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8)
给年轻姑娘的,因为包装上又花了一番心思。
邓书汀走近些时正好听见那句“都包起来”,转而想到刚才自己面前那一堆寒酸金银,忍不住咬紧牙关。
跟掌柜点清哪些要哪些不要之后,宋怀靳便往后靠了靠,后背枕在沙发背上等着掌柜出来。接着一抬眼便看见有人站在自己面前。
他神色淡淡扫了邓书汀一眼,略一思索想起来这是宿碧的朋友。
也就是宿碧拜托他安置一份工作的那个,他顺手就将人放在了北成。
“宋先生。”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邓书汀只好主动开口,笑脸盈盈,“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好巧。”
宋怀靳微微颔首,唇角随意勾了勾,勉强算是个不咸不淡的笑意。
“……说起来还没能当面道谢,要不是宋先生你,我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能去北成。虽然我没在美国待多久,但好歹学了些东西,比在女校念书时所得强多了,也算找到用武之地。”
她几句话里到底拐了多少弯有多少暗喻,宋怀靳懒得细想更懒得数,只是有些讥嘲意味的挑了挑眉,“邓小姐该感谢的是阿碧,我不过顺手答应她一件事。”
邓书汀以为自己提到留洋与女校就读区别时能挣个表现,再不经意踩宿碧一头,没想到宋怀靳一句话噎得她面色几乎挂不住。
不过,她能察觉到周围女人都朝这边张望,明明一个个对面前这个男人好奇眼馋得不行,偏偏却没人好意思第一个出头,这会只能看着自己跟宋怀靳“寒暄”……
邓书汀顿时觉得身心舒畅,一点尴尬又算得了什么。
周围的确多得是人暗自嫉妒,可也有纯粹看好戏的。陈仙瑶正靠在柜台上,转身眼波斜飞打量。
宋怀靳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可他面前这位又是谁?不过想到杜红音……陈仙瑶笑了笑,这样的男人从来是不缺桃花的。
这时不知哪位太太带来的孩童在珠宝行跑动起来,掌柜脸一黑,明明看着有些咬牙切齿一副想去拉人的模样,又偏偏要挂一张笑脸,看上去有些滑稽。男童却不让人拉,一下扑到邓书汀身上撞了一下,手还一点不含糊的在她背上重重一拍,“驾,骑大马!快跑!”
邓书汀又疼又气,心里想着要被众人看笑话。正恼火着,电光石火间却又有了主意,于是顺着这男童再一次撞来的力气就往前一扑,直直坐在宋怀靳旁边,肩膀还若有似无的靠上了男人的手臂。
陈仙瑶噗哧一声笑出来。
“怎么了?”旁边一个看着不过二十左右的青年压低声音问她。模样看着用周正形容都太亏待,青年人皮肤白皙五官俊秀,即便放在大街上也很出挑。
陈仙瑶敛了笑意瞥他一眼,借着抬手别鬓发的动作低声道,“不是让你在外面别靠我这么近……被人看见有的说。”
青年一顿,神色难辨地预备往后退一步,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动静,两人没察觉,只准备继续看好戏,等又响起一声时,倒是更远了点的阿东敏锐回过头去,正好看见珠宝行门口一个男人形迹可疑,拿着手里的相机就要往后退。
镜头看着竟然像是朝着他们这边的。
他立刻喝道,“拍什么?相机拿来!”
偷拍那人怎么会听,见被发现当即转身就跑。阿东本来只是怀疑,人这一跑他自然就想也没想地追上去。
不仅邓书汀和陈仙瑶,珠宝行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宋怀靳皱了皱眉,脸色冷下来,他不急着出去,只需等阿东回来告诉自己情况。不过对邓书汀实在再没有什么好脸色,嘴角弧度与眼底都有些冷,“邓小姐可要小心些。”
邓书汀只能讪讪起身,不过转身面对众人探究目光时又显露出一副淡定模样。她看着那男童还不知做了错事的模样靠在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身上,想着宋怀靳还在一旁,于是只能强压着怒气道,“出门在外,这位太太可要将孩子看好,别撞别人弄出好歹。不过今天我也是出门买东西,不想坏了心情,也就不计较了。”
那妇人护儿心切,但是看着面前的人仿佛跟那边沙发上的男子关系匪浅,又是自己儿子在大庭广众下撞了别人,闹也站不住脚,只能吃了瘪带着孩子走了。
等走回原处,赵城上前一步,皱眉问了句刚才怎么了。
邓书汀跟宋怀靳说话时是背对着他的,因此赵城既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也看不见邓书汀的神情,只听见阿东利落的那声高喝。但邓书汀跌倒的那一下他却看得很清楚。
“我也不清楚,本打算寒暄两句就回来。毕竟他是阿碧丈夫,又给我在北成安排了职位,道谢是应当的。却不知道哪家孩子没管教好,害我出丑。”邓书汀不敢看赵城,说这番话时忍不住心虚。
然而紧接着脑海里却浮现的是宋怀靳英俊淡漠的一张脸,还有刚才靠上去时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味,心底角落里像有把火在烧。
她这话也算是故意说给旁边掌柜听的,这掌柜耳朵尖,听见几个关键词,还有“北成”两个字,不由得就愣住了。北成纱厂要说在洪城没名气实在有些牵强,“宋老板”的名号就更不用提。
虽然没对邓书汀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脸上笑容到底多几分,又重新挑了些样式摆上来让人挑选。
邓书汀心里好受了些,可心底像火烧的那一处隐隐冒出更多的不满足来。
这样好的运气怎么就没能给了她?!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邓书汀自己也被惊了惊,可随之而来的竟然是有些蠢蠢欲动的兴奋。
是啊,她为什么就不行?
她自认不比宿碧差,又去留过洋,哪里是只念过一段日子女校的宿碧能相比的,而现在比起她宋太太只能早晚与丈夫见面相比,她才是近水楼台。
况且……
邓书汀想到之前宿碧提起的杜红音那件事,心里更觉得自己主意实在太好。宋怀靳这样的男人要什么女人没有,又怎么会对一个女人死守着?杜红音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到这,她再低头去看托盘上的戒指只觉得索然无味。
真要嫁给赵城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她缓缓拿起一个端详,说太俗气,换一个拿起来又说老气,十来个戒指挑选半天没有一个能让她满意。
赵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美国时他就觉得连累邓书汀受了苦,现在临近订婚,竟然连一个戒指也不能让人满意。想说不然等自己再多攒些余钱再来买戒指,可是当着掌柜的面还是不好说出口。
没多久阿东就折返回来,只是脸色不大好看,有些自责地走到宋怀靳旁边低声说了什么,后者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站起身问掌柜,“都在这里了?”
“都装好在这了。”
阿东便结了帐。
“走吧。”宋怀靳淡淡道。说完便抬脚往外走,只是临出门时又不动声色将珠宝行里众人情景尽收眼底。
“先生,现在去哪里?”
“顾家的湘平饭店。”
邓书汀一愣,身后掌柜那句高高兴兴的“先生慢走”又猛地让她回过神来。
湘平饭店……?
她身侧一只手缓缓攥紧,要不要……去碰个运气?
☆、第 62 章
“今天也该我运气好, 照片拍了还没被人给抓住。”
“还好没有,不然相机一砸, 那位姨太太才是白拍了白忙活一场,毕竟那才是收了钱的生意。”
“……等我们找家报社倒卖个价钱……”
说到这两个男人都笑起来,笑声听得邓书汀头皮发麻。
这可是女厕!女厕里怎么会有男人?!
她下意识想尖叫, 可又怕里面的人做什么,因此只能慢慢退着往外走, 然而她今日脚上穿了一双高跟鞋,要想踩在地上没声音可实在太难。
“还记不记得上回宋怀靳跟杜红音那个消息?刘鑫得来时高兴坏了,那日报纸销路都好了一倍……没想到今天能让我顺便拍着, 也捡一回便宜。不过他身边那人跑得可够快的, 我人险些跑散架了, 幸好这里还有个女厕, 躲过一劫。”
“可……等报纸一出,宋怀靳不就能查到人头上了。”
“我们转手卖给报社,拿了钱就走, 怎么可能……查得到。”说到后面自己也心虚了。
邓书汀再傻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两个不知道是来拍哪位“姨太太”的,顺便拍下了刚才自己靠在宋怀靳身边那一幕, 因此阿东才察觉了动静紧跟着来追人。
想到有这样一张照片, 邓书汀就走不动路了。
“你们……”她壮着胆子开口, 刚说了两个字女厕里就变得安静一片,“你们说的照片,能不能——”
这时隔间里猛地窜出来一个男人,邓书汀惊的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人却立刻上前钳制住她,顺便还把她的嘴跟紧紧捂住。
“别出声!”那人恶狠狠地低声威胁。
邓书汀赶紧点头,接着想开口说些什么也不过被捂着的手弄成“呜呜呜”的声音。她只能尽力用眼神传递信息。
另个男人紧跟着出来,此刻看到邓书汀这副模样,皱了皱眉道,“你有话想说?”
邓书汀赶紧点头。
男人想了想,又威胁一番才放开。
邓书汀深呼吸几次平复呼吸,也顾不上被陌生男子触碰的厌恶,试探问道,“你们……你们能不能把拍的照片卖给我?”
……
阿恒看着一桌子的酒瓶有些心惊。
从前先生虽然也喝酒,但还算克制,只是近几个月来包括烟瘾都更重了些。
宋怀靳跟顾东博两人相对而坐。
两人现在关系不比以前,比纯粹生意伙伴或者酒肉朋友近些。
所谓酒肉也就真是字面意义罢了,宋怀靳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真能栽在宿碧身上,除了她没心思再碰别人。
脑海里还总浮现旁人劝他的“收心”二字。
顾东博刚从大厅另一边过来,那边是几个来顾家饭店的常客,身边坐几个洪城有名的交际花。反观宋怀靳这边一片冷清,他看一眼面前的人懒散颓靡的样子,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这是借酒消愁?”
宋怀靳懒洋洋挑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东博没点破。
他跟程笙关系不算太亲近,还是通过宋怀靳认识的,因此人死了他只觉得唏嘘。先前又得知宿碧刚生下的孩子夭折……
上一次宋怀靳来这里喝的酩酊大醉就是那之后的事。
现在算日子快到程笙祭日,顾东博看着面前人醺然已有几分醉意的模样,心里竟然有了一丝快意。
他想起了随姓冯的定居日本的杜红音。
她嫁得急,大概也是姓冯的走得急,婚礼匆匆一办就坐船去了日本。有几家报纸还报道过,毕竟一个名媛交际花,一个生意发家的商人,篇幅版面并不小。
这辈子能不能再见还难说。想到这,顾东博垂眸掩盖自己眼底的神色,怕被宋怀靳看出自己的情绪。
“最近一切顺利?”他笑了笑问道。
宋怀靳嗤笑,“日本人一旦动作起来就不会有消停的时候。”
“好歹跟英国人的合作算是成了,这样一来至少洪城那些人该消停了,谢家也没办法再出风头。”顾东博实在想说“可惜了程笙这样一个让人不容小觑的人,人死而不能复生”,可想了想不到跟宋怀靳撕破脸的时候,他也还不能。
宋家在洪城影响太大,最近顾家饭店也出了些问题,虽然不至于风雨飘摇,但是他也分身乏术。
宋怀靳听完这句只是不置可否的随意笑了笑,真正跟英国人合作的进度,除了他与几个心腹外其他人当然无从得知。这个节骨眼麻烦只多不少,他只能随时警惕着。
……
邓书汀在大厅等了半天没看见人,又看见许多人往内厅里去,只能也跟着去碰一碰运气。
湘平饭店内厅平时充作舞厅一样用,一部分来这里谈生意,另一部分就图扩充人际,想着也许能结识什么人,当然也有纯粹寻欢作乐图新鲜的。
邓书汀张望了好久才在内厅另一边看见宋怀靳。正准备上前,没想到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径直朝着宋怀靳走过去,说一句话后就在沙发上坐下了,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走。
她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等。期间也有人来搭讪,她心里不屑,面上礼貌笑笑将人回绝。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邓书汀觉得自己都快坐不住了,沙发上的男人才终于站起身来,宋怀靳身边随行的阿东不知被安排了什么差事点点头转身走了,只有那个后来过去的陌生男人还在。
两人一起朝内厅门口走去,邓书汀赶紧起身跟上,穿过人群时忍不住心跳如鼓。
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全凭冲动行事。
台阶上宋怀靳步子不是太稳,皱了皱眉伸出一只手扶住楼梯扶手就要接着往上走,顾东博见了笑道,“我给你搭把手吧?”
宋怀靳慢吞吞抬眼,靠着楼梯扶手懒洋洋说了句,“有劳。”
顾东博将他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准备扶着人接着往上走。然而转身的一瞬却看见楼梯拐角处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身影。
他略微一顿,邓书汀见被人发现吓了一跳,正迟疑着要后退,却见扶着宋怀靳那人勾起唇角莫名笑了笑,接着就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
她心口又咚咚咚地跳起来。
邓书汀也只犹豫了一秒,接着又抬脚跟了上去。
“那我先忙去了。”顾东博将人送到房门口后就将手松开,宋怀靳靠着门站稳,抬手捏了捏眉心,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刚才喝的酒后劲大,这会头越来越昏沉。
如果要说借酒消愁可信,大概也是因为烦闷时喝酒更容易醉。但宋怀靳脑海里还是那张素净白皙的脸,整个人心底愈加烦躁起来。
他头一回尝到碰壁的滋味,同时也束手无策。这两个月来他能做的几乎都做了。
顾东博笑了笑,返身朝楼梯走去,然后却走到墙拐角背后就停下了步子。
他看着面前穿着旗袍的女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酒后劲涌上来,反胃时胃也跟着疼起来,宋怀靳勉强拉开领带随手扔在一边,踉跄着走进房间浴室里,吐了之后拧开水漱口,又掬水扑在脸上。
用冷水洗了半天才觉得精神些,胃疼却愈演愈烈。他手撑着水池抬起脸盯着镜子,低低喘/息着,眼眶充了血变得通红。
背后忽然有一双手隐隐颤抖着环住他的腰。
宋怀靳动作一顿,脑海里仅存的清明理智让他猛地攥住环在腰上的手,没来得及扯开背后的人已经抱的更紧。
他从镜子里只能看见身后的人一袭素色旗袍和黑色长发,看不见脸。
酒精一点点蒸腾起来,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又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候什么还没发生,她还是会娇俏羞涩地看着自己,脸颊和耳尖时常泛起红晕。宋怀靳记得自己常喜欢抱着她在浴室镜前,身前身后都是一片袅袅朦胧的雾气。
少女娇柔的嗓音与难耐的低泣声仿佛萦绕在他耳边,宋怀靳出神似的分不清现实与回忆,下一秒带着凉意的手指带来的触感让他猛然有一瞬间的清明。
他不知什么时候半躺半靠在床头,有个女人正在解开他衬衣的扣子。
宋怀靳脸一冷,猛地将面前的人的手腕一把攥住,再往旁边一扯,冷声低喝道,“滚!”
邓书汀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拉,失了重心猛地跌倒在地上。
她一抬头就看见宋怀靳脸上冰冷嫌恶的神色,有些慌张地想解释,“我……”
她一开始以为宋怀靳果真不打算拒绝自己,后来发觉他大概醉得太厉害,人并不太清醒。因此冲动一占据脑海就下意识这么做了,这会毫无防备被一把推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也慌乱起来。
宋怀靳根本没心情听她说什么,即便是从前他也不会对邓书汀这种人有一分一毫的兴趣,也不可能蠢到沾染妻子的朋友。
现在就更不可能。他将人一把推开之后就往后仰倒,酒意与胃部剧烈疼痛之后带来的疲倦乏力一齐重新涌上来,让他意识重新陷入混沌之中,整个人带着醉意昏睡过去。
门外顾东博下楼后正好跟阿东碰了面,他笑了笑说道,“我把人扶进房间里了,看他脱了鞋倒头就睡的样子,估计明早才能起来好好洗漱一番再换衣服。”
阿东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我明早再把衣服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后天出现第一章的内容?
……如果我估算失误求不打 哈哈哈
☆、第 63 章
“先生!”
“先生您醒了吗?”
阿东急得满头是汗, 站在门外又抬手敲了几下。
很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男人看上去衣裤都像是随意套上, 头发凌乱,脸色冷得可怕。阿东微微愣住,正想询问一句, 宋怀靳却发话了。
“进来。”
阿东赶紧一步迈进去,又返身把门关上。结果转过身时又被吓了一跳。
床上竟然还躺着个女人。
邓书汀见有人进来, 短促尖叫一声,忙转过身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她背转过去后心里更加忐忑起来。
昨晚宋怀靳醉得不清醒,她也到底没舍得就这么走了, 因为她清楚下一回要能有这样的机会谈何容易。脑海里不甘与嫉妒疯长, 母亲的话又像挥之不去的阴影。
宋怀靳于她而言就是高不可攀的一根浮木, 如果她能抓住……那就是一步登天的事, 最差捞个姨太太当,过往一切不堪与窘迫都能与她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于是她抛却了一切羞耻心,脱光了躺在男人身边, 顺带也把宋怀靳的衬衣与长裤都脱了。
一切只需要推给酒后乱/性。
可早上醒来,男人脸色立刻就冷了下去, 神色与目光之中布满讥嘲。甚至只淡漠地瞥她一眼就起身随意套上衣服, 半个字也没有说。
接着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阿东就来了。
“衣服呢?给我。”宋怀靳嗓音低沉而冷。
阿东赶紧把手里的衣服递过去,宋怀靳嫌恶地垂眸看一眼身上的衣服,正要说什么,阿东却不得不抓住这个空档说道, “先生,出事了。”
宋怀靳动作一顿,阿东凑近了些,低声简单将情况说明。
货物出问题了。
简单六个字,宋怀靳神色变得更加阴沉。
他抬眼冷冷瞥一眼还在床上的人,本想让阿东将人扔出去,不知想到什么,最终只厌恶地移开目光,拿着崭新衣物进了浴室。
邓书汀设想过无数种结果,却唯独没有想到宋怀靳会直接当自己不存在。
他……到底有没有被自己骗过去?
浴室里响起短暂的水流声,男人重新走出来时又是穿戴整齐,从领口到裤脚都是一丝不苟,邓书汀有一瞬间的恍神。
眼见宋怀靳就要走出房门,她赶紧喊道,“等等!”
然而男人恍若未闻,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口。
邓书汀气急败坏地狠狠捶了捶一旁的枕头。宋怀靳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要怎么处理?”阿东紧紧跟在宋怀靳身后,问得有些迟疑。那个女人他记得,是少夫人的好朋友,进北成也是少夫人开口说要帮忙先生才让他安排的。
结果这所谓得了好处的“朋友”却反而背着少夫人想跟先生有什么……
阿东心里不由得嫌恶起来。
“不用管。”只扔下三个字后宋怀靳就坐进车里,头往后靠着,皱着眉抬手揉了揉额角。
从前那个周欢,现在这个邓书汀……她怎么那么好骗?他恨不得看看她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
“那要让她继续留在纱厂吗?”
车驶入长街。
“留。”过了一会宋怀靳淡淡道,“看着她。”
饭店二楼邓书汀脚步匆匆预备离开饭店,结果刚走出房间门就被人给拦住了。
“邓小姐,我们先生想见你。”
“抱歉,我不认识。”她心里警惕,想绕路走,然而面前的男人伸手将她再次拦住,“先生说,你们昨晚才见过。”
邓书汀神色一变,沉默片刻咬牙道,“好,带路吧。”
......
“我早说过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
宋远皱着眉头问道,“那怎么办?”
“跟英国人合作都快成了他们才弄出这样的动静,大概也就这点本事了。”宋怀靳伸手将雪茄摁灭,盯着烟灰缸周围的纹路若有所思,“正好上次追查时线索断了,这回他们自己暴露了行踪,接着查就是。”
那天程笙的死还历历在目......
宋怀靳懒散站起身,“就这样吧。”说着就往外走。
“这就回去了?”宋远有些诧异。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人淡淡嗯了一声。
宋远盯着侄子的背影,起先神情严肃,后来倏的就笑起来,虽然眉目之中还隐隐有着担忧,但比之前的神情轻松许多。
宋怀靳的变化他能察觉到。虽然确实发生孩子早夭这样的不幸,但侄子有变化是好事,至少往后两人能越过越好。
回到宋家已经不算早,宋怀靳以为人早睡了,却没想到路过二楼时还看见隐隐有灯光从门缝流泻出来。
他步子一顿,慢慢走过去把门推开。
桌旁的人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
“还不睡?”他低声问。
宿碧愣了愣,随即轻声答道,“睡不着,干脆起来打发时间。”
宋怀靳走进房间里,又慢慢走近她面前那张书桌。房间里灯光昏暗,男人深邃英挺的脸看起来竟然隐隐瘦削了些,再加上他目光沉沉,宿碧莫名有些不自在,于是重新将目光移到面前的宣纸上。
“写的什么?”
“随便抄几首诗。”
宋怀靳垂眸扫一眼。都是静心去忧一类的题材。她字体娟秀整齐,温润却很秀挺,配上几句诗的意境,就像剔透规整的玉石。
“快到程笙祭日了。”
宿碧一怔,关于程笙的死,这是宋怀靳第一次说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他勾了勾唇角,看着她,“想不想再去一回程家的马场?”
宿碧忽然觉得喉咙哽住似的,拒绝的话仿佛没办法说出口。她盯着面前的宣纸,上面墨迹渐渐干了。
“那就再去一次吧。”
话音刚落,她余光就看见宋怀靳笑了起来。宿碧转过脸去看他,恍然觉得他现在的神情有些熟悉。
像是他第一次吻她的那个晚上的样子,但大概又有些不同,她说不上来,也不想去想。现在每一次回忆过去宿碧都觉得心底隐隐作痛。
再美好也是谎言。没什么值得她回忆的。
“什么时候去?”
宋怀靳想了想答,“星期天怎么样。”
“都可以。”她点头,总之现在星期几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那......我现在要睡了,你也回房吧。”
宋怀靳动作顿了顿,最后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客房。
宿碧在床沿上坐下,有些出神。说实话她现在觉得迷茫,不知道这样的“相敬如宾”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她隐隐觉得疲倦,想要结束又不知道该怎么结束。如果真的要用最决绝的那种方式,仿佛又少了点决心。
心里到底舍不得,从前那么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
......
星期天宿碧早晨下楼时,发现宋怀靳已经坐在餐桌前。见她走下来便站起身,从一旁拿出个不小的匣子,花纹看着繁复精美。
“看看喜不喜欢。”
宿碧迟疑片刻接过来,打开盖子后愣了愣。
匣子里铺着上好丝绒,褶皱都仿佛蕴满流光溢彩。丝绒上静静躺着不少首饰,耳环手镯项链一应俱全。材质也不限于单一一种,宿碧粗略扫一眼就看出有好几样。
名贵且晃眼。
“那枚玉石戒指没再见你戴过,不喜欢?所以买了新的。”他挑眉,一句话两人都心知肚明,半真半假。
沉默片刻后,宿碧将匣子推回男人面前。
“不用了,我平时没什么机会用。你不必花这个钱。”
宋怀靳垂眸看着面前的东西,忽而笑了笑,淡淡道,“荣妈,替少夫人收起来。”
荣妈愣了愣,接着就赶紧应了声,“诶,好。”说着几步上前小心把匣子给抱了起来往楼上走。
宿碧端起水杯慢慢喝着温水,没再说什么,因为显然她说了也没什么用处。
面前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碗,里面就是简简单单的面条,看着实在眼熟。片刻后宿碧认出这是她生产后两个月里荣妈常做了端给自己的。
其实味道并不是多好,第一回吃宿碧就觉得诧异,按理来说不管是家里的厨子还是荣妈都不该是这样的手艺。再后来她发现荣妈“做”这面给她的日子虽然没什么规律,但必定是宋怀靳在家的时候。
那时她心里就有了猜测,直到某日无意间看见宋怀靳从厨房出来......他不说,她也就装作不知道。
顶着对面男人若有似无的目光,她默不作声地吃了半碗。
吃完早餐,阿东开车送他们到了程家的马场。这回来接他们的仍然是那位管事,可也只有那位管事。
现在天气已逐渐回暖,管事身后是隐约可见的绵延绿植边缘。宿碧恍惚地站在原地往远处看,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来程家马场的情景。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此刻再贴切不过。
她想起了程大哥,想起了那匹白马,还有那个叫阿琴的下人。
“牵一匹温顺的来吧。”
管事赶紧应道,“诶,好。”说完就转身朝着马厩去了。宿碧跟在宋怀靳身后慢慢沿着马场小径往里走,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脚步声。
“那个阿琴……”她迟疑着问道。
“她是日本人,阿琴是捏造的假名。”
宿碧一愣,抬头看向身旁的人,然而只能看见宋怀靳有些淡漠与冷意的侧脸,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缓。
宋怀靳简单几句话带过缘由,讲到最后时顿了顿,“……她亲手杀了程笙。”
“可是……”宿碧有些回不过神。
这会已经走进室内,再往里走就是更衣室。
宋怀靳停下步子,意味不明地笑
不管最初她伪造身份所显露出的可怜身世几分真假,程笙怎么说也算对她有救命之恩。
“去换衣服吧。”宋怀靳低头看着身边的人,敛了眼底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还挺想细写阿琴的故事的……
但是,怕设计的内容题材什么的比较敏感,只能忍痛割爱
☆、第 64 章
等宿碧从更衣室出来, 门外只有个等着的下人,见宿碧出来立刻笑了笑道, “宋先生说在外面等您,他先去试马了。”
“好,我知道了。”宿碧点点头往外走去。
这回跟上次一样, 程家留给他们的都是一片私人区域。宿碧从围栏处走进去时,入目只有一匹枣红色的马远远地跑过来。
马跑近了些她才看见马背上还有个男人。
宿碧站在原地远远看着, 脑海里浮现出从前他跟程笙赛马时的情景,只是这回靠近时宋怀靳不再像上回那样带几分得意与意气风发。
还没靠近目光就落在她脸上,紧紧地盯着她。等马打着响鼻停下来男人才微微一挑眉, 露出几分笑意。
“手给我。”
他骑在马上朝宿碧伸出一只手, 这时吹来一阵微风, 她脸颊两侧的发丝被吹得微微动起来, 弄得有些痒。
宋怀靳眼底并非全然的笃定,反而有几分试探与不安。
宿碧迟疑了会,他的手竟然也就这样一直保持原样伸在半空中, 仿佛要让她把手递到他手心为止。
终于,宿碧还是伸出了手, 落在他掌心。
肌肤刚一相触宋怀靳就猛地收紧手将宿碧的一把握住, 男人手心干燥温热, 力道甚至重过了头。
宿碧一脚踩在脚蹬上,顺着宋怀靳拉她的力道翻身上马。转眼就坐得高于地面太多,她忍不住有片刻的屏息。然而回过神后下意识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再往后一点就会跟身后的男人贴近在一起,宿碧立刻就后悔了, 她刚才上来之前居然忘了这个。
她默不作声收回还被男人握着的手,放在身前的马背上。
手心里久违的温热细腻的触感转瞬即逝,宋怀靳手在原处顿了顿才收回来,忍不住握紧攥了攥。
他都记不清上一次这样抱着怀里的人是什么时候,总觉得她客气疏离得像个关系不远不近的客人,仿佛只是借住在宋家。而此时此刻将人揽在怀里他才终于有了实感。
宋怀靳深吸了一口气,腿夹了夹马腹,身下枣红色的马立刻迈开步子小跑起来。毫无防备的宿碧吓了一跳,一是因为惯性,二是随着马跑动她人也左右摇晃起来,因此猝不及防就倒进身后男人的怀里。
宋怀靳轻笑一声,双手环住宿碧握紧缰绳,驱使马儿跑得更快。
“你!”宿碧有些气急败坏。
“靠稳。”说完没再等她说什么,两条腿再次夹紧马腹。
马跑的速度陡然加快,上回来马场也没跑这么快过,迎面带着些凉意的风带着些疾驰的力道扑在脸上,宿碧忍不住惊呼出声。一边喊着让宋怀靳慢下来,一边下意识靠近身后男人怀里。
宋怀靳微微压低身形,因此也将人揽得更紧。他低头贴近宿碧侧脸,鼻尖隐约有怀里女人身上清淡的香气,只觉得几个月来心底的烦闷仿佛烟消云散。
他恶劣地又加快马儿奔跑的速度。
竟然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靠近她。
“慢一点!”宿碧已经不敢睁眼,手也无意识地抓住宋怀靳的手臂,好像不这样整个人就会被甩出去。
然而他只是在她低声道,‘“试着睁开眼看一看。”
宿碧赌气似的回道,“我不睁眼。”
“如果害怕你再闭上。”
过了好一会,宿碧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
周围景物正快速倒退,风扑在她脸上,又顺着领口钻进去,好像睁开眼之后风变得更冷,但人也更清醒了。一瞬间,许多回忆像此刻走马观花的景色一样被她抛在脑后。宿碧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好像能忘记一切沉郁。
风吹得她眼睛发酸,眼眶里渐渐充盈了眼泪。同时一缕发丝被带起来掠过脸颊,痒得她想笑,最后也真的笑了出来,这样一来眼泪都像要流出眼角似的。
“笑什么?”他凑近问。
宿碧使劲摇头,趁着将头发别在耳后的空当飞快地擦了擦眼角。
虽然仍旧有些害怕马匹疾驰的速度,但宿碧却越来越沉浸在眼下的时刻。
这是她这几个月来最轻松的时候。
宋怀靳怕怀里的人被马匹颠簸太久受不了,因此没有让马跑太久,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勒住缰绳渐渐停下来,最后便一直保持着极缓慢的速度沿着围栏边缘慢慢走着。
两人之间一阵安静,没有人谁先打破沉默的氛围。
忽然,宿碧鬼使神差说道,“早晨的面好像有些咸了。”
完全莫名其妙的一句,身后的男人却立刻反驳,“怎么会?”
话音刚落,立刻又安静得只能听见马蹄踏在草场上的声响,猜测就这样被证实……宿碧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看来我之前都错怪荣妈了。我还以为她什么都擅长,唯独不擅长做面条。”
等了半天宋怀靳都没说话,最后有些不自在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最初只是猜测,后来看见你从厨房出来。”宿碧说完心里情绪有些复杂,又想说不必这样,但大概现在气氛还算平和,所以终究没有说出口,顿了顿只是说,“我想下去坐一会。”
宋怀靳一言不发翻身下了马,站好后又朝宿碧伸出右手。这回宿碧没迟疑,让他扶着自己下了马。没想到右脚崴了一下,整个人没站稳,直接往前倒了倒。
宋怀靳立刻将人一把抱住。
宿碧愣了愣,回过神就用手臂抵着面前的人想站直,宋怀靳的手却环在她身后紧紧扣着不松开。
有一瞬间宿碧甚至想下意识伸手回抱他,但终究没有这么做,顿了顿低声说道,“放开我吧。”
片刻后,他松是松开了,但左手却顺势牢牢握住她右手。
“饿不饿?饿了就先去吃饭。”说着就牵着宿碧走向马场出口。
“嗯。”
察觉宿碧没有挣扎的迹象,宋怀靳心里隐隐放心了些。
刚才她那句“放开我吧”,没由来的让他心里紧了紧。好在眼下他手里正紧紧握着她的,心里莫名的不安才一点点消散。
马场那一日回来后,两人之间明显有了什么变化,但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并不提起。
家里气氛的转变,除了两位当事人荣妈是第一个察觉的。差不多一年来,先是僵持,后来家里又静又冷,让人都不敢高声说笑。少夫人生产后孩子夭折大家都跟着悲痛,坐月子的两个月里缓和了些,但等荣妈回过神只觉得先生跟少夫人都像变了个人。
总之不像新婚那时候一样要好。
她不知道夫妻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做下人的当然希望他们好起来,因此她好几次想告诉少夫人先生常常闷在厨房里学做饭,可又不敢违背先生“不能说”的意思。
好在两个人现在终于有明显要和好的迹象了。
宿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真的将过去许多事当作没有发生,但她下意识好像就这么做了,或许也是贪恋最后一份亲近的人所带来的温暖。
她现在没有了爷爷,没有了许妈,也没有了肚子里的孩子。
只剩一个宋怀靳。
两人仿佛渐渐处在一种微妙的氛围里。对过去的事都不再提,然后竟然隐约有些像回到了从前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
宿碧没有搬回主卧,但宋怀靳颇有些厚脸皮地搬进了客房。
“你忍心让我睡地上?”
她坐在床沿上,仰起脸看着他微微一笑,“怎么不忍心?”
宋怀靳被噎了噎,随即像被气笑了似的抬手一把扯下眼镜扔在一边,然后一掀被子——地上打好的地铺的被子,躺了进去。
宿碧笑起来。
“还笑?”他半撑起身子似笑非笑反问。
“我困了。”宿碧抿着嘴角忍着笑意摇了摇头,侧过身关了灯,躺进被子里。
房间骤然陷入黑暗之中。
“阿碧。”黑暗里忽然传来男人低低的嗓音。
“怎么了。”
“……我们再要个孩子?”
宿碧一怔,半晌微微翻了身背对着他,闭上眼轻声说道,“我困了。”
身后突然传来起身的动静,随着男人俯身靠近,独属于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味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鼻尖。
宋怀靳看着她闭着眼沉静的侧颜,两只手撑在她身侧,缓缓俯首在她额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晚安。”
……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
这天宿碧刚从艾琳住处回来,刚一进门荣妈就递来一个信封。
“少夫人,说是给您的。”
宿碧接过来,有些疑惑,“谁送来的?”
“送来的人是个黄包车夫,他说他只是个跑腿的,帮人送信。”
“好,我知道了。”宿碧笑了笑道,“荣妈你接着忙吧。”
荣妈应了一声走了。宿碧换了鞋,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拆开信封。信封很薄,也很轻,她想不到是谁送的,更对内容没有头绪。
一张照片?
她皱着眉仔细看了看,看清的一瞬间,凉意从头灌到脚。
照片大概拍的是某个珠宝行,沙发上坐着一对男女,姿态亲昵。巧的是这两个人她都认识,也再熟悉不过。
她的丈夫,和她的好朋友。
……
“看什么呢?”他看见她像是发呆一样,随手把东西扔在一边,低头换鞋。
宿碧回过神,攥紧手里的书,“没什么。”过了会儿又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宋怀靳扯开领带,又脱了西装外套,“最近工厂订单多。”
“书汀也忙吗?她不是快订婚了,杂七杂八的事一大堆,我怕她太累。”
“最近厂里忙,任务是重了些,我明天说一声。”
她嗯了一声,双手交握,放在那本书上。
他解着袖口,本来准备上楼,看她心不在焉的,几步走过去,笑了声,“怎么了?怪我这几天没陪你?”
宿碧仰起脸看着他,“……你过几天忙完了好好陪陪我?”
他接着解右手的袖口,俯下身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吻,然后笑了笑直起身往楼上走。
宿碧仰着脸,心底一片死寂。眼泪不受控制地扑扑簌簌落下来,脸颊上冰凉一片。半晌她抬手,用力擦了擦他刚才吻过的地方。
这天夜里,宿碧睁着眼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让人递了消息,然后先一步去了咖啡厅等人来赴约。眼前好友明明该是熟悉的,但宿碧却觉得仿佛从未认识过。
至少她不明白邓书汀为什么会这样做。从前周欢利用自己,她只觉得气愤,因为对方不过是认识不久的同学,但邓书汀跟她已经是多年的好友。
“你做这样的事之前,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宿碧神情近乎木然。
被朋友狠狠捅一刀的滋味已经不是心寒两个字可以形容,既痛且恨,更何况那个像是一门心思希望两人回到从前的男人,转眼就跟自己的朋友纠缠在一起。
宿碧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歇斯底里地站起身质问面前的人。
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攥住。
“那我的感受呢?”邓书汀轻笑一声,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总有人时时刻刻提醒我,与你相比我就是完完全全的落魄!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属于我?而你就能拥有一切?阿碧,你就当这样能帮我一把,能拯救我逃离苦海。”
“我也想像你一样……能拥有一个这样的依靠,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因为你的不幸,所以我就要把我的东西让给你,对吗?”宿碧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忍不住哽咽,但她睁着眼没让自己流泪。
每当她以为自己遭遇的痛苦已经是尽头时,就能再次知道自己的天真。
她幸福?她拥有一切?
宿碧只觉得可笑,只觉得恶心。
她垂首从手提袋里拿出钱放在桌上,直直地盯着邓书汀缓缓道,“你要,那就让给你。”
……
进了门,宿碧听见厨房里传来动静,下一秒宋怀靳就从里面走出来,大概因为已经被揭穿,所以这回索性就将面碗端在手里。
“回来了?过来尝尝。”
宿碧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拿起筷子,还没挑起面条,忽然往旁边一扔,端起碗,往地上狠狠一砸。
哐当,碎了一地。瓷片飞溅起来,巨大响动吓了荣妈一跳,她快步走过来,却迟疑着没再上前。
宋怀靳先是愣住,看着费心费力准备半天的东西变成碎片残羹,脸色也有些不大好,“怎么了?”
宿碧浑身发冷没法思考,倏的蹲下身随手抓起地上撒开的面条,狠狠扔到他身上,“你们两个……”喉间一阵哽咽,她忽然脱力,说不下去了。
面条弄了一身。
他闭上的眼睛睁开,看着她,没说话。
宿碧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心底刻意掩盖过去种种的那块石板仿佛也跟着崩塌,碎了一地,那一刻她脑海里闪过豁然一个念头。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四千多字!就是为了你们期待的第一章,我肥肥的浓缩在一起了
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一章大家都不来按个爪吗!快多出现几个爪印
☆、第 65 章
一堆碎瓷片静静躺在两人之间。
宋怀靳垂眸看一眼身上一片狼藉, 然后抬眼看向宿碧,“到底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宿碧就忍不住笑了, 她今天才知道人愤怒难过到极点有时是没有眼泪的。
“怎么了?”她不断深呼吸平复剧烈起伏的胸口,“宋怀靳,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目光沉了沉, “当然是我的妻子。”
“妻子......妻子对你来说又能算什么呢?大概对宋少没有半点影响,毕竟只是婚约罢了, 父母之命,接受了对你无关痛痒。”
依旧多的是女人前赴后继,包括她几年的朋友。而他竟然也欣然接受了。
宿碧觉得这张照片......还有邓书汀的那番话, 犹如一个耳光将她打醒了。
“这段日子以来, 一切好像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但实际你我都明白, 不提不代表不存在,存在于你我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曾解决过。”
一道裂痕即便得到暂时的粉饰,然而等新的裂痕产生时爆发的冲突只会加倍严重。
“我做了什么......你至少说清楚, 别不明不白判我死刑。”他额角隐隐作痛,说话时隐忍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做了什么?”宿碧冷笑, “从前的事, 跟杜红音的事, 还有现在!跟邓书汀的事!”
邓书汀?
宋怀靳有短暂的怔愣,接着脸色一沉,不顾地上那一堆狼藉,直接大步迈开走到宿碧身旁, “她跟你说了什么?”
宿碧转过身直接将手提袋里的照片拿出来,指尖捏着一角,“照片是不是真的?”
宋怀靳看一眼照片,立刻想到那天阿东没追上的那人,“是她自己倒在我旁边。”
“她故意倒在你怀里,又早有准备拍下了这张照片......这么巧?”宿碧忍不住发笑,“那顾家饭店那一晚呢,又怎么解释?!”
说完宿碧不想再拿着手里的东西,松了手往旁边一扔。
宋怀靳从没尝过这种由来的百口莫辩,只觉得头痛不已,又气她不信自己,“什么也没发生,她自己恬不知耻脱光了凑上来......我怎么会碰她?!”
面前的人仿佛听笑话一样,依旧是冰霜一样的脸色。
“你不信?”他沉着脸色。
“你在我这里早没什么可信的。”宿碧退了几步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一处,手死死攥紧,修剪整齐的指甲硌得她手心发疼。
宋怀靳一把将手里原本握着擦手的手帕狠狠往地上一扔,“你觉得我是那种来者不拒,甚至对妻子朋友下手的蠢货?!”
“是啊,假设你真的跟邓书汀什么也没发生,”宿碧转过头,仰起脸看着一脸怒火的男人,“所以除了她就可以?像杜红音,像上海那一晚那个不知名的女人,他们可以?到底有什么区别?非要说起来,大概只是如果是邓书汀的话会更让我恶心。”
“还要感谢这件事戳破这段日子自欺欺人的假象。”她讥讽地勾了勾嘴角,“那些事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凭什么以为我能若无其事还像从前一样?宋怀靳,你觉得这对我来说公平吗?从前我一心一意对你,但你是怎么对我的?”
他给了她一个温柔完美的谎言。
没有爱她的丈夫,更没有一心一意的婚姻。
宿碧眼眶发烫,喉咙哽咽得发疼。
宋怀靳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最后嗓音晦涩沙哑地艰难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他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
她对自己的意义早已不同,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二十几年来,宋怀靳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
“从前爷爷病重,后来又有了身孕,所以我忍耐着。”宿碧木然地扯出一个笑容,“但是,现在爷爷死了,孩子没了,我也明白继续沉浸在这种假象里贪恋一份温暖毫无意义。”
“宋怀靳,”宿碧眼泪倏的顺着脸颊落下来,“我们离婚吧。”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着反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
宋怀靳猛地回过神,一把攥住宿碧手腕,语气生硬道,“不可能!”
宿碧咬紧牙关不回答他。
“听见没有?我绝不可能答应。”他死死盯着她,手上力气重得过头却不自知。宿碧用了力想挣脱没能如愿,忍不住拔高音量喊道,“宋怀靳,你能不能别那么自私?!”
“这样强迫我继续挂着宋太太的名头有什么意思?”
宋怀靳脱力似的蹲下身,平视着一脸泪痕的宿碧,哑声道,“为什么要坚持离婚?你说的那些事……往后绝不会再有,邓书汀我也根本没有碰她。”
宿碧闻言使劲摇了摇头,开口时声音颤抖,“我不敢再相信你了……最初结婚时我就是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你,可结果呢?邓书汀……你们的事是真是假也许没那么重要,没有这件事,我们迟早也会走到这一步。”
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宋怀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心口随着心脏跳动而一下一下传来重击似的闷痛。
“就不能……再信我一次?”一句话里有微不可察的祈求。
宋怀靳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时根本没有细想过,也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在她一意孤行去了女校、被人拉着一起去了□□他觉得气急败坏、决心要冷落她时,默许了杜红音提出的“最后一夜”。
他在想,“多一个太太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是自己曾经的原话。他从不曾被什么所束缚过。
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只是等她说要离婚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宿碧别开脸不再看他。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非要离婚不可?”
等男人轻缓到让人觉得吐字艰难迟钝的一句话说完,宿碧攥紧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点头的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人脱力似的,一身都软绵绵的立不稳。
也不明白是难过更多还是如释重负更多。
男人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倏的松开了。
仿佛又不死心地问一句,“……不后悔?”
宿碧心里苦笑,都已经到这样的份上了,还有什么后悔的。
“不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宋怀靳慢慢站起身,眼眶赤红着后退两步,静默许久才艰难地转身,转身的那一刻,落下低沉喑哑的一个字。
“好。”
......
那天后近一个星期宿碧都没再见到宋怀靳,问杨叔,他只说先生最近忙得很。
她心情还算平静。下了决定之后,也就是等一段日子的事。既然他忙,那就等忙完再谈离婚事宜。
宿碧对未来隐隐有了些决定,因此趁着这几天去找了一趟艾琳。
“不论如何,我支持你的决定。”艾琳听她简单几句话说完,笑了笑道,“阿碧,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真的很有勇气。”
半晌,宿碧笑着摇了摇头,笑意看上去有几分苦涩,“不,相反,我觉得自己其实很懦弱。早在刚发现一切的时候我就应该做决定,而不是拖到现在,弄出更多难过的事。”
或许她是有什么奢望,或者还有留恋。
“没有什么时候是应该要做什么,重要的是做出最适合眼下的,最适合现在的自己的决定。但是......阿碧,你告诉我,你还爱你的丈夫吗?”
爱吗?
当然爱。只是她同时也有些恨。恨宋怀靳,也恨自己。
然而她只回答艾琳,“我不知道。”
艾琳看着她脸上的神情,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她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宿碧的肩膀,“一切都会过去的。”
宿碧点点头。
“那么,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接着念书。”宿碧没怎么迟疑,其实这个想法在几个月前就已经隐隐浮现在她脑海里。
宿家扎根在洪城,她也只有极少时候去过外省。与宋怀靳离婚之后她在洪城就真正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这里也有太多痛苦悲伤的回忆。
她想离开这里。
“去哪里念书?”
“具体还没决定,我拿不准应该去鹿阳还是江州。”宿碧想了想笑着问,“老师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艾琳边思索边喃喃道,“两个地方都有不错的学校能够申请,局势也暂且算平和......”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我怎么忘了这个......鹿阳我有一位认识的老朋友,如果你去了那里或许他能够帮忙照拂。”
“老朋友?”
“对,他也是英国人,是一位神父。”
这完全是意外之喜。眼下的局势来看,再安全的地方,她一个女人孤身一人也有些辛苦,如果有人能够照拂一二会好很多。
“谢谢你,艾琳。”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现在也算朋友了,当然希望你能够更好。”
宿碧笑起来,心底一点一点安定了。
回到宋宅时还不到晚饭时,按理来说即便是平时宋怀靳也不可能这么早回来。所以宿碧看见门口停着的汽车时愣了愣。
司机下车帮她开了车门,她默默走了下来,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就在这片刻里,门口台阶上的男人转过身朝她看过来。
几天不见,他整个人仿佛消瘦不少,下颌线条更加锋利,隐隐透露出几分疲惫。即便从头到脚依旧一丝不苟,西装马甲照旧规整。
男人随意站着,远远地看过来,插在裤袋里的手却默默攥紧。
两人遥遥相望。
宿碧看着目光沉沉的宋怀靳,不知该说些什么,先一步别开了目光。
最后是他先开口,嗓音闷而沙哑。
“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离婚了离婚了
☆、第 66 章
民国百姓们每日见报的东西五花八门, 结婚离婚、同/居解除同/居,也同样屡见不鲜。
但除了现在客厅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没有别人得知宋少与其妻子离婚的消息。
“只需要在上面签字。”宋怀靳将纸张推到宿碧面前,又递过去一支钢笔。放下钢笔时手顿了顿才收回来,接着低低喊一声, “阿碧......”
“我知道了。”宿碧垂眸打断他。
一句话后半句没有能说出来。
宋怀靳侧过脸,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咳嗽两声, 等缓过喉间的痛痒才又慢吞吞转回身来,目光落在宿碧握笔的手上。
“真的要签?”他终于忍不住又问一次。
大概是最后一次。
宿碧手停了停,接着轻轻落在纸上。
写到一半, 她发觉自己眼前都模糊了, 甚至看不清纸上的字。
然而她还是一笔一划将自己的名字写完, 每写一笔, 都能察觉对面男人目光灼烫落在自己身上。
当她写完最后一笔,宋怀靳猛地站起身,宿碧没有抬头看他, 却能听见男人猛地把眼镜扔在地上的响声。
清脆微弱的一声。
紧接着是他压抑痛苦的几声咳嗽。
关心的话险些脱口而出,宿碧攥紧手默默忍耐, 侧过脸胡乱擦了擦脸上和眼角的泪痕, 又深呼吸几次忍住喉间的哽咽。
“......三天之内我会搬出去。”
宋怀靳回过神, 嗓音还有些哑,语气里带一分自嘲,“这么急?”
“既然已经签了字离婚,总不能还住在这里。”宿碧匆匆说完, 起身就要往楼上走。身后男人却突然出声道,“......我已经让律师整理好了财产文件,将一部分地产和钱转到你名下。嫁妆不包括在里面,是你自己单独的。”
“我只拿走嫁妆,别的不用了。”
“一定分得这么清?”他咬紧牙。
宿碧转过身看着他,尽力平静道,“离了婚,当然要分清楚。”
“看来你是打定注意要三番五次提醒我我们已经离婚了。”他低低笑一声,因为垂着眸所以宿碧看不清他神色,“如果我一定要让你收下呢?”
眼下的时局暗流汹涌,她一个弱女子想要活得轻松自在些,钱财当然是越多越好。
“宋怀靳,”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是要用这些东西补偿我?”
说完不等他回答,接着淡淡扔下四个字。
“我不需要。”
......
因为预备去鹿阳,宿家老宅的房产也还在,所以宿碧没再另外找住处,而是打算先回老宅住着,等安置好鹿阳的一切之后再动身。
她认认真真写了信让艾琳夹在她寄给那位神父的引荐信里,接着又暂时新请了几位下人打扫好久不住人的宿家宅邸,清点了自己收拾好的行李后请宋家司机帮忙运了过去。
其实东西并不太多。那些衣柜里的旗袍她一件也没拿走,更不用说那些珠宝首饰。有什么用呢?她只身前往鹿阳在那边求学,这些招眼的东西只会平白无故让人惦记。
宿碧尽力让自己忙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不去想那些伤心事。
车在宿宅门口停下,司机快步过来开了车门,等宿碧下车后犹豫片刻,忍不住喊了声,“少夫人......”
宿碧笑了笑,“你不用这么叫我,我已经不是宋太太了。”
司机讪讪道,“这......我们做下人的里头,恐怕没有几个习惯的,一时还改不了口。”说着抬头打量一眼宿碧,接着说道,“那个......少夫人,我是想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跟先生离婚了呢?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我们看着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
洪城人们抛开羡慕嫉妒
谁会不夸一句郎才女貌。这司机虽然年轻,但是平日杨叔忙不过来时经常接送宿碧,只觉得女主人人美心善,先生他怎么也不该舍得跟这样好的太太离婚的。
宿碧闻言只是又笑了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与宋怀靳的事外人不知道,所以总觉得是“好好的”,总觉得是可惜。
或许也有女人觉得没什么,但只有爱了才知道对于这种事有多在意与计较。
继续这样下去,发生过的事始终会如同一根刺横在她心底。
“辛苦你了,进来喝杯水再走吧。”
司机心里惆怅,闻言又赶紧摆手,“少夫人不用麻烦,我这就回去了。”
宿碧点点头,没再强留。
“小姐,东西都搬进去了,哪些是您要亲自整理的?”身后新雇来的下人轻声询问道。
宿碧回过头,面前这个是一张陌生面孔。不止这个,屋子里别的也是。原先宿家的下人都被她给了钱遣散了,许妈也回了老家养老,好过在这里触景伤情。
她弯了弯唇角,“我进去给你们说吧。”
“诶,好。”那新来的下人点点头往里走去。
宿碧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抬头打量一圈宿家老宅,满脑子都是“物是人非”四个字。
而她也只是暂时在这里落脚,等再从鹿阳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更不知道到那时洪城还太不太平。
她垂了眼又不知站在原地想了些什么,过了会才抬脚朝屋子里走去。
艾琳那位老朋友的回信很快来了。满篇的洋文,宿碧的英文学习虽然从女校休学以后也没有落下,但是这封信依旧不能完全看懂。艾琳笑眯眯让她试着翻译,宿碧心里翻译了读出来,不至于磕磕绊绊可也不算流利。
“看来是真没把英文功课丢下。”艾琳笑着评价。
宿碧反倒不好意思了,像是又回到了原先上课的时候,被抽起来背书翻译也忍不住紧张,只有国文课还算胸有成竹。
这么一想她又想起郑秀宁来。
“郑老师还好吗?”
“挺好的。我们每天没课的时候就一起散散步,聊聊天。上回经过你同意我将你的决定告诉了她,她很担心。”
“不用担心我,现在我已经没那么难过了。一切总要重新开始,其实我很期待,毕竟洪城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去一个新的地方也许会不一样。”
艾琳觉得欣慰,也放心了些,“我有预感,鹿阳对你来说会是个好地方,上帝会保佑你的。”
宿碧笑起来,点点头,“嗯。”
“正好,卡尔神父能帮助你提升英文水平,别的知识他也懂得很多,相信你能获益匪浅。”说着艾琳突然有了主意,话题一转,“你什么时候出发?我跟郑老师去送你。”
宿碧想了想,因为确实不舍,同时也不清楚归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因此答应下来,“一星期以后出发。上午十点的火车。”
艾琳点点头,在纸条上记下来,然后贴在门上,笑了笑说,“这样免得我忙晕了记错时间。”
从艾琳住处离开已经是下午四点,宿碧没再去别的地方,径直回了宿家。
等下了车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她下意识停下步子,整个人愣了愣,神色有些复杂。
男人穿着三件套西装,领口领带整齐得一丝不苟,头发往后梳着,高挺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面容虽然比从前瘦削,但是看上去依旧深邃英俊。
宿碧恍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其实平日里男人也是这样打扮,几乎每日如此,宿碧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想到那一天的事情。其实也只是不到两年前,这会再想起来竟然有种已经是上辈子的错觉。
也就是她撞上去以后看清他的那一眼,让她明白了动心的滋味。
然而他们现在走到了这一步,离婚以后大概就真的会渐渐形同陌路。
宿碧想起小时候爷爷常跟自己念叨“人生无常”四个字,而这一年多里,这四个字应验得彻彻底底。
宋怀靳听见动静,慢慢转过身来。
庭院门口的人一袭长裙,长发披肩,眼神像是透过自己在看什么。
他没等人走过来,而是抬脚往庭院门口走去。这段距离并不远,宿碧只觉得仿佛眨眼间宋怀靳就站在了自己面前。
她回过神,别开目光不再看他,“......你怎么来——”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买了火车票?要去鹿阳?”
宿碧看着他紧绷的脸色,忽然恼了,转过头直直地盯着他,“你监视我?你凭什么这么做?”
“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去鹿阳?”他问得克制,手攥成了拳。
“是!”宿碧冷冷回望着面前的人,“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是,与他有什么关系?又能有什么关系?他们已经离婚,协议也已经签了,即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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