思虞:“在琮珠没有再次踏入婚姻之前,她是自由的,她不属于任何人,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只是他的追求者,至于她选择与谁成亲,那是她的选择,我会尊重她。如果她选择了你,那么,从她结婚那一日开始,我就会放弃对她的那份情意,默默的在一旁祝福她。”
“嗯,你说得挺好。”林思虞放下了全身的戒备:“孟先生,你是个不错的人,难怪琮亭和你是好朋友,原来你这人值得交往。”
孟敬儒只能装出表面上的潇洒,冲着林思虞笑了笑:“人与人之间,本来就该相互尊重相互体贴。林先生,我开车送你回去罢。”
“那就多谢了。”
林思虞跟着孟敬儒上了汽车,方夫人看着门前那两个黑影,有所感叹:“琮珠,林先生与孟先生两人真是好朋友,一直站在我们家大门口有说有笑的。”
方琮珠有些紧张,凑过来看了看,只来得及看到林思虞上了孟敬儒的车。
方才发生了什么?方琮珠有些理解无能。
她总觉得林思虞与孟敬儒两个人是不可能和睦相处的,然而没想到两个人忽然就融洽了,这让她有些莫名不解。
只是现在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事情,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方琮亭被抓捕的事情。
晚上方琮珠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
即将天亮的时候,树叶随着晨风沙沙作响,一群警察押着几个人走向旷野。
那几个人的手被反绑着,一双双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里边有一个人的脸孔很熟悉——那边是方琮亭!
方琮珠尖叫一声想扑过去,可是几个警察拦住了她,方琮亭几个人被推到了一堵围墙旁边,不远处的警察举起了枪支。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方琮珠尖声叫了起来,心里充满了惶恐,这是在枪杀爱国青年吗?她想到了课本上的龙华五烈士,柔石、胡也频他们几个左翼作家,不就是这样被GMD枪杀在龙华吗?
鲁迅先生那篇《为了忘却的纪念》,她至今还记得。
难道方琮亭,也是以那样的罪名被处置了?
她发了疯似的朝前边扑过去,可是几个警察将她牢牢的控制住,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没让她挪动半分。她睁大眼睛,绝望的看着警察举起了qiang,“砰砰”几声,靠在围墙之侧的那些人,一个个的倒了下来。
“大哥!”
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姐,小姐!”
睡在靠墙小床上的翡翠被她惊醒:“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方琮珠一只手压住了胸口,只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翡翠,给我倒杯水。”
她现在需要镇定,需要一杯水让她冷静下来。
伸手摸了摸额头,汗涔涔的一片,背上也是粘乎乎的,好像黏着衣裳。
穿过来久了,和方琮亭还真是有了兄妹感情,竟然这般关心他,就连做梦都看到了他处在危险中。
或许,方琮亭真的很危险,所以托梦来告诉她?
方琮珠瞪眼看了看暖黄的灯光,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她咬紧了嘴唇,大哥一定要平平安安才好,否则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分明知道他在原书里的结局,却没能及时阻止他继续投身革命,方琮珠觉得自己也有莫大的责任。
“小姐,喝水了。”
翡翠捧着一杯水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看了方琮珠一眼:“方才我听到小姐在喊大哥大哥,莫非是梦见大少爷了?”
“嗯,”方琮珠点了点头:“我看到他了。”
“小姐,大少爷不是跟着老师去做什么实习了吗?你别担心他了,那么多人一起去的,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方琮珠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是啊,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天刚刚亮,林思虞就起来了,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还不到六点半。
他坐在桌子边上想了想,抓紧时间写了半篇稿件,已经到了七点半,他走出宿舍把门带上,飞快的朝校门外边走去。
暑假的时候学校附近比较冷清,这个时候还早,没有什么人在外边走动,林思虞看了看校门对面的那小饭店,蒸笼已经摆了出来,上头热腾腾的冒着白色雾气。
他走过去买了一个馒头,一边咬着一边朝前边走,心里头想着如何去跟他爹开口说这件事情。
他爹就是一个雁过拔毛的人,哪怕是面对他的儿子,他也绝不会手软。
不知道这次他会狮子大开口要多少钱?林思虞摸了摸口袋,有些犹豫。
昨晚方琮珠说无论多少钱都答应,可他真不知道他爹会开口要多少。
走到警察署的时候已经八点多,林思虞走到里边问了一下林副局长的办公室,被问路的那人看了他一眼:“你朝前边走,左拐第三间,他在那里。”
好像眼神里有一丝不屑,林思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感觉。
林思虞走到那个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里边传来林书明的声音:“谁哪,进来!”
“爹!”
走进房间,林思虞看到了他爹林书明一双腿搁在办公桌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正在那里吞云吐雾。
“嗬,你今天过来找我啦?”林书明把腿放了下来,冲着林思虞咧嘴笑了起来:“你找你爹来做啥?”
“我想问一下方琮亭的事情。”林思虞朝办公桌前走了一步:“我昨天给了你一百块,觉得有些吃亏,想来问问你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我冒着风险给你来送个信,还不值一百块?”林书明慢悠悠吐出了一口烟圈:“你关心他作甚?他原来是你的大舅子,可现在已经不是了,你何必那样关心他?”
林思虞想了想,似乎他爹还不知道他与方琮珠之间的瓜葛,只晓得他与方琮亭曾经是好友:“我与他原来是好友,可为了方琮珠的事情和他也算是断了交情,我现在就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倒霉,已经被抓起来了。”
林书明将烟卷从嘴边拿开,冷冷一笑:“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在骗谁呢?你虽然被那方琮珠给甩了,可分明和方琮亭还是朋友,要不是这样巴巴的赶过来打听消息?我呢,也不多说,给你去打听一下,五十块大洋,那是看在我们父子关系的份上。”
林思虞实在生气,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忍着。
“那行,我给你五十块,你去打听一下。”
林书明指了指办公桌前边的那张椅子:“你先坐,我出去转一转。”
“好。”
林思虞默默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林书明一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朝外边溜达了出去。
环视四顾,这张办公室只有靠墙有一个大柜子,办公桌上放着成堆的文件和资料,其余只有几张椅子,看上去感觉有些简陋。
他爹这个副局长,或许并不受重视。
坐在那里,林思虞的心情十分复杂,百味陈杂。
林书明背着手走了出去,走到专案组那边,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一阵阵笑声传了出来。
他心中不免有些气恼,这些人一个个把自己排斥在外边,他削尖脑袋想到专案组分一桩案件,人家都把那些捂得严严实实的,借口是和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刑侦科是联合机构,上海警察署不能直接插手他们的行动。
林书明气愤不已,只需让他参加一个行动就会让他有了足够的资本,可是这些人却将机会卡得死死的,直接把他排除在外。
“哈哈哈,昨天的行动真是爽快,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可不是?幸亏咱们安插了人在那个剧社里边,要不是怎么能这样精准的找到他们的信息?说来说去也多亏了刘部长的指导,没有他给咱们提供了这个方面的思路,谁会朝这边想呢?”
他们这是得手了?林书明站在外边听到里头谈笑风生,心里又嫉妒又气愤,推开门走了进去,脸上堆起了笑容:“恭喜恭喜啊,各位可是立了大功啊!”
办公室里的人看了一眼林书明,原来的欢声笑语都不翼而飞。
“林副局长,可是有什么指示?”
“指示不敢当,我是来恭喜你们的,很快就要加官进爵啦!”林书明冲着他们笑:“各位,下回还有这样的好事,麻烦带上我一个好不好?谁不想着要升官呢?我没有几位这样有本事,只能靠着你们提携了。”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脸上渐渐的有了笑意:“林副局长说笑了,哪有这么快呢?不过是捉了几个小青年而已,能有什么功劳?”
“这些人可是反政府的,都是毒瘤!”林书明试探着问了一句:“好像里边为首的那个叫方琮亭,是不是?”
那几个人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认识他?”
“哼,这人是我的对头!”林书明咬牙切齿:“他跟我们家说起来算是亲戚,后来这一点点亲戚关系是彻底断了。”
那几个人见着林书明眉眼都歪斜了,赶紧安慰了他一句:“林副局长,这样的亲戚少来往一点好,这人是重要的政治犯,肯定会重判的,还很有可能会牵连家人哪。”
林书明惊讶出声:“这么严重?”
“当然,半年前主席就提出过要警惕思想意识形态上的潜移默化,有那么一群人,企图用新的方法策动民众反抗我党统治,这是最可怕的一种,这是无声而最有力的反抗!”有人跟林书明解释了一句:“林副局长,这事情你就千万别再问了,问多了对你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
林书明尴尬的笑着,渐渐的退了出去。
他迈开步子走回去,神清气爽,方琮亭被抓了而且看起来好像会被判刑,他心里头觉得挺开心的,看到方家倒霉他就高兴。
“爹,怎么样了?”看到林书明挺着肚子走了进来,林思虞赶紧站起身来,紧张的看着他,嘴唇都有些发抖:“琮亭……他……”
“他被捕了。”林书明点了点头:“据说还是重点抓捕对象。”
“那……”林思虞只觉头有些沉:“爹,你能不能将他捞出来?”
“我去捞他出来?”林书明嗤之以鼻:“我没那本事,也不敢去捞!他现在是淞沪警备司令部侦查科重点盯防的对象,我要是去捞人,只怕会被他们当做同案犯!你就是给我再多的钱,我也没有办法!”
林思虞有些沮丧,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方琮亭竟然会这样倒霉不成?
“爹,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林书明看着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你拿钱来,我去试试?”
瞧着他那副无赖的样子,林思虞觉得他的钱可能会打水漂,他想了想:“算了,我还是不管这事情了,跟我什么关系呢。”
“是嘛,不过是以前一个朋友罢了,这算得了什么?更别说他们方家对咱们林家也就这样儿,你还用去管他?”林书明摆了摆手:“别管了,别管了。”
林思虞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哎哎哎,你答应我的五十块钱呢?”林书明追了上来:“你这是不记得了还是想溜?”
“爹,我昨天不才给了你一百吗?这五十就算到里边好了。”林思虞不理睬他,抬腿就朝外边走,林书明着急了,一把拽住了他:“臭小子,你说话不算数!”
林思虞回头看了他一眼:“爹,我不过是个穷学生,昨天已经是把我所有家当都掏给你了,哪里还有余钱啊?别人都是为儿子着想,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个做爹的就会坑儿子的钱!”
他的钱要留着赔给琮珠的呢,怎么能这样大手大脚的给他爹去挥霍浪费?
林书明还想继续拉扯,这时走廊里走过来两个警察署的同仁,两个人都好奇的打量着在走廊上拉拉扯扯的父子俩。林书明毕竟还是要点面子,松开了手,林思虞觑着这个机会马上一溜烟的跑掉。
“小兔崽子,连你爹都敢骗!”
林书明气呼呼的吐了一口唾沫,没想到今天这五十块钱没能拿得成。
出了警察署,林思虞觉得自己全身都没有力气,心里好一阵发慌。
方琮亭真的被抓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琮珠会多么伤心,方夫人要是知道这个消息,只怕她也承受不住打击。
他招了一辆黄包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江湾别墅。
这时候方夫人已经去了医院,起居室里只有方琮珠与孟敬儒两人面对面的坐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都端了一杯咖啡在手中,愣愣的看着他从外边走进来。
“思虞,怎么样了?”
方琮珠的眼睛盯住了他:“是不是看到他了?”
她猜测,方琮亭一夜未归,这时候应该已经被抓住了。
林思虞摇了摇头,方琮珠眼睛一亮:“我大哥没被抓住?”
“不,是我没看到他,但是我爹已经确认过了,你大哥……”林思虞垂头丧气:“他已经被抓了。”
方琮珠端坐在沙发上,心里头好一阵难过:“究竟还是被抓住了。”
“我帮你去求过我爹了,他说他办不到,哪怕是给钱也办不到,因为这事情牵涉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这是他们警察署和警备司令部联合办案,他根本无能为力。”林思虞跌坐到了沙发生,一双手撑住了额头:“我爹是个爱财如命的,如果有一丝可能,他都会问你要钱的。”
“这下可糟糕了,怎么办才好呢?”方琮珠心里头惴惴不安,虽然方家有一点钱,可上海市政府这边没有人,有钱都送不进去呢。
“琮珠,你别着急,我帮你想办法。”
坐在沙发那边的孟敬儒开了口:“我也略微认识几个头面人物,我去打听打听看,是否有人肯帮忙去将你大哥保出来。”
“孟大哥……”方琮珠感激的望着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别说这些客气话,我与你大哥是朋友,他现在有难,我当然要去解救他。”
孟敬儒站了起来:“事不宜迟,我先去运作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朝外走,推开雕花玻璃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方琮珠,声音非常温柔:“琮珠,你千万别着急,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方法,你需得平静些,别让你母亲看出什么不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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