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草鸦
崔淑妃见她懂了, 便点到即止。
“那日在中宫, 你与怀冉避着人说小话, 恐是给东宫的哪个撞上误解了。”
怀媛心生叹息。
感情闹了半天,太子妃是疑她想把堂妹嫁到东宫。
怀冉就是再恨嫁, 也不至于这么往火坑里跳。
怀媛颇感无语地摇了摇头, 领命而去。
可惜到了东宫, 没见着太子妃,倒是碰上了刚刚祭祀回来的皇长孙裴时观。
裴时观听闻人报傅夫人来访, 亲自出迎, 怀媛受宠若惊, 无意敷衍他, 直接坦诚了来意。
裴时观一听就笑了。
“本还怕夫人有虚此行,原是为卢小郎君来, 倒是不叫夫人失望了。”
“卢姑娘未见, 小郎君却正是在我这里,夫人请随我来。”
怀媛随裴时观入了东宫, 到了皇长孙的居所,只见庭正中摆了一张案几,其上置了一尊青花玉壶,一群皇子王孙围了个圈坐着, 还有司射的小太监在其间跑来跑去。
这群孩子正是在玩投壶。
而卢五郎君卢献, 亦赫然在列。
见怀媛随裴时观进来,众人皆有礼有度地起身问安,怀媛依样还礼, 其中就有几次相逢的十三皇子裴景涟,还有一孩童莫名激动地不停偷觑着怀媛,怀媛心中一笑,猜对方可能是傅霜如曾救过的那个孩子。
卢献见怀媛来了,嗫喏着站了起来,他毕竟才四、五岁,贪玩爱热闹也是天性,怀媛无意搅扰他们,便示意他们继续,自找了宫女去禀了和妃那边。
怕有大人在他们放不开,怀媛特意避了开,谁知就这些许功夫,本来玩的好好的里面,突然起了波折!
案几翻倒声、惊呼声、呼喊声搅合一气,喧哗得立刻将怀媛吸引了进去,穿过挤作一团的混乱人群,这才看到,是卢五郎君出事了。
卢献一稚龄孩童,小小一个人,捂着肚子团成一团痛苦地滚在地上,裴时观就在他身边,搂着他不停得安抚他,可惜收效甚微,卢献很快就痛得发不出声音了。
更可怕的是,他的鼻腔、嘴巴和耳朵里也慢慢流出了鲜血。乍一看,分外骇人。
楚思愣愣地站在旁边,手里还捏着一碟玫瑰杏仁糕,白嫩的小脸吓得青紫一片,颤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殿、殿下……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
裴时观脸上冷色更重。
十三皇子是里面最年长、辈分最高的,他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先是地高声唤了身边的太监去请太医来,之后就毫不犹豫地严词勒令在场所有的宫女太监原地待命、等候发落。
怀媛走到的时候,正好听到裴时观冷着脸漠然地对着十三皇子道。
“十三叔,让人先查查那碟点心吧……从荣国公世子家的四公子开始查……”
所谓的荣国公世子家的四公子,也就是楚思了。
楚思见裴时观的眼神冷冷地落在自己手中的玫瑰杏仁糕上,吓得手一抖,一个激灵松开了盘子,糕点骨碌碌地滚了一地,裴时观的脸色更为难看,楚思也真是欲哭无泪了。
楚思又愤怒又结巴地掉着书袋。
“殿殿下,殿下!不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殿下!”
裴时观抿着嘴不置一词。
楚思惊惧交加又万分恳切地看着裴时观,明明小孩儿自己都被吓得不停发抖,却还是执着地不愿挪开目光,似乎极力想对裴时观诉说自己的清白。
可惜裴时观这时专注于安抚躺在地上痛得打滚的卢献,从始至终也没抬头多看楚思一眼。
楚思脸上无端多了分灰白之色。
怀媛艰难地蹲下身,摸了摸卢献的心跳和脉搏,又捻了点滚在地上的玫瑰杏仁糕,略松了口气,心里有底了。
她的肚子月份不小了,蹲下去不容易,蹲着更难受,看出卢献还有救,心里紧绷的弦松了松,摸索着要站起来。
裴时观不知道何时走到了怀媛身旁,见她挣扎着不好站起,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着。
怀媛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裴时观用满怀希冀又不会太过于急切地语调问道。
“以夫人看来……卢家小公子如何了?”
怀媛轻轻点了点头,安抚道。
“是醉乌根和延海索,小儿共服后腹部会剧烈疼痛,但毒性不大,喝一剂催吐的汤药再将养一些时日就好了……”
裴时观听闻,急促地喘了口气,提高了声调郑重道谢。
“多谢夫人出手相助。”
怀媛心情略复杂地笑了笑,喊了宫女拿纸笔开了方子让人去煮,然后指点着一个宫女按压了卢献的几处穴位,让他先吐出来一部分,卢献的痛呼声才渐渐止了。
等和妃闻讯赶来时,卢献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跟着和妃一起来的,还有一跌跌撞撞的小女孩,正是刚刚这在寻的卢四娘子卢颜。
卢颜一个飞扑,整个人扑到了卢献身旁,把楚思狠狠挤开半步,嚎啕大哭。
和妃不好冲着这一群皇子皇孙大发脾气,更不好针对裴时观说些什么,但她带走卢家姐弟的时候脸色冷淡得可怕,显然心里是憋着火的。
怀媛没继续跟过去,和妃带了御医过来,她过去也没什么实际用处,反而显得累赘。
更关键的是,皇长孙这里的事情可能更严重些。
方才人仰马翻的乱局,怀媛不好直说,醉乌根与延海索合用引起的腹痛,其实是延海索消除了醉乌根的毒性而造成的。
其实千金方里对于醉乌根,也只是给了小毒的批语,但只要对醉乌根药性稍有了解的,都知道醉乌根还用个更常见的用法。
——醉乌根与草鸦川合用,可使人在一炷香内无知无觉地七窍流血而亡!
怀媛动了动嘴唇,心里琢磨着自己该如何委婉地告诉皇长孙这一点。
待得裴时观很有皇长孙风范地着人请了慎刑司的太监过来,把刚才在场的宫女、太监们全押了下去,众王子皇孙们也尽散了,东宫便只剩下了怀媛这一个“闲杂人等”。
裴时观站定,趁四下无人,诚切道。
“夫人有什么想说的话,不妨就直说吧。此处当是没有什么旁人的眼线的。”
怀媛抿了抿嘴,心里有些感动。
这位长孙殿下,也是体贴入微。
她思索了一番,告诫裴时观道。
“殿下可知,醉乌根此物,与草鸦川合用是剧毒,且可无声无息即致人七窍流血而亡。”
裴时观惊疑不定地看向怀媛,嘴唇嗡动,最后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人处心积虑想害自己,裴时观其实并不怎么惊讶。
他只是,一时有点茫然。
怀媛脸色凝重地补充道。
“卢小郎君中毒,是先前服过了延海索,再食醉乌根所致。”
“如果臣妇所料不错,荣国公小公子手里那糕点,当是含有醉乌根无疑。”
对方应该是冲着裴时观来的,其他人纵是一样吃了含少量醉乌根的玫瑰杏仁糕,药性也不会显。
可偏偏遇上了之前误食过延海索的卢献。
醉乌根味道微微发甜,放到糕点也并不显得突兀。延海索则不然,它本身就是很多解毒丸的主要成分之一,直接生食或者煎服都苦涩异常,卢献一名四岁大的小男孩,贪嘴喜甜,说他乱吃吃到了醉乌根怀媛相信,可说他胡乱吃吃到了延海索?
怀媛很难不去怀疑这里面是否另有隐情。
可卢献若是被人故意引导着服食了延海索去揭穿这一切的,那他背后的人又会是谁呢?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怀媛也只能委婉提示裴时观道。
“卢家小郎君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不通礼仪之人,此次入东宫、吃糕点却很误打误撞了。”
裴时观的脸色更为冷峻。
裴时观心里很清楚卢献是怎么吃的那块杏仁糕。
——那本是楚思觉得味道不错,递过来与裴时观分享,裴时观心里藏着事,顺手把让给了坐在下手的卢献吃而已。
自己这顺手一递,完全是临时起兴,随意而为,绝不存在什么事先设计好的可能。
可就是这么一块自己完全不知道有问题、下毒的人也完全料不到自己会随手递给谁的糕点,最后却是恰好被之前服食过延海索的卢家小郎君吃了。
先不提卢献先前为何又碰巧吃过延海索,就是这份裴时观自己心知肚明的实实在在的巧合,就让他忍不住遍体生寒。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把糕点递给卢献……
裴时观心寒如铁。
怀媛摇了摇头,让他别再多想,伸出手郑重道。
“殿下,保守起见,您还是叫我也把一下脉吧。”
裴时观乖乖伸出右手,怀媛仔仔细细地号了号脉,确认他当是真的没沾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即使如此,怀媛也还是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银针给裴时观扎了几下,强行让他将方才服下的食物吐了个干净。
好在他也确实没吃多少,呕出了酸水怀媛也就不再逼他了。
太子妃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太子妃听了草鸦川之事,大惊失色,当即严令闭宫彻查,怀媛孕中不想接触这些毒物,便遣了罗晃帮忙盯着,查来查去查到快宵禁,却是查到了太子妃自己身上。
——那梅瑰杏仁糕里掺着的醉乌根的来源暂不可考,但皇长孙身边跟草鸦川有关的东西,竟是太子妃亲手给他绣的一块香囊!
太子妃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长久地回不过神来。
怀媛心知这里面怕涉及了不少阴私,她既无意知晓,今日掺合得也够多了,便提出告辞。
裴时观亲自送怀媛出宫,在宫门口,裴时观站定,略一犹豫,还是张了口。
他递了一册子到怀媛手中,思索着缓缓道
“夫人不妨,回去好好看看这名册,我怀疑……这里面的某些有问题。”
怀媛草草翻过扫了一眼,心下微讶。
那上面的赫然是洛都不少适龄闺秀的名姓、画像、出身等信息,乍一看,颇似帝王选妃之物。
但既然是皇长孙递给自己的,怕不是给皇帝选的,而是给东宫选的吧。
有些话裴时观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母妃她……身边怕是有埋得极深的钉子。”
都能借太子妃之手给皇长孙下毒了,那可不挺深的。
“我想着,那些人既然敢出手,不怕暴露,大概不会是第一次操纵母妃做这些事了……旁的太久远,最近的一次……是出在这册子上。”
最近的一次……什么?
怀媛心有疑惑,不过看皇长孙那副实在难以启齿的模样,便忍住了挖根究底的欲望。
裴时观匆匆道。
“总之,这册子上的人选怕是被母妃身边的人动过手脚,只是究竟哪个我尚未看得出来,夫人不妨回去细细看过,与先生商讨一二,说不定可以抓出那些人的马脚来。”
然后便狼狈地告退了。
最近的一次什么?当然是最近的一次被“嫌弃”,被“发怒”。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