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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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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站在那儿,正好看见厅外的小径上,满院的阳光中闯进来一个人,步履匆匆,头低着,眉蹙着,像是一个随时会炸的行走地雷。

    她吓一跳,赶紧说:“别说了,你儿子回来了。”

    魏凯芳不敢置信地回头:“我好声好气找你谈事,”来不及撒气了,赶紧站在周文菲身边,“就说我是来看你的。”

    “好吧。”可没等周文菲想好如何周旋,那个男人大步跨进来,冲着自个妈吼:“我拿我的钱养女人,碍着你什么事!”

    魏凯芳的脸刷的就白了。

    这一刻周文菲有点可怜她,五十多岁又怕老公又怕儿子,想孙女也带不着。有着“校长夫人”、“喻师母”、“喻总妈妈”的身份地位又怎样?她可曾真的快乐过?

    她走过去想劝喻文卿,他的火气根本压不住:“你自己过成什么样子心中没数吗?他妈的一个个都活得明白幸福了?来管我!”

    若不是对面的是他亲娘,他真想掐死她。他防着喻慕琛,但没想过要防魏凯芳。过去她不喜欢姚婧,没关系,看不惯就少往来好了,他以为她也会这样对周文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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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我儿子,我看着你跳火坑,我能不急吗?”魏凯芳想了想,姿态放软一点,“文卿,我知道你认为……你对妙妙有责任,我和你爸爸没有要你扔掉这份责任,交给我们好不好。该治的病,该念的书,我们都会好好安排。妈妈的希望,只是想让你幸福。”

    “我幸不幸福,跟你们没关系,这是我的事。还有是不是火坑,也是我来定。”喻文卿深吸一口气,他和喻校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不想和魏凯芳也有太深的裂痕,“你现在可以走了,以后我没有请你来,你还是少来。”

    魏凯芳看着儿子,眼神里有深切的哀伤与失望。她已经在竭尽全力地当一个开明的母亲、不惹人嫌弃的婆婆。她为他牺牲了这一生,可惜他一点不领情。

    她默不作声地离开别苑。

    周文菲静静看着魏凯芳的背影叹口气。喻文卿则静静看着她。她似乎对这样的质问指责习以为常,没有太难过。他能感知到,自王嘉溢死后,她对许多事情都失去了热情,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愿意回到他身边。

    待魏凯芳的背影消失,周文菲回过神来问他:“林医生说你的焦虑症好很多了,可为什么你还要做这种事?”

    能这么快赶回来,还好似从一开始就呆在她们身边听了全程,只有一个可能——小咪通风报信了。

    小咪是云声出的第一代智能家居秘书,它能提醒主人日程安排,能将语音转化成操作指令,控制联网的智能家电,也能搜索、聊天,订酒店航班,……,还不是很成熟,但喻文卿很愿意拿自家当小白鼠来做个试验田。

    当然,总裁家的秘书总要有些个性化的定制服务。喻文卿当时为它设置了关键词:自杀、死、台湾,……,等等。一旦小咪在即时的语音中检索到这些词汇,就会同步存储且发送给喻文卿。认为某个对话很重要时,也可以远程开启监听功能。

    周文菲没有再控诉他的控制欲,而是笑笑:“还好你回来,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下去了。”

    她回到花房,接着去除剩下的花蕊。喻文卿跟上来:“你不生气?”

    与魏凯芳谈话的,是那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周文菲。

    过去他以为她软弱,起码在对待抑郁症这件事上,很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可实际上,他并不知道她瘦削的肩膀在承担什么。

    就像今天,如果魏凯芳不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那个有涵养懂进退的妈妈会在女朋友经历流产自杀后说那种近似诅咒的话。

    不可能是喻慕琛的授意,喻慕琛对周文菲没这么大的恨意。

    “做母亲的又不是圣人。如果我站在她的立场,我也会想,儿子跟一个手废了的重症抑郁症患者在一起,能有什么幸福?”

    “那你自己觉得幸福吗?”

    “我对幸福没什么期待,所以觉得挺好的。但你应该离你的幸福很远了。”

    “为什么你这么觉得?”

    “看到心动的女孩子,交往看看吧,”周文菲拿纸巾裹着摘除的花蕊,扔到垃圾桶,“你可以继续把我关在这儿,也还有人为你生儿育女,陪着你在科莫湖看皑皑白雪,两全其美的事情。”

    喻文卿讥笑一声:“我是找事做,要在两个女人间周旋,那个知道有你的存在还敢嫁我的人更是找死吧。”他走过去半躺在沙发上,又把周文菲拉过去圈在怀里,“你就那么害怕当我女朋友?”

    “那不是我们的共识吗?”

    “我不知道你会这样和我妈说。”喻文卿想了想,“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都只想自己承担,心思全靠对方猜。猜中了就觉得很了解,猜不中就只会折磨自己。你甘愿做一个不要身份的女人,是因为觉得给不了我想要的幸福。但我并不知道这一点。我不提复合,不是还在生你气,而是想给你一段时间,好好地和王嘉溢告别。”

    他以为重情重义的周文菲需要这么一个过渡期,结果她和他一样,不需要感情的空白期。她去往台北,就能狠心绝情地忘掉他,她回到他身边,就能闭口不再提王嘉溢。他们都是特别会打包、封印情感的人。

    喻文卿太懂得那种无法说、无法哭的滋味,正因为一个人承担得太久,孤独也品得比太深,他不希望周文菲为了生存,活得这么累。

    他起身离开花房,过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咖啡色的羊皮笔记本。周文菲一看,便知那是她去年送给王嘉溢的告别礼物。怎么会在他手上?

    旧日之物像针一样戳瞎她的眼睛,泪光恍惚中,喻文卿坐在身边:“这个是他留给你的。”

    周文菲翻两页,翻到热泪滚滚,大滴地落在泛黄的内页里,将清秀的字迹晕染开。怕喻文卿会介意,赶紧合上笔记本。

    喻文卿叹口气,心道,妙,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抛弃察言观色的本能。他借口公司里还有事,先离开了,离开前说一声,“等你收拾好心情了,有些话我和你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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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本日记翻二十多页后看到王嘉然的笔迹, 他和王嘉溢唱反调,动笔就写:“你想多了,就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天真傻丫头。”太早辍学了, 连“鼻”字都不会写, 上面画了一把叉, 重新在旁边写的还是错的。

    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周文菲想。冷不丁笑出声来,更能品味出人走后的悲凉。

    以这十八个字做开端, 王嘉然在本子上记录下许多周文菲的时刻。一开始可能是想酸王嘉溢,却因为她有了共同语言, 沟通多起来。她十九岁生日那晚王嘉然的告白还是王嘉溢怂恿的。@无限好文,尽在杰米哒

    怪不得王嘉然后来总是生气, 说中了乐山的诡计。

    周文菲躺平在沙发,连午饭都没下去吃,满脑子都是日记本最后那一页乐山的素描像,他戴着无框的眼镜,留过耳的长发,有一双温柔而沉静的眼睛。

    在和人谈谈之前,喻文卿需要捋捋自己的思路。有些事情在接人回来前,他就想通了。

    比方说, 周文菲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在和他交往前、在离开他之后, 都能很好的安排学业、做好兼职, 和朋友相处。反而是和他在一起的几个月, 生活混乱无序。

    比方说,他对黑狗态度过于强硬, 会伤害到周文菲。黑狗不是在背后追咬,而是盘踞在她的心里,已经成为了心灵能量的一部分。

    大包大揽注定是行不通的。所以这次,他尝试着去了解,而不干涉她的治疗、行动和想法。结果——还是那个患有抑郁症的周文菲,意外地好相处了。

    对手腕的康复没什么奢求,仍旧认真地配合李医师做无聊枯燥的训练。每日的认知行为治疗栏,有条不紊地记录,和秦医生探讨她情绪上的细微之处。爬山和跑步再累,也按时打卡,不会让小刘助理为难。

    到了傍晚,会去厨房和大家一起准备晚餐。

    谢姐五十岁生日,不仅订了生日蛋糕,还把人家的丈夫和闺女请去荔山别苑做客,聊起自己在台北的街头卖艺生活,见大家都不信,还在餐桌边给人高歌一曲。谢姐高兴得给他发语音:“菲菲真的大好了,大好了,给我们唱歌呢,唱得真好。”

    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人人都爱的许妙妙。

    林医生的反馈更好。

    周文菲开始诉说童年的养育环境,谈及她自身的超我、自我和本我。

    她意识到她的整个童年乃至青少年时期,都在尽全力打造一个异常强大的超我(社会规范道德价值观的内化,可以看作内心的父母或是权威者)。她说很多人离开父母就能发展自我,但我离开我妈妈,我心里住着一个比她还严苛的妈妈。

    她还有意去做自杀干预的热线志愿者。林医生不太赞同她现在去,因为心理还不稳定,很容易被感染。喻文卿也不想让她去,哪怕以后情绪稳定也不想让她去。他永远有私心,希望她能离人间的黑暗和绝望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自己的感知就更多了。

    他本以为他会得到一个扯掉伪装,露出满身芒刺的女孩,拒绝他的靠近,再度逃亡,所以他在“禁锢人身自由”这一点上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

    不是。离开他八个月的周文菲,脸庞上的青涩稚嫩渐渐褪去,性格里的温柔纯真一点不少。

    他人在院墙外面轻咳一声,隔着大门和院子,坐在餐厅里的周文菲就知道他回来了,吩咐谢姐上菜。

    晚上睡觉夜醒,翻个身或者就是呼吸节奏不一样了,她便能觉察到,手从腰侧伸进来反搂他。

    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的菜肴,什么香味的沐浴露,甚至是什么样的做/爱姿势。知道他何时需要安慰,何时需要拥抱,何时需要独处。

    她乖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蹦回他心底的那只小兔子。

    当然也捣点乱,在他忙着回邮件的时候,钻进他的怀里来哈气,趁他接电话的时候,憋着笑咬他的喉结。

    喻文卿说:“行,我都记着,以后都要算账的。”

    她吐舌头说:“你算不着,我没有工作要做,也没人打电话找我。”

    “那就床上算账。”@无限好文,尽在杰米哒

    她娇哼一声:“这个对我来说,算不算都一样。”

    喻文卿想起来:“你为什么叫我野兽先生?”

    “婧姐说的,她说你在床上就是只野兽。”

    喻文卿看周文菲的神色,像是故意说给他听来看他反应。翻天了,不立马给点颜色看看,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下回会讨论得更过份。

    周文菲已经躲去被子里,死活不出来。

    喻文卿隔着被子听着她娇笑喘喘,恍若隔世。

    王嘉溢的日记中说很多周文菲的兴趣,性格,会探索她语言和行为背后的想法,而不是简单地把不合常理之处怪罪于抑郁症。

    为什么他只看到她的抑郁症?忽略她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

    且抑郁症,就真的很难相处吗?

    他不伸手去拽去惹,那条黑狗大部分时间安安静静呆在心底,并不出来打扰众人。他仿佛都能听见那条黑狗在盯着他说:“为什么一定要驱赶我?为什么不能在我安静的时候不打扰,暴怒的时候安抚,绝望的时候陪伴?”

    这么一想,喻文卿整个人都骤然轻松。

    这世上有许多的疑难杂症,病人和家属到底是要穷尽力气追求彻底治愈,而是以较小代价赢得终生可控?为什么不能接受“抑郁是周文菲情绪世界里的一部分”就像“降糖饮食是糖尿病患者人生的一部分”?

    对他来说,有些事情只要想通一个点,就可以哗啦啦推倒一大片。

    酷热的八月很快就过去了。

    有天下午在S市会议中心开完会,喻文卿便直接回别苑。在花房的周文菲听到脚步声出来看,见是他后,脸上笑得明媚,左手在他眼前摊开,并排的四个手指一起往内扣,幅度很小,但终于有点起色了。

    喻文卿拉着她这只手看。周文菲说:“内弯的幅度再大一点,就可以和大拇指扣在一块了。”

    她半躺在藤条椅上,喻文卿蹲下来按摩她的手指,一个个地从指根推到指尖。“按照医师的要求做,别给自己加戏,肌腱断了,还得再去接一次。”

    周文菲今天穿得素净,戴在手上的不是护腕,而是一条雪青色的印花真丝围巾,绑了个蝴蝶结。等喻文卿去扯它时,手往回缩了,但没有缩回去,还是搁在藤条椅的扶手上。

    围巾打开,那条还很鲜红的疤痕露出来。周文菲连睡觉时都会戴着护腕,喻文卿很少见到它的样子,他也不愿见,因为没办法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伤口。要对它多点关心,就必须面对它背后的意义。

    他手指轻轻触碰:“疼吗?”

    “早不疼了。”周文菲还是不习惯把丑陋的伤口展现在他面前,急急拿围巾去覆盖。喻文卿帮她绑好,边绑边说:“我买了一块墓地。”

    周文菲愕然,墓地当然是给她买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在他去台北之前?也算他计划的一部分?

    “不是。那时候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还会去想你死后怎么安葬的事?”喻文卿也躺到藤条椅上,“在埔里的陵园看到王嘉溢的墓碑,就有想法,也许下一次我该为你准备了。正好这两天有空,便去墓园看一圈。”

    “你担心我还会再自杀?”

    “你敢打包票,你不会再自杀了吗?”

    “我不知道。”这一刻不想,但命运无常,人是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再等着的。@无限好文,尽在杰米哒

    “那今天能聊聊这件事?”喻文卿问道。

    林医生说对了,他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一个人“秘而不宣”的自杀永远列入可控范围。如果自杀是个深渊,与其一直对她采取敌对行动,任她孤零零站在边缘,还不如两人并肩站立,一起面对它。

    “妙,如果哪天,你真的觉得活不下去,想一死了之,我能接受你的决定。”

    周文菲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那你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力气救我?”

    “因为我不接受你不死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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