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去人济华府搜捕的一队警察回来了。
从第一个人推开门走进的那一刻, 冯长河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一直望着门口, 直到最后一个警员进入屋里。
他们没有带人回来。
冯长河暗自握紧的拳头松开了,感觉手掌僵硬。他发现即便自我催眠再多遍,也完全无法掌握自己的心理想法。头脑乱的像麻,他闭了一下眼睛,却感受到一片空荡的荒芜。
回来的警员开始介绍情况, 冯长河一直站着听。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冯长河一边听,一边掏出手机,随意地瞥见号码, 他呼吸登时一顿, 眼睛都直了。
屏幕清晰显示着那串移动号码, 那还是他的电话卡......
整个办公室里都是负责同一个案子的。站着的,坐着的都是警察;站着谈论的, 坐着研究的,都是这个案子。
而他的电话, 却响了。
冯长河环顾整个屋子,把手机慢慢贴近耳边。
电话通了。但是没人说话。
漫长的安静中,冯长河仿佛感受到了电话那边有温馨的吵闹声, 比他所处的这里更轻松, 更真实,更完整。
他的心跳乱了节奏,呼吸也钝,整个胸腔像被一双手紧紧揪住了。
电话那边会说什么呢。他甚至希望, 那边声音轻松地问上一句:“你吃饭了吗?”
或者,轻佻地问:“明天来我家里?”
再或者,只是咯咯笑上一声。
都多好啊。
没有吃饭。
好啊。
你笑什么呢?
这漫长的安静里,冯长河听着自己的钝重的呼吸,终于清晰地认识到,有的人你是那样想把她留在生命里,但就算闭目塞听,就算不论将来,就算抛弃一切,也做不到了。
有些喜欢,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全世界禁止。
电话那边先开口说话了。
“冯长河,我记住你的电话号码了......厉不厉害?”
熟悉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耳朵里。
冯长河干涩地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他只是很轻微地点了下头,没有人能看见。
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又远了,办公室里的声音大起来。
不远处,站在座位过道上的警员说:“......我们在人济华府27号别墅的冰箱暗格里,搜到了大量针剂。经过化验,一种针剂正与那致命化学药剂匹配,另一种与警员被注射的麻醉剂匹配。我们找对地方了......”警员脸上露出欣喜。
冯长河从那个方向别开眼睛,终于开口了,他平静地说。
“这个电话,以后不要用了。”
“可这是我的礼物啊。”
世界的声音很轻,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顿了一下,她又说,“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呢。”
冯长河深深吸了口气,说。
“我知道......扔了吧。”
那头没声音了。
冯长河握着手机等着,一直等着。
过道上的警员又在说:“......房间被人提前清理过,一丝指纹,一根头发丝也没有找到。我们对敌人长相,年龄,甚至人数都还一无所知......”
冯长河突然感觉很累,几十个小时没有睡觉的疲惫席卷上来。他扶着椅子慢慢坐下了,仰头靠在椅背上,他轻声问。
“你现在在哪里呢?”
世界声音小小的。
“你是替警察在问的么?”
冯长河哑然,他的头脑一直空白一片,只是突然想起一个念头,她的房子被监控了起来,她要住在哪里。
他沉默的片刻,世界又轻声问。
“冯长河,我是坏人么?”
冯长河还是没有回答。
世界却说。
“我知道了。其实我自己一直都知道。”
她又说。
“其实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高兴被一个警察抱走了,那个警察长得很凶的......你能不能收养高兴呀,它好不容易有家了......”
“......算了,你之前都没有收养它,现在更忙了,你别让那个警察虐待它就行。”
“不行的话,就都算了吧......我要挂了。”
冯长河喉咙颤动,轻轻吐出一个“好”字。但那边已经挂断了。
手机贴在耳边舍不得放开。
“嘟嘟嘟”的忙音响声巨大,仿佛连了立体音响,在整个屋子里环绕着播放。这声音把他与电话那头彻底分开了,也把他的生命整齐地分成两段。
遇见她之前,他的生活空虚单调。
她填满满了他的空虚,带给了他欢愉,最后又赐予他绝望。
一段空虚,一段绝望,这之间的短暂美好,已然透支他生命的全部热情。
——————
挂了电话,世界吸了一下鼻子,把手机关机扔进包里。
听到了冯长河的声音,她感觉好多了。
虽然,他声音很哑,而且只说了短短的几句话。
几句话呢?似乎是三句,世界双手撑着脸,在心里一遍一遍回味那三句话,在快餐店里坐到了天黑。
玻璃窗外街道繁华,车流缓慢,都亮起了灯,世界看着外面,意识到自己需要找个地方休息。她不会留在这家快餐店,尽管这家店是24小时营业的,她更不会去住宾馆。
回味冯长河声音的同时,她给自己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世界先去了附近商场,赶在关门前买了几身衣服和假发,在卫生间换好装扮后,她又回到了人济华府小区。
世界的房子是27号,一侧紧贴着栅栏,一侧与26号为邻。这听着像是句废话,但其实不是。
世界每每遛狗,总是先从26号门前经过,高兴对它门口的树坑情有独钟,喜欢把憋了一天的大礼奉献在这里。
在高兴奉献大礼的时候,世界观察到,26号门廊台阶上落满了黄叶,一直无人清扫。它门口的信箱里有封蓝色的信,塞进一半,露出一半,一个月来一直如此。
还有很多现象,一齐说明26号房子是无人居住的,起码自世界搬来后的这段时间都没有。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聪明的人不需要知道这句话,行动上就已经贯彻落实了。
世界在小区里走了一段,转过路弯,看到自己家门口静静停着两辆车,里面有便衣警察盯梢。
世界迎着那车走到26号门口停下,用铁丝几下扭开门锁,进屋关门,比回到自己家里还自然。
在黑暗的屋子里,世界靠着门板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拉上窗帘打开灯。她一边环顾屋子一边感叹,这才算得上是装修啊。
室内是欧式复古风格的,家具大都深色实木,家装大都花纹繁复,有壁炉,有酒柜,简直应有尽有。
世界往高背沙发上一躺,默默看着天花板上的大吊灯,富丽堂皇,但是陌生。又偏转头去,看到电视边上有一整组音响设备,喇叭大大小小的圆形,像是一个个黑洞。
世界眼睛一眨,站了起来。
她把酒柜里的酒一一取下来,热闹地摆满了整个大茶几。又把音响打开,挑了一首歌有节奏感的舞曲播放。
她站在门口,一下一下拨动开关,屋里灯光闪动,乐声震耳,有了那么一丝气氛。
当然,最重要的气氛,还是人。
世界又出门来到了“归属地酒吧”。
进门后楼梯口还是那个光头男。
他瞅了世界一眼,依旧一扭头,示意她进去。
世界却没进去,站在一步远的地方打量他。
看得光头男有点纳闷,他没好气问:“干啥?”
世界摸着下巴思索:“你如果带上一顶假发,看背影就很像了。”
“像啥?”
世界嘴巴一扁:“哎,声音也不像,你声音不好听。”
光头男单手插起腰来:“有事没事?不进就赶紧走人。”
“有事有事。”世界赶紧说正事,“是这样,我想邀请一些人来我们家开派对。”
光头男居高临下一瞪:“抢生意?”
世界说:“不是......我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
她语气可怜巴巴的,眼睛水汪汪地抬着,“我晚上一个人睡不着,想干脆让家里热闹热闹。你们这里就挺热闹的,可我不知道,哪里能找来这么多人。”
光头男斜斜看她一眼。
世界带着一顶波浪长卷发,穿着一件剪裁修身的风衣,她的脸很干净,单单涂了红艳的嘴唇,从上往下一扫,格外有风韵。
于是光头男又正眼好好看了她一眼:“家里有好酒么?”
“有。”
“酒管够么?”
世界想了想那一茶几酒,道:“应该够。”
光头男轻轻哼了一声:“想找人热闹热闹还不简单,半小时后这里轮班,换下来的二十多个人,没啥事儿的应该都愿意去。
“大家正愁没地儿玩去呢,这里消费太高。”光头男朝身后一努嘴。
世界满意地忙点头,往楼梯口一站:“那我在这里等你们会儿。”
光头男掏出手机,耷拉着眼睛发了几条消息,半小时后,门口聚集了十来个人,几个保安类型的壮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服务生,几个打扮妖艳的女服务生。
世界领着这帮陌生人浩浩荡荡回到了26号别墅。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停的警车,然后拉开房门。屋里灯光明亮,音乐声还在继续。
一群人吵吵嚷嚷涌进屋子里。
“呦,门没锁啊。”
“住大别墅的就是心大。”
世界进屋后往沙发上一坐,说:“酒随便喝,需要杯子自己找,想听什么曲子自己调。总之都随意,都开心玩哦。”
这些人都是游荡于酒吧派对的老手,开上几瓶酒,外套一甩就嗨了起来。
世界脱了鞋子,缩在沙发一角,眼看着整个屋子瞬间就满了起来。有人在嚎叫唱歌,有人在摇头跳舞,有人趴在茶几前面挑好酒喝,还有两个人搂搂抱抱地悄悄进了卧室。
世界顿时觉得没那么孤单了。甚至有了点食欲。
世界穿着袜子走到厨房,把各个橱柜冰箱都打开看了一眼,只找到了一些调料,两瓶不知什么内容的罐头,还有几袋速冻的牛排。
世界拆开一袋牛排,然后读包装袋上的说明。
“自然解冻后,热锅放油,先煎侧面至变色,然后两面各煎两分钟,切勿频繁翻面。本品已腌制入味,无需额外调味。”
世界边看边点头,她觉得这个菜谱不复杂,自己可以操作。
世界从橱柜里取出一口锅,又从调料里挑出瓶子最高的那瓶液体,倒出点闻了闻,确定是油没错了。
牛排兹拉下锅,世界看着厨房墙上的钟表,每面煎上两分钟精确到秒。最后世界把牛排盛进盘子里,色泽明丽,香气四溢。
世界闻着香味想,自己也是能成功做一道菜的人了,可是冯长河记忆里还是自己包的手榴弹一样的饺子。
世界把牛排放在案板上,切成小块。又找出两个好看的盘子,每个盘子里认真摆好肉块造型。
世界把两个盘子端到餐桌上,自己面前放一盘,对面椅子前放一盘。又倒了两杯酒,自己一杯,对面一杯。
世界冲对面空荡荡的高椅背小声道:“我要开吃啦。”
世界刚拿起餐具,光头男闲闲晃悠进了厨房,他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扶着门框闻了闻:“呦,做吃的啦。”
世界热情地向他展示:”你看,我自己煎得牛排,有没有很成功?”
光头男走过来,一点头,然后伸手就从对面盘子里抓了一块吃。他大口嚼着,满意地砸吧砸吧嘴:“挺香。”
世界愣了一下,表情一下子就垮了。她默默端起两盘肉,连带盘子一起倒进了垃圾桶里。
光头男不明所以,挠挠光头:“咋了?”
世界不说话,回到客厅穿鞋子。
光头男跟过来:“不是都随便嘛,到底咋的了?”
世界穿好鞋子站起来:“不是做给你吃的。”又套上风衣往门口走,“我要出去一会儿。”
正在唱歌的见状放下手里的话筒:“哎,那我们......?”
世界说:“你们继续玩吧,我很快就回来。”
她又对唱歌的一笑,“你唱的很好听啊,继续唱吧。”
“那成,我们给你看家。”
“来,继续,咱们继续。”
——————
冯长河在警队忙到深夜。
他刚回来,没参与外警,只是整理一些文字工作。
那些心梗死亡的可疑案例都在他手里过了一遍,大部分死者都已经入土为安了,很难再找到类似龚常喜那样的直接证据,但同时,也无法证明这些人不是被人注射毒剂杀害的。
冯长河一份一份看那些死者资料,只看照片,他都觉得心里震动,他们曾经都是鲜活的生命啊。
冯长河无法把这些人的死亡和世界联系到一起。
最后一份是龚常喜的材料,冯长河握着这薄薄的一叠纸,盯了很久,直到纸边泛起皱褶。
连这份确凿的证据,冯长河都很难把他和世界联系起来。
他难以把世界定义为罪犯的模样。
冯长河压着情绪在脑中回忆,平时相处,他只觉得世界是一个不太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有时候举止大胆荒谬,但却有趣。
或许她的确有所伪装,或许他带了感情滤镜,可是那份天真单纯,不是假的。
可为什么......
作恶于她真的不需要理由么?
冯长河深深叹了口气,他把纸张抚平,站了起来,穿上外套出门。
他以后都住在警局宿舍了,但需要回家拿几件换洗衣物。他这身衣服也几天没换了。
冯长河披着夜色回家。
上楼的时候,他蓦地想起几天前,在同样的位置,他还望着楼上暗自期待,期待着她在家里偷偷等着他。
想起这些小事,冯长河便觉得胸口闷痛,但他保持这种感受已经很久了,多一份痛,也没什么差别。
冯长河进屋后打开灯,去卧室翻出几件衣服塞进一个背包里。
从卧室出来经过沙发,那边一望又是厨房和卫生间。这些地方,这些回忆,带来的感受比上楼时强烈多了。
冯长河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沉默地望着屋里的一切。
他强迫自己回忆,一遍遍回忆那些愉悦的,美好的。他努力感受胸口一下一下的钝痛,仿佛在跟自己较劲。
他甚至点着了烟,放在脸前就是不抽。
他闻着烟味儿,看着一缕一缕白气往上飘,直到快燃尽了,他才突然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毫无意义。
冯长河长叹一口气,走进卫生间里冲澡。
热水淋下来让人清醒了不少,冯长河伸手去拿香皂,却只摸到了空空的皂盒。他抹了把脸上的水,侧头看去。
热水哗啦啦地往下流。
冯长河在水帘里愣愣站了片刻,然后伸手把水关上了。
浴室里的水汽还没升腾起来,一切都很清晰,只见那皂盒里空荡荡的——
之前的半块香皂,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隔日更~
改成每晚十点吧,十一点有点晚。
房子没了没关系,世界住得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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