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抽丝剥茧整乱麻
医院走廊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灯光有些黯淡,照着走廊上灰涩的一片。
脚步声急骤响起,一步步, 似乎踏在人的心坎上。
“琮珠, 琮珠!”
方琮亭从门口奔了进来:“父亲怎么样了?”
方琮珠摇了摇头, 眼里含着点点泪光:“现在还在手术室,没有醒过来。”
“怎么会这样?”方琮亭颓然坐了下来,一只手抓了抓头发,满脸憔悴。
“工厂那边怎么样了?”方琮珠看了他一眼,她看到方琮亭手里抓着一块布, 是踏雪寻梅图, 只不过不是整幅, 只是一片, 烧焦的边缘卷了起来,皱巴巴的缩成一团。
“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了,那几个烧死的正在厂子外边哭,我方才答应赔钱给他们, 他们这才放了我出来。”
方琮珠看了一眼方琮亭:“大哥, 你不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吗?”
孟敬儒也跟着点头:“是的,我也觉得蹊跷, 不可能上夜的三个人都被烧死了, 总有睡得不那么沉的。”
方琮亭抬起头:“我也想过这件事情,可是现在找不到凶手,那些死去的工人总得要入土为安, 先给了钱再说罢。”
“大哥,跟你签合约的那个人,明日要来接货了?”方琮珠努力思考着这件事情,试图要找到期间的联系:“是不是他做下的手脚?”
“不可能,”方琮亭马上摇了摇头:“他很着急要这批货,上次还催我要按时交货哪。”
“莫余沥是个正经生意人,只不过喜欢欠账罢了。”孟敬儒闭着眼睛想了想:“这件事情跟他或许真没什么关系,因为做西洋生意的,都是开春就要将货运出去,海上要走一两个月才能到国外,到那边卖了,再回来,差不多半年。下半年再做一转生意,他们就可以回家过年了。”
听着孟敬儒这般说,方琮珠更是迷茫,若雨这位莫先生没有关系,谁又会针对方家,在这个时候恰巧过来放一把火呢?
“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些工人的尸体,掰开嘴巴看看里边有没有吸入的灰尘,若是口腔内是干净的,那就说明火灾前已经死亡,那是他杀。”
方琮珠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刑侦片,好像这是一个推断的理由。
孟敬儒与方琮亭都惊诧的望着她:“琮珠,你怎么知道?”
“我猜到的。”方琮珠向他们解释:“大哥,你看父亲因为吸入烟雾而被呛到,至今昏迷不醒,他是后来去救火都会吸入烟尘,更别说当时在火场的人了。死人不会张嘴呼吸,若是那几个人被人杀害再放火,他们的口里肯定没有灰尘,非常干净。”
“琮珠这说法很有道理。”
孟敬儒点了点头,赞了她一句:“琮珠,你简直可以去当探长了。”
“我也不过是随便胡乱猜的罢了。”方琮珠看了看手术室的门,依旧紧紧的闭着。
“唉,只盼着父亲快些醒过来就好。”
方琮珠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念了一堆,然后接下来又喃喃自语“上帝保佑,请保佑你的子民快些苏醒。”
然而很多时候,事情不会按着自己的想象发展。
方琮珠念遍了各路神仙,依然没有能够将方正成唤醒。
手术室的门最终打开了,一张病床被推了出来。
“医生,我父亲他……”方琮珠赶紧奔了过去,焦虑的看着躺在那里的方正成。
他的双眼紧闭,没有醒来的迹象。
“方小姐,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满脸焦虑的看着她:“方小姐,若是你愿意,可送去上海的大医院,那里设备更好,医疗水平更高。”
方琮珠慌乱的点了点头:“好,麻烦尽快帮我父亲办理与上海广慈医院的对接手续,钱的方面不用担心。”
“是的,你们不用替我们担心钱。”
方琮亭站在那里,心乱如麻。
“去,给广慈医院打个电话,告诉他们,现在我们就会送一个病人过去,是因为火灾里被烟呛到昏迷不醒,请他们做好对接准备。”
“好的。”
跟在病床边的护士赶紧匆匆忙忙的朝办公室跑了过去。
“大哥,我送父亲回上海,你留到这里处理一下事情罢,毕竟你要去苏州警察署报案,还要谈那些工人的赔偿金问题。”方琮珠担忧的看了方琮亭一眼,经过这场变故,好像方琮亭忽然就憔悴了不少。
“明天我还要与莫先生交货……”方琮亭痛苦的抓了抓头发:“我拿什么与他交货呢?”
“大哥,这交货的事情就暂时别想了。”方琮珠伸出手:“你把这块布给我,明日我代你与莫先生交涉。”
方琮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合同我放在书桌左边的抽屉里,你今晚回去仔细看看,里边写了毁约的赔付方式。我觉得能够不赔最好,你与莫先生好好解释一下,看能不能再宽限一个月,我赶紧组织工人将货给补齐。”
“赔付方式?”方琮珠吃了一惊:“最多是把定金双倍反还,还有什么别的赔付方式?”
方琮亭垂头丧气:“定金约的是三倍反还,还要另外补偿他的误工费什么的。”
听了这话,方琮珠才算是稳了稳心思,再怎么着三千多块也就能解决了,不算太多。
“琮亭老弟,你放心在家里处置事情,明日我陪琮珠一块儿过去,有我在那里镇着场,或许姓莫的不会为难琮珠。”
孟敬儒看了一眼方琮珠,心里拿不定主意,她会不会拒绝自己的帮助。
“那就太感谢你了,敬儒兄。”方琮亭感激涕零:“有你帮琮珠观场,莫先生肯定不敢为难她。”
方琮珠抬起头,冲着孟敬儒笑了笑:“谢谢你,孟大哥。”
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什么清高,只能动用孟敬儒的关系了,等这事情过了以后找机会去还他的人情。
孟敬儒提起的心放了下来,他点了点头:“我先和你将方先生送去广慈医院吧。”
付了五十块大洋,苏州医院这边派了一辆车,还有几个护士随着走,将方正成送去了广慈医院。方琮珠在这车上坐着,一只手握着方正成的,一边加油打气:“父亲,你要挺过去,你会好起来的。”
此刻躺在床板上的方正成,就如睡着了一般,面色并不是苍白,相反还有些淡淡的红色。他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任凭方琮珠与他低声说话,没有半点回应。
“方小姐,你这样体贴你父亲,他醒来以后肯定会很感动的。”
护士们看着方琮珠,心里头暗自叹气,这好好的一家人,瞬间就成了这般模样,真是令人扼腕。她们的目光朝车子后边看过去,那里有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紧紧的跟在医院的车子后边,灯光闪烁,好像是在护送她们一般。
“方小姐,后面开车的司机是你的未婚夫吧?”
几个护士暗搓搓的打听着孟敬儒,这么高大帅气的男士,配方小姐可刚刚好是一对,真所谓郎才女貌。
方琮珠愕然,摇了摇头:“不是,他是我大哥的朋友,他们家与我们家有生意往来。”
“哦,原来是这样。”
只是有生意往来?不见得吧,那位孟先生的目光可是时不时的落在方小姐身上呢。
心里有点想法的小护士看了看方琮珠,只觉得她生得容光艳艳,拿了和自己一比,自愧弗如,赶紧将那一点点小心思给熄了。
也不知道摇了多久,车子总算是到了广慈医院,方琮珠在路上有些没支撑得住,都快要瞌睡起来,而且因着没吃晚饭,肚子里一直在咕噜咕噜的响着,被汽车一颠,似乎肚子里的响动更大了些。
“小姐,小姐!”
刚刚跳下车,翡翠就从孟敬儒的车边跑了过来:“我在医院门口看到有卖烤红薯的了。”
话还没说完,孟敬儒已经从她们身边擦过。
“孟大哥?”
方琮珠喊了他一句。
“我去买点东西来,你们都没吃晚饭吧?”
医院的车有些窄小,坐不下这么多人,翡翠坐了他的车回上海,忽然叫饿。
听她说,她与方琮珠都没有吃晚饭,孟敬儒心里头一惊,深恨自己为何不在车上备上曲奇这些东西,要不是也能勉强充饥。
方琮珠没有出声,看着孟敬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医院门口,转身望向翡翠:“是你告诉他的?”
翡翠低着头道:“我肚子叽里咕噜响,被孟大少爷听见了。”
方琮珠心酸,翡翠个子高大,食量也大,这一日跟着她东奔西跑的没吃东西,不饿才怪。
“辛苦你了。”方琮珠将手搭在翡翠肩膀上:“你跟着我挨饿了。”
“小姐,没事的,能帮一点点忙,我都觉得很开心了。”翡翠拉住了方琮珠的手:“咱们赶紧跟着护士们进去罢。”
广慈医院出来接病人的医生竟然是史密斯大夫。
他见着方琮珠,愣了愣:“Miss Fang, see you again!”
方琮珠冲他点了点头:“Yeah,how are you”
“I’m OK. Is he your father”史密斯大夫看了看方琮珠:“Got choked?”
“Yes.”方琮珠盯住了他,充满渴盼:“Hope he can come to himself soon!”
“I’ll try my best!”
说完这句话,史密斯大夫转身,一只手抓着那张病床,跟进了手术室。
“小姐,这个史大夫医术很好的,老爷一定会马上就醒过来的。”
翡翠在旁边安慰她。
方琮珠点头:“是啊,一定会醒过来的。”
一样的等待姿势,一样的难熬。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抬头看着那盏昏昏沉沉的灯光,方琮珠的心情有些紧张。
虽然广慈医院的医疗条件与技术肯定会要比苏州医院要好,可毕竟方正成已经昏迷了这么长的时间——救治病人最怕的就是被耽搁,若是最开始直接送去苏州医院,方正成可能早就已经醒了过来。
“琮珠,翡翠,你们先将就着吃一点。”
孟敬儒的声音传了过来,方琮珠抬头,就见他的身后跟了一个店伙计模样的人,手里拎着一个竹篮。
“我去对面那个小摊位买了两份云吞,还有一些小糕点,你们将就吃点罢。”
深夜的上海,饭店已经关门,只有一些卖小吃的还推着车在街上叫卖。孟敬儒喊住一个卖云吞的,让他泡了两碗热腾腾的云吞,见着他那摊位上还有糖油粑粑,又让他给夹了几个出来:“送到广慈医院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鹰洋:“送过去,不用找了。”
老板娘看着那一块钱,赶紧拿出了个竹篮:“快,给先生送过去。”
一块鹰洋,足够买不知多少个篮子多少个碗了,这位先生就是不把篮子还回来也没事,毕竟他们已经挣到了。
老板拎着竹篮过来,放到长凳上:“两位小姐,你们先吃,我过会儿来收碗收篮子。”
翡翠听到有人喊她小姐很开心,端过碗冲着老板使劲笑:“好好好,你过一会儿再来拿篮子和碗筷。”
筷子夹着云吞,一个接一个,翡翠吃得很香,方琮珠却有些食难下咽,吃了几个以后她将饭碗朝前边推了推:“翡翠,我吃不下了,你要是还没饱,那就把这几个给吃了罢。”、
“琮珠,不管怎么样,你得多吃一点啊。”
孟敬儒见着一碗云吞只吃了一半,有些心疼她:“若是方伯父见你吃不下饭,他也会很难过的。”
“我真的吃不下。”
方琮珠才说了这句话出来,忽然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这眼泪不知道憋了多久,这一刻忽然就掉下来,喉咙口像堵着个石头,想哭,却只有抽泣的声音。
她真的很担心方正成,毕竟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应该都快有二十个小时了,昏迷得越久,结果就会越发不妙。
孟敬儒默默的坐在她身边,想伸手拢住她的肩膀,可又不敢造次,只能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块雪白的手帕:“琮珠,你别哭了,伯父会没事的。”
方琮珠接过那块手帕擦了擦眼睛:“孟大哥,不好意思,我有些没忍住。”
“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孟敬儒叹了一口气:“琮珠,你别着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史密斯先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Miss Fang,I’m sorry……”
方琮珠张大眼睛瞪着他:“史密斯大夫,怎么了?”
“Your father got a serious illness.”
根据史密斯大夫的说法,方正成是大脑缺氧严重又没有及时得到救治,现在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丧失了意识活动,但是他的心跳和呼吸却很正常。
这不就是俗称的植物人吗?
方琮珠惊骇的站了起来,她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Diagnosed?(确诊了吗?)”
她绝望得只能问出这一个单词来,全身似乎没有了一点力气,一双腿软绵绵的。
孟敬儒赶紧伸出手来扶住了她的胳膊:“琮珠,你要坚强一点点!”
史密斯大夫点了点头,摊了摊手:“I’m sorry to bring you a piece of bad news, but I have to……”
成为植物人,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方正成必须有人贴身照顾,而且还要不断有人在他耳边说话,用各种各样的事情试图唤起他的意识。
方琮珠坐在病床一侧,看着呼吸均匀细密的父亲,眼眶湿润。
史密斯大夫提供给她两种解决方案,第一种是不在医院治疗,带回家去,让方正成自生自灭,什么时候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什么时候家人就可以放松。另外一种方案,则是留在广慈医院,有医生和护士专人照顾,接受各种医学治疗,家属陪床,积极配合。
“I can’t promise that your father will recover soon, but at least, he’ll get the best treatment here.”史密斯大夫很关切的望向方琮珠:“If you trust us, we’ll try our best to help him.”
方琮珠含泪抬头:“Let him stay here, Ibelieve you.”
“OK.”史密斯大夫点了点头:“God will bless him.”
方琮珠看着病床上的方正成,心里很难受,这就意味着方正成将会这里长期住下来接受治疗。
他看不到亲人们的面容,听不到他们说的话,只是在那里沉沉的睡着,没有半点意识。
“父亲,父亲,我是琮珠。”
方琮珠在病床边蹲了下来,轻轻在方正成耳边喊了几句。
她真希望方正成能快些醒过来,可是很遗憾,方正成的眼睛依旧闭得紧紧。
“小姐,你去歇息一会儿吧,我来守着老爷。”
翡翠走了过来,也蹲在了方琮珠身边:“你都累了一天了,明天还得去和那个什么莫先生见面,得赶紧回家去休息,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了。”
“琮珠,我送你回去。”
孟敬儒走了过来,弯腰看了看方正成,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上回他去苏州的时候,方正成和他说话,言笑晏晏,非常和气,没有摆一点长辈的谱儿,可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倒下了,躺在病床上,眼睛都不能睁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方琮珠抓住床沿站了起来:“翡翠,你也睡一会儿,这隔壁的床上没人,你躺在上边睡罢,人不是铁打的,总要休息。”
翡翠点了点头:“小姐,你快些回去罢,就别管我了。”
方琮珠走出病房,走到了护士办公室,跟那个值班护士说了一句,她想要一间单独的病房:“请不要安排人进我父亲房间,你们直接按照单间收费就行。”
护士冲她笑:“好的,我记下了。”
方琮珠吁了一口气,这才与孟敬儒一起走出了主院楼。
“琮珠,你别太难过,伯父他吉人天相,肯定过不了几日就会醒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
方琮珠点了点头,心里好一阵难过。
上辈子看到过不少有关植物人的报道,有些是从来没有醒过,有些是昏睡了几年甚至是十几年才忽然苏醒。方正成究竟什么时候能醒,她可一点把握都没有,只能尽力进行救治。
孟敬儒拉开车门,先让方琮珠坐进去,他再从另外一侧上车。一只手握住方向盘,朝方琮珠那边看过去,就见她微微低着头坐在那里,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眼睛下方留下一圈淡淡的阴影。
她肯定很累,孟敬儒怜惜的看了她一眼,发动了汽车。
两束灯光闪起,将路面照亮,汽车轻快的从上海街头掠过。
此时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偶尔见着几个喝多了酒的醉汉在歪歪斜斜的走着,时不时还能见着几个从赌场回来的赌徒,正在兴高采烈的说着今日的运气。
“琮珠,你回家好好歇息,明日我来接你。”
孟敬儒没敢与她说多话,只是在下车的时候叮嘱了一句。
方琮珠一只手扶着车窗,抬头看他:“孟大哥,真心感谢你。”
被她那清澈的眼神看得有些窘迫,孟敬儒只觉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个不歇:“琮珠,你别太客气了,你说感谢可真是见外。”
“不,肯定是要感谢的,无论如何,谢谢你。”
方琮珠轻声说了一句,转身朝大门那边走了过去。
孟敬儒坐在车上,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黑暗中,忽然眼角有一阵湿润。
她与自己愈是客气,那就愈说明她与他之间有一段不可弥补的距离。她没有将他当成最亲密的人,她与他之间,始终生疏。
车里仿佛还残留着她发间的幽香,一点点,若有若无,钻进他的心里。
孟敬儒呆呆的坐了一阵,看着二楼上一间窗户里透出灯光,暖暖的一点黄,让他的心渐渐的温暖起来,然而,与此同时又带着一丝丝惆怅。
一直坐到二楼的灯光熄灭,孟敬儒这才没精打采发动了汽车。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家里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四周一片宁静。
他蹑手蹑脚走到自己房间,旋开落地台灯的按钮,灯光照亮了屋子,寂寞从他内心深处攀爬了出来,就如那春日里的爬山虎长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占满了他的心。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从外边照射进来,一地的碎金,明晃晃的在动着。
孟敬儒惊跳起来,看了看放在床头的自鸣钟,懊恼的吐了一口气。
以前六点的时候,他总能听到自鸣钟的声音,今日却错过了,现在已经是八点多,外边天早就亮了。
他赶紧起床穿衣洗漱,手脚麻利就如电影在放快进。
当他一边穿上披风,一边朝楼下走,他母亲孟夫人从房间里追了出来拦住他:“敬儒,昨日你去了哪里?”
孟敬儒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记录,就连超过十一点不回家,都会有电话回来,然而昨晚她等到十二点都没见着他回家,不免心上心下。
“母亲,有个朋友家出了一点事情,我帮他处理去了。”
孟敬儒不欲多说,匆匆下楼。
“朋友?哪个朋友?”孟夫人追着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敬儒,你可别去那些花街柳巷,仔细淘坏了身子!”
原来母亲只是在担心这个?孟敬儒的心放宽了些,觉得自己已经躲过了一次追击。
“母亲,你就不相信我的为人吗?”孟敬儒冲孟夫人笑了笑:“我不会去那些烟花之地的。”
孟夫人张了张嘴,还有话说:“敬儒,你也该娶媳妇了,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事儿……”
孟敬儒没有回答她,一溜烟的下了楼。
腿长就是优势,即使家里宽敞,可是他只消走上十多步,就已经冲到了屋子外边,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唠唠叨叨。
让琮珠做姨太太?怎么可能!他觉得娶她做正妻都会委屈了她,自己怎么配得上那么美丽大方又聪明伶俐的她?
飞快的跑到外边,发动汽车开去江湾,到了方家大门口,看了下手表,还只有八点半。
孟敬儒整了整衣裳,朝大门口走了过去,阿忠已经认识了他,笑着开了门:“孟大少爷,大小姐在呢。”
方琮珠今日也起得有些晚,刚刚好洗漱完毕准备吃早餐,见着孟敬儒过来,随口问了一句:“孟大哥,你吃过早饭没有?”
孟敬儒脱口而出:“没有。”
方琮珠指着餐椅道:“快坐下来,我还没吃呢,咱们一块儿吃早餐罢。”
她说到一块儿吃早餐这几个字,方琮珠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孟敬儒却是有些心猿意马,总觉得“一块儿”这三个字听起来十分悦耳。
“好啊,昨晚我请你吃宵夜,今日你请我吃早餐,这倒是还得快。”孟敬儒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方琮珠,就见她穿得十分清爽,身上的衣裳是一件夹棉旗袍,上边的花色就是昨晚方琮亭从废墟里捡出来的那一块衣料上边织染的样子。
“这图案真好看。”
他不免赞了一声,这么好看的衣料,一场大火就全毁了,着实可惜。
“这件事情完了以后,让你们家的工人再织出这样的衣料来,我们家至少要两捆。”孟敬儒出言安慰她:“你放心,我的价格不会低,这么美的衣料,收的价钱再高也会有人买。”
方琮珠勉强的笑了笑:“那就多谢孟大哥了。”
这件事情只怕是很难完,因为家里的机器有不少都已经烧毁了,重新购买机器只怕是一笔不少的款子,而且还得从国外运回来,也得需要一段时间,若是方氏织造中间断货半年,只怕这生意就会越发清淡。
更别说现在父亲还躺在广慈医院里,靠着大哥方琮亭,只怕是难以支撑场面。
或许是她该出力的时候了。
李妈将早餐端了过来:“大小姐,孟大少爷,吃饭,快些吃饭,都饿了吧?”
她慈祥的笑着,一双手在围裙上边擦来擦去:“大小姐,事情都这样了,你也别想太多了,方家是仁义人家,肯定会有好报的。”
方琮珠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安慰,低头安安静静喝粥。
“对了,大小姐,昨日林先生过来了。”
李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你们刚走没多久,他就过来了。”
孟敬儒的手抖了抖,汤匙里的莲子银耳粥洒了些到碗里。
林先生?是不是那个晚上在复旦校门口看到的男人?
一想到此处,他就心里隐隐作痛。
至今还记得那一幕,琮珠身上披着一件男式西装,和那个男人亲密的走在一起,路灯照着两人,投于地上的身影交叠,几乎要成为一个整体。
方琮珠抬起头来:“李妈,你跟他说了苏州的事情吗?”
“我没说。”李妈摇了摇头:“林先生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说了也等于白说。”
方琮珠叹了一口气:“李妈,你说得没错。”
昨晚累到极点的时候,好希望身边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可以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诉说自己心中的担忧和痛苦。
然而,他不在。
陪在身边的只有孟敬儒。
当时几乎有些心灰意冷,只觉得这世间似乎没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然而今日听着李妈提及林思虞居然来过,她心里才稍微舒服一点。
不是林思虞不想帮忙,是他没有机会。
孟敬儒静静的坐在餐桌之侧,听着方琮珠和李妈说话,心中酸甜苦辣的滋味,百转千回。他偷偷的瞄了一眼方琮珠,没见着她有什么异样的神色,一缕头发从额头垂下,飘在她的眉毛前边,浅浅的黑褐色。
虽然知道自己与她,似乎已经不可能,但心里头还是牵挂着她,能为她做一点点事情也是很快乐的。
吃过饭以后,孟敬儒载着方琮珠一起去了静安寺的方氏织造,两个人才走进店铺,掌柜就迎了上来:“大小姐,有位姓莫的先生在这里等大少爷很久了。”
方琮珠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将他请在经理室那边等着。”掌柜的领了方琮珠与孟敬儒朝那边走。
跨过门槛,就见着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端着茶盏翘着二郎腿,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莫先生。”
方琮珠笑着跟那人打了个招呼。
那人不由自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朝方琮珠身上打量,露出了惊艳的神色:“你是……”
孟敬儒从方琮珠身后走了出来:“她是方氏织造的大小姐。”
“孟少东?你怎么在这里?”那姓莫的客商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你到方氏织造来进货?”
“不,我是陪着方大小姐过来与你交接的。”孟敬儒很简单的告诉他:“莫先生,很抱歉,昨日方氏织造的厂房走水,织好的衣料全被烧了。”
“什么?”莫先生惊得长大了嘴:“不会罢?如何这么巧?今日搅和,昨日便失火了?”
“莫先生,我们也觉得这实在是太巧合了。”方琮珠的目光紧紧的盯住了他,若是这人在里边做了手脚,定然会有心虚的表情。
然而,除了惊诧还是惊诧,莫先生的那副表情,是货真价实的惊奇,绝不是装出来的。
“我大哥留在苏州善后,我回了上海与莫先生来协商这批货物的问题。”方琮珠叹了一口气:“莫先生,我们方家绝不是不讲信用之人,为了赶莫先生这批货,我们多招了不少工人,日以继夜的赶工,总算是如质如量完成,本来以为能顺利运到上海,却没料到竟然毁于一旦,实在可惜。”
“那你们家有什么打算?”莫先生恢复了平静,看了方琮珠一眼:“方小姐身上穿的这件衣裳,似乎就是你大哥上次给我看过的布料。”
“是的。”方琮珠点头:“故此我想告诉莫先生,不是方家不讲信用,委实是事出有因。”
“不管你怎么说,我的损失可大了!”莫先生的脸涨得通红:“我数次与你大哥提起我要按时接到货,不能耽搁,他也答应得好好的,可现在,你们方家却失信了!”
他很愤怒,眼睛盯着方琮珠:“我们是有合同的!”
“莫先生,你先别着急。”
孟敬儒慢悠悠开了口:“你现在着急也没用,方家这批货已经毁了,现在就是看如何来协商这件事情。”
方琮珠从皮包里拿出合同摆在桌子上:“莫先生,我仔细看过了这份合同,或许我大哥年纪轻,没有什么经验,合同拟定得并不怎么合理。”
她不是学商科出身,但仔细看这份合同,却有诸多不利于方家之处,比如说若是没有按时交付货物,方家弥补莫先生的损失,除了三倍赔偿定金之外,其余损失由双方协商决定这句话就特别模糊。
莫先生笑了笑:“那是你大哥的事情了,合同我们已经签下,就该按合同办事。”
“那莫先生的意思,除了三倍赔偿定金,还有什么别的赔偿条件吗?”方琮珠瞥了这满脸奸笑的人一眼,心里寻思着,估计这人可能会狮子大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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