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稚儿几幼龄
回到谢家,谢府众人早就在厅堂处等着他了。
两年边关生涯, 谢诣只回了一次家。
谢夫人红着眼眶, 细细端详着他, 待看到他瘦削的面庞时, 还是忍不住的心疼。
“瘦了, 没少吃苦吧。”
谢大人看着他这一身的银铠红缨,记忆中浮现出两年前谢端回府的场景。
深深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回来就好。”
自从一年前谢老太爷离世之后,老夫人便不再管府内事务, 将一切交到谢夫人的手上。
长久的将自己关在院子里,除了日常服侍的下人外, 不曾踏出院子半步。
谢诣跪在老夫人的院子外面,朗声:“谢诣回来了,谢诣给祖母请安。”
重重的三个响头。
老夫人跪在佛堂中,听着外头的声响,眼睛阖着, 手下的木鱼声未曾停歇, 但口中的佛经却是顿了顿。
经过清端院时, 里头突然滚出来一个绣花小球, 咕噜咕噜的停在了谢诣的脚边。
他弯腰,将球拾起来。
院子门处怯生生的露出半张小脸,害怕的望着他,一双手扒着院门,想上前来拿回他的球却又不敢东。
谢诣看着他, 眼中的神色不自觉的柔和下来:“是你的球吗?”
“是。”
奶声奶气的回答,门那儿露出来的也由原先的半张脸变成一张脸。
他走过去,将绣花小球递给他。
小人儿接过球,定定的看着他身上的盔甲好一会儿。
他也不着急,就这样让他看着。
“你是二叔吗?”
谢诣哂笑,蹲下来,同他平视:“你怎么知道我是?”
同样的身高似乎给了他勇气,放肆的将手啪叽一声按在了谢诣的脸上,上下摸了下。
“娘亲说,二叔同爹爹长得像,等我长大了就能看见了。”
“你怎么知道自己长大了?”
“我现在就长大了!”
小人儿不服气的握紧拳头,谢诣也不逗他了。
“那你怎么知道你爹爹长什么样?”
“我天天看着爹爹的画像,自然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谢诣揉揉他头上扎起来的两个发髻,看着这张同兄长有七八分相像的脸。
“清儿真厉害,连二叔都认得出。”
谢清高兴坏了,将球塞进他的怀里:“二叔,我们一块玩,可以吗?”
“当然可以。”
夜幕降临,清衡院还是灯火通明,谢诣房中的油灯还亮着。
松枝一直待在谢家,并未同谢端一起去边境,或者说,谢诣压根就没给他同行的机会。
谢诣坐在桌边,细致的擦拭着手中的剑,身上的银甲早就卸下了,换上一身寻常的服饰。
半晌之后,他才将剑重新挂回到墙上。
静静的看着外面深沉的夜色,然后转身推门出去。
王崇之如今已是官至礼部侍郎,不再像以前那般的清闲,整日为了朝堂上的事忙的耳晕眼花。
晏帝重视寒门,入朝为官或者说提拔的寒门子弟越来越多,将原先他们世家的位置都占了一片去。
原先他也是不在意的,世家为官,本就不是为了金钱权术,如他这般,完全只是想要体验一下新奇。
但偏偏这些寒门子弟都只是纸上谈兵,除了个别真正有才学的人外,其余人整日提出的为民分忧的主意,哪一个不是让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出钱出力,平铺好所有的路。
可一切哪有这么简单。
他们也不想想,世家出一部分的钱也就算了,凭什么事事都要被逼着掺上一脚,他们又不是开善堂的。
他手下的这封文书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十七封了,统统都是要求世家,尤其是以王谢两家为代表救济建康城中突然多起来的大批流民。
以笔蘸墨,在纸上批示已阅。
王崇之烦躁的将这些文书堆放到旁边,最近突然多出来的流民,他也有所耳闻。
王谢两家早就布施善粥,开了善堂让流民暂时居住,但长久以往,也不是办法,总得找到根源所在,否则只怕这些流民会越来越多。
他起身到外面的院子中。
晏帝的十分心思,他大概也能猜到四五分,无非就是觉得南燕世家势力太过庞大,且世家子弟在朝堂上根深蒂固,让他这位南燕天子寸步难行。
于是就想着借助寒门的力量来打压削弱他们,从朝堂入手,将世家一步步的赶出去。
王崇之双手背在身后,摇摇头,天子不易,世家同样不易,两厢争较下,这南燕的天,怕是要变了。
外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其中夹杂着女子的呼喊声。
他皱眉,向外走去。
摘星阁是王家为每年乞巧节特别建造的阁楼,足有十米之高,站在上面,漫天星辰仿佛触手可及。
而现下,上面站着一位女郎,双手扶在倚栏上,半截身子露在外面,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坠落下来的可能。
“阿欢啊,你快些下来吧,那么高,万一掉下来怎么办哟!”
王大夫人站在摘星阁下,神色焦急担忧的望着上边,口中不停的喊着。
“娘,女儿不想嫁给亲贤王,您要是答应的话,女儿就从上面下来。”
“阿欢,咱们不嫁了,不嫁了!”
“你快些下来吧,这阁楼太高,看的娘头晕。”
得到确切保证,王晗钟这才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下来,脚落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她也稍稍的松了口气。
见她下来,王大夫人胸口的那颗心才放下来。
“同亲贤王的婚事,不过是你父亲随口一说罢了,你何苦这般,伤了自己的身子,也伤了为娘的心。”
说着,就拿出帕子掩了掩泪。
王晗钟无奈的看着自己娘亲,忍不住开口提醒:“娘亲,你是不是忘记倒水在帕子上了?”
王大夫人悻悻的收回手帕,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再三犹豫的看向她。
“阿欢,告诉娘,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位刘郎君?”
王晗钟沉默片刻,侧过脸,点头。
王大夫人差点昏厥过去,那刘郎君再好,也是没了,她的女儿如花似玉,却日日想着念着一个没了的人,叫她可如何是好啊。
将方才的手帕拿出来掩泪,这次倒是货真价实的了。
王崇之走过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连忙吩咐下人将大夫人扶回去。
见人走远了,他这才好笑又好气的看着这位除了长年岁,别的丝毫未见长进的堂妹。
“爬摘星阁这种事你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王晗钟巧笑嫣然:“只要不嫁给亲贤王,一都做得出来。”
王崇之:“那亲贤王有什么不好,竟值得你这般抗拒。”
她笑道:“亲贤王哪里都好,但我就是不想嫁,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一辈子陪着父亲母亲也不错。”
王崇之也不再管她,只说了句:“掌握好那个度,别让人替你担心。”
说完,转身回了院子。
王晗钟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挑眉。
片刻后,才由侍女们扶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王崇之刚回到书房,便见他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右手撑着脸,像是在小憩。
桌面上以此放着两壶酒,他的文书被迫放在另一侧的桌面上。
他笑了笑:“是来接风洗尘了吗?”
谢诣抬眼看向他:“少说废话,喝酒吗?”
“却之不恭。”
王家的屋顶上坐着两个人。
一人手中拿着一壶酒,相视一眼,碰撞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上头月色正好,下头蝉声阵阵。
“此次回来,有什么收获?”王崇之喝了口酒,问道。
“我已查明兄长死因,告禀于今上,但今却不相信。”
“谢大兄的死因?是和亲贤王有关吗?”
谢诣惊讶于他的敏锐,抿酒,点头:“当初便是亲贤王假冒今上书信,信中所言援兵马上就到,命令大哥立刻出城支援。”
他将手垫于脑后,淡淡道:“若是同亲贤王结亲,暂且还是缓缓吧。”
“你听到了。”
“这么大的动静,谁听不见。”
王崇之苦笑,将手上的酒壶放下:“我这个妹妹,一心不想嫁人,怕是心中还想着——”
声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想起身边的人,默默的停了声音。
“想着刘唐是吗?”
谢诣突然出声,打破了屋顶上的尴尬气氛。
“叫她不要想了,这个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王崇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间就想到刘唐下葬的那日。
谢诣骑着马冲了回来,眼尾猩红,发了疯般的赶到墓地。
看到墓碑的那一刻,整个人又静了下来,一抔抔的泥土不停的落下去,他的神情,直到现在,王崇之都无法忘记半分。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连带着仿佛被抽走三魂七魄般,一动不动的,呆滞的望着墓碑。
眼中空落的厉害,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满到极致之后的糅合成一块。
这样的谢诣,同谢端身死那日一般无二,但又好似少了点什么。
他叹了口气,想从屋顶下去,猛然间想起,自己压根不会武功,方才还是有武功的带着他上来。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难道要在屋顶上过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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