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雨宫萤手底下的动作加快, 耳鬓也逐渐渗出汗水。杰诺斯核心的结构非常复杂, 哪怕是普通拆卸，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很多连接结构拧得特别紧，年龄不大的少女咬着牙用上全身的力气, 才能勉强推进修复进度。

    “抱歉，雨宫, 我……”

    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体积的杰诺斯看着眼前的少女, 虽然想说的东西很多，但是张张口就只吐出了道歉。

    “你——呃, 你想说——啥——”

    雨宫萤脸憋得通红，双手使着劲儿骨节挣得发白。有一部分零件的温度极高, 原本一道疤痕也不曾有的手掌立刻燎起大大小小的水泡。

    通讯器中库斯诺博士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句话都夹杂着干呕和粗重的喘息。

    那就是, all for one……远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冲击波和爆炸声, 但是现在雨宫萤已经无暇顾及。

    有欧尔麦特在, 应该还不至于太糟！

    手心很疼，手指也很疼。

    烫伤带来的水泡鼓起来又破裂，热辣辣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开来，整只手都痛得发抖。

    “没关系的，我们校医治这个超有一手，绿谷整根胳膊从里到外坏得彻底都能治好呢。”

    看着杰诺斯相当抱歉的眼神，雨宫萤出言劝解。

    不过说真的, 绿谷每一次都是在承受着比这个要夸张百倍的疼痛吗, 英雄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吗——

    最后一块儿被修复完毕, 雨宫萤一脚踹开企鹅滑梯的木门，拖着杰诺斯挪了出来。

    残破不堪的四肢起码目前没办法修复，但是补充了半截手臂的能源匣勉强能飞了。

    库斯诺博士倒在不远处，痛苦地喘息。

    “博士！”

    “库斯诺博士！”

    四下空旷，寂寥无人。好在库斯诺博士是开了车来的，把杰诺斯的导航系统接入汽车的自动驾驶，三人勉强开往附近的医院。

    如果紧急处理的话——

    雨宫萤眼角湿润。

    改造机器人没有泪腺，也没有搭载表达复杂情绪的机能。杰诺斯开着车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行驶，纵使属于人类的那部分大脑释放出悲怆的情绪，属于机械的那部分电子设备也无法接收陌生的，难以解读的指令。

    母亲的说法似乎重新在耳畔响起，和雨宫萤自己的知识储备重叠。

    一次性遭受大剂量辐射引发的放射病，会对人体产生不可逆的伤害，并且，以当前的技术水平……

    无法治愈。

    他是怀着怎样决绝的心情来到这里的呢？

    来赴一场永无归途的约。

    另一边，欧尔麦特和all for one打至正酣。

    捂住嘴缩在一团的几名学生甚至不敢出声，绿谷出久的大脑飞速地运转，悄声问池田他到底带了什么设备，有没有能够用得上的部分。

    “只要能让爆豪跳起来……跳到空间中某个固定的位置附近，我就有办法带他逃掉！”

    池田信指了指挂载在身上的喷射式引擎，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计算充分准备也足够的情况下，带一个人飞离这附近并不是难事。

    “那么关键就看小胜什么时候跳起来了吗……”

    绿谷出久小声道。

    不能等待“不可知”的机会，要让他主动地……

    “各位，我有一个计划。”

    绿谷出久郑重道。

    于是，切岛一拳打碎墙壁。

    饭田燃烧着的引擎推动众人踏着延展的冰面向上冲去。

    “爆豪！”

    带着风镜的少年向下大喊，趁着爆豪胜己抬头的时候朝下开了一枪。

    捕获网瞬间将一脸懵逼的爆豪兜了个严严实实。

    并没有彻彻底弹射出去，捕获网连着枪管兜着爆豪拔地而起。

    虽然场面有几分滑稽……

    执行下一步！

    “喂！你们这群混蛋——！！”

    燃烧室点火，饭田和绿谷等人继续向前飞去，池田信拖曳着被网住的爆豪胜己飞向更高处，准备空中转向脱离。

    “哎呀？这可真是巧了。”

    All for one看了看天空，随意道。

    “你在——看哪里！！”

    爆豪胜己已经脱离战斗的核心地带，没有了任何拘束的欧尔麦特立刻挥出全力的一拳。

    “或许那是从笼子里逃出来的小老鼠。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竟然也能成长成如今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欣慰。”

    “你说什么——！”

    欧尔麦特寸步不让，用身体阻挡住all for one的视线。

    倏地，池田信的燃烧喷管被什么东西斩断成两截。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立刻将爆豪胜己连着枪向着绿谷等人的方向摔了过去。

    “池田君！！”

    绿谷大声喊道。

    “成长了一些，可是还不够。”

    All for one收回伸向天空的手，重新和欧尔麦特缠斗在一起。

    池田信像是被射中翅膀的大雁一般从空中栽落，一道冰面冲着他的方向迅速伸展，但是速度来不及。

    在空中，白发的少年抿了泯嘴角。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是，说我「就到这里了」，那可真是太天真了！

    伸出手，手腕的弹射绳向墙角的八百万等人弹射出去，池田信的身子迅速被拉向众人的方向，随后重重摔在被「创造」个性制作的空气垫上。

    还没完……快逃！

    爆豪胜己一落地就挣脱了捕获网，骂骂咧咧地跟着众人准备逃窜。

    All for one一边和欧尔麦特对打，一边颇有闲情逸致地用沙哑的扬声器唱出歌来。

    “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当年的那些孩子之一……不过值得一试，如果真让我蒙对了，那么令人好奇的是，你是否还能想起来……给你们的那道，不可解的难题。”

    风带走灵魂，人掠夺心灵。

    大地呀，风雨呀，天呀，光呀。

    请全部都停留在这里，务必停留在这里……

    沙哑嘶鸣的声音在歌曲旋律的映衬下，格外的恐怖而阴惨。

    “唔，我……”

    池田信捂住头，痛苦地蹲了下去。

    “池田信？！”

    “池田君？”

    “你小子怎么了？！”

    众人迅速回头。饭田天哉当机立断，扛起池田信就跑。身上的重量比想象得要轻，带着一身金属辎重的少年竟然其实并没有多少重量。

    风带走灵魂，人掠夺心灵……

    “别，别唱了……”

    禁闭眼睛的池田信声音痛苦地呢喃。

    周围早就已经听不到歌声了。饭田天哉背着池田信一路小跑，耳畔仿佛是梦中的呓语。

    “这究竟是……”

    “不管怎么说，先把他带回去！”

    轰焦冻说道。

    终于跑入了闹市区，饭田天哉感觉背上的人动了动，将池田信放了下来。

    少年迷茫地眨着眼睛，眼眶显出刚刚哭过的潮红色。

    “池田君！你没问题了吧！刚刚all for one的那首歌……”

    绿谷出久担心道。

    “就是啊，突然头痛什么的，那是那个据说叫作all for one的家伙对你发动了「个性」吗？”

    切岛紧接着说道。

    池田信摇摇晃晃地站稳，扶住轰焦冻伸出的手腕，神色有些阴郁和复杂。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

    绿谷出久倒抽了一口冷气。

    闹市区商场外的大屏幕里，还在直播着欧尔麦特的战况。号称最强的英雄拳头的指缝间流淌出鲜血，在镜头中竟然显出几分沧桑。

    全世界的和平肩负在一个人的身上，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绿谷出久猜不出，但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应该不是自己年幼的时候想当然的那一份无论如何都一定能赢的自信和潇洒。

    这就是我即将要背负的东西。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了。

    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每一个人都看得出“和平的象征”正在苦苦支撑，每一个人都在祈祷欧尔麦特能够获胜，或许也有人在担忧，倘若最强的英雄不再是最强的英雄，当象征不再是象征，这个以英雄为核心的世界又将几何呢？

    欧尔麦特，欧尔麦特。

    浓烟散去，最强的英雄喘着粗气，显露出瘦到骨节分明的，滴滴答答流血的拳头和手臂。

    绿谷出久的泪水汹涌而出，池田信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不语。医院手术室外的某个病房，雨宫萤找医生要了条毛巾擦头发，浑身辐射的少女一进医院，就被医生督促着赶紧彻底洗了个澡。

    破碎得不成样子的杰诺斯暂时还不能得到修缮，急性辐射病的库斯诺博士已经被推进手术室抢救。

    杰诺斯连上了医院的网络，欧尔麦特最后的姿态在金色的电子眼前挥之不去。

    要变天了……

    他如是想着。

    “我会修好你。”

    雨宫萤低头站在年轻的英雄身边。

    “所有的设计图纸我都已经看过了，最后一块动力炉的核心部分如今我也拆开看了，今后如果你有修缮和改良的需要，可以直接来雄英找我。”

    “库斯诺博士教给我的东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尽管还不太熟练，但是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会……非常非常努力的。”

    大颗大颗的眼泪流淌而下，雨宫萤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简直毁形象极了。杰诺斯则也不遑多让，他想伸出手拍拍少女的后背，但是连一根完整能动的四肢都没有。

    没有人奢求着期待奇迹，辐射病的最终结果是什么，信奉科学一侧的年轻人，都清楚异常。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随着医院病房内转播视频中欧尔麦特指向屏幕又微微垂落的手，雨宫萤仿佛听到了一个时代终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