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9)
登报发布离婚启示,可是也已经是实打实的事实!
甚至一封信也已经发往美国,很快宋家二老也会得知这个消息。但宋怀靳仍旧出于私心没有撤走安插在她身边暗处的人。
结果今天竟然得知她买了一张去鹿阳的火车票!
她一个人去鹿阳做什么?
宋怀靳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要去玩?”他刚想要接着说什么,宿碧轻轻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没有一分一毫的笑意,“不是。”
“你别再问了。”说完宿碧别开脸,径直朝着门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快上线了
☆、第 67 章
宿碧没走出几步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攥住手臂。
男人手心热烫, 一只手牢牢钳住她。
“......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这些问题宿碧心里也根本没有答案。在去鹿阳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但是宋怀靳攥住她手臂的力道提醒着她, 既然分开了,那就断的干干净净。
“不会再回来。”
说完宿碧趁着他愣神的片刻空档,用了些力气猛地将手臂从他掌心里抽出, 然后加快步子径直疾步走进屋内,一踏进去, 下一秒就立刻反身将门关上。
“......小姐?”
客厅里头的下人吓了一跳。
“小姐,怎么了?”
宿碧没有回过头去,依然面对着门垂头不知在干什么。片刻后轻声对身后下人说道, “我没事, 你去忙吧, 不用管我。”
“......诶, 好。”
等人走远,宿碧脱力似的头抵住门,心口一阵阵发疼。呼吸间鼻尖眼眶也酸涩得厉害, 她闭着眼睛深呼吸几次,最后飞快转身, 攥紧手给予自己力气似的高声喊道, “冬麦!”
刚才才走进厨房的小姑娘赶紧又快步走出来, 边走边应声。
等人又站在自己面前,宿碧强笑着道,“替我联系报社吧。”
......
“宿碧小姐与宋怀靳先生已于本年五月脱离婚姻关系,嗣后两人生活行动互不干涉, 男婚女嫁各听自由,诸亲友处恕不一一函告。谨此启事。”
等目光扫尽最后一个字,握着报纸的手指猛地攥紧。
下一秒,报纸被狠狠掷在地上。
“滚!”
阿东下意识后退一步,却不敢真的滚,抬眼匆匆看一眼宋怀靳阴沉紧绷的神色,手心都攥出了汗。
宋怀靳盯着地上那份报纸,胸膛起起伏伏,粗重喘息着平复呼吸,半晌退后两步慢吞吞坐在沙发上,闭着眼抬手捏了捏鼻梁,开口时嗓音喑哑。
“出去。”
迟疑片刻,阿东最终还是默默转身走出去,再轻轻将门关上。
宋怀靳手搭在眼睛上,头往后靠着,半晌忽然笑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彻底斩断后路与她与自己的任何念想?然后呢?
两人生活行动互不干涉,男婚女嫁各听自由?
他承认自己是怀着某种私心不愿将离婚的事公之于众,也从来没有将私事公布出去让人议论的打算。可是她却利落地让这件事见了报。
报纸上版面醒目。
他攥紧手,被几个刺目冷然的句子弄得心口一阵阵闷痛。
而现在,她人也要去鹿阳。还说不会再回来。
宋怀靳放下手有些颓然地靠坐在沙发上。脑海里恍然出现从前她娇俏害羞的模样,转而又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我们已经离婚了。”
“不会再回来。”
他猛地睁开眼,手缓缓攥紧又徒劳松开。
好,如她所愿。
......
邓书汀原本坐在沙发上等着,等看见顾东博后立刻站起身追过去。后者看清跑到自己面前的人以后眉头一皱,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邓书汀见他只是瞥自己一眼却没有停下步子的意思,顿时急了。
“你等等!”
顾东博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然而饭店一楼大厅已经有许多人看了过来。他忍着不耐回头吩咐跟在后面的人,“把人带到楼上。”
顾家饭店楼上有他专用的办公室。
一走进办公室门,邓书汀就急切地上前几步,“你不是说事情能成?!”
顾东博立刻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照片你拿走给了宿碧,还说只要我向她咬定那一晚真的有什么就一定能成!”邓书汀拔高嗓音,“这些话难道不是你说的?!”
“难道没成?”顾东博冷笑,“宿碧不是相信了你说的,现在也离了婚,离婚启示都见了报。”说完拿起一边的报纸朝人一把扔过去。
邓书汀根本没心思看,她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可我要的不仅仅是这样!宿碧信了,可是宋怀靳没有!这有什么用?”
她想起家里被一把火烧掉的店面,找了警察却说查不出凶手,到这个份上她怎么会还猜不出是谁的手笔。然而没有凶手赔偿无门,那可是邓家最大也赖以维生的一个店面。
邓书汀根本不敢想以后如何,这些家产都是父亲死前留下的,现在一把火烧没了,只剩她和母亲两个人又要怎么去挣?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顾东博对邓家铺面遭难一事当然有所耳闻,眼下看着邓书汀这副模样,他原本因为宋怀靳对自家生意打压所焦头烂额的心境终于松快了些。
总有人比他更惨,而顾家勉强能算家大业大,不至于像邓家一样轻易便摇摇欲坠。
“你的事与我何干?”本就是各取所需的关系,顾东博绕到办公桌后坐下,总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就是无法容忍宋怀靳与宿碧好过。
听见这不咸不淡的一句,邓书汀近乎歇斯底里,“与你何干?!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邓家怎么会蒙受这样的损失?!”
是这个男人告诉自己会帮忙瞒过宋怀靳的手下给自己制造机会,还出钱从那两个人手里买下了偷拍的、自己想买却付不起狮子大开口价格的照片,还笃定地说只要一口咬定就能成功!
“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
顾东博已经彻底失了耐心,“把人弄出去。”
门口站着随行的人应声就要上前,邓书汀却尖声喊道,“别碰我!”
“邓小姐,蒙受损失的可不止你邓家,顾家同样。想赢但也得输得起。”顾东博嗤笑道。
邓书汀还想说什么,身后的人却已经猛地击向她后颈,剧痛之后,她立刻两眼一黑陷入黑暗之中。
......
车站每日不知迎来送往多少旅客,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跟朋友亲人三三两两,还有些形单影只。
宿碧心里忍不住又想起很多事。
从前跟爷爷一起去外省、刚结婚跟宋怀靳一起去上海,还有上次邓书汀留洋搭火车去上海坐船自己去送她......
想到这些她心里又有些闷,但好在她很快就要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身边站着的郑秀宁和艾琳都在细细叮嘱她诸多事宜,又告诉宿碧如果在鹿阳遇到什么难处一定要给他们写信。
“好,我一定会的。”宿碧觉得心里一阵阵地泛着暖意。
“钱够不够?”郑秀宁担忧道。
宿碧回道,“当初爷爷给我准备的嫁妆不算少。”
其实很丰厚,宿老爷子疼爱孙女,一份可观的嫁妆其实也是给宿碧撑腰。倒是艾琳和郑秀宁听见这句话都愣了愣。
“他......”
宿碧笑了笑道,“我没要。只拿走嫁妆足够了。结婚时两家长辈的约定,也不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才嫁给他。”
说着她又想到纪敏和与宋逊,上次分别之后没想到往后就不再是一家人了,总说来日方长,然而未来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没办法预料。
不管怎样都是宿碧自己的选择,郑秀宁和艾琳没再多说什么。
“只要你自己能过得好就好。”
远远地,火车鸣笛声传来。
三人知道分别在即,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片刻后宿碧弯了弯唇角打破沉默,“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况且还可以常写信保持联络。”
郑秀宁忍着鼻尖的酸涩问了句,“过年总要回来吧?”
过年......大家都盼着团聚,可她如今哪里还有家人呢?
宿碧笑了笑,答得模棱两可,“大概会吧。”
火车哐当哐当几声缓缓停下,宿碧看着面前两人红红的眼眶,也跟着愈发伤感,眼眶也酸涩起来。
“......我走了。”她轻声说道。
艾琳忍不住,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郑秀宁本来就多愁善感,这会悄悄转过头抹了抹眼角,然后也跟着上前两步抱住宿碧。
“一路平安。”
...
不远处站着个高大的男人,正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个方向,只是三个人都没能察觉。
阿东站在宋怀靳身后动也不敢动。先生已经在这里站了好一会了,然而看上去却丝毫没有上前的打算。
这几天先生一直忙工厂的公事很少回宋宅,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时时刻刻都是冷然的一张脸,因此这段日子不论是宋宅还是纱厂气氛都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一个多星期前先生一个人喝酒,但不知道为什么喝着喝着又把酒全砸了,一地狼藉。
阿东从在美国时就在宋怀靳身边做事,从没有见过他这样一面。
太太提出离婚的事阿东知道,最初他还不敢相信是因为这件事让先生喜怒无常,但是结合过去这一年先生大大小小的变化他又默然了。
半晌,宋怀靳身形动了动,转身往车站外走。
“走吧。”
阿东赶紧跟上。
另一边郑秀宁和艾琳帮宿碧提着行李,准备送她上车。转身时宿碧却下意识转回身朝身后看去。
车站里人来人往,但都是陌生面孔。
......大概是错觉,刚才有一瞬竟然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宿碧有些恍惚地回过头。
“阿碧?”
前面艾琳发觉人没跟上来,回头叫她一声。宿碧这才彻底回神似的应了一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估计你们可能猜不到我要怎么搞男主......
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是古早狗血梗,大家猜一猜?
我本来原计划是十月份之内完结,现在看来有点悬......
☆、第 68 章
火车渐渐开动, 宿碧原本就已经将头靠着车窗往外张望,这下很快连这样也不能看清郑秀宁和艾琳的脸了。
只能看见两个人都拼命朝她挥手, 很快又变成两个渺小的黑点。
她默默转回身坐好,强迫自己去想些开心的事,免得在火车上哭出来实在失态。又不是再也不见了, 以后总会回来的。
“先生,喝茶吗?”
“......太太, 您的茶。”
宿碧正盯着面前虚无的一处出神,忽然听见这声音觉得有些耳熟,转过头打量一眼, 发现是火车茶水房里一个伙计打扮的人。
那大概就是自己听错了。她刚想回过头, 这个茶水房的伙计就已经走到自己座位旁边, 却半天没开口。宿碧觉得奇怪, 抬头刚抬到一半,这伙计就像被逼得不行了才匆匆开口道,“......小姐, 要,要茶水吗?”
话音刚落, 宿碧也看清了他的脸。
帽子灰扑扑的, 身上的外套也半旧不新, 下巴上还有一道黑乎乎的印记,看着像烧炭蹭上去的炭灰......
即便如此,宿碧也只是愣了愣,很快认了出来。
“怎么是你?”
陈水章勉强笑了笑, 抬手蹭了蹭鼻子,“说来话长。”
说完犹豫片刻,抬头看一眼周围,宿碧旁边座位坐了几个妇人打扮的人,看见两人说话也只是抬头打量一眼。陈水章便低头飞快问道,“你要在哪一站下车?”
“怎么了?”宿碧迟疑道。
“我跟你一起下去。”
宿碧愣神,“可......”跟她一起下去?
“这里端一杯茶水来!”不远处忽然有乘客喊道。
陈水章赶紧抬头应一声,“好,这就来!”
宿碧想了想,说道,“有什么事……一会你忙完再说吧。这里不方便找个地方也行。”
陈水章点点头,“好,那回见。”说完就匆匆返身往茶水房走,去给要了茶水的乘客备茶。
来来回回好几趟才将所有的茶水送到,他也顾不上会不会有乘客叫添水,直接走到宿碧旁边,说可以去茶水房聊。
两人慢慢走到茶水房里,里面不算宽敞且有些杂乱,勉强算清净。只是没有门,来往的人都能将里面的情形看见。
这样也挺好,以免车上乘客奇怪两个人神神秘秘躲在茶水间里,又是一男一女,始终不太妥当。
“就你一个人?”
陈水章点头,“另一个管一等车厢。”
茶水房里也是论资排辈,一等车厢小费更客观,所以总是归更老道、做事更久的人去负责。
宿碧终究没忍住好奇,问道,“你……原先不是在学画?怎么突然到火车上做工来了。”
陈水章神色立刻黯淡下去。
“我……”他抬手理了理头上的帽子,宿碧就又被他身上的装束吸引了注意力,这一身打扮怎么看也跟他格格不入,“……这事说来话长。”
“这一趟火车还要坐很久,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宿碧笑了笑,“如果你不忙,可以说给我听听。”
陈水章嘴唇张了张又闭上,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原来说我是到洪城投奔亲人的,你还记得吗?”
宿碧点点头。
“……是我姐,只是我们从小就分开,她早早到洪城谋生,后来嫁了人。我从国外学画回来后发现母亲改嫁,她让我不要再留在洪城,去投奔我姐。”陈水章草草交代几句算是铺垫,又接着说道,“但,就是前些日子……我姐她,她病逝了。”
到底还没能轻易将实情说出口。他为了抑制心里的恨只能狠狠咬紧牙关。
陈水章没再说下去,宿碧却差不多明白了。他姐姐病逝,大概也少了平日里经济上的补贴,所以没法再以画画为生,只能另外出来找差事。
“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好好活着才能让他们安心。”说完宿碧自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人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劝说别人总是容易,轮到自己就总是走不出心结。
对于逝世的爷爷和那个夭折的孩子,她又何尝不是应该如此。
陈水章又笑起来,这个笑容倒是又让宿碧找到几分熟悉的感觉。看着有几分孩子气,但是终究不像以前那么爽朗了。
想了想,他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跟你丈夫离婚了吗?”
宿碧一愣,她记得自己从没跟陈水章提过有关自己的事情,甚至名字对方都应该是不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报纸上看见的。”
“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陈水章一愣,看了宿碧一眼道,“我姐告诉我的......”他又抬手碰了碰鼻尖,将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其实,上海那次碰见你之后,我回去就画了一幅你的画像,然后不小心被我姐看见,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认出你来了。”
宿碧刚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水章就赶紧接着说道,“我当时真的忍不住灵感才画的,后来又舍不得毁掉......不过后来都一直好好收着,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见他一脸紧张神情,宿碧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又觉得既然他姐姐病逝,一直提起来总归是伤心事,于是转而道,“那你刚才说一起下车......你不是要在茶水房做事吗?”
闻言陈水章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前两天来买票的时候我看见了,票又最多只能预先一两天,我就知道你应该是这两天要走,所以就趁着送茶水的时候找你在不在。至于茶水房,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做事了。”
“可我是去别的地方念书,几乎等同于搬家过去,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洪城了。”
“搬家?”陈水章一愣。他在报纸上看见离婚启示,还以为宿碧是因为难过所以想要去散心,没想到她竟然说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
他只想着暂时离开洪城去散心,却没想过长久的不回来。
得知宿碧离婚,他心底止不住的有些高兴,毕竟她那位姓宋的前夫跟那个姓杜的女人的事他姐曾提起过,不管是绯闻还是确有其事,他都觉得姓宋的配不上她。再一看见她买了票要走,下意识就想跟她一起。
太久没画画,他有些心痒。
可现在却有些迟疑了。
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
陈水章眉头紧锁,想着自己在洪城已经举目无亲,在哪里不是待?又何必留在伤心地。或许也是冲动,“我决定了,我要跟你一起下车。”
照常理来说,宿碧知道自己不该轻易答应的。但面前站着的青年神色看着也严肃,不像吊儿郎当开玩笑的模样。
他来洪城投奔的姐姐死了,不是举目无亲无所寄托料想也不会从学画转而来做茶水房伙计......
大概是同病相怜的心理作祟。
宿碧面对他隐隐期待且执着的眼神,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你跟我下车?然后呢?你决定得这么突然,以后怎么打算?”
他们两个下了火车就分道扬镳?
陈水章神色讪讪,他一把摘了帽子,头发乱蓬蓬的,又伸手随意揉了揉,“我......我在你住处附近找个地方住?咱们做个邻居?人生地不熟的,做个伴多好。”说完愈发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我借住在一位朋友的空房子里,具体情况还不大清楚。不过你要是想找地方安顿,我可以帮你一起找一找门路。”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喊道,“怎么没人来添茶水?”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大概是等得久了。
陈水章撇撇嘴,随手将帽子戴回去,“这就来!”
说着弯腰去提地上的水壶,将东西提起来后转身冲宿碧咧嘴笑道,“那我们说好了啊!”
宿碧心情仿佛也跟着好起来,点了点头应一声,“嗯。”
陈水章心满意足,一只脚都已经踏出茶水房,忽然又顿住,一拍脑袋转过身来,“说来说去,你还是没告诉我你要在哪里下车!”
“鹿阳。”宿碧忍不住笑,“我在鹿阳下。”
......
火车颠簸到第二日才抵达鹿阳。
宿碧明明觉得自己很疲倦了,却又莫名的兴奋与迫不及待。行李多且重,特别是那把琴就占了不少空间,得专门用一只手去拿着它。
陈水章帮她将东西一一拿下来,接着提到一旁放好,然后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很快就来。”
说完转身又朝着火车跑去,跑到一半大概是嫌帽子碍事,抬手不耐地一把抓下来握在手里。
宿碧抱着琴站在原地,觉得心里莫名轻快了些。她转身环顾四周,鹿阳车站跟洪城的很像,人们一样行色匆匆或上演离别。但也许是心境不同,她并不像在洪城时那样感慨难过。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她要一点点忘记所有难过与痛苦,好好生活下去。
等了没多久陈水章就折返回来,“走吧!”说着就弯腰要帮宿碧把东西提起来。
“这就弄好了?”宿碧不放心。
“我直接就告诉他我不做这份差事了。”陈水章想到管事那黑脸的模样就觉得解气,谁让他平时总暗地里用些手段为难自己,还想克扣小费。这下一二等车厢都给他管,让他赚个够。
累不死他。
“那你就这么些行李?”宿碧目光落在他手里简简单单一个包裹上,迟疑道。
陈水章干笑一声,“别的东西早变卖了。”
“......抱歉,我还以为......”以为他还有行李落在洪城,这会只是临时起意跟下来的。
“没关系。”他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我们走吧。”
宿碧点点头,接着打开包从里面拿出艾琳交给她的纸条,上面有那位神父的地址。
鸿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过渡章
☆、第 69 章
等两人找到卡尔神父住址时已经是傍晚。红墙白窗的小洋楼, 看着格外静谧温馨。
宿碧稍微理了理头发与衣服,好在这条裙子的布料不易起褶痕, 看上去不至于太狼狈。
她走上台阶,抬手按了门铃。
很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一位老人, 蓝色眼睛但头发已经花白。他先是一愣,接着很快笑起来, “是艾琳推荐给我的那位女学生?”
一句中文讲得不是太流畅标准,但好在宿碧还是勉强听懂。她赶紧答道,“是的, 我是宿碧。卡尔神父您好。”
面前的女人一副漂亮的东方面孔, 气质文静, 一身风尘仆仆也无伤大雅。
“你好。”卡尔神父笑得很慈祥, “快进来吧。”
“那个,卡尔神父。”宿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这样的, 我半路上恰好碰见一位朋友,我们结伴来了鹿阳。我怕陪他安顿好实在太晚, 所以就先来见您。”
卡尔神父虽然来中国有几个年头, 但听宿碧说这么一长串中文还是有些吃力。宿碧一看他神色就明白了, 想着自己太马虎,没道理所有洋人中文都跟艾琳一样好。
她赶紧用英文重复一遍。
英文课业她怀孕时也没有丢下,一是不想半途而废,二是也能打发时间, 免得总去想不开心的事。遇上周末去艾琳家里再把积攒的问题一一请教,所以眼下她的英文水平也只能算勉强拿得出手。
不太连贯,但卡尔神父听懂了。
“这没关系,你可以邀请你的朋友一起。这会马上就到晚餐时间,我家里的佣人已经做好饭菜了。安顿住处的事情可以一会再说。”
几个人一起用餐当然比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这……怎么好意思。”
初来乍到,她就带着个人一起蹭饭。
“就当是为你们接风洗尘了。”卡尔神父笑眯眯回道,不容置疑似的又冲宿碧招了招手,让他们赶快进来。
到这个份上宿碧更不好意思再拒绝,只能道了谢后返身去告诉陈水章。然后两个人一起提着行李踏入卡尔神父的小洋楼里。
其实宿碧的行李也不算多,占手的只有那一把琴,其他就是衣物书本一类,大件不便携带的都放在了洪城的宿家老宅。
卡尔神父看上去亲切慈祥,总是笑眯眯的,陈水章开始还觉得窘迫拘束,后来就渐渐放开,他又留过洋,英文很好,一直跟卡尔神父聊个不停。
两个人从餐桌上的西洋菜式聊到中国菜,再聊到各种见闻。大概都有意识顾及宿碧,所以中文为主,实在到卡尔神父形容不出也听不懂的时候就改用英文,宿碧听得想笑。
从前她以为陈水章就是个富家子弟,每日只管学画衣食无忧又不闻窗外事与人情世故,不然也不会孩子气地一而再再而三说想跟她交个朋友,现在看他一身茶水房伙计的衣服,人好像也消瘦不少,但却天南海北什么都知道个皮毛。
完全颠覆宿碧从前的认知。
卡尔神父明显也对他一身装扮好奇,然而陈水章只是咧嘴笑了笑,说是家道中落不得已去四处做工。
一顿饭吃得很热闹,晚餐之后陈水章突发奇想,拿起放在一旁的画板,“卡尔神父,要是不嫌弃,我愿意画一幅画像给您来作为饭钱。”
卡尔神父很高兴,“好久没有人帮我画像了。”
晚餐时他们喝了点酒,此时卡尔神父脸上有些泛红,看他笑眯眯的神情让宿碧想到老顽童三个字。她笑起来,起身去帮着搬一张椅子放在沙发前。卡尔神父走到沙发上坐下,陈水章跟着起身,走到那把椅子前支好画板。
宿碧坐在一旁看着一幅画像在陈水章手里渐渐显现出雏形,思绪不禁又有些飘远了。
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仿佛一觉醒来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拥有了另一种生活。陌生的地方,卡尔神父招待他们的异国菜肴,还有陈水章手里时而停顿时而飞快动起来的画笔。
头顶与墙壁上的灯光昏黄洒落下来,朦胧像在梦里。
经历过去一切的好像都不是她……
“……你在想什么?”
宿碧猛地回过神来,面前陈水章一脸疑惑地盯着她。
她摇摇头,“……没什么。”
“刚才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陈水章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几句,又问道,“你看看我画得怎么样?”
期待肯定的语气藏都藏不住,还有一两分得意。
宿碧看向陈水章手里的画板,画中卡尔神父姿态放松地坐在长沙发上,身上穿着神父们平日里穿着的黑白色便装,头发花白却整齐,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精神矍铄。
黑白素描画得逼真且传神,如同照片一样写实。
“绘画上我是门外汉。”宿碧仔细端详画像之后笑了笑说,“不过真的很传神。”
陈水章笑起来,将铅笔往耳后一别,拿着画去给卡尔神父看,嘴上谦虚道,“只是一幅速写。”
卡尔神父赞叹一声,接着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认识一位鹿阳的教会大学的美术老师,他常来我家里做客,如果有机会你们倒是可以见一见,肯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鹿阳只有一所教会大学,名为燕陵大学。教会大学学费通常最为高昂,里面的绘画老师当然也不会是简单人物,能有这样的好机会陈水章当然求之不得。
“那太好了,谢谢您!”
卡尔神父笑道,“不用客气。”
说完他又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想了想说,“时间不早了,你们现在再找地方安顿也太麻烦,作为画像的报酬,住处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吧。”
“这怎么行!说好画像是晚餐的报酬,跟着宿碧蹭吃蹭喝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今晚我找个旅馆落脚就行。”
“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像宿碧一样交房租给我就行。”卡尔神父又笑起来,“我恨不得多个人给我交房租呢。”
见过卡尔神父这栋小洋楼,陈水章听着他口中的房租价格心里直打鼓,想着恐怕只能找廉价的房子才租得起。这么一想就有些窘迫,他揉了揉头发,耳根一点点泛红。
让她看见这一出实在丢人。
“卡尔神父……我……”
卡尔神父当然没忘记陈水章说他家道中落四处打工的事,想着这个年轻人坦率真诚招人喜欢,帮他一把也是做一件好事,于是不忍心看他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句子,起身说道,“房租跟宿碧的一样,给平常价格的三分之一就行。你心里过意不去以后来给我打工。”
……
卡尔神父租给他们的房子只有一街之隔,一路带着他们过去之后就拿出钥匙交给两个人,再告诉他们附近哪里能购得日用品。
等人走了,陈水章才稀里糊涂地问,“打什么工?”
宿碧答道,“卡尔神父所在的教堂办了一所教会小学,收留了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平时他们就在教会小学里念书。不过因为免费,所以招不到几个老师。我来之前跟神父通过信,他说希望我能去那里照顾孩子们,以此抵消部分房租费用。”
说着宿碧又想起自己那个没能活下来的女儿,心里一阵酸涩。
怀孕时有多期待她的到来,得知噩耗时就有多痛苦。
不过宿碧很快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将行李放下后,两人一同去采买些日用品。走在路上宿碧倏的笑起来,陈水章听见动静一脸莫名其妙地转过头问道,“笑什么?”
“觉得不可思议。在这之前我们顶多算几面之缘,结果现在竟然一起来了鹿阳,还成了邻居。”后半句话宿碧没有说完,她觉得自己实在不太警惕,竟然这样信任一个陌生人。
“早说了嘛,我们交个朋友。迟早的事。”陈水章刚才换了身衣服,衬衣长裤,虽然洗得有些旧了,但穿上身看着精神许多。像是又变回了从前少年意气的样子。
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宋怀靳上回误会她跟陈水章的情景,心里不由得烦闷起来。
怎么总还是想起他?
“到了。附近就看见这一家杂货行。洪鑫杂货,是这没错。”
宿碧摒除脑海里的杂念,笑了笑,“嗯,走吧。”
……
“怎么这么严重?”宋远皱眉。
阿东满脸苦色,“前些日子就病了,我劝过先生两回,后来就不敢再劝。”
宋远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然而话虽如此,做二叔的却不能不心疼这个侄子。原先宿碧孩子早夭时就给远在美国的纪敏和宋逊寄了信件,回信还没捂热,结果现在这两人干脆离婚了。
也不知道会如何生气。要不是宋逊去年开始就病了,不能远行也不能离人,说不定两人已经在回国路上了。
房间床上躺着的男人脸庞瘦削,眼下青黑,满布浓浓倦色与病气。
一个感冒也能拖成这样,简直是……
宋远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又叫来阿东,“再给他擦一次身,再这样烧下去怎么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揣测一下男主的心理活动是,我要是真的早知今日了,作者就没得写了。呵。
☆、第 70 章
“风里雨里, 江上湖上,放我小舟张我网。
秀丽水色, 明媚山光,满眼佳景任欣赏。
无拘无束,独来独往, 天下到处是家乡。”
孩童稚嫩清脆的嗓音整整齐齐拖着长音,在四方院落里引出阵阵回声。一共背了三遍孩子们才停下, 屋檐上原本惊飞的燕雀又扑腾着翅膀落下来,扭头往翅膀里伸出短小可爱的鸟喙,慢腾腾梳理羽毛。
“老师, 无拘无束是什么意思?”
有女声带着笑意轻声细语答道, “就是自由自在, 做想做的, 再去想去的地方……还记不记得老师上次给你们讲的孙悟空?”
又有小萝卜头“咦”了一声,“可是它不是怕紧箍咒吗,唐三藏让它做什么它就得做什么。”
女老师一下被难住, 想了想又笑起来,“所以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呀, 有了规矩大家才能平平安安长大, 不然都想做什么做什么, 那就全乱套了。”
一群孩子都似懂非懂,宿碧拍了拍手,“现在我们不背了,来唱一遍好不好?我唱一句, 你们跟着唱一句。”
孩子们又接连喊起来,兴高采烈说好。
陈水章愣愣站在门口,看着院子中央穿一身蓝色长裙与白色大衣的女人,耳边是温柔唱着童谣的歌声。
他心口猝不及防飞快地跳了起来。眼里只有宿碧笑意盈盈的侧脸,还有黑发挽起后露出的一截细腻雪白的后颈。
他想起一幅油画。
“怎么不进去?”身后有人问。
陈水章猛地回过神来,抬手碰了碰泛红的耳朵想挡一挡,免得让来人看见,“我……他们在唱歌,我怕进去打扰他们。”
“怕什么,进去跟他们一起唱。”说话的人是同样在教会小学当老师的女学生,笑着说完,她自己沿着长长的围墙走进去,径直走进了办公室。
当他傻?这些小屁孩每天见了他都想尽办法为难他,照顾他们比画画累十倍不止。
两人对话走动的动静不算小,很快就惊动了那边的宿碧和一群孩子。她回过头来见是陈水章,于是笑着站起来,“正好老师唱累了,既然陈老师来了,就让他教你们。”
陈水章一听顿时苦了脸,一群孩子立刻幸灾乐祸跑过来,推推搡搡地把人给弄到院子中央。
“刚才我们在唱在唱《打鱼歌》。”宿碧笑着提醒道。
“陈老师站在门口好久啦,肯定是在偷看。”
陈水章气急败坏反驳,“胡说八道!”
“才不是胡说八道,我看见了。”
宿碧就站在旁边,陈水章有些窘迫地匆匆瞥她一眼,见她只淡淡笑着却垂首不说话,赶紧拔高嗓音,“快坐好,还要不要唱歌?”
等给一群孩子上完课已经不早,陈水章满头大汗,宿碧看见,侧身倒了杯水给他。
陈水章接过,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才觉得好了些。正擦着头上的汗,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问道,“你……过年要回洪城吗?”
转眼间他们来鹿阳已有半年,这会临近年关,他问这个也是人之常情,洪城毕竟是宿碧的故乡。
“不回。”宿碧摇摇头。
“怎么不回?”
“没什么家人,回去也是冷冷清清的,不如在这里跟神父和孩子们一起。”
陈水章笑起来,“我原本觉得自己应该难过的,但是这会发现竟然跟你想的一样。”
姐姐死了,洪城再没有他牵挂的人。更何况这里有她,还有孩子们。
“你刚才不是还嫌弃他们折腾?”宿碧忍不住笑,“孩子们说的对,陈老师是刀子嘴豆腐心。”
陈水章脸又一垮,“这帮家伙个个古灵精怪。”
两人并肩朝着门外走去。
“那……”陈水章犹豫片刻后问道,“你爷爷祭日时你回去吗?”
宿碧沉默片刻,唇角弯了弯,“当然要回。”就是来年一月里的事情,无论如何,爷爷的祭日她是要回去的。洪城那么大,总不会遇见他。
她觉得自己心境平静许多,再想起过去,想起那个没能活下来的孩子更多也只是惋惜。只是宋怀靳,她还是想着能不见则不见。
心里总还是下意识想逃避。
气氛有些沉重起来,宿碧露出个松快的笑容问,“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不是想着等你一起?”
“等我干什么,你饿了就先吃。饿着对胃不好。”
陈水章下意识就说,“我刚才不饿。”说完又觉得这半年来她越来越把自己当弟弟照顾,然而他们明明一样的年纪。
“听你语气像我姐姐似的。”语气半是抱怨半是消沉。
宿碧抬手将垂落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笑道,“这样好像挺好。”他没了姐姐,少了个关怀,难过不习惯是必然的,加上渐渐熟悉起来,宿碧觉得他的性格始终带着孩子气,索性带了些照顾教会小学孩子们的习惯去跟他相处。
陈水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终究没说什么,讪讪地闭了嘴。
眨眼间就跨过了年关,这个年过得很热闹。几个教会大学的老师与卡尔神父,再加上教会小学的孩子们,大家其乐融融,烤着壁炉的室内一片欢声笑语。
宿碧看着这样一幕有些出神。已经半年了,她偶尔还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一切都太美好,让人心生感叹。
她每天学习卡尔神父推荐给她的书,再努力练习英文,就等着参加燕陵大学的入学考试。然后每天学习后以及周末大多时候都待在教会小学里,教孩子们国文与音乐。
好像是从没有过的充实。
“阿碧老师!快来!”孩子们隔着长长的餐桌喊她。
宿碧赶紧应声,“来了来了!”
“来来,站好了。”陈水章架好相机,“记得别闭眼,要不然好好一张照片,就哪个小鬼头没有眼睛。”
相机对面,大家都已经围拢站好。几个老师与神父站在孩子们身后,宿碧站在卡尔神父身旁。
“陈老师,你好了没有呀!”有孩子催促起来。
“催什么!”陈水章一眼瞪过去,大家都哄笑起来,等又摆弄几下他才几步跑过来,顺势站在宿碧身边,为了都能入镜,所以大家站得很近。他走近的一瞬,闻到了她身上淡雅清新的香气。
“记得喊茄子!”他心跳得飞快,从宿碧身上别开眼看着面前一群孩子,高声提醒。
大家都说知道了。
所有人匆匆端正姿势,等相机灯光闪起来的那一刻,大家齐齐张开嘴。
“茄——子!”
咔擦一声响,画面定格在今晚。
……
一切安排计划得很好,但是宿碧毫无征兆地在出发前两日病倒了。
病情来势汹汹,不知是什么时候受了寒,她夜里直接就发起了高烧。后来几天都头痛欲裂,昏昏沉沉,严重到下床多走几步的力气都没有。
浑浑沌沌里,宿碧做了很多梦。
梦里有身体健康的爷爷,还有陪伴左右的许妈。艾琳和郑秀宁也在,大家一起围坐在圆桌旁谈笑。
即便是个雨天,也没能破坏丁点气氛。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汽车声响,宿老爷子让孙女去看看是谁来了。宿碧推开门一看,只有一辆黑色汽车从宿宅面前的大路上驶过,溅起零星的雨水。她正准备退几步关上门,余光却瞥见街对面站着个高大的黑影。
她一愣,抬头看过去。
是个男人。穿黑色西装再加一件同样黑色的长大衣,手里撑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伞面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他轮廓清晰分明的下颌线,还有紧抿着的薄唇。
没等她再转身细看,男人就退后两步,转身走远。
……
一辆黑色汽车在墓园外停下。
前面坐着的人下了车,顶着雨快步跑到后座将车门打开,接着又利落撑开了手里拿着的长柄黑色雨伞。
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后座下来站在伞下,接着两人一起往墓园里走。然后没走太久就在其中一面墓碑前停下。
墓碑四周干干净净,没有人来过。
宋怀靳微微弯腰,沉默着将手里一束白色的花放在墓碑前,然后直起身,默然地继续站着。
阿东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地撑着伞。
半个小时后,宋怀靳才动了动身形,淡淡道,“回车上。”
两人原路折返,他再次坐回车里时,身上沾染的雨水潮气变得愈发明显起来。宋怀靳低头随意拍了拍身上,接着往后靠了靠闭上眼,像是在闭目养神。
先生没发话,阿东不敢开车。他也知道先生在等谁。
雨一直没有停过,反而有愈下愈大的趋势。阿东睁着眼,仔细盯着墓园门口,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身影。
然而一直等到天色暗下来,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先生。”阿东终于在一片寂静里开口,“再不走……火车就要晚了。”
宋怀靳缓缓睁开眼,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雨天里的夜幕好像更加阴沉,整条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她没来。
不想见他,不想回到洪城,已经到了宁愿不来祭奠亲人的地步?
宋怀靳倏的笑了。
“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童谣出自民国童谣课本,就叫打鱼歌。其实我觉得很多首都写得很好,可爱温馨又很有意思
关于无拘无束这个词写的时候我想到看过的一句话,出自卢梭,人生而自由,却不往不在枷锁之中。特别喜欢这句话。
这章写得巨顺。
好喜欢女主在鹿阳的这种氛围,好像无忧无虑一样。
☆、第 71 章
病愈之后, 宿碧简单收拾几样衣物就买了火车票回洪城。
陈水章本想跟着一起回去,但被宿碧说服留了下来。毕竟教会小学人手本就紧张, 还有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一是在卡尔神父认识的那位绘画老师有空时去讨教经验,二是陈水章还找了一份画廊的工作。宿碧觉得这些事总不能为自己耽搁了。
火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后抵达了洪城。明明只离开半年, 然而宿碧却觉得像阔别已久。
行李并不多,所以她提着先去了墓园。小路蜿蜒而上, 她慢慢走着,大病初愈又风尘仆仆,只觉得身体有些吃力, 手脚都发软。
等走到爷爷墓碑前时, 她步子忽然顿住了。
墓碑前摆着一束花, 已经枯萎的七七八八了。一瞬间宿碧心里闪过无数猜测, 某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里。
如果真的是他,宿碧觉得自己该庆幸,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 避免了两人再碰面的可能。
她蹲下身,将那一束已经枯萎了的话给收拾好, 最后裹在手帕里, 打算一会再扔掉。
…
等她从墓园离开时已经是傍晚。
宿碧原本都已经走下台阶几步, 可是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墓碑在晚霞笼罩下仿佛也褪去冰冷,泛起几分暖意。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回头朝墓园大门走去。
宿碧按照写给艾琳的信里约定的那样去她住处落脚。
门铃响了几声,艾琳正要去开门, 走了几步猛然想起什么,退后了些将矮桌上一份报刊塞进一堆书籍里藏起来。
有关宋怀靳的消息还是别让宿碧看见吧,免得又想起难过的事。
两人一起做了饭又吃了个干净,从厨房走出来时,宿碧余光瞥见沙发旁边的一摞书,最上面一本的书名让她眼前一亮。
这本书她找了很久都没借到,也没买到,没想到艾琳这里竟然有。
“这本书能借给我看看吗?”
艾琳看一眼宿碧指的位置,没多想自然而然就点了头,“当然。”
然而等宿碧将书拿起来时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想阻止,但想想也只会显得突兀奇怪。
一份报刊显露出来,宿碧本来只随意瞥了一眼,然而下一刻又愣愣地不由自主重新看回去。
几个熟悉的字眼印在报纸上。
北成纱厂。
她抬手将报纸拿起来,从标题再看到底下简短一段文字。
宋怀靳人已经搬离洪城,北成纱厂要另外在其他地方开设,洪城这一家已经委托给别家做分厂。
……原来他已经走了,自己却还担心会碰见他。本就是没可能的事,更何况洪城并不小,要碰面谈何容易。想来爷爷墓碑前的那一束花也不可能是他放的,或许是别的什么人有心来祭奠。
“阿碧?”艾琳有些不安,迟疑着喊了一声。
宿碧放下报纸,转头冲艾琳笑了笑,又低头翻开手里的书。艾琳看她面色如常,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入夜后宿碧洗了澡换好睡衣,钻进艾琳柔软的大床上。两个人并排躺着,一直聊到凌晨。
“阿碧,你有没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宿碧已经有了些困意,她眨了眨眼回道,“我想当老师。”艾琳于她而言亦师亦友,帮助很大,所以让她也有了当老师的想法,而跟教会小学那些孩子相处的半年之后宿碧更坚定了这个心思。
“作为朋友,我支持你的决定。”
“那作为老师呢?”宿碧忽然笑起来。
“作为老师……”艾琳想了想,郑重说道,“那就要说点别的。燕陵大学入学考试并不简单,阿碧你要加油。”
宿碧想也没想就认认真真答道,“我会的。”
……
因为急着回鹿阳照顾教会小学的孩子们,还要复习入学考试的功课,所以宿碧只待了短短两日就回了鹿阳。回去时还专程绕了远,买了去许妈老家的火车票,打算先探望许妈之后再坐火车去鹿阳。
半年多没见,许妈身子骨好像还是一样硬朗,只是心里总挂念着什么,所以脸上皱纹又深了些,头发也更白。
宿碧讲了许多自己的见闻给许妈,让她不要担心好好享福,又拿了一笔钱一定要让人收下。
许妈抹着眼泪将钱揣进口袋里,絮絮叨叨说宿碧的变化实在太大,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没了从前小姑娘一样的性子。离婚的原因她也不肯细说,只说两人不合适,生活中太多摩擦。
许妈心里虽然还接受不了现在动辄离婚的风气,但碰上从小心疼到大的宿碧,自然一切以她幸福为主。
“总是要长大的。”宿碧笑了笑。
她在许妈家里待了一日,家里那些儿孙辈都很热情,宿碧要走时还跟许妈一起挽留。
许妈抱着人舍不得撒开手,眼里含着泪,宿碧心里也不好受,靠在许妈肩上强忍着才没哽咽,“您不用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以后还会更好。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往后还要回来看您的。”
的确是看着比去年这时候好了许多,似乎坚强不少。许妈点点头,诶了一声。
最后许妈一路将人送到了车站,又送上火车。宿碧想着下次再见恐怕最早也是明年这个时候,所以也没阻止。
等火车开动了,她靠在窗边看向许妈,“您快回去吧。”
许妈又往前快步追了几步距离才停下,含着泪朝宿碧挥了挥手。
……
一晃过去三个春秋冬夏。
三年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了许多,对于宿碧来说最大的一件大概是通过燕陵大学的入学考试。
这在从前是她根本无法想象,她以为自己很大概率没办法通过,毕竟燕陵大学不仅考英文,还要考实科,很多知识宿碧这之前都并不懂,等同于从零开始。好在卡尔神父给了她许多便利,找机会让她去这些课程旁听,还介绍给她许多书籍。
然而燕陵大学毕竟是教会学校,学费高昂,宿碧也清楚不能只靠那份带走的嫁妆与继承的家产坐吃山空,因此想办法匀出空闲去做兼职。每日需要在学校、教会小学与兼职的地方来回奔波,人更加清减不少。
但或许是因为忙,所以宿碧也只有在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过去的事。她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不爱宋怀靳了?或者没有从前那么爱。当初对她而言万分痛苦的一切,最终也随着时间流逝被淡化。
一切正渐渐步入正轨时,宿碧某日却从卡尔神父那里听见一个噩耗。
教会小学办不下去了。
“怎么会这样?”
卡尔神父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日子难过,被抛弃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一是教会小学容纳不下,二是……这本来就是大家集资资助那些孩子的,但是孩子们很快需要接受更正规充足的教育,有些朋友却因为手头紧张,没办法再进行资助。”
一切都需要钱,这么多个孩子花销本就不容小觑,教会小学一直过得很紧张,宿碧和陈水章到后来已经没有接受工资,甚至不断往里补贴,可仍旧捉襟见肘。
现在资助一停下,会面临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神父,我可以捐助。”宿家虽然并非大富大贵,但家底尚可。
“教会小学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不是你一个人能够负担的,更何况你自己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卡尔神父摇摇头,“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在联系上海那边,或许能有办法。”
宿碧早跟这群孩子有了很深的感情,自然紧张这件事,听见或许有办法也没能彻底松口气,毕竟只是或许。
“神父,是什么办法?”
“上海那边有非常正规的组织,能够得到社会各界的捐助。如果他们愿意接纳教会小学的孩子们,他们未来的处境大概会在比待在鹿阳好很多。”
可他们这里有二三十个孩子,人数上就不少。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卡尔神父笑起来,“你继续负责好好照顾他们就行,记得不要表现出任何异样。这些孩子内心都很明白。”
宿碧点点头应下来。
接着等了一个月,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宿碧走到卡尔神父书房门口时,一眼就看见他正笑眯眯的看着手里的纸张。
她敲了敲门,卡尔神父抬眼看见是她,立刻笑着说道,“你快来,上海那边回信了。”
一看他脸上的笑意宿碧就已经大概猜到,“是好消息?”
卡尔神父笑着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宿碧接过来大致浏览一遍,心里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太好了!这下孩子们都能有着落。那要什么时候送他们去上海?”
信上说留半个月给上海那边准备,他们这边也相应有了充足时间,先是要劝说孩子们过去,还要为他们准备行李。
“一个月后吧。我们这边还能坚持,就多留一些时间给他们准备。”
说着卡尔神父显然也考虑到了宿碧正在琢磨的问题,于是补充道,“一会你就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他们毕竟生长在鹿阳,又跟你们感情深厚,舍不得离开是人之常情。你和水章记得好好开导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男女主明天就重逢。
预计二十五万字左右完结吧,番外看情况,如果到时候你们想看就在评论里吱一声。
当然,虽然离完结只有几万字了,该有的情节还是要有的。
顺便暗示你们还没收藏的按个爪子点收藏哈,专栏里还有待开的预收文,1v1甜与剧情,感兴趣的话同样可以按个爪。
☆、第 72 章
一对年轻男女与一位神父打扮的老人带着一群半大孩童, 这样的情景出现在火车站实在有些引人注目。
“记得不要乱走。”宿碧站在队伍前头又仔细叮嘱一遍。而陈水章站在队伍末尾盯着这群孩子,防止有人跟丢。
有他们两个负责, 卡尔神父乐得轻松。
“陈老师。”站在旁边的孩子突然昂起头来,陈水章认出这是最近才来教会小学的小丫头,弯腰听她说话, “怎么了?”
小丫头配合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蹦出几个字, “你是不是喜欢阿碧老师?”
陈水章脸色一窘,赶紧抬手捂住她嘴,“别胡说!”
“陈老师,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有孩子凑热闹凑过来。
“什么都没说。”
小丫头闻言狡黠地眨了眨眼, 用眼神示意陈水章她一定保密。
古灵精怪。他心里嘀咕着松开手, 起身时若有似无地往宿碧那边瞥了一眼。
……他是喜欢她没错, 可宿碧总把他当朋友看待,他憋了好久都说不出口。结果这份心思竟然被这些小鬼头摸了个透。
真丢人。
上海距离鹿阳并不算近,为了照顾这一群孩子, 也为了卡尔神父的身体着想,因此买的是到常州的火车票, 打算中途在常州歇脚, 然后再继续坐火车到上海。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即便有了常州作整顿中转, 一群孩子抵达上海时依旧也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个个都没什么精神。然而幸好并没有任何一个弄出病痛,孩子们又活泼,休整几天就能恢复过来。
愿意收留这群孩子的上海救济会用的是当地富商乡绅捐赠修建的几栋楼房, 环境条件比鹿阳的教会小学规范许多,也好上许多。等接待他们的救济会负责人将情况一一说明后,三个人都更放心了些。
“几位的住处安排在旁边的教师宿舍。环境比较简陋,只能请多担待了。”
接待的是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看样子大概就是跟卡尔神父通信的那位负责人。
“已经很好了。”卡尔神父笑起来。
“你们不嫌弃就好。对了,还是得再提醒提醒,三天后的合唱会,一定要让孩子们好好发挥。给救济会捐助过的许多人都会出席,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商业交际场合,是救济会再次拿到捐助的好机会。”
卡尔神父看向宿碧,后者笑了笑,“放心吧,已经带孩子们训练了一个月。他们都唱得很好,我这几天再带着他们练习一下。”
老人点了点头,“很多先生太太们都心地善良,看见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虽然海口已经夸下,但宿碧还是觉得有些紧张。因此等孩子们都休整好之后就开始了排练。早在一个月以前上海救济会就告知了他们合唱会的事,说是教会小学可以单独出一个节目。
卡尔神父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宿碧,她正苦恼应该教给孩子们哪一首,陈水章建议说就唱《打鱼歌》。宿碧再一问孩子们,大家都最喜欢这首,因此就这样敲定下来。
不管出于怎样的心理,宿碧都希望这群孩子们能在合唱会上好好展现一番,这样总能克服些初来乍到的畏惧与不自在。
转眼就到了三天后,小女孩都穿上了连衣裙,男孩子则换上了西式的小背带裤,看着可爱又精神。
陈水章也换了一身衬衣背带裤,倒让宿碧想起来刚认识他的时候。他问她这一身如何时,宿碧也这样答了。
见他神色复杂,宿碧笑起来,“年轻几岁不好吗。”
还年轻?那她更把自己当弟弟看待了。陈水章顿时对今天这一身穿着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应该换一身正经西服,正好配她今天的打扮。
宿碧一袭青色旗袍,脚上穿一双白色高跟鞋,耳垂上挂了一对珍珠。
她这几年过得节俭许多,这一套几乎算压箱底的,也是想着今天场合重要,对于孩子们来说也很重要。因此她还细心描眉涂唇,一群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地围着宿碧叽叽喳喳。
“阿碧老师今天好漂亮!”
“老师一直都漂亮,今天最漂亮!”
被挤在一边的陈水章咬牙切齿,这些鬼灵精,好话说起来眼睛都不眨,嘴像抹了蜜似的。
宿碧被逗得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有个救济会的老师提醒他们可以去礼厅后面准备了,宿碧就赶紧让大家都站好,最后叮嘱道,“都不要紧张,就当作是在鹿阳大家一起坐着唱歌的时候,好不好?”
孩子们都脆生生答好。
……
“宋先生,这边请。”
男人微微颔首,跟着前面的人一路走到最前排坐下。
阿东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
旁边的人还无比殷勤地说个不停,宋怀靳只偶尔点头,神色淡淡。过了会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他兴致不高,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大厅前的高台上忽然出现一群孩童,个个乖乖地走到位置上站好。他粗略看一眼就要收回目光,下一刻视线却猛然顿住,整个人身形也跟着一僵。
宋怀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高台一侧的女人。
背影窈窕,肌肤雪白,黑发松松挽起来露出纤细后颈与恬静侧脸。
仅仅是一个背影与侧脸就足以让他笃定。
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宋怀靳放在裤袋里的手轻微颤抖起来。
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不仅吸引了他的目光,也吸引了在场大多人的目光。男人们眼底溢出感兴趣的神色,一些小姐太太则低声议论。
“这是谁?”
“……不知道,从没救济会见过她。”
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合唱会要开始了,因此都又渐渐安静下来。
台侧的女人缓缓抬起纤细白皙的手臂,缓缓启唇,婉转悠扬的歌声轻轻地流淌在大厅里。
“风里雨里,江上湖上,放我小舟张我网——”
这一句歌声一出,礼厅里更是落针可闻。
下一刻,孩子们稚嫩清脆的歌声跟着响起来,“秀丽水色,明媚山光,满眼佳景任欣赏……”
宋怀靳咬牙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女人,手攥紧时依旧不住颤抖,他松开手,目光却没移开。
阿东当然也认出来了,同样也是不敢置信。
他和阿恒跟着先生来上海之后,不是没有奉命去查过少夫人的行踪,自然也就知道宿碧人在鹿阳……正是因为知道才更惊讶,鹿阳与上海的间距,与洪城相比只会更远。
当时先生让他去查了之后,阿东一度以为先生要亲自去鹿阳一趟。然而却没有,直到今天也没有。
眼下直接碰上了。
“先生……”他迟疑着喊了一声。
宋怀靳像是忽然松懈下来,又往后靠在椅背上。
阿东硬着头皮又问,“要见一面吗?”如果先生点头,那他一会就去跑腿。
然而直到这一整首歌唱完,宋怀靳也没有说一个字,甚至没有点头或者摇头。阿东心里直打鼓,没敢再问。
宿碧站在台侧,一直觉得如芒在背,然而站在这样显眼的位置,一举一动都能被人看见,她也就只能忍着不回头。等一曲终了,她带着孩子们谢幕下台后才终于得空往坐席上看过去,只是视线掠过一圈也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她心里嘀咕奇怪,面上却不显,直接带着孩子们退场走出礼厅。
另一边,宋怀靳抬起左手在面前的纸张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阿东按照来之前先生说的那样对一旁喜笑颜开的男人说道,“同前两年一样的数目,明日会派人送来。”
救济会的负责人满脸笑意,不住道谢。这位宋少出手大方,已经一连三年为救济会捐助,解决了很一部分的开销。
低头签完字的男人将钢笔放下,忽然出声道,“今年再多捐一倍。”
阿东愣了,那负责人更是愣在原地。不过这对救济会当然是好事一桩,他反应过来后又再次激动地鞠躬道谢。
阿东恍然间觉得自己猜到了原因。
“先生,接下来去哪里?”他问道。
宋怀靳眼也不抬,言简意赅回他,“厂里。”
竟然真的不准备同少夫人见面……阿东应一声,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车开到途中,车里一片寂静,气氛有些压抑沉闷。
宋怀靳原本闭眼靠在后座,这时却忽然睁开眼,放在裤袋里的手再度攥紧,“掉头,回去。”
阿东心里忽然像大石头落地似的轻快了些。他应了一声,手上利落的握着方向盘转了转,汽车又重新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
“大家今天的表现很棒!”宿碧环顾一圈,等看清这一群孩子高兴大笑露出的缺牙时,又忍不住笑起来,打算今天暂时放弃某个原则,宣布道,“作为奖励之一,今天每个人都可以吃一整块糖,但是吃完记得要漱口哦。”
一时间孩子们又兴奋地叫起来。
阿碧老师在吃糖上管他们管得好严格,根本没有情面可以讲。今天竟然可以吃糖,所有小屁孩都高兴得不行。
“阿碧。”陈水章忽然凑近了,神情莫辨地压低声音问,“那边那个人……你认识吗?”
宿碧这才后知后觉,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迟疑着转过身去,心口莫名其妙狂跳起来。
隔着不远人来人往处站着个高大的身影,男人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小臂上搭一件西服外套。他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这边。
或者说,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里头有一个伏笔,有小天使能找到吗
好像是个不太明显的伏笔,但是有着重及重三遍四的描写
下一章如果今晚能写完就十二点更新,不能的话就明天更哈。
写作业去了……TAT
☆、第 73 章
宿碧看过去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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