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罗阿爹抱着孩子出门之后, 家里还剩下的人才反应过来似的, 赶紧的跟了出去。

    从阿爹上门，罗阿娘便一直在一边站着, 她本来都做好要拿银子出来的打算了, 哪知道桑儿她阿爹竟然不同意！家里虽然确实是没多少银子，可到底还有一点, 若是往常的话, 这些银子定然全都要进阿爹腰包的。

    带着一丝紧张和微微的兴奋赶紧跟着去了，罗阿娘虽然想不通丈夫怎么突然就开窍了，愿意过继长青到自己名下了，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不想去想那多了, 只要结果是他们想要的就好了。

    罗家在村子里是大姓, 罗家人在村子里也算是有个一族之长, 带着长青出门之后，罗阿爹便直接

    去了自己幺爷爷家里

    , 如今族里辈分最大的便是幺爷爷了，现在罗家的事儿幺爷爷都能说上话。

    罗阿爹还不知道女儿女婿已经去找过罗家的族老了, 到了幺爷爷家门口才开始有了一丝担心，也不知道族里的人是什么意思，会不会答应。

    看着罗桑阿爹带着孩子上门的时候，幺爷爷便知道是什么事情了，直接就差了孙子去各家把如今罗家长辈们都请了过来, 族里孩子过继是大事，总得让所有人在场的。

    幺爷爷家里陆陆续续的来了罗家的长辈们之后, 堂屋里的人也越来越多，罗阿爹看着自己阿爹铁青的脸色，慢慢的别过了脸。

    他知道自己忤逆阿爹的意思，阿爹肯定怨他怨的不得了，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

    “幺爷爷，我已经问过长青意思了，这孩子是心甘情愿要过继到我名下的。”

    “老祖，堂叔对我很好，我愿意做堂叔的儿子。”长青收起了以往身上所有的凌厉，像个正常的十岁孩子那般乖巧的叫着幺爷爷，他语气平缓自然，和以往那个总是凶巴巴的人孩子完全判若两人。

    长青以往是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都有数。自从罗阿爹分家出去之后，长青他便一直照顾着，大家也有数。对于长青这孩子，大家不是没有同情，可这年头哪家日子也不容易啊，更何况长青阿爹他们去世的时候，他还是四五岁的孩子，那么大的孩子也干不了活只会张口吃饭，自然是谁也不愿意收养的。

    待到长青大了点儿，也不是没人提过让他到家里在，可这个时候的长青已经养成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谁都不让接近。

    “你们也看到了，在这孩子跟着世清也好，反正他们阿爷都是一脉同枝的兄弟，长青他不管是谁的儿子都是罗家的子孙。”长青阿爹的爷爷和罗阿爹的爷爷是亲兄弟，孩子交给罗桑阿爹幺爷爷也愿意，也不是卖给村里的外姓，既然都是罗家人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哼！这个怎么能一样？长青他阿爹已经去了，他就一个儿子，要是长青成了老二的儿子，那将来谁去祭祀他阿爹的灵位？你们这是要让人家死不瞑目啊！

    反正这事儿我不答应！我是老二阿爹，这事儿我可以给他做主！”想养个便宜儿子？做梦吧！已经在心里恨死了儿子，罗阿爷知道老二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他就是不想让文武占他家里好处，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逆子，竟然便宜外人也不照顾自己亲侄子!

    “也是啊，这长青阿爹若是在倒还好，可他人都不在了，咱们让他唯一的儿子过继给了别人不好吧？”毕竟死者为大，大家也都有着顾虑，一时之间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嚷嚷了起来，可听着那些声音，大多都是不同意长青过继的。

    “幺爷爷。”事情到了这一步，罗阿爹已经不可能放弃了，他拉着长青和自己并立，然后对着幺爷爷一起跪了下去，跪下去之后他也没让长青再说别的，而是自己开口道：“幺爷爷，我们今日可以立好字据，日后字句上的一字一句我若有一字食言，便自愿放弃家中所有，死后也不得入罗家祖坟。

    长青今年已经十岁，过几年也就到了娶媳妇儿的年纪，我在这里承诺，将来长青娶妻生子之后，所生的第一个男丁记在他阿爹名下，这也算是给他阿爹留了后。”

    罗阿爹说的是所生的第一个男丁，而不是第一个孩子，所以不管将来长青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都没关系，因为只要他生了儿子，他阿爹也就后继有人了。

    罗阿爹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几乎全都沉默了，罗阿爹这话就差明白给他们说了，他要认长青做儿子不是为了自己的香火，他只是想名正言顺照顾这孩子罢了。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之后，也没了反对的理由，就连罗阿爷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骂骂咧咧不停，就差直接对罗阿爹动手了。

    “罗长德你干什么啊你？亏你还叫长德呢，你说你对得起你那名字吗？你缺德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别以为你往日自己家里作威作福你便到哪里都能耍横了，我告诉你！这里是族里，我是你叔，你少在那里发疯！”幺爷爷一把年纪了，便是知道罗阿爷家里的孙孙再出息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如今他就是想最后做点好事，族里之前确实是对不起长青那孩子。

    自从家里孙子去了镇上读书，村里谁不给罗阿爷几分面子啊，他可是好些年没有被人这么下过面子了，一时间脸上火辣辣的烧的难受，就想有谁给了几个巴掌似的。

    “哼！”不能和族叔争吵，罗阿爷狠狠剜自己儿子一眼，便气冲冲的走人了。

    “世清，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吗？你将来可不要后悔啊。”

    “幺爷爷，你放心，我说话算数，决不食言！今天有这么多的长辈亲戚作证呢，我若是食言，任凭族里处置。”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罗阿爹知道事情成了。

    “好吧，今日就把这事儿办了吧。”

    罗桑和杨元丰失望的回去了之后，倒是不知道他们走了之后，他们劝了半天不停的阿爹，倒是自己去把这事儿给办了。

    “桑儿，你别拉这个脸了，你一心想让长青过继不就是怕你爹娘没人照顾吗？这个有什么好担心的啊，你家那个破屋子压根儿住不了人，还有那个罗老头也没有分田地给你爹娘吧？既然这样那他们干嘛还在要那里住着啊，搬到杨家村得了，我家里什么没有田地有的是，到时候找块地给你爹娘建个房子，咱们就近照顾不就好了。”本来只是安慰人的话，可杨元丰这话说出来之后，却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可一点儿不想去罗家那里，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人搬到杨家村呢？反正他们在那里也和无亲无故没什么区别了，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这里应该会愿意的吧。

    觉得自己想了个好主意，杨元丰正一脸兴奋的等着人夸呢，哪知道半天没动静之后，他赶紧的看了罗桑脸色，却发现罗桑脸上没有一点儿开心神色，反而有些为难的样子。

    知道杨元丰是好心，罗桑自己何尝不想这样呢？可她也知道这事儿先不说杨家人怎么想，便是杨家人愿意元丰这么贴补照顾她家里，可是阿爹也肯定是不愿意来杨家村的。

    阿爹从来都是个最看重气节的人，从不愿意白白受人恩惠，现在元丰帮着家里已经够多了，若是还要让人接了人来村子里养着，阿爹肯定是不愿意的。

    “元丰，谢谢。”反正是在家里，罗桑也就没了顾忌，她把人抱着之后才慢慢的说道：“谢谢你这么为我阿爹他们还有我着想，可是这事儿还是算了吧，阿爹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

    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将来等到家里钱存的差不多了，我们就在村里另外找个地方吧，阿爹他们一直挨着阿爷住着，我实在是不放心。

    咱们另外找的地方最好啊离着现在的家里越远越好。”罗家屋子在村子最里边儿，将来就把阿爹他们的新房子建在村子边儿上，就建在村口吧，也免得回家的时候元丰再抱怨马车到不了家里。

    罗桑话落，杨元丰差点儿冲口而出，村什么钱啊，家里有的是，可话到嘴边又给忍住了，他这岳父好像是比较麻烦，他应该是不会白要自己银子的。

    到了七月之后，家家户户的便开始准备一件大事，那便是中元节，不过村子里都没有说中元节的习惯，基本都是直接叫月半了。

    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杨家村和附近的好些村子祭祀先人都是在月半这一天，到了这一天家家户户的都要打纸钱写桴子，而且家里还会准备不少的吃食，几乎一大早的就要开始忙起来了。

    罗桑这日早早地就醒了，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却不是小心翼翼的怕弄醒身边的人，而是直接动手把人给弄醒。

    “桑儿，你干嘛啊，再睡会儿。”比着眼睛去拉住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杨元丰轻轻地一抬腿，直接把人给压住了，大早上的捣什么乱！睡觉！

    “元丰，元丰起床了，今天是月半啊，阿爷昨天交代了的，咱们早上要给祖宗上香的。”

    “.......”月半？上香？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嗯，哎，那起了吧。”伸伸手伸伸脚撑了个懒腰之后，杨元丰拉过身边儿的人也揉了揉罗桑的脸，然后对着人傻笑了一下，一下子翻身下床了。

    看杨元丰裸着上身下了床，罗桑想着他应该是去找今日穿的衣服了，自己昨晚就应该给他准备上的，看来以后的要注意了，得要提前把衣服给他找出来，给他放上。

    可惜啊小叔不喜欢念书

    , 要是小叔专心去科考的话，指不定你现在就是秀才夫人或者举人夫人呢。”

    “他现在就很好。”罗桑没有出身在官家, 没有过过那种日子，可她可以想象，她想着若是可以选择的话，其实现在这样的日子便是最好的。

    生活不愁，相公贴贴, 两个人安安心心过日子，这样的日子便是别人眼里再好的日子她也不换的。

    “嘿嘿, 小婶儿，你也很好啊，我小叔可喜欢你了。”彩云和罗桑呆一起帮着她阿娘做事，看着自家院坝里的那些人，自然而然的就说起了杨元丰。

    杨元丰性子他家里人自然是最清楚的，彩云知道他小叔其实凶得很，脾气也不是很好的，她都见过好多次小叔骂人，可她就没见过小叔骂小婶儿，而且小叔他还接小婶儿的弟弟到家里来，明明小叔最讨厌不认识的人到家里了。

    杨元丰很好罗桑自然知道，对她很好她更清楚，再看向杨元丰的时候，罗桑脸上便不由带了笑，她想着若是日子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月半的时候，除了一家人的晚饭之后，最重要的便是晚上烧桴子的时候了。

    吃过晚饭之后，罗桑和家里的女人们在外边儿等着，等着杨元丰他们几兄弟去堂屋的供桌上拿了供了一天的桴子出来，然后一家人大大小小的全部一起去了屋子外边儿，给先人烧桴子去了。

    到了屋子外边儿的墙角处，杨元丰把罗桑拉着跟自己跪到一起，首先的拿起了自己阿爹阿娘的桴子。因着就在杨元丰旁边，所以杨元丰一直微微阖动的嘴角罗桑也看的清清楚楚，她想着杨元丰应该是在心里祈愿吧，祈愿阿爹阿娘保佑家里人。

    本来好好地烧着桴子，也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地罗桑便注意到了手上的桴子，她是识字的，自然知道上面写着上面。烧给爹娘的桴子上面，并排着她和杨元丰的名字，儿子杨元丰儿媳罗桑，这样的字眼落到眼里的时候，罗桑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可心里却是暖暖的。

    埋头的时候罗桑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然后又看了周围所有的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她的家人了，杨家是她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了。

    月半这天又被叫做鬼节，据老人所说这一日天黑时候屋子外面儿不止有先人回魂回来，还会有不少的孤魂野鬼，所以大人们是不让孩子出门的，基本都是烧了桴子便早早地睡了。

    杨元丰和罗桑也是一样，和大家一起烧了桴子之后，两人回家便歇下了。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日子特殊的缘故，罗桑回了房间之后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夏日的炎热，上了床便把被子盖的好好地，连肩膀都盖上了。

    “怎么了？害怕吗？”感觉罗桑身子都缩了起来，杨元丰往着里边儿睡了点儿，把人搂住之后还乘着黑夜往着屋子里看了一圈。

    其实无论是什么样的日子，什么样的夜晚，杨元丰都从来没有过害怕畏惧这样的情绪，还小的时候老人常说，小孩儿最容易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所以阿爹阿娘走的时候，他晚上几乎都撑着不睡，就是想看看阿爹他们会不会回来，可是这么多年了，除了梦里他再也没有见过爹娘他们。

    “其实我倒是想让阿爹他们回来看看，他们现在回来应该会很高心的，我现在也娶了媳妇儿了，过不久说不准还能给他们生个孙孙，他们若是真见到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元丰。”主动往人怀里钻了钻，罗桑其实也不是害怕，她就是觉得这样的夜晚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情罢了，不过以前的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

    “我还小的时候，阿奶还没走，那时候阿奶对我很好，阿奶走了之后每年的月半，家里给烧桴子的时候，我都想亲自去给阿奶烧的，可是阿爷都不准备，都只能大伯阿爹还有堂弟他们去。”其实杨家有许多罗桑想不明白的规矩，比如在杨家的话是没有什么男女区别对待的，家里的嫂嫂和婶婶们都是一起上桌吃饭的，而且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家里两个姑娘还跟着阿爷奶坐一起呢。

    “别想以前的事儿了。”轻轻拍了拍罗桑的头，杨元丰知道罗桑在罗家受了很多不公待遇，即便也有对她好的人，可那点好又抵不了大多的伤心记忆，那么还去想它做什么。

    “嗯，不想了。”其实不止家里的人，便是自己阿爹阿娘，自己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时时惦记了。

    察觉心里的变化，罗桑便不自觉的把人抱得紧了点儿，她其实很开心，她越在乎身边的人这个人便越开心，还没成亲的时候，她便很是羡慕自己的阿娘，如今自己也算是和阿娘一样了吗？

    月半过后，罗桑又和杨元丰一起回了趟家里，他们都没想到他们这次回去会听到那么大一个好消息。

    “怎么会？阿爹，这怎么回事啊？”罗桑只是和杨元丰一起给阿爹他们送点东西回家，却是没想到回家才知道如今长青已经过继到了他阿爹的名下，真真真正的是她弟弟了。

    “上次阿爹不是，不是.....”

    “桑儿，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总之如今什么都好了也就是了。”并不想当着女婿的面儿说家里这些不堪的事，罗桑阿娘赶紧的打住了女儿的话，虽然元丰不是外人，可这些事桑儿阿爹应该是不愿意说的。

    “嗯。”确实是什么都好了。答应了阿娘的话之后，罗桑发现长青那孩子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东西，只和自己还有元丰打了个招呼之后，便一直在地上划拉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长青，你在......写什么？”跟着蹲到长青身边之后，罗桑才发现这孩子是在地上练字，写的全是家里人的名字。

    “阿娘教我的，我要会写阿爹阿娘还有长姐姐夫的名字。”或许是早在心里把这行称呼叫了无数遍，长青改口快得很，叫的也顺溜，就像是他自小便是这个家里的孩子一样。

    罗桑本来就挺喜欢长青的，如今就更是怎么看他都顺眼了，看着人拿着竹签子在地上划拉，便有些心疼，便开始想着，下次给他带点儿纸笔过来。

    “我家长青聪明得很，一点会快就学会了。”

    “桑儿你还别说长青这孩子是真的聪明得很，比你小时候可聪明多了。”听到女儿的话，罗阿娘便附和了一句，女儿小时候也是她教的，两孩子一对比，长青可不就是聪明的不得了啊。

    阿娘的话罗桑可有些不相信，她记得清清楚楚的，小时候那个算命先生可说了她比堂姐文武都聪明，而且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小时候很厉害的，阿娘教的东西都是就记两次就会了。

    “嘿，你这丫头，阿娘还能骗你不成？你不知道吧，长青他会背好多古诗呢，还能背全了三字经。”

    “什么？长青是真的吗？可是你哪里学的啊？”这孩子应该没有去过学堂啊，而且也不会有人教他，他是怎么会的啊？

    “听罗文武念的，他每次回家就像是念经一样，每次都念叨那些东西，我听了就记住了。”长青说的理所当然，满脸的不以为意，却没料到旁人边人脸上全是惊讶和惊喜。

    罗桑看了杨元丰一眼，满脸骄傲，看吧，这可是自己弟弟啊，太聪明了。

    不去管罗桑脸上的嘚瑟，杨元丰也跟着蹲到了长青身边，看了人在地上划拉出来的东西之后，把人手里东西拿到了自己手里，伸手在长青眼前晃了晃之后对人说道：“长青，把你会的东西背个我听听。”

    “哦。”长青背的是小孩儿启蒙之时最简单也最复杂的三字经，三字经的开头大多人都会，可大多人也都只会个开口罢了，可长青却是一字不落的从头背到了尾。

    “长青，你好厉害啊！”罗桑兴奋地不行，就像是找个了宝物似的，一直忍不住的去摸长青的脸，时不时地还要揉一揉。

    杨元丰也是没想到这小孩儿是真厉害，他想着若他真这么聪明的话，其实可以送他进学堂的，在家里顶多学学字罢了，想要靠着这个出息，还是得去学堂里。

    望着罗桑家里左看右看，最后杨元丰眼神落到了和这里一墙之隔的罗家，想到罗家那个了不起的孙子，又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长青，杨元丰有些坏心的想着，若是将来长青出息了，那个罗文武却是一事无成那可就是对那家人最好的报应了，他就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也得供养这个小舅子进学堂念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