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胶着
胶着
王重久便琢磨着如何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糊弄一下。
不过赵鹤其也懒得听就是了, 她一扬剑, 直指王重久, 不耐烦道。
“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你也不要再对我究根问底。”
“如今你我二人的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守住山海关, 别的什么盘算, 都得等契丹人走了再说。”
“你与其纠结那些, 不如先好好想想,抓起来的那些獨啟族俘虏要怎么用吧!”
赵鹤其这个问题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这些獨啟人, 杀又不能杀, 卖又卖不出去, 拿着去跟契丹人谈条件吧, 契丹人根本不理睬他们,而且还得时时刻刻防备着那些前来劫囚的“壮鸟”, 折腾得王重久精疲力竭的。
辽东全境沦陷, 山海关的防线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原先裴景容在的时候还好,碍于他的身份, 冀北的高级军官们鲜少有敢当面不买账的。
但现在的裴景容“重病在床,不能见客”,冀北的这些刺头还好一些,多少端着点, 燕平府那些赶来支援的将领对于王重久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灾难。
尤其是那些军功在身、将名在外的, 哪里看得上王重久这么一个一没名气二没资历,三没身份四没血统,连个像样的成名之战都没打过的小兔崽子。
就更别提听他调遣, 受他委任了。
起初是一群人叫嚣着要打,立刻打,赶紧把辽东打回来。
可是契丹人横兵在侧虎视眈眈,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说打就打的事情,而且一旦开战,粮草怎么算,兵马怎么算?
大庄国力雄厚是不错,可也没有这么说打就打的道理,就是年前庄平帝遣大军西征,也是前后筹谋了好一段日子的,抱着的就是不打则矣,打了就一定要把十二盟打怕了的念头。
而若是如今仓促地两面开战,恐怕东西两边都会出现难以支绌的情状。
但也不能不打,如今形势不明,契丹人直接横兵插入了冀北与辽东的边界之上,辽东北部的卫所到底情况几何?
是全部都沦陷了?还是仍有部分大庄的将士们在奋起抗争?
若是冀北这边按兵不动,会不会直接拖垮了那些苦苦支撑着等待援救的人?
王重久愁得头都要秃了。
偏偏本来就左右难为的时候,耳朵边还老是有人叨逼叨叨逼叨得叨叨个不停,王重久还得忍着性子一个一个的屁话都耐心听完,用心敷衍回去,烦得他只想在心里翻十来八个白眼。
洛阳城里的奇闻异录很快就随着辽东的彻底沦陷和契丹人陈兵冀北之侧消息的传来而被人们抛之脑后,一时间,街头巷尾讨论的全都是东北的战事。
不同于被派去西北征战的大军,东北一开战,能顶上去的多是他们原有的驻军,不管是裴景容还是王重久,亦或他们带去的五万兵马,放到真正的战场之上都是不顶看的。
可恰恰驻军防备完整的辽东就这么突兀地全境沦陷了,冀北之上,燕平王刚刚卸职,整个燕平府的军务由傅霜如一个远在洛都的文官遥领,能保持大面上不出错就顶天了。
——一旦开战,冀北的将领们各自为政,很容易出现谁也不服气谁的场面,到时候大庄的处境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事实上,两兵还没正式想接,王重久就已经快支撑不住场面了。
傅霜如连着三天夜宿宫中偏殿,没日没夜地陪着庄平帝讨论如今东北的局势。
这场仗是肯定要打的,不仅要打,还要狠狠地打,打个漂亮好看的胜仗回来。
辽东也肯定是要收回的,庄平帝再怎么也不可能允许契丹人在大庄的土地上耀武扬威。
但怎么打,什么时候打,如何分兵列阵,如何安置粮草,如何安抚百姓情绪……这些都是问题。
东北已经再经不起一场败仗了,山海关的防线一旦再往后退,西北的大军必然得班师回援。
到时候已经不只是打不打得跑契丹人的问题了,那已经意味着庄平帝筹谋准备多年的征西大计完全功亏一篑。
那时就是屠尽来犯东北的外族都抹不平庄平帝的憾然。
所以,这一仗的打法就至关重要,谁来领兵,什么时间,需要多少粮草、兵马……都需得细细谋划。
庄平帝第一时间就给燕平王写了一封密信,嘱托对方先出面主持冀北的大局,同时也叫傅霜如与户部众多官员一起,开始加班加点地计算如今大庄能拿出的用于东北的钱财物资。
有燕平王出面,冀北的局势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太大的变故,庄平帝一边着内阁紧急拟定出征东北的将领名单,一边毫不客气地开始清算起相关人员的过失来。
辽东竟然这么悄无声息地丢了!就这么毫无声息,轻轻松松地丢了个全!
庄平帝仿佛一只被人触碰到了死穴的雄狮,开始凶狠地撕咬起那些胆敢前来冒犯的牛鬼蛇神们。
与辽东军事政治相关的官员们被庄平帝从头到脚撸了个干净,傅霜如在下手看着庄平帝列的那一长串的清算名单,后背都一时不由发寒。
傅霜如私心里是不希望庄平帝此时大兴诏狱,清算百官的,可这种事,也轮不上他来插嘴。
毕竟辽东沦陷一事不仅仅丢了个辽东那么简单,纵是不算那些无辜丢了性命的百姓,单就陷在那里的两位皇子,就足够使得这位逐渐走向老迈的帝王发出怒不可遏的咆哮。
二皇子裴景知的死讯是和廖远的人头一并传到洛都的。
契丹人攻陷都护府时错手杀了廖远,顺手俘虏了二皇子,后来裴景知不甘为俘受制于人而于囚中自尽而亡,契丹人一怒之下就把他和廖远都砍了头挂在城墙上,以此来使未被杀尽的大庄百姓屈服。
结果被二皇子的一个旧部冒死闯过箭阵,带走了裴景知的头颅,契丹人大感颜面有失,干脆把廖远的脑袋送到了冀北去挑衅。
无论廖远生前到底做了什么,庄平帝还没有问罪,廖远便还是封疆大吏,王重久也就不好对他的遗体有什么不敬之举,老老实实地写了封信托人把廖远的脑袋送回了洛都。
庄平帝拿到廖远的头颅的时候,一个人在谨身殿枯坐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时,头发白了大半。
傅霜如看着都想叹气。
庄平帝自然不至于是为廖远悲恸到了这地步,廖远究竟在辽东沦陷的这部戏里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都还未可知,庄平帝难过,不过是为那个连一具尸首都还没运回来的二皇子难过罢了。
裴景知死于社稷,到了这时候,傅霜如若是再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揣测可是连自己心里的那道坎都过不去了,只是裴景知出事后,傅霜如与太子裴景明的君臣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从接到裴景知死讯的那天起,太子裴景明的身体就开始每况愈下,他身上透出的悲伤,任是个人都感觉的出来,甚至连庄平帝都扛着丧子之痛先安慰了他一二。
傅霜如这时候心里自然是有着些微的后悔,他是再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子与二皇子的感情会深重若此。
若是他早先多信任二皇子一点,与辽东搭上线,也不至于如今裴景知就这么轻轻巧巧地丢了命他都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事说起来,与傅霜如的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当初把裴景容和平远侯府的王重久弄去东北,傅霜如心里打的不就是这三方他都不太信任,正好互相消磨势力,哪个被削弱了都是正正好。
可看着太子几天下来连床都爬不起来的模样,傅霜如对自己先前的想法自然只能深感抱歉。
辽东沦陷的事情,傅霜如也不清楚与自己当日那胡乱点去的两个人的干系大不大。
他倒是还在辽东那边留了一些心腹,但是辽东的沦陷太突然了,那边能传出的消息廖廖,傅霜如现在也不得不被迫处于按兵不动静待消息的局面。
除了二皇子裴景知,八皇子裴景容重伤昏迷的消息也一并到了洛都,章皇后从那一天起就癫狂了起来,不顾形象地日日吵着要将裴景容调回来。
本来这要求虽然不说不多合理,但一定合情,庄平帝私心里未必也不想念儿子。
要怪只能怪,章皇后闹得太过难看了。
她身为一国皇后,在朝臣面前不顾凤仪地大喊大叫大吵大闹,形若泼妇、状似癫狂,纵是庄平帝本来想速速把儿子叫回来也被她的一阵作妖给作得绝了心思。
庄平帝当着众臣的面冷着脸训斥章皇后道。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朝自/太/祖/立国以来,自是以此为□□,容儿身为朕的儿子,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契丹人残暴,屠我万千百姓,容儿若能为抗击强敌、首尾百姓而死,是他一辈子的荣耀!百姓会记得他,大庄的史书会记得他!”
老爷子刚刚失了一个儿子,最是悲痛的时候,爱屋及乌,怎么可能真的要八儿子再埋骨东北。
只是章皇后闹腾得太厉害,跳得太高,真这么顺着她的心意把裴景容高调地接回来,庄平帝又有何颜面去对着燕平王下令,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在前线为大庄而死的万千将士们。
只是庄平帝这话,又剜着了章皇后的心头肉,她亦是已经豁出去了,见撒泼打滚没用,直接大放厥词道。
“裴其宸你想死儿子成全你的英明!你为什么不能死别的儿子!为什么非得是我的容儿!”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有什么你不能冲着我来么!为什么非要是他!为什么非得是我的儿子!”
庄平帝大怒地反斥她。
“他不只是你的儿子,他也是朕的儿子!”
章皇后是彻底豁出去了,在儿子的性命危机面前,什么都得靠边站,也什么都比不上儿子的性命重要,她直接口不择言道。
“那为什么非得是容儿!他算哪门子的天子?君主?要去也得是太子去!”
庄平帝怒极,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急急地喘了几口,憋得老脸涨红,刘故赶紧在他身后轻拍着安抚。
留在谨身殿的臣子都是磨成精的老狐狸了,一个个见状赶忙纷纷低头,作眼观鼻鼻观心状。
傅霜如顿时感觉事情棘手起来了,一时间他都不好说章皇后此举是愚蠢还是算计到了极致了。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以太子裴景明如今的身体,让他上前线,能活着回来的几率不到二成。
但傅霜如同时也清醒地知道,对二皇子的死耿耿于怀到今日的裴景明,在如此情形之下,也定然难会去拒绝章皇后这番挑衅。
果不其然,傅霜如只能一边在心里暗暗叹息着,一边眼睁睁看着裴景明走到庄平帝面前,掀起袍子跪下,然后掷地有声道。
“儿臣愿以太子之名征兵,亲率大军赶赴东北!”
“……誓将契丹人,彻底逐出我大庄的土地!”
傅霜如微微抬眼镜,小心地觑着庄平帝的神色。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个不可一世的王朝之主,也终于流露出几分龙钟老态来。
看起来竟然还带有些许可怜。
自然是可怜的,自古以来,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可怜的。
傅霜如在心里叹息了一下,紧跟着太子裴景明跪下。
“微臣傅霜如,愿追随太子殿下请缨东北,誓将一身所学报效我大庄,不破契丹绝不还朝!”
傅霜如自嘲地想,反正自己于庄平帝、于东宫,甚至于皇长孙,都是一个迟早要丢掉的弃子,。
自己真有点什么,他们也未必多觉出几分可惜来。
但太子却是绝不能再有闪失的。
如今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刻,容王的生死还不好论说,太子若是再被拖死在东北,到时候便不仅是东宫成个烂摊子了,恐怕整个大庄的国祚都要在风雨里飘摇。
闻得傅霜如所言,裴景明颇受震动地转过头来,深深地望向傅霜如。
他脸上的神色极其复杂,静默了许久才喃喃道。
“傅大人的心意……本宫心领了。”
“只是傅大人以往似乎并未涉猎过军事,兵戈乃国之大事,傅大人纵然一片好意,本宫却是不敢苟同。”
“以本宫之见,傅大人的才能,当是留守在大后方才更能得到施展。”
“年前不过月余,傅大人就能把冀北的军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若是大人愿为东北军居后方处粮草,便已经是景明的福气、是东北百姓的福气了。”
庄平帝也将沉沉的目光投向傅霜如,这个老人也就是在这时候才真正显示出了符合他年纪的老态来。
他是知道些什么的,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只等着傅霜如自己说。
连原本想冷笑一声,嘲笑傅霜如一介平民怎敢口出狂言的章皇后,都被这气氛带得,不敢妄自发话,只静静地等待着傅霜如先开口作答。
傅霜如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在下少时,曾于终南山学艺十余年。”
“……侥幸拜入公孙偃前辈门下,习过《关令尹喜内传》、《本经阴符七术》*。”
“公孙偃?”内阁首辅梁任忍不住惊呼出声。
傅霜如对上他惊疑不定的眼神,点了点头,确定道。
“没错,吾师俗号,玄微子。”
这下偏殿的众多重臣都忍不住纷纷倒吸了一口气,就连太子裴景明都难以掩饰自己脸上的震惊之意。
在场从头到尾反应最平淡的,反倒是高居御座的庄平帝。
庄平帝听罢只是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样,继而问道。
“那么,司马穰苴、刘师贾和纪裴三人,又和你有什么干系?”
傅霜如惊讶地抬头望向庄平帝。
庄平帝淡淡地解释道。
“你去年五月在校场救长孙那一招长虹贯日,我曾见三个人使过,你是第四个。”
傅霜如汗颜,他还真不知那一招还有个名字,叫“长虹贯日”,听起来还挺霸气的……
不过霸气不霸气什么的,反正傅霜如自己是使不出来了,他当日不过是情急之下潜力突破,而且用过之后内息混乱,调养了足足有三个月才恢复回来。
这三个人,老实讲,傅霜如只见过其中的一个,还只是见了一面的那种。
但他也知道,傅宣应该是至少见过其中的两个的。
傅宣一个称不上豪门也算不上寒户的大房庶子,读书读不好,考不得功名倒也正常,但体内有那么一股内息,就很明显不太正常了。
傅霜如来到大庄后,一开始是迫于生计,读书治学顺带把那些较为过分的亲戚和下人们收拾一二,同时也忙里偷闲地发展了一些自己的产业和心腹。
其中还顺便学雷锋做了一把好人好事,帮着二十来个不甘为贱籍的人偷渡出境。
这期间,他一直没有停止对自己体内这股明显不同于寻常人的真气的探究,但也一直没得到太大的进展。
早年最大的突破,应该是往北边跑的那一趟里,从几次横生的险象之中一点点重新摸索出的对身体内那股真气的掌握。
以及后来融汇了自己对于现世的一些防身术的理解后,重新整理的几出大概率这个身体早就已经很熟悉的剑招。
然后就是王皇后事后与明露郡主在念慈庵里开诚布公的那场谈话。
因先王皇后一事致使岳怀媛孕中受惊,还动了胎气,白明露不是不愧疚的。
只是王书璃之事牵扯太深太广,若是便就这么仓促地与他们讲了,知道了当年的那些阴私、那些是是非非,于他们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事实上,白明露一开始让岳怀媛过去,也仅仅是因为她私心里觉得害死季芸月的原因里,王书璃居了首功。
作者有话要说: 《关令尹喜内传》、《本经阴符七术》都是鬼谷子的著作,此处是架空化用,总之男主的师门就是鬼谷子那种style啦啦啦。
下章简略解释下男主的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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