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乱世间风雨欲来
寒风将法国梧桐的树叶吹得到处都是, 街道上黄色和绿色的叶子追逐着寒风,不住的在上下纷飞。
刘家的草坪依然是一片翠绿,刘夫人陪着刘美欣站在草坪的边缘地带等着自家的汽车开过来。她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脸上露出了笑容, 美欣穿着这套衣裳, 真是美丽动人。
里边是深紫色的旗袍,上边有隐隐的提花图案,白色和米黄色交织,将她那窈窕的身材显现无遗,外边那件毛料的鹅黄色小外套, 白色珍珠的纽扣, 无不露出一种淑女的气息。今日的刘美欣细心化了妆容, 眉毛长长, 眼睫毛弯弯,嘴唇上搽了最新款的口脂,粉嫩嫩的少女红,似乎有些淡, 可看起来很真实。
“母亲, 你跟我一块儿去吗?”
刘美欣忽然有些胆怯,看着汽车朝自己开过来, 有些犹豫不决。
“你这傻孩子, 既然孟夫人让你一个人过去,那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若是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 回来跟母亲说便是了。”
刘夫人伸手抚摸了一下刘美欣的头发,心里头颇为高兴。
自己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刘美欣是最小的那个,也是她最疼爱的,她只盼着她的小女儿能幸福快乐一辈子。
本来早就想给她寻一门亲事,可她偏偏只喜欢孟元山那个长子——不从政的人家有什么前途呢,刘夫人本来看不上孟敬儒,可无奈女儿喜欢,她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去。
由着她去蕙锦香买衣裳,由着她去孟氏银楼买首饰,随她做什么,自己都没有阻拦过,就是想着让她高兴就好。甚至,为了女儿,她见到孟敬儒的时候还刻意上去打招呼,跟他提起美欣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为了美欣,希望她能如愿以偿。
长女刘美琴前年就已经嫁人了,嫁得不是很如意,总是回来各种抱怨,刘夫人只盼着小女儿不要重蹈覆辙才好。
“美欣,去罢,别太胆怯,该是怎么样便是怎么样。”
刘美欣朝刘夫人挥了挥手,抓起皮包,打开汽车后门钻了进去。
她忐忑的望向车外,街道上没有太多的行人,此时的上海,显得有些萧瑟。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还没有钻出云层,淡淡的一个白色日影。
汽车开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孟家,看门人知道今日刘家小姐要过来,笑着给她开了门:“刘小姐好。”
刘美欣抓住那个镶嵌着碎钻的小皮包,一步步走向孟家的楼房,心里忽上忽下,没个停歇的时候。
不知道敬儒哥哥在没在家?她抬眼看了看三楼,彩色的玻璃窗户将里边的一切封得严严实实,她看不到任何东西。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孟家的那扇玻璃门。
孟夫人抬起眼,微笑的望向刘美欣:“刘小姐,你来了。”
“孟伯母好。”
刘美欣走到了孟夫人面前,想冲着她微笑,可是她觉得自己的唇角有些发僵,也不知道有没有笑出来。
“你坐。”孟夫人转头吩咐立在那里的秋桂娘姨:“快去给刘小姐沏茶过来……哦,不对,刘小姐,你喝咖啡还是喝茶?”
刘美欣瞥了茶几上那个茶盏:“我喝茶。”
“去,快些沏一盏上好的西湖龙井过来。”
孟夫人上下打量了刘美欣一眼,指了指身边的沙发:“刘小姐,你请坐。”
刘美欣侧着身子坐下,只坐了沙发一个角,看着满脸笑意的孟夫人,她紧张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刘小姐,今日我请你过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孟夫人心里头也紧张,这般没脸没皮的事,她还真不想做,可是见着孟敬儒成天一副愁眉不展精神不振的样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不心疼。
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还是一副这模样,真让她有些想不通,那位方小姐到底好在哪里,让她这样魂不守舍。
孟夫人算了算,重阳节以后十来日开的这个野宴,现在都十一月了,眼见着进了腊月便又要是新的一年,敬儒转眼就二十二了,这年龄还不娶媳妇成亲,只怕是别人都会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怎么竟是连媳妇都说不上了。
再说,孟夫人自己也等着抱孙子,十分急切的想要有白胖胖的大孙子。
没办法,只能腆着脸来问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了。
刘美欣听着孟夫人这般问,心中忐忑,低着头,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一样:“孟伯母,有什么事情您只管问。”
“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们家敬儒也老大不小的,该娶一房媳妇安定下来了……”
“啊?”刘美欣猛的抬头,正好触着孟夫人的目光,她赶紧又将头低了下去,一颗心砰砰的跳了个不停。
孟夫人的意思……是想问她想不想嫁给孟敬儒吗?
她欢心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可又害怕自己只是在一厢情愿的想象,努力平息了心情,等着孟夫人朝下边说。
“我觉得刘小姐与我们家敬儒十分相配,可又不知道刘小姐的心意,故此今日将刘小姐请了过来,想问问清楚,核实一下,以免弄错。”孟夫人一脸慈祥的望着刘美欣:“刘小姐,你可愿意做我孟家的媳妇?”
刘美欣含羞带怯,点了点头。
这可是她一直盼望的事情,她怎么能拒绝?当然是点头!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十分为难,我不得不提前与你说清楚。”孟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道:“我们家办野宴那次,你也见到了,我们家敬儒对一位叫方琮珠的小姐十分爱慕,他甚至与我说,不是方琮珠他就不娶……”
听到此处,刘美欣的心朝下边沉了沉,一双手变得冰凉。
孟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呢?怎么忽然又提起了方琮珠?
方琮珠,她简直就是自己的梦魇,无时不刻在自己生活里出现,原以为自己与她已经毫无瓜葛,可是她竟然又从孟夫人的嘴里跑了出来。
“孟伯母,那你找我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呢?”此刻的刘美欣,已经是糊里糊涂,完全不知道孟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唉,实在是太不好意思说出这事情了,可我也是没得办法。”孟夫人转过头来望向刘美欣,尽量说得亲昵些:“美欣啊,我就想问问你,你能不能容得下姨娘?”
“娘姨?”刘美欣有些发晕,完全听错了意思。
姨娘,是姨太太,小妾的意思,娘姨,却只是对下人的称呼。
“不不不,是娘姨……错了错了,是姨娘。”孟夫人也被自己给绕晕了,娘姨姨娘有些分不清:“我是想问,你容得下敬儒纳妾吗?他那样喜欢方琮珠,非她不娶,我心里寻思着只有答应他的要求,才能让他娶妻。如果你愿意,那我们就下聘,你是我们孟家的儿媳妇,是正妻,而那个方琮珠……没有婚礼,也没有聘礼,只是姨太太。”
刘美欣低头不语,心里头百味陈杂。
“美欣,你愿意吗?”
刘美欣眼眶湿了一点,她想哭,可又不敢流泪,孟夫人的话仿佛在她耳朵里打着转,让她脑袋嗡嗡的一片乱响。
“我……”她吸了一口气:“我愿意。”
她一直就喜欢孟敬儒,从小就喜欢上了他,这两年里,她满脑子罗曼蒂克,粉色的浪漫里,一个高大英俊的身影,那就是他。
能够嫁给他,这是她最开心的事情,即便有方琮珠的存在,她也愿意嫁。
“真的,你愿意?”孟夫人眼睛一亮,脸上有了欢喜的神色:“美欣,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刘美欣低着头没有回应,心里很难受。
什么时候秋桂将茶盏放在桌子上她都不知道,只晓得喉间苦涩,她想端起茶盏喝茶那一刻,茶盏就已经放在手边。
颤着手将茶盏捧了起来,一丝热腾腾的热气将她的心温暖了几分。
“等会敬儒回来,咱们一块儿吃午饭。”
孟夫人说得格外开心,总算是解决了心事,神清气爽。
孟敬儒回来的时候,他见到了母亲孟夫人和刘美欣坐在那里喝茶,有说有笑,十分和谐的样子。
他觉得这情形有些怪异。
母亲从来不会和一个年轻姑娘说得这么起劲,她比较喜欢和那些富家太太打麻将。
更何况刘美欣从来没有独自在自己家中出现,忽然间看到她坐在那里,这让他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母亲。”
他喊了孟夫人一声,一脸麻木的朝楼上走了去,似乎没看到那边还坐了一位客人。
刘美欣愣在了那里,握着茶盏的手有些发抖。
“唉,”孟夫人叹了一口气:“你看看他,就是这样一副鬼样子!我真的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美欣啊,你上楼去劝劝他,你们年轻人,好说话!”
“好。”
刘美欣站起身,她也想听听,看看孟敬儒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对自己板起一张臭脸。
她真想狠狠的骂他一顿,可是她又舍不得。
真的舍不得,而且怕他跟自己翻脸。
“敬儒哥哥。”
刘美欣攀着门喊了一句。
孟敬儒站在窗前,身形孤单,从背影看过去,仿佛消瘦了些,这让刘美欣心里头有些难过。
“敬儒哥哥!”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走到了孟敬儒的身边。
“怎么了?”孟敬儒没有转头,只是冷冷的问了一句。
刘美欣觉得有些难受,可她想到孟夫人的话,还是勇敢的开了口:“刚刚你母亲跟我说了一件事情。”
孟敬儒没有出声,他现在已经对孟夫人想做什么一点也不感兴趣,只要她不来打扰自己平静的感情世界就好——他已经失去爱琮珠的权利,只能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她,想到心里渐渐的痛意翻腾,痛彻心扉。
“敬儒哥哥,还过两个月你就要生日了。”
刘美欣装出一副轻松的口气:“过了年以后你就二十二啦。”
“二十二又怎么了?”孟敬儒反问了一句:“你们谈论的是这件事情吗?”
“不是,孟伯母刚刚问我,看我是否想嫁给你。”
“什么?”孟敬儒迅速转过身来:“她问你这个作甚?”
“敬儒哥哥,你明年二十二了,该要成亲了。”刘美欣看着他的脸,心里有些难受,这才多久没见到他,就瘦成了这样,似乎脸颊上都没有肉,也失去了平常的神采飞扬。
“我要不要成亲,跟你跟我母亲都没关系。”孟敬儒很痛苦,他感觉此刻自己的心已经被捅出了一个大窟窿,而刘美欣却毫不留情,继续在用刀子朝他的心插过去。
一刀,又一刀,鲜血淋漓。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刘美欣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轻柔柔道:“百事孝为先,难道敬儒哥哥你不要考虑你父母的心情?毕竟你也到了要结婚的时候了,当然是要选个合意的人才是。方才孟伯母找我谈了这件事情,我们都知道你喜欢方小姐……”
“你提她作甚!”
孟敬儒有几分暴躁,冲着刘美欣大吼了一声:“你为什么要提起她!”
“因为、因为……”刘美欣有些慌乱,她朝后边退了一步:“因为孟伯母说让你娶她。”
“让我娶她?”孟敬儒有些迷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母亲这么说的?那你方才又说什么问你看要不要嫁给我?”
“孟伯母说让你……”刘美欣有些难以启齿,可还是咬了咬牙说了出来:“孟伯母想让你娶两个,我们效仿娥皇女英一起嫁给你,只不过我是正妻,她只能做……姨娘。”
孟敬儒瞪视着她,过了一会儿他呵呵冷笑两声:“你做正妻,她做姨娘?”
刘美欣心里忐忑,点了点头:“是。”
“你配吗?你配和她相提并论吗?”孟敬儒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完全顾不上自己的话有多么伤人,平常那个温文尔雅的他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此刻站在刘美欣面前的是一个红着眼睛简单粗暴的男人:“她是我心尖上的人,没有谁能够取代,我这辈子就只认定了她,哪怕是此生孤单一辈子,我也不会再娶别人!”
他逼近了刘美欣几步,眼睛盯住了她:“你取代不了她,什么正妻姨娘,想都别想,我若是有福气能娶到琮珠,必然只有她一个人,绝不可能会有别人!”
他的眼睛血红,看得刘美欣有些惊吓,她倒退了一步,小声道:“敬儒哥哥……”
“我与你,永远不可能成为夫妻,我很认真的告诉你!”看到刘美欣害怕的样子,孟敬儒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可能有些过火,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稍微平静了几分:“你走罢,我现在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刘美欣愣愣的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委屈,她飞快的转过身,朝房间外边跑。
一口气奔下楼,孟夫人笑着站了起来:“美欣……”
刘美欣抓起她放在沙发上的皮包,迅速朝门外冲了出去。
孟夫人有些莫名其妙,赶紧追了几步:“美欣,你这是怎么了?”
刘美欣眼泪汪汪的朝前走,不再回头。
走出孟家的大门,恰巧有一辆空的黄包车过来,刘美欣招了招手,红着眼睛坐了上去:“去杜美路。”
她从包里拿出了手绢擦了擦眼睛,可是眼泪还是汪汪的朝外流,黄包车夫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小姐哟,看你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你日子丰足还要哭,那我们都只能去跳河了。”
“你不懂,你不懂。”刘美欣听他这么一说,越发伤心了,黄包车朝前边跑了起来,她什么都没想,就痛痛快快的哭了一路。
刘家的饭厅里,菜已经上桌,刘夫人坐在桌子旁边,有些无聊。
刘裕之的几个姨太太和那些庶子庶女们各自有自己吃饭的地方,平常一般是她与两个女儿一块儿吃饭,刘裕之和长子刘凤才是不会回来的。后来刘美琴出嫁以后,就只有刘美欣陪着她了,今日刘美欣去了孟家,刘夫人独自用饭,觉得异常孤单。
刚刚准备吃饭,就听着外边的门一阵响,紧接着踢里踏拉的脚步声朝饭厅这边传了过来。刘夫人一抬头,就见着刘美欣红着眼睛从外边奔了进来。
刘夫人大吃一惊,自己欢欢喜喜的送了女儿出门,怎么哭哭啼啼的回来了?
“美欣,你这是怎么了?”
刘夫人站起身,伸手去拉刘美欣,刘美欣这时候已经就势一滚,倒进了她的怀抱里。
“母亲,我好难受……”
这时候的刘美欣,已经找到了诉说的对象,她觉得自己母亲的怀抱实在太温暖,她根本不想再离开:“我好难受啊,母亲!”
刘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怎么了,美欣?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得告诉母亲啊。”
刘美欣抽抽嗒嗒的把刚刚在孟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哭,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甘心,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方琮珠,敬儒哥哥要这样说我!”
刘夫人皱了皱眉:“孟家也真是的,竟敢这般欺负我的宝贝女儿!”
“母亲,跟孟家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看到自己母亲皱眉,刘美欣有些担心,她生怕母亲会做出一些不利孟家的事情来——她以后还得跟孟敬儒好好的,她才不想与他翻脸呢,都是那个方琮珠不好,为什么她偏偏要出现在孟敬儒的生活里?
刘夫人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她有些无奈的看了刘美欣一眼:“美欣啊,既然那孟敬儒没这个意思,那咱们也就别再想着他了,我宋筱妍的女儿还怕嫁不掉?放点风声出去,只怕是媒人都要将门槛踏破!”
“不,母亲,不!”
刘美欣惊骇的抓紧了刘夫人的胳膊,就如落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母亲,我就只喜欢敬儒哥哥,我一定要嫁给他!”
“可是他不说心里只有那个方琮珠吗?”刘夫人有些无奈,女儿怎么就这样认死理呢?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孟敬儒一个男人,外头有钱有权的男人多的是,随便挑挑,肯定能找到比孟敬儒强的人。
“母亲,你不是说你们那个时候结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你和父亲结婚以前都没见面,结婚以后还不是好好的?我和敬儒哥哥本来自小便认识,这时候他不过是一时迷惑而已,等着结婚以后他想清楚了,肯定会真心对我了。”
刘美欣咬着嘴唇,一心朝好的方面想。
她这个模样,楚楚可怜,特别是嘴唇被咬去一半,显得薄了不少,整个人似乎都变得好看了几分。
刘夫人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刘美欣:“你这傻孩子!”
她与刘裕之,哪里是好好的?刘裕之靠着自己的压箱钱发了家,等有了点地位权势就开始抬姨太太进门,现在家里都蹲着四个了。
只不过在女儿面前,她与刘裕之表现出来的,倒也有几分夫妻恩爱的样子罢了。
“母亲,我一定要和敬儒哥哥结婚,要是不能嫁给他,我这辈子就做修女去,一心侍奉上帝,再也不要结婚了。”
“美欣!”刘夫人大惊失色:“你这孩子,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母亲,我说的是真话,我就是这样想的。”
刘美欣直起身子,抹了一把眼泪:“如果不嫁敬儒哥哥,我就谁都不嫁!”她跺了跺脚,说话的语气特别认真,仿佛在发誓。
刘夫人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似乎不敢相信她会有这样的决心。
美欣是她最心爱的孩子,她不能看她这么痛苦下去,她要想点办法才行,否则美欣根本不会再有快乐。
“美欣,你先吃饭,这事情着急不得,慢慢来,总会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母亲,正所谓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只要我用情至深,敬儒哥哥一定能明白我的苦心。”
刘美欣坐了下来,捧起了饭碗。
碗上的微温,让她的心渐渐的暖了起来。
她一定能找到法子让孟敬儒爱上她的——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吗?只要自己肯花功夫,总有一天孟敬儒会被她感动。
天气越发的冷了,转眼就快到腊月,穿到身上的衣裳都换成了夹棉的,裹在那一层棉花绒子里,整个人好像胖了一圈。
“小姐,也是你人瘦,穿了这个才好看。”
翡翠围着方琮珠绕了一圈,伸手摸了摸她的腰肢,羡慕得很:“小姐这里可真细,我这都快要有小姐的一倍了。”
方琮珠瞟了翡翠一眼,哪有这么夸张。
只不过这个丫头到上海以后明显的胖了不少,一张脸圆润得跟盘子差不多,腰上也长了肉,去年的衣裳已经是紧紧的蒙在身上,随着她走路,不住的发出轻微的“擦擦”之声。
方琮珠生怕翡翠会在奔跑间把线缝给崩裂,特地去了方氏织造选了两块布,量过翡翠的身材,自己给她画了个衣裳样子,裁好布片,剩下的事情就是翡翠和李妈的了,她们俩每日里在家呆着,除了弄弄饭菜做点卫生,也没别的事情好做。
翡翠知道是给自己做新衣裳,很是来劲,和李妈一起奋战了三日,总算快要将两套衣裳搞定:“小姐,我今晚穿新衣裳去接你下课。”
方琮珠伸手刮了下她的脸孔:“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改日再穿比较好,这么按捺不住想穿新衣的心情了?”
翡翠抿嘴笑:“就想穿新衣裳啊。”
“那我就随便你了,要是收尾来得及,那你就穿着新衣裳过来吧。”
方琮珠笑了笑,翡翠有时候跟小孩子差不多,天真得很。
今日晚间有艺术系的专业课,讲的是构图与色彩分配,方琮珠觉得这与布料的图案设计有莫大的关系,故此她肯定不能拉下这门课程。
刚走进教室,有人招手喊她过去:“方同学!”
那是盛姑娘。
盛姑娘本来是学的商科,听说方琮珠选修了艺术专业,她也磨着家里人跟秦校长来商议,也跟着选了几门艺术系的课程。
本来邓主任不同意,觉得盛姑娘没有什么天赋,可架不住人家的家世,还是让她到艺术系旁——反正盛姑娘也不是要拿毕业证,就只想发展点兴趣爱好罢了。
复旦女生特别少,艺术系更少,只有寥寥几个,今年艺术系的新生只招到了两个女学生。盛姑娘是半路出家过来学的,也没打算和谁交朋友发展闺蜜,只不过上一次课碰巧与方琮珠坐在一处,问及姓名知道她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数学系才女,盛姑娘就拉着她不放手了:“我就是听说你选修了艺术才跟家里说也要来念几门选修课。”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一副小迷妹的模样。
方琮珠笑了起来:“我这是迫于生计,我大哥让我帮忙管理家里的纺织厂,我想学点构图颜色配比什么的,好运用到自家生意上。”
“哇,你这是学以致用嘛!”盛姑娘使劲儿夸奖她:“我挺佩服你的,下次我们上课坐一块儿啊,这里就我们俩是别的系过来的,当然要共进退了。”
舞台下的盛姑娘,充满着一种真实感,虽然眉宇间满满都是大家闺秀的气质,可却比她想象里的活泼多了。
她自己开汽车,不用司机,也不带贴身丫鬟,一辆敞篷汽车可以直接开进复旦的校门,复旦的舞会上,她是最耀眼的明星,男生都为能邀请到她共舞一曲而觉得无限光荣,每次舞会结束,她怀中抱着的玫瑰花几乎把她的整张脸都遮住——在这个时代,盛姑娘无疑是时髦的代名词。
盛姑娘说到做到,给方琮珠留了座位。
“你不用给我留的,别人都会嫉妒我!”方琮珠溜眼看了周围一圈,很多男生都目光热烈的朝盛姑娘看过来。
“他们是在嫉妒我呢!”盛姑娘抿嘴笑了笑:“毕竟你那么美。”
“咱们这是不是属于互相吹捧?”方琮珠将包里的书本和笔记拿了出来:“若是让人听到了,只怕会说咱们这是在臭美。”
“咱们就臭美咱们的,管他们什么事?”盛姑娘乐呵呵的:“就是那些人嘴巴碎,话多。”
刚刚说到这里,教室前门被推开,教授走了进来,正在小声说话的同学赶紧坐正了身子,教室里一片安静。
授课的教授很风趣,讲解生动,方琮珠飞快的做着笔记,只觉得自己快跟不上教授的节奏。旁边盛姑娘也在认认真真的听课,不时动笔在纸上做笔记。
两个小时的大课一转眼就过去了,方琮珠收获颇多,笔记本上记得满满,就等着回家拿笔试试教授的那些原理——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应该能设计出一款不错的图案,能让人惊艳的图案。
“要不要我送你?”
盛姑娘收拾着东西,看到方琮珠已经把文具收拾起来,顺便问了一句。
“不用了,我丫鬟过来接我,我喜欢在晚上散散步。”
“这么冷的天气……”盛姑娘看了她一眼:“是不是另外有约啊?”
方琮珠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一片,她的眼前闪过了林思虞的身影,不由得红了红脸。
“嗯,被我猜中了罢?”盛姑娘愉快的笑了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去找教授问几个问题再走。”
方琮珠抱着书包下来的时候,翡翠正在走廊里等着她,见着她过来,身子转了一圈:“小姐,你看看,看看。”
“你啊,真是着急。”方琮珠笑了起来,翡翠还真把那件新的衣裳给穿上了,夹棉袄子,下边是一条黑色的夹棉裤子,盘花纽扣充满了民国元素。
“暖和呀,大方呀。”翡翠摸了摸衣裳,竟然摸出了两根针:“啊……这针还在上头呢。”
“你也太着急了。”方琮珠冲她笑了笑:“来,我给你剪了。怎么也给你穿着走到复旦来了,竟然没扎到你。”
翡翠笑了起来,把剪下来的针线别在衣裳上头:“小姐,这是我的小别针了。”
两个人走出艺术系的大楼,朝前边走了两步,就见着站在树下的林思虞。
“林少爷,以后你别来送我了罢,天气这么冷。”方琮珠有些不好意思,看到他站在那里,似乎身上的衣裳有些单薄。
“没事的。”林思虞笑得谦和:“除非是你自己不想走路,有车接送,那我还是送你。”
“唉,别说车子的事情了。”方琮珠心里头叹气。最近做了一次活动,效果不错,存货处理了一大批,她心里还正欢喜着,可是没料到方琮亭竟然将这个月的盈利拿出了一半,据说是要租房间给青年剧社排练,还要负担租场地演出这些费用。
她不是心疼钱,买不买车不是重点,最主要的是方琮亭的思想似乎继续在朝那个方向偏移,而且越走越远。
作为女性,她没办法掌控家里的财政大权,就算她再聪明,还是方琮亭在打理上海的业务,她只不过是起一个帮手罢了。她也曾假意提起要买车,心里想着,只要添置了大件东西,方琮亭手里没钱就不会乱花了。
没想到方琮亭却即刻否定了:“我不会开车,你也不会,请司机犯不着,家里已经有辆车了,何必再买。”
方琮珠气馁:“我上学放学开车比较方便。”
“琮珠,你别攀比,那个盛姑娘是家里太有钱了,咱们方家比不得盛家。”方琮亭想了想,放缓和了语气:“若是你一定想要有车,不如包一辆黄包车,这样你就方便多了,不用自己走路上学。”
“大哥,那就算了。”
她本来也不想要开车,只是想通过买车来消耗盈利,让方琮亭不要对革命投资太大,然而好像冥冥中已注定,他天生就是要走那条路的,方琮亭就是不肯用家里的钱添置东西,可是对他暗地里进行的事业,他不计一切的投入大量的资金。
“你也别太担心了,你大哥不会乱来。”
林思虞觉得自己对方琮珠的安慰苍白无力,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方琮珠放心。
就是他自己也不放心方琮亭。
最近方琮亭找他来写剧本,把他那剧本的中心思想一说,林思虞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下笔。
方琮亭想要演一部这样的的戏剧:呼吁要将外国人赶出中国去,租界要收回国有,不能让洋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霸道。
林思虞不得不承认,方琮亭的想法是对的,有志青年就该是这样有骨气,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帮着方琮亭把这剧本写了,到时候很有可能会跟着方琮亭去吃牢饭。
林思虞的爹林书明现在已经在上海市政府挂了个科员的职务,有时候他没事情做就会来复旦找儿子吹嘘——毕竟局长有钱晚上去百乐门潇洒,而他摸摸衣兜,只能默默打消这个念头,除非是局里有人请客,或者是索拿卡要的给别人办事,指定让人请客,就能去环球剧院听场戏,或者是去哪个抵挡的舞厅抱着舞女跳跳舞。
其余的时候,只能找林思虞来吹自己现在多么的前程似锦。
林思虞本来不想搭理他爹,可有时候能从他爹的口里听到一些官场的信息。
比如说,市政府里这些当官的,大部分都是靠着外国势力起的家,英美日这些,都在政府要员后边暗流涌动。
“他妈的,老子哪一天也去找个靠山。”林书明愤愤不平:“当年我在临时政府当参赞的时候,这些人都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吃呢!”
林思虞从他爹的话里听得出来,资本势力在上海无处不在,市政府里的官员们,都有各种派系,亲英亲美亲日等等。
外国人在中国现在是招摇过市,作为正义青年肯定会看不顺眼,可是也不能这样明面上公然反抗,鸡蛋碰石头,吃亏的还是鸡蛋。
林思虞劝告方琮亭:“这样的戏剧还是不要排练,咱们从小老百姓的思想根源上渐渐熏陶起来,让他们对于民主平等这些有一定的认识以后,咱们看着国内形势再去溯源究本,这样就会效果更好一些。”
然而方琮亭却很鄙夷林思虞的态度:“思虞,我发现你没有以前的锐气了,如何只讲明哲保身?中国需要有人站出来,呼吁奔跑,让民众得到醍醐灌顶的唤醒!”
两人意见不合,自此以后方琮亭不再来找他商量排练戏剧的问题。
可林思虞却很担心方琮亭,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找人写那种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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