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节
在同一家医院,她晚上会在这里陪床。
阮唐坐在她床边,随手拣了个苹果对着垃圾筐削皮,闻言点头。
“对啊,反正明天不上课,不用急着写作业。”
肖洱想了想:“对了,拜托你一件事……”
阮唐不觉有异,把削好的苹果分成两半,大的递给肖洱。
“可以啊。”
肖长业到五点多才来了医院,给肖洱带来了晚餐、干净的衣物和她的手机。
到了病房看见阮唐在里面和肖洱说笑。
肖洱看了一眼肖长业,说:“爸,阮唐来看我了。”
“叔叔好!”
阮唐立刻乖巧地跟肖长业打招呼,转头就羡慕地对肖洱说:“小洱,你爸爸又变帅了!”
她嘴巴甜,很讨人喜欢。
肖长业见过阮唐,笑容满面,说:“早说你也在这,我多买点吃的。这样,你等会儿,叔叔下去再买些上来。想吃什么?”
“我刚刚下去吃过了。”阮唐说,按照刚刚肖洱交代自己的话,“叔叔,晚上我能留在这里陪小洱吗?”
肖长业微愣:“这……”
“你明天不是还要一早去上班么,在医院不方便。”肖洱说,“我没什么事了,医生说明天就能回去。”
“我刚好还有很多题目想请教小洱呢。”阮唐又帮衬道。
肖长业没有多做坚持,留到六点多,又交代了几句注意安全,有什么事要记得打电话,就回家去了。
肖长业前脚一走,阮唐就笑得眯起眼睛:“小洱,看来咱们都一样,不喜欢跟大人在一起。他们唠唠叨叨的,还管东管西,真讨厌。”
肖洱手里握着手机,开机,有几个聂铠的未接来电,时间是篮球赛之前。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短信,时间是下午四点。
一串数字,是陌生的号码。
“肖洱,他们来了茶室。”
肖洱的目光滞了片刻,把号码保存,备注姓名:杨成恭。
“不过我真的好羡慕你啊,你爸爸好帅好帅!”
阮唐捧着脸趴在床边,小鹿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肖洱放下手机,看着她说:“我也很羡慕你。”
“咦?”阮唐诧异地指着自己,“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叫阮唐啊。”
肖洱没头没脑听起来毫无逻辑的话让阮唐一愣,懵懵懂懂地问:“我叫阮唐怎么了?”
肖洱不答。
她想起阮唐第一次自我介绍,她说,因为我爸爸姓阮,妈妈姓唐,所以我叫阮唐。
因为爸爸姓阮,妈妈姓唐啊。
好让人妒忌的名字。
阮唐从来就不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何况她一直觉得肖洱整个人神秘莫测,她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也很正常。所以马上放弃了追问这个问题,而是自动转移了话题。
“今天是圣诞节哎,可是却要待在医院里……不过小洱你更惨,连球赛也没有看成。”
她自言自语的时候,能自动生成联想功能,越说话题越多。
“说起球赛,二中那帮女生也太能咋呼啦。我坐在看台这头,都能听到那一头传来的尖叫声,不过会叫也没有什么用,他们还不是输了……”
“你知道吗,聂铠简直是一战成名!比赛结束他先走了没看到,后面不知道多少人在问他,说是从前都不知道天宁高中有这号人物。二中一个小太妹都要疯了,转头就在咱学校贴吧上发帖子,说是重金悬赏,要通缉聂铠。”
“通缉?”
肖洱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是啊,用这种猎奇的词,还不是脑残花痴呗。”
阮唐满脸不屑。
“现在不是流行非主流吗,她就是。还发自拍,就是那种头发遮住大半张脸的,十个手指甲涂得漆黑。偏偏好多人就吃那一套,那帖子火得不得了,哎,礼拜一学校估计要出事。”
聂铠那样的形象,看上去痞帅痞帅,确实……很招人。
晚上九点,阮唐要回去伺候奶奶洗漱睡觉,跟肖洱互道晚安后,给她带上房门出去了。
夜深人静。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遥远的街道上有点点灯光,装点着圣诞夜。
聂铠在家里跟白雅洁一起看电视节目。
白雅洁爱看韩剧,常常跟着剧情又哭又笑,像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
她很早就嫁给聂秋同,这么多年,除了一直在家里相夫教子,没有工作过,也不曾接触社会上的尔虞我诈,还保存着一颗天真的少女心。
聂铠心不在焉地抱着笔记本看体育新闻,时不时听见白雅洁笑出声,不由多看了几眼电视。
明明不是喜剧片啊……今天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聂铠注意到,白雅洁脖子上多了一条精致的铂金项链,随口问:“生日礼物?”
他默认是聂秋同送的,但因为不想提起那个男人,没有多说什么。
白雅洁心虚地啊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扯开话题,问他篮球比赛的事。
聂铠对于没有见到郭教练这件事没有半点遗憾,满脑子都是其他事情,嗯嗯啊啊地配合白雅洁答了几句,就继续低头看新闻去了。
白雅洁摸不清他的情绪,见他偶尔兀自出神,有些许后怕。
最近是不是跟肖长业联系得太过频繁?
万一被儿子发现了什么,一切都完了。
想来,她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小马市就这么一点大,她还屡次跟他见面,万一哪天被聂铠或是他的同学认出来……
越往下想,越觉得不妥。白雅洁后脊梁出了一层密密匝匝的冷汗。
这时,聂铠的手机一亮,进来一条短信。
几乎在同时,聂铠立刻拿起来看。
手心滚烫,握着冰冷的手机,很快就将它捂热。
“聂铠,现在你能来陪我吗。”
我想见你的时候,你都能出现吗?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晚些时候,下雪了。
雨夹雪。也是小马市的初雪。
在2012年的圣诞夜。肖洱将永远记得这一天。
她坐在病房的飘窗边,看雪落人间。可惜小马是气候湿润,雨比雪多。昏黄的街边路灯光晕里,密密匝匝的,都是雨丝儿和零星的雪花,落到地面上便消失无踪。
注定是一场不留痕迹的降雪。
透过窗,能看见医院外的马路,来往车辆渐稀,行人也慢慢减少。
最后,隔很久才能看见活动的事物。
肖洱神色冷寂,冰冷的雨雪,像是落进了她的眼里。
在做数学题的时候,肖洱从来不会古板行事——如果一种解法不妥,那么她会立刻掉头回到原点,换用其他方法。
做事也是如此。
她算是看透了肖长业的心思,是打算和白雅洁长期发展这段地下恋情了。
就连,她这出苦肉计,也不能阻止他给那个女人奉上生日礼物。
肖洱嗤笑一声。
玻璃的倒影里,她的笑容寡淡而苦涩。
不能用这个法子呢,得不偿失。
肖洱微微凝眉,似乎想到什么。
手指在满是雾气的玻璃表面轻轻划动——聂,铠。
再画一个圈。
女孩若有所思。
突然间,四周暗下去。
原来是到了医院熄灯的时间。
黑暗的突然袭击,令肖洱产生一种自己已堕入地狱的错觉。
偏偏还凝望人间。
遥远的地方,巨大的圣诞树亮起彩灯,大概会有人聚集在那里,庆祝这个近几年突然在中国火爆起来的节日。
圣诞,基督弥撒,耶稣诞临人间。
怎么样的出生,能让世人为之庆贺百年。
飘窗上很凉,她光裸的脚一点一点失去知觉。微微动弹,又疼得钻心。
很晚了,肖洱在心里说。
她拿起放在身边的手机,准备离去。余光却捕捉到一个动点——
有人正朝着医院走来。
肖洱看过去。
少年的身子在视野中不过是一个黑影,站在马路的那一头。四下看了,没有车辆,便罔顾红灯,往对面走。
仗着腿长,不过是几迈,便来到这一头。
穿过风雨,遵循诺言,朝她走来。
一时间,仿佛只剩天与地,雨雪与灯。
还有他。
肖洱像是被这一幕魇住,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她的心,突然变得安静,落针可闻。
等他走近了,肖洱慢慢看清楚,发现他还穿着那件单薄的棒球衫。双手拢在怀里,护着什么。
少年乌黑的脑袋上落了雨雪,在灯下亮晶晶的闪着光。
肖洱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仿佛看到了,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不久前,他就是眨着那双眼,笃定地说,他会陪着她。
肖洱微微垂眸,轻哂。
谁稀罕呢。
聂铠绕过护士站打瞌睡的护士,偷偷潜入病房。
门一开,肖洱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凉意。
他真像一根行走的冰棍。
聂铠脱下湿哒哒的外套,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肖洱皱着眉头,从洗手间拿了干毛巾给他。
他却先一步炸毛:“谁让你站在地上了?”
上前一步,抬手一抄,竟然把她提溜起来。肖洱还没来得及反抗,已经被塞进被子里。
他却像是被硌着了,嘀咕:“怎么这么瘦,你以后多吃点。”
说罢,把床头柜上的东西递过去。
“热的。”
是一杯奶茶,和上次两人去的那家奶茶店时肖洱点的一模一样。
真的很热,甚至有一点烫手。
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捂在怀里。
肖洱戳开奶茶封口,慢吞吞地嘬饮。
聂铠坐在一边,用毛巾擦头发。毛巾柔软,上面有淡淡清甜香味,不像是任何一种化学制品的气味。
他的心情突然很好。
两人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
聂铠率先打破沉默,靠过去坐在床边,问她:“你的脚还疼不疼?”
肖洱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见,于是说:“不疼。”
“骗人呢。”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伤害自己,只会让每个关心你的人难过。”
即便看不清他的神情,肖洱也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此时别扭地皱起脸的模样。
“我以后不这么做了。”
聂铠一愣,没料到白天还很倔强的肖洱,现在却这么温顺。
声音也就软下来:“你跟你家里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肖洱说:“没有误会。”
雨势渐渐小了,雪却越来越大。
窗外一片耀目的白。
肖洱的脸迎着窗户,聂铠借着光,看见她淡静无波的脸庞。
面色苍白,眸中有显而易见的柔弱。
聂铠的心陷入沼泽。
“其实,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
聂铠开口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离开家了。一年到头也不过回来一两次,后来生意做大,回来的人竟然变成了他的秘书。”
他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夜里,仿佛指尖轻缓摩挲过心头。
这个年纪的少年变声期已过,聂铠的声线初具雏形,肖洱虽是外行,也能明显听得出,音色的动听与否。
这个世界,人们各司其职,有的生来就要好好学习建设祖国,有的却注定一身风尘醉生梦死。
“我也想过要吸引他的注意,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他说,轻轻苦笑,“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对我的全部要求,竟然是,不要违法乱纪。”
“我妈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我能混个大学上,有了文凭,就去继承我父亲的公司。这一辈子就定下来了。”
肖洱淡声说:“多少人羡慕你呢。”
“我稀罕吗?”
他的声音陡然扬起。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如果你想做歌手,就不该每天这样浑浑噩噩。”
停了好一会儿,肖洱轻声说。
“假设——你真的想的话。”
聂铠微怔:“我自然是想的,可是我妈……”
可是他一想到白雅洁因为他玩音乐而荒废学业的难过模样,就觉得狠不下心来。
“你妈妈不同意?”
肖洱的声音似乎在循循善诱。
聂铠不疑有他,点点头:“她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我考上大学,念金融学。”
肖洱的眸子微微闪烁。
“聂铠,人生一旦有了可是,就会停滞不前。或者,干脆偏离原本的方向。”
肖洱说:“除非,你目标明确、心无杂念,否则,你做得一切努力都会变成令人心酸的笑话。”
她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你呢。你未来想做什么?”
“我只希望,家庭和睦,事事顺遂。”
她答非所问。
聂铠一愣,说:“工作呢?难不成你想做家庭主妇吗。”
肖洱摇头:“我会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聂铠因为她明确的回答而感到心头微震。
相比之下,自己那不甘不愿挣扎着的梦想,更像是一个缥缈的梦。
“你很喜欢治病救人?”
“与治病救人无关。是信仰。”
肖洱在心里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职业,能比外科医生更会弥补残缺呢?
修复裂痕,还原本貌。
她想做的,她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做着的,不过如此。
她有自己的国,所有的规则都由她来制定,所有破碎飘摇的土地都由她来修复。她这些年,做这一切,不过是不希望……自己的领土被人侵占。
聂铠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肖洱,或者说,他也从没见过一个人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是近乎于虔诚的笃定目光。
一往无前,不畏艰险。
他隐约猜得出,是家庭原因造就了现在的肖洱。
在外人看来,她沉默而古怪,自律得可怕。可是他,有幸见过肖洱明媚得如同彩虹一般的过往的聂铠,却明白她的每一点转变都是外物驱使。
他意外窥见她干净澄澈的信仰,和她与外界对抗时被碰得支离破碎的壳。
在这个深夜,他的心被没有名姓的丝线缠绕,一点点收紧。
疼痛,喜悦,敬畏,无措。
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聂铠,谢谢你今晚来陪我。”
聂铠说:“我说的话,每一个字都算数。”
肖洱隐在阴影里,勾了勾唇角,是一个没有含义的冷笑。
“你以后,也会陪我吗。”
看到她开始相信自己,聂铠心头一阵喜悦:“那是自然!”
“你怎么保证?”
她微微歪头,打量他。
怎么保证?
聂铠挠了挠头,下意识地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没有找到能当作信物的东西。
只好伸出手去:“拉钩。”
……
“你还能再幼稚一点。”
聂铠嘟囔:“承诺是不会拘泥于形式的。”
他仍旧固执地伸着手,目光灼灼。
肖洱终于也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指。
“拉钩——”
一大一小两只拇指指腹轻轻压在一起。
“盖章——”
【手心忽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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