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9)
气的开解温以宁,“当妈妈了,心情开阔一些对宝宝们也有益处。生下来就带笑。”
温以宁起疑的看着他。
老陈笑着说“不信你试试,你多笑,以后他们都有酒窝。”
陈医生是好人,面善心热,一番哄人的话也说到人心坎里去了。
唐其琛这段时间把行程空出了很多,基本保持住了正常的工作时长,这些年许多不必要的应酬他已经很少出席,如今一缩再减,一周最多两个局。虽然消息没有对外公布,但都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唐其琛能出席的应酬局已经到一定的级别,共餐的也是身份贵重的宾客,偶尔几声贺喜也是发自真心。
知道亚汇集团的唐总家有喜事,却无从知晓夫人的任何。那些网上流言亦真亦假,虚虚实实谁也摸不透彻。
除了核心项目的决策权仍由管理层把控掌握,其余的工作,唐其琛在有意的缓慢放权。柯礼是最累的一个,好在他在亚汇任职要位十年有余,已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有他在,唐其琛是放心的。
五月中旬一过,初夏彻底催走春日的尾巴,阳光酝酿,风卷云动。
温以宁满三个月的时候去进行了第二次产检,傅教授亲自帮她看了b超,欣慰道“宝宝发育很好,能看到小手和小脚了,在右边的宝宝趴着的不给我看正面。下次做四维的时候,你跟他们多说说话,让他们乖一点,还能留个照片做纪念。”
傅教授慈祥温和,探视头在温以宁的肚皮上轻柔缓缓的滑动,耦合剂很凉,一丝丝的触感刚刚好,温以宁躺在床上一边听着,心里一边泛起暖潮。而始终陪着她的唐其琛站在傅教授身旁,哪怕屏幕上是一片黑乎乎的画面,看不出个所以然,但他的嘴角仍然上翘,神情温柔的无以复加。
产检回来的路上,唐其琛开车很缓慢,从内环线的高架桥下来时,他说“念念,我们商量个事儿。”
温以宁竟也同时开口“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前方车流大,车速越来越慢。
唐其琛点了下头,“好,你先说。”
“我想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温以宁说完之后的十几秒时间,唐其琛都是不发一语的。他倒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的情绪,平平淡淡的表情,没当即给个准信儿,但也没有拒绝。
开过前面堵着的十字路口,四车道变八车道,唐其琛才温声问“是这儿住的不习惯吗?不习惯的话,我带你换个房子。”
哪有什么不习惯的说法。换句话讲,温以宁从读大学起就在上海待着,小十年的光景,上海甚至比h市更让她熟悉。也就是这个豁口,温以宁听出来,唐其琛心里是不赞许的。但她也打准了主意,平静且坚定,“没有不习惯,我就是想回去看看。”
唐其琛敛默无语,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深思。思虑清楚后,他问“你想回去住多久?”
“上海太热。”
那就是过完夏天。
唐其琛又问“产检怎么办?”
“也方便,我们那儿有妇幼保健院。”
看来是做了决定。
唐其琛默了默,声音沉了两分,“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温以宁看着车窗外,把目光挪回他脸上,神色自若也从容,她情绪很平稳,不像是一时新鲜或是闹脾气,她看着他,轻声说“其琛,我想家了。”
车子经过自动识别的电子杆,徐徐开入了停车场,车停稳后,唐其琛抱了抱她,很平静的答应了,“好。”
温以宁在他怀里闭了闭眼,忍住了微湿的泪意。
但如今的情况也不是唐其琛一人说了作数。他本来要跟温以宁商量的事,就是想问问她的意见,让周姨来家里照顾着日常起居。但温以宁先开了这个口,完全逆了他的意思。他答应,景安阳却颇有微词。
“一个人回去做什么?她家是那样的情况,其琛你也任性,就不想想万一出什么事儿该怎么办!”景安阳既心急又生气,围着儿子来来回回的踱步,转了好几个圈,披肩滑下半边都没知没觉的。
唐其琛不是听不进话,母亲说的自然有大道理,但他更舍不得温以宁郁郁寡欢。
“她在上海不习惯,状态也不太好,您别逼她,我有分寸。”唐其琛到底还是护着自己的女人,能挡的压力都在他这一层面消停住。
唐其琛说一不二,能承诺出口的都是真真切切能办好的。但景安阳这一回是真动了怒,气冲冲的上了楼,“瞎折腾,我再也不管你媳妇儿的事了!”
但温以宁走的那天,景安阳还是让家里的司机捎了一车的东西过来,有温以宁用的吃的,还有一大堆贵重的礼品。司机传话“夫人说,这是给温小姐的邻居朋友的,让他们多帮衬照顾。”
一万多一盒的鹿茸燕窝,用尽了心思。
唐其琛是习以为常了,什么都没说。但他身后的温以宁犹豫很久,终于在司机走之前把人叫住,她小声“麻烦您帮我跟伯母说一声谢谢。”
开车把她送回h市,再次踏入新家,一尘不染,什么都是收拾过的。
唐其琛陪了她两天,发现她在这里的状态确实比上海要好。怎么说呢,人变得非常从容平和,虽然大部分时候仍是安静的,但神思有了归属一般,不再空洞游离。
他早就说过,能力范围内,只要她想,他就尽可能的遂她心意。让他在这里久待也不可能,柯礼的公务电话汇报的很频繁,唐其琛第三天早上必须要返程回沪。
李小亮这边接收托付,肯定是用心帮着照看,经常带发小朋友上门陪她聊天解闷。小亮老师的日程报告是相当专业的,每天晚上八点准时给唐其琛发微信
“今天给她带了一份烧鸡,我妈妈自己做的,她都吃完了。”
“送上门一件新疆糖心苹果。”
“你寄的快递神他妈重,搬死老子了。”
日常琐碎,事无巨细。
发了一个多月,李小亮有点儿不乐意了。
“每天当牛做马当间谍,你他妈能不能给我发工资了!”
这本是玩笑话,但唐其琛很快给他在微信上连续转了五笔账,每一笔两万,十万整。
李小亮震惊了,心说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到底还是怂兮兮的拒收,并气壮山河的回了一句语音过去“神经病啊!”
论魄力,唐其琛向来是不缺的。
他很快有了回复,两个字,真心实意
“谢谢。”
——
温以宁日常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看书,她的作息开始稳健,每天早睡早起,也不惧怕出门见人,吃过饭就去小区散步。经常碰到邻里熟人,这么久了,无论什么事情都是瞒不住的。大家唏嘘感叹,同时也对温以宁更加疼惜,见着面都热热情情的招呼,“小宁啊,出门儿当心路下的呀,那边几个台阶很滑的,要小心的哟。”
江南小城里的吴侬软语,夹着乡音格外亲切。
温以宁满五个月了,毕竟怀着两个,肚子开始显怀,夏日的薄薄裙衫遮不住,微风一吹,腰肢还是纤细的,隆起的腹部是柔软的山丘,像有翠绿新生的小树林在茁壮发芽。
唐其琛虽在上海办公,但他过来的次数也勤快。有时候下了班开着车就往高速上飚,风尘仆仆,披星戴月,就为了来陪她睡一晚。第二天九点要开视频会议,他五点不到醒来往上海赶,甘之如饴,任劳任怨。
景安阳和温以宁之间,至今都没有过直接的交流。
一个怕,一个怯,谁都没有迈出这一步。
景安阳只能从儿子那里得知近况,但唐其琛太忙,问多了他也没时间仔细答。景安阳抓心挠肺的团团转,天天数日子。在八月初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底气十足的提醒儿子“当初说好只去三个月,时间快到了,不是催她回,都快二十四周了,傅姨也跟我说了,下周三去做四维彩超,这是个很重要的检查,必须回这儿做。”
唐其琛哪能听不出母亲的本心,含笑应了,“好,等周六参加完峰会,我就去接她回来。”
温以宁的身体状况还是很稳定的,饮食睡眠都正常。她体质好,身材也保持的不错,身上没长肉,比孕前只增加了五斤,全贴肚子上了。她那天洗澡的时候,陡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八岁的女人,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整个人散发的气质都高阶了。
温以宁没忍住,用浴巾挡住**部位,然后对着镜子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唐其琛。
唐其琛当时已在杭州参加亚欧经济峰会,入场时收到这张照片,他当时就愣住了,那是他此生不曾见过的盛大之美。
他爱的女孩儿,在孕育他们的孩子。
唐其琛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松,心田悄然注入了一片暖流。
他开始相信,确定,肯定,温以宁是坚韧的,她重返故乡,并没有触景伤情,反而自愈和释然。这种认知让唐其琛渐渐放心。
周五这天,李小亮的妈妈邀请温以宁来家里吃饭。
乡下外婆家捉来的正宗土鸡,鲜香味美,小亮妈特地熬了鸡汤给温以宁补身子。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做不成一家人,但温以宁也是他们的半个女儿,小亮妈朴实真诚,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好。一个劲的给她夹菜“宁宁要多吃点的呀,双胞胎好辛苦的,汤我给你凉在那儿,先把这个鸡腿吃掉。”
李小亮刚要伸筷子去夹块鸡肉,就被亮爸爸一筷子打的手背啪啪响,“去去去!这是宁宁吃的!”
小亮老师郁闷死啦,“那我吃什么啊?”
亮爸爸反思是不是太严厉了,然后笑眯眯的夹了个鸡屁股放他碗里,“来,补补身子。”
温以宁眉开眼笑,偷偷瞄李小亮。
小亮老师太受伤了,“我可不要补屁股。”
小亮妈是很镇定大气的女主人,她看着温以宁露出的笑脸,久违的,短暂的,实在让人心酸。小亮妈转过身,头低着,偷偷抹了把眼泪。
吃完饭后,李小亮开车送温以宁回家,两人下楼的时候,他还千叮万嘱“明天回上海了,回去之后好好养胎啊,听说后面会长得好快,o个照片发发朋友圈,咱们一圈人也能知道你的近况。”
温以宁应着,“行。”
今天没车位了,小亮老师的车停在小区外的马路边。他拿着车钥匙走在稍前,车锁按开,刚要说上车,温以宁的身影就从边上闪过。
李小亮顿时冷汗直冒,大吼“温以宁!!”
温以宁往马路对面跑,突然的,冲动的,本能反应的。
马路上车来车往,鸣笛狂响。李小亮拔腿就追,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声嘶力竭的喊“站住!以宁!!”
温以宁犯险穿过马路,像是着了魔一般,直奔马路对面的那个人。跑的太快,她不知踩着了什么,重心不稳,腾的一下摔在了地上。她整个人在发抖,肩膀颤着迟迟没能站起来。
李小亮脸色惨白,百米冲刺的赶到身边,一米九的大高个儿差点没当场哭出来,“我草你大爷!你大爷的!你摔着没有啊!”
温以宁抬着头,眼神失了焦距,空泛的定在几米远的那个人身上。这边动静太大,那人看热闹的回了头,一张陌生的脸写满了好奇。
不是她。
不是妈妈。
温以宁垂下脑袋,无望的闭上了眼。
李小亮真怕了,这个责任他担不起,把人先是送去了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暂时没事儿,他二话不说,开车连夜把人送回了上海。
唐其琛接到消息后,从杭州提前回来。
景安阳是第一个知道的,当时脸色都青了。但她没说温以宁一句重话,也不让她再在路上折腾,接回了宅子,直接让傅教授到家里来替她看看求个安心。傅教授给她做了胎心监测,有点快,稍微超出了正常值。说是不用太着急,明天复查一下,一般没大事。
温以宁安置在唐其琛的卧房,景安阳不想给她压力,来看过两次,见人在睡觉,也没再打扰。
晚上七点,唐其琛阴着脸色到家。他一身正装没来得及换,三件式样的西装马甲贴合腰身,条纹图案的领结工工整整的系于领间,整张脸宛若冰霜。后面跟着柯礼,柯礼一路不敢说话,见着景安阳赶紧求救一般的使眼色。景安阳心一沉。
顿时,一屋子人下意识的去拦唐其琛,周姨差点没给跪在地上,“少爷啊!祖宗!”
景安阳面色凝重,当家女主人的风范严正无比“其琛!冷静一点!”
唐其琛动起怒来,天王老子都拦不住。他不太客气的把周姨拨开,夹风带火的上了楼。
温以宁已经醒来,坐在床边正准备起身。
唐其琛推开门,目光寒了心一般,他看着她,语气冷硬“温以宁,你要什么我没顺从过你?你做的是什么事?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温以宁怔然,痴痴的望着。
唐其琛心火渐旺,烧的他理智全无,他气,他恨,接到电话的那一瞬,人都快碎掉了。他一步步走近,眼睛烧的像是起了红霞,声音发抖,脸色却是一点一点变苍白,“你顾着你妈妈,顾着你家里,顾着你的执念,那你有没有顾过我哪怕一分?你有没有顾过我们的孩子?”
温以宁泪水模糊了视线。
唐其琛鼻音重,眼神锐利又心碎,“出事之后起,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是要跟你走一生的人,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你宁愿憋在心里,也不肯对我敞开心扉。我他妈掏心挖肺的对你,你到底有没有我?啊?!”
门口的景安阳知道不妙,上前扯了把唐其琛,“你给我住嘴!”
晚了,他下一句话已经出口——“这两个孩子你到底还要不要了!”
“啪——!”景安阳扬手冲他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厉声“她是你媳妇儿,这是你为人夫、为人父该有的态度和语气吗!”
唐其琛那句话太重了。
是会伤着感情的。
景安阳这一耳光下去,所有人都惊惧的低下了头。
唐其琛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气昏了头,人没了理智,残忍的话确实太伤人了。他被打清醒了,躁意和恐惧慢慢抚平,眼底只剩无边的寂静和黑暗。他看了眼温以宁,心里又悔又气,复杂的情绪撕扯搅弄,他太阳穴突突的疼。
唐其琛沉默的转过身,静静的走出了房间。
暴风雨之后的宁静,压抑的让人窒息。
景安阳的掌心还在微微颤抖,但她不后悔。平静着声音,只对温以宁说了句“其琛担心你,吓坏了。但他方式欠妥,是他的错。你放心,在这个家,我还是能为你做主的。”然后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无奈道“休息,不顾孩子,也顾着自己的身体。”
门关上,落针可闻。
没多久,温以宁就懵懵懂懂的站起身,连鞋都没穿,追着走了出去。
唐其琛待在书房,一个人坐在那儿,他埋着头,双手插|入头发,一下一下沉重喘息。听见门开的动静,他疲倦的侧过脸看了一眼。温以宁和他对视,于心有愧又满含担心,眼巴巴的愣在原地不敢靠近。
唐其琛没说话,又把头低下来。
片刻,温以宁走到他面前,她伸出手,没有犹豫的抱住了他。
温软的双臂圈住他的后脑勺,让他的脸靠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温以宁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头发,短短的,喷了发胶,有些扎手。
唐其琛右耳贴着她的腹部,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沉声说“对不起。”
同时,温以宁也说“对不起。”
唐其琛肩膀一颤,然后嗓子更嘶哑了,“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真的要死了。”
说完,他眼泪就流了出来。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她面前泣不成声,心碎的像个差点失去珍宝的孩子。
温以宁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天地之大,彼此都是对方的人间避风港。
久久之后,温以宁的肚子忽然动了一下,很明显,很奇异,像是一只鱼挨着唐其琛的脸悠悠滑过,隔着一层皮脂,送了他一个含蓄羞涩的亲吻。
唐其琛一愣,猛地抬起头。
温以宁也是惊奇万分的和他对望。
安安静静的。
十几秒后,又是一阵小鱼滑过,这次方向相反,第二个吻从里而降。
温以宁了然,说“孩子们在动呢,跟他们打个招呼。”
唐其琛眼眶红透,用尽全身的温柔,哑声说“爸爸会用一生来保护你们三个人,我爱你们的妈妈——很爱很爱。”
☆、岁月共白首(4)
岁月共白首(4)
书房的门没有关, 敞开在那儿,外头明晃晃的光亮隔着门, 像是劈开的两个世界。
景安阳站在门口, 她本意是放心不下来劝和,但看到两人相拥的场景,便怎么也迈不出脚步了。
她离开的时候, 转身的时候迅速抹了把眼角的泪。
晚上,两人就留宿在了家里,唐老爷子去了西山, 小半月才会回,唐其琛的父亲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从学校回来,唐凛穿着立领olo衫,鼻子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儒雅翩翩。他待人很和气,一声“以宁你好”唤得浑厚自然,如温厚的冬日暖风, 拂去了温以宁的紧张。
教她意外的是,他与景安阳的夫妻关系竟异常融洽。
景安阳对着丈夫, 也少了素日端着的严厉, 温顺平和,谈话时的神色都不自觉的放软。
等她转过头来, 就瞧见唐其琛正看着自己, 心领神会的勾了下嘴角,妙不可言。
唐凛坐了过来, 对温以宁说“是其琛做的不大气,无论如何,他都不该那样对你发脾气。”说罢,他侧了侧头,神情与语气都严肃了几分,对着唐其琛道“你如今的身份角色不一样了,脾性是该收敛着点,再大的误会也不许用这样的方式来沟通。伤感情也伤身体,你是男人,是一家之主,是以宁今后的依靠,这份责任你要担起来,明不明白?”
唐其琛对父亲是很尊重的,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唐父是个很沉淀的人,谈吐张弛有度,不会让人觉得刻意,但道理却看得透透彻彻。唐其琛身上鲜有一般世家子弟乖戾嚣张的习性,多半是在父亲身上耳濡目染学来的品质。温以宁却听得耳朵发了热,心里的愧疚按奈不住,明明不是这样的,眼下却全成了唐其琛的错。
她主动道歉“伯父,是我没有做好。”
景安阳煮了一壶水果茶,亲自端了过来,听见这话也没借题发挥,还是那句话“女人怀着孩子很辛苦,不关别的原因,你自己顾着身子就好。”
她把温以宁的那只杯子倒得多一点,轻轻推到面前,语重心长的说“喝,养神的。”
温以宁端着杯子,视线垂在杯口,眼睛被热气蒸得湿湿润润。
怕她不自在,坐了没五分钟,唐其琛就牵着她回了房。
客厅里,两老伴独处。
景安阳这才幽幽叹出心里的不安,“吓死我了,在马路上那样跑,被车撞了怎么办?”她现在想起还是心有余悸,捂了捂胸口,“那一跤摔的也是菩萨保佑没出什么毛病,真要有个什么。”
唐父打断她的念叨,坦然道“真要有个什么,那也是其琛的命数。”
景安阳不再提这茬,总归是不吉利的,她又想起另一桩烦心事,“这两人孩子都有了,也不提办婚礼的事儿。别人都问过我好多次了,明面儿上关心,其实全是探风头来的。我每回问琛儿,他都闭口不谈。这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唐家亏待姑娘,说我景安阳对媳妇儿苛刻。”
唐凛闻言一笑,“说的都是实话。”
景安阳气冲冲的瞪眼“胡说!”
“怎么转性儿了?当初拦的最凶的可是你。”唐凛客观道。
这话一出,景安阳自己也泄了气,神情似有无奈和反思,叹了口气说“我能有什么法子?为琛儿好,他不要。不要就不要,知道我这当妈的脾气,多磨个几回我还能不同意?他犟,太犟了。活脱脱的把自己的身体弄成那样。”
回忆起当时的医院,景安阳神色哀戚难忍,仍是万分后怕。她摇了摇头,认命道“刚刚我在书房门口瞧见两人那样抱着,我就不心酸么,罢了罢了,媳妇儿是他自己选的,过日子的是他们俩。”
唐凛呵笑,“早该有这份觉悟,多省心了。”
景安阳对着丈夫瞪眼,“你找个做父亲的也不劝劝!婚姻大事,就算不办婚宴,证还是要领的!由着琛儿任性,我在这家还能不能说上话了。”
唐凛对这些东西看得很开,“只要两人有心,天南地北都能在一起,没有感情,十把锁也锁不住。还有,以宁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没心情也很正常。你听我一句劝,别去干涉。”
景安阳哪怕心有不甘,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这是温以宁第一次来唐家,晚上自然不会再折腾的跑来跑去,唐其琛洗完澡出来,上身没穿,头发滴着水,电话正好响了,他一手接电话一手擦头发。温以宁便走过来,安静的拿过毛巾,示意自己帮他擦。
唐其琛顺从的坐下,听柯礼跟他汇报公事。
温以宁的动作很轻柔,毛巾的一面湿了,就换另一面给他。她很喜欢唐其琛的头发,从发质到发型,干脆利落很体面。她起了顽皮心思,掌心在他头上蹭了一把,然后弹指把水珠甩在了他脸上。唐其琛偏头躲了一下,“盛通的人事组织架构不行……”
电话还在继续,他面不改色,抓住她的手指,送进嘴里含了又含。
过了电,温以宁半边身子都麻了。
偏偏这人正襟危坐,精英范儿维持得妥妥的。
温以宁自知不是他对手,也不再打扰他,一个人坐去了床上。唐家现在这栋别墅其实住的时间也并不是太久,在法租界那边还有一栋宅子空着。唐家祖上也是四处迁徙,东西南北都留下过发展的足迹,至今在香港浅水湾还留着几栋房产。他们这样的家族财富产业惊人且低调,到了一定境界,淡薄名利,是真真儿的在做实业发展,利国利民的长远眼光。
唐其琛这卧室更简单,除了床和一张中型书柜便再无累赘。温以宁从书架上随手找了一本书看。五个多月的双胎肚子跟一般的单胎也没太大差别,套了件唐其琛的外套一遮,人还是纤细偏瘦的。
唐其琛讲完电话,穿好衣服走过来,往床上一躺,然后枕在她腿间问,“他们还会动么?我可以再跟他们说说话。”
温以宁笑了,“他们懒的,真的很少动。”
“看来随你。”唐其琛把脸偏向她腹部,伸手轻轻摸了摸。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左半脸上还有微红的印痕,景安阳那一耳光打的再轻也收不住劲。温以宁心里泛起涩,下意识的碰了碰他的脸,小声问“还疼么?”
唐其琛握住她手腕往下挪,按在自己心口揉了揉,带着笑,“没这里疼。”
好一会之后,温以宁说“你起来。”
唐其琛照做,“嗯?”
刚直起腰,温以宁就撞进了他怀里,声音隐约变了调,“老板,抱抱。”
唐其琛愣了下,很快允准,沉声说“好,抱抱。”
两个人静静依偎。
温以宁闻着他衣服上清爽淡雅的沐浴香,连呼吸都平稳的多。压在她心头的锈迹铁板开始隐隐松动,底下藏着的嗔怨爱憎破壳探头,慢慢有了倾诉的**。她的眼睛盯着前方的某一处,虚虚缈缈兀自出神。她说“我妈年轻时候,对我爸爸是一见钟情,其实我爸长得也不是很帅,但她一眼相中,不管不顾的赔上自己半辈子。我爸没钱,仗着一副还过得去的皮囊,也就稀里糊涂的把我妈骗上了道。我记得小时候他们经常打架,可凶了。我妈看着瘦弱,但打起人来不要命,那么长的刀。”温以宁伸手比划出一截长度,“冲过来就朝我爸脖子上砍。你猜我爸怎么对付?他吓死了,直接把旁边的我给举了起来拦在前面。那刀刃割了我左边的羊角辫,差一点点就被削了头。”
唐其琛手心一颤,堪堪稳住,然后抚了抚她的头顶心,一下一下的。
温以宁的语气越发坦然,字字句句都很平静,“后来他们每回吵架,我都本能反应的先将妹妹藏起来。我到初中的时候成绩都很不好,后来有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发誓我要离开这个环境,我不想一辈子毁灭在这儿。高中三年,我就是这么苦读出来的。我大二那年,我爸爸工伤事故,死在了水电站,高压漏电引起的火灾,他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黑炭。单位赔了点钱,但我妈对我一直不怎么舍得,她喜欢打牌,开始赌博,整晚整晚的麻将声。我跟她的关系从小就不好,我是恨过她的。”
温以宁说到这,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停顿,唐其琛也不开口,耐心的守着,等着,掌心时不时的抚摸她冰凉的手背。
“我恨她的莽撞,恨她的粗鲁,恨她的市侩,恨她的游手好闲,我看不上她赌博挣的钱,我也唾弃她那些牌友,我不想回那个家,我不喜欢家里馊掉的空气。所以我在暑假寒假拼命打工赚钱,我不是勤快,我只是执拗的想证明给她看,没有她,我能活得更好。”
温以宁的哭音渐渐起了势,但她眼睛里是干燥的,没有一点湿润的迹象。她以为她忘记了那些年月,她最排斥的人和事,到头来,其实早就深深在她的生命里烙下了印。她的脑海像是在播放一部陈年老电影,缺失的,破碎的,残忍的,不忍碰触的,一帧一帧的画面从血肉筋骨里挑了出来,那是她成长之途上腐坏的烂肉。
“我妹妹,我妹妹……”温以宁的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喉咙被灌了铅一样,一点透气的缝儿都没有。绷了好久,她才能把字说完整,“我妹妹有抑郁症,治了半年才勉强回学校继续上学,但她被一个男生骗了,他骗她谈恋爱,又把她甩了。我妹妹受不得刺激才从水塔上跳了下来。二十多米高,人就死在我脚边,脑浆沾着血,一团团的还在跳动,眼睛都没闭上。”
温以宁又陷入了噩梦一般,整个人开始发抖。唐其琛一把抱住她,亲着她的眼和脸,让她感受自己的存在,沉声安慰“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念儿。”
赤子之心,热忱又滚烫,温以宁在他怀里,情绪奇异的平复。
“她自杀后,我看到了她的日记本,把她和那个男生的恋爱相处都记录了下来,我拿着日记去给警察,但警察说这并不能证明什么。胡说!我妹妹的死亡都是那人造成的,他凭什么逍遥法外,不承担法律的审判!”说及此,温以宁仍然带着恨憎与不甘,“我只知道男生是上海人,爸爸开广告公司,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唐其琛恍然领悟,她突然的跨行跨业,她的摒弃过往,她的从头再来,她在受到上司百般骚扰刁难却依然坚持不走,还有在北京,她莫名其妙出的那场车祸。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份执拗和坚持,竟让她如此执迷。唐其琛内心撼动,久久无言之下,是前所未有的无力与心疼。
温以宁一个劲的倾诉,生命却是一张怎么梳都梳不顺的巨网。她说家事,说父亲,说童年,说带给过她温暖的小亮老师,说自己的愤怒以及力不从心。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四面八方都是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最后的最后,话题又回到了江连雪身上,温以宁变得异常冷静,眼皮翻眨的频率都变慢,眼神空洞而麻木,“她第一次来上海,并不是来看我,而是偷偷去医院做检查,她托小亮老师买了特殊的消炎药,你犯胃病的那一次,她给你吃止疼药。她给我留了房本,银行|卡,家里的全部存款都给了我,她要我背密码,她很少很少再出去打牌。其实她早早的就在做准备了,可我竟然没有察觉。”
温以宁说到这,终于忍不住开始崩溃大哭。
她咬着唐其琛胸口的衣服,悔意像奔腾的三尺巨浪,全部发泄了出来。
唐其琛无声抱住她,不劝,不哄,不制止。他明白,一个女生最好的几年,都浸润在这些悲伤中,再不让她发泄,她迟早有天会完蛋。
“哭,哭出来就好了。”他低着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颈窝,耳朵,最后和她额头抵额头,两个人的脸很近的贴在了一块儿。
温以宁的啜泣占了主角,哭得眼皮红肿,唐其琛的呼吸比她深,平稳而有节奏,他不说话,就这么陪着她。渐渐的,温以宁的哭声渐小,然后在唐其琛的牵引下,呼吸竟也和他趋于一致。哭湿的碎发粘在嘴角边,一身衣服也都被汗浸透。
温以宁感受着他内敛沉默的力量。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往事轰然倒塌,漫天尘埃静静落了幕。
陪她睡着,唐其琛才轻手轻脚的起了身,他把灯光调暗,然后走出房间打了个电话。
霍礼鸣接的很快。
唐其琛的身影在半边阴暗里被拖出长长的影子,他负手而立,沉声说“帮我查个人。”
——
傅教授周三这天要去北京参加一个学术论坛,于是把温以宁的产检日期提前了一天。这天做四维,全面评估宝宝们的发育情况。傅教授戴着眼镜,给她检查的非常仔细,半小时后,她欣慰的说“妈妈很棒,把宝宝们养的很好。”
温以宁缓了一口气,绽开了笑颜。
护士扶她起来,拿棉柔纸巾帮她擦掉肚子上的耦合剂,傅教授站起身,想了想,和蔼的问了句“小宁,想知道宝宝们的性别吗?”
温以宁没有犹豫,平淡从容的摇了摇头,礼貌道“谢谢傅阿姨,不麻烦您了。”
傅教授一听便心里有了数,亦尊重她的意见“那好。”她忽又一笑,觉得很巧,“昨天我也这样问过老景,她的回答跟你一模一样。”
温以宁愣了愣,随即低头也笑了起来,抚了抚圆滚的肚子,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光环,“留个惊喜,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傅教授点点头,“心态真不错,这样有助于宝宝们的发育,小宁,你要加强营养了,我给你开点钙片和鱼肝油,回头按时间吃,下次产检就要过来做胎心监测,双胎一般都不会等到预产期临盆,至于是否顺产,到时候看宝宝们的胎位以及你的自身条件,凡事不必勉强,就算是剖宫手术,也由我来主刀。”
八月过完,九月的秋老虎威力不减。
温以宁仍是和唐其琛住在汤臣一品的房子里,她心底还是有点怵景安阳,再说了,那么大的别墅还有唐老爷子在,多少有些紧张和不适应。景安阳这一次没有不满,倒是非常理解的答应他们单独过,只有一点,必须安排一位得力的阿姨照顾起居日常。本来是让周姨过来的,但温以宁忽然想到一个人。
当初她在北京出车祸之后,被唐其琛强制接到家里住过一礼拜,那一周都由赵阿姨照顾,还算投眼缘。
这事儿办的很妥当,唐其琛给赵阿姨开了一份不菲的薪水,待人客客气气。赵阿姨也是个心善的,愣是没多要一分钱,尽分内的责任。
有阿姨在,唐其琛放了心,他这段时间工作很忙,温以宁也体贴,从不是黏乎乎耍性子的人,没男人陪,一样自得其乐,看书看电影出门逛逛商场,生活恣意的很。不过唐其琛也不太避讳商业上的事让她知道,反倒很主动的谈及,他有意向拓展集团才起步的智能产业相关,考察筛选了几个不错的项目,其中一个是航天领域的技术研发,这个研发团队稍有特殊,核心成员是北航的年轻大学生们。不过已有合作公司,唐其琛是想给他们融资。
温以宁对经营决策层上的工作不甚了解,所以很少发言。但她隐约听到一些是非争议,这个项目,唐耀也有争取。唐其琛这是当仁不让,两人的暗斗愈加激烈。
唐其琛周三飞北京,柯礼陪同,去洽谈相关的投资事宜。对方是位年轻美人儿老总,伶牙俐齿,头脑清晰,尽可能的争取利益最大化。小狐狸碰老狐狸,最后主动权仍然没有给唐其琛。结果没下定论,但唐其琛并不失望,回上海的飞机上,柯礼说了两次夸赞之词,对那位美女老总很是欣赏。
唐其琛睨他一眼,“要追?”
柯礼笑得坦荡,摆摆手,“唐总您这信息不到位啊,宁总和研发团队的技术主力,那位叫迎璟的,他们是恋人关系。”
唐其琛皱了皱眉,“谁?”
柯礼解释“迎璟,北航大四的学生,今年全国航天科技大赛拿了第一名。”
飞机起飞时颠簸微震,随后气流稳定,按既定的航线平稳飞行。
唐其琛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然后会心一笑。
七点半飞机降落上海,唐其琛先回了一趟家里,老爷子召唤有公事要交待。都是集团的一些日常工作询问,其实也就走个过场,唐书嵘明白,自己终归是老了,江山易打难守,这个孙儿把唐家这座江山守得漂亮体面。知道他记挂家里的那位,老爷子没多碍事,半小时不到就放人离开。
下楼到大厅,景安阳才从外面散完步回来,见着人还惊讶了一遭,“啊,你在这儿啊?”
她的咬字重点在“这”上,唐其琛投去目光,“您以为我在哪儿?”
老爷子也是临时起意把唐其琛叫了过来,所以景安阳并不知道。她眨了眨眼,顿时紧张,“我出门前,唐耀刚走。”
唐其琛皱眉,“他也来了?”
“从北京过来的,给你爷爷送了几对酒,走的时候,他说给你也带了东西,顺路什么的,正好也去送给你。”
唐其琛心里一沉,拿起车钥匙就往外快步。
——
物业门禁打来电话时,赵阿姨去超市买些缺了的日用品,温以宁一个人在家,接到电话后愣了片刻,最后同意“嗯,认识,麻烦您让他进来。”
温以宁开的门,唐耀看到是她时,诧异在眼里过了一瞬,但很快自然平静,“以宁。”
温以宁把路让出来,礼貌的说“耀总您好。”
她从鞋柜里拿拖鞋,正准备弯腰时,被唐耀拦了一把,他说“你身子不方便,我自个儿来。”
温以宁顺应的把路让出,门敞开着一直没有关。
唐耀坐在沙发上,背脊挺得很直,他进门起目光很规矩,也没有四处打量房间的细节,指了指桌上的几个礼盒,说“特供的酒,爷爷那儿我捎了一份,这是给大哥的。”
温以宁“客气了,劳您亲自跑一趟。”
唐耀英俊的面容透着琢磨难定的微笑,他不打官腔,也不假客气,他很坦白的说“我之前并不看好你们在一起,但我估计错误,以宁,恭喜了。”
温以宁嗯了声,没说话。
唐耀看着她,似审查,似深究,似思考,像要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出一些答案。最后,他自顾自的弯了弯嘴角,真诚的说“当初接触你,的确有私心,但我对你没有坏心。现在想想,我还是很羡慕大哥的。”
唐耀敛了敛神,喉结微滚,似有隐隐怅然,“他福气比我好。”
温以宁仍然没有接他的话。
唐耀注视着她很久,而后极轻的叹了口气,“以宁,以后除了叫你一声嫂子,我们还能成为朋友么?”话问出口,他便很快自己给了答案,“好了,不打扰你了,这一箱是上好的车厘子,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当是心意了。好好照顾自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语罢,唐耀起身就要走。
温以宁也没挽留,送人到玄关的时候,她忽然叫人“二哥。”
唐耀肩膀猛地颤了颤,垂在腿间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温以宁声音温淡和煦,像是家人之间再普通不过的问候,但这股暖流可亲可近,正是唐耀孤掷的一生里难得的温暖。
她说“你不容易,我很能理解你,多的话我不方便说,但我想告诉你,很多东西是命中注定,出生,家世,父母,别人的眼光,这些都是命数,老天爷让人受什么磨难,都是逃不过的。撑过来了,你就能看到阳光。人在世上,都有各自要承受的罪,谁也不比谁幸福,谁也不比谁低人一等。未来的路还很长,何况你这么优秀,放下成见,感受生活对你的善意,你会活得更开心。”
唐耀喉结微滚,心底那些阴鸷冰冷的怨憎,仿佛被泼了一勺热水,慢慢化了温。
他成长经历也是崎岖忐忑,同是唐家子孙,同人不同命,偏偏他是被遗忘的那一个。这种畸形的认知在心里缠成浓密的海藻,偶尔也会疯狂生出报复之心。
温以宁的情况,他也有所耳闻,她母亲不告而别,人间蒸发,对她无疑也是巨大打击。
这种同病相怜、心心相惜的感觉,格外容易感化人。
唐耀压下心头浓烈的情绪,克制的“嗯”了一声,然后郑重道“谢谢你。”
他转过头来,温以宁冲他善意一笑。
就在这时,电梯门划开,唐其琛心急火燎的跑了出来,见到两人,本能的往唐耀面前一拦,把温以宁挡在身后,一个绝对的保护姿势,他面色看着温和,但笑意未达眼底,“路上堵车,回来晚了。这是要走?别这么急,进来一块说说话。”
唐耀挑下眉,故意笑得夹含深意,风轻云淡的留了句“不了,我还要赶晚班的飞机回北京。大哥,有空再聚。”
人走了,但他最后那个挑眉的动作挠的唐其琛心神不定。
一晚上了,猴急猴急的,想问,但又不敢问,问了算什么回事儿?怕让温以宁觉得是自己不信任她。
到了睡觉的时候,温以宁自己没忍住笑出了声,歪着头,狡黠兮兮的望着唐其琛,突如其来的叫了他一声——“糖醋排骨。”
唐其琛本来觉得没什么的,被她这么一叫,瞬间感觉一桶的陈年老醋泼在了自己头上。
醋意的确有点浓。
怕她误会,他下意识的解释“我没有不信任你。”
温以宁却根本不关心,小狐狸一样的表情娇娇俏俏的望着他,“想知道我对他说什么了吗?”
唐其琛眨了眨眼。
她笑容灿烂,明眸皓齿,声音响亮清脆“我对他说——我爱死我老公啦!”
唐其琛愣了愣,反应过来,灵魂都被招了安。
温以宁的整个孕期非常顺利,她的体质真是太好,体重的增长很缓慢,但孩子的发育却相当正常。十月金秋,国庆节的时候,她还缠着唐其琛去钱塘江看大潮。那潮水气势磅礴,她穿着小黄鸭雨衣,随着潮起潮落,兴奋的大声尖叫。
唐其琛头疼,哪有孕妇的爱好如此奇葩的。
秋去冬来,经历两场寒潮,上海便算正式入了冬。
温以宁孕晚期的身子愈发笨重,穿着白白的羽绒服,像一只超可爱的企鹅。
最后一次产检,傅教授告诉她,羊水有点浑浊,胎位也不正,这就意味着只能选择剖腹产。得到消息后,景安阳亲自飞了一趟香港,托那边的亲眷正儿八经的合了生辰八字,定了几个良辰吉日。唐其琛不信这些,但照顾长辈的信仰,便也由着去了。
元月二十二日,上海中山医院。
温以宁早上八点被推进手术室,两小时后,顺利生产。
哥哥五斤二两。
妹妹五斤八两。
双芝竞秀,壁合连珠。
唐其琛在三十七岁这一年,终于当了爸爸。
☆、岁月共白首(5)
岁月共白首(5)
儿女双全, 温以宁用一生爱意赠了他一个“好”字。
但她生产的时候并不太顺利,羊水浑的很, 两个孩子的胎位也不正。手术前在背上打麻药进去, 温以宁反应得厉害,开始不断的干呕。傅教授把兄妹俩抱出来的时候,肚子一空, 温以宁的心跳血压全往高值飚,人白眼都翻了两下差点晕过去。出血量一千毫升,算是大出血了。
孩子们先被助产士抱了出来, 绵纱布裹着小身子,手腕上戴着铭牌,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
母亲温以宁
父亲唐其琛
景安阳难掩高兴,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先抱了女孩儿,双臂都在颤抖。
唐其琛一个孩子都没抱,匆匆看了一眼就跑到手术室门口问出来的护士“人在里面怎么样?”
护士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唐其琛心都揪了起来。
麻药醒后,温以宁挂着止痛泵终于被推出手术室。蓝白相间的手术裤子上沾了好些血, 脸色苍白, 睁着眼睛满是倦色。伤着元气,人的精气神就没有了。唐其琛眼眶湿润, 弯腰在她耳畔说“辛苦了。”
温以宁失血太多, 血小板一直上不来,傅教授不让出院, 直到产后第十天才批准回家。
孩子们跟着母亲走,一天一个模样,小半月过去,哥哥脸上那一圈绒绒的胎毛褪了,妹妹黄疸偏高照了几次蓝光也恢复了正常,两个小小人儿样貌开始变得能看了。温以宁的月子是在唐宅里坐的,景安阳从香港请了一支顶级的产护团队过来打点,饮食健康科学,没有一般老人家的固执老旧观念,温以宁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唐其琛的工作量几乎降到了这十年来的最低,孩子出生的第二天他回集团时,路过的普通员工、管理层,都友好的向他表示恭喜。柯礼这天上午在工商总局参加了一个企业税改的相关会议,到办公室已是下午,唐其琛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他提着满手的东西,皱眉问“这是什么?”
一向沉稳不惊的柯礼,此刻说话竟也开始磕巴,“那个,唐总,恭喜您了。给您孩子们带的礼物。”
钻石单身汉想法很直接,唐其琛于他是亦师亦友十几年的交情,总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开完会特意绕去商场,他又没有当过爸,对育儿没有经验,索性就跟导购员说,把你们这儿最贵的东西来一套,不,两套。
下班的时候,柯礼和唐其琛去停车场,两个玉树临风的男人提着这么多婴儿用品,画面实在喜庆又喜感。
唐家对迎接小生命到来这回事的准备工作已是非常完善,所以一切进行的有条不乱。孩子们有金牌月嫂带,加上景安阳和周姨一旁帮衬做主,除了亲喂,基本不需要温以宁操心。唐老爷子虽然对这些家长里短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但在取名儿的时候,倒是默默拿出了一叠手写小篆,全是他精心挑选的好字儿。后来找家里的长辈一齐参详了番,到了唐其琛下代是“西”字辈,名字和和气气的定了下来。
小哥儿唐西哲,妹妹唐西朵,乳名小朵儿。
不过月子里还是出了点意外,半个月的时候,温以宁乳腺不通发了炎,人烧得特别厉害,被凌晨送进了医院吊水消炎,这是没办法的事,不用药大人太痛苦,吊了三天水出院后,母乳断了,小哥儿和小朵儿只能喝奶粉了。
景安阳倒还好,能理解。可唐家的部分女眷难免有话唠叨,来了好几拨人看望,叙话的时候就跟景安阳说“母乳还是要喝的呀,不喝母乳宝宝长得不够好。”
又或是“月子怎么会发炎呢,琛儿这媳妇还是体质不够好,看着瘦瘦弱弱的,一定是保持身材没怎么进补的。”
景安阳起先还客客气气的应着,对客人总不能太失礼仪。唐其琛这个表姑妈在中央政策研究室工作直至退休,多少有点威严架子,退休了没事儿干,来的次数也稍微有点多。后来景安阳实在是听烦了,便不太高兴的说“她生病了又有什么办法,不喝母乳就不喝,那么多喝奶粉长大的孩子也没见着差劲。”
当时温以宁下楼来拿点东西,正好听见这话,于是东西也没拿了,默默的回了卧房。
今晚上公司有点急事唐其琛走不开,九点多才到家。周姨给他留着门,五十多的人了披着大衣,利利索索的给他从厨房端来温热的粥,接过他刚脱下来的外套,“夫人休息的早,小哥儿和妹妹也很乖,吃了奶才睡下。”
唐其琛坐在沙发上把粥喝完才上楼,结果推开门,就看到温以宁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
她的头全盖住,就留十指尖尖在被子外面,小声的,压抑的,忍不住的。发现房里来了人时她又迅速收住啜泣,像没事人一样假装睡着。唐其琛走过来掀了掀被子,一张脸湿乎乎的,眼皮都泡肿了。
唐其琛在楼下已经听周姨说了白天的事儿,心里顿时了然。他轻轻拂开温以宁贴在脸上的碎头发,温声说“不喝母乳没有关系的,念儿,你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温以宁摇头,小脸皱巴巴的又要哭了。
唐其琛把她搂在怀里,笑意淡淡的,“你是个好妈妈,你尽力了。”
温以宁还是不说话。
久久之后,唐其琛似乎明白了。她大约是触景伤情,想起了江连雪。
后来那位表姑妈又上家里来找景安阳唠嗑,旧话重提碎碎念念的,唐其琛恰巧从书房下来,听她埋汰温以宁太瘦跟不上营养,他心里的火气顿时就飚了上来,几句话说得不轻不重,“那是我媳妇儿,她爱干嘛干嘛,我愿意宠着,您总念叨个什么?”
表姑妈讪讪住了嘴,偷偷看了眼景安阳还指望她说句话,但景安阳正襟危坐,看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面相,其实还是护着儿子的。
人走后,景安阳还是数落了唐其琛几句,“方才那样沉不住气做什么?她一个老妇人嘴巴闲不住,左耳进右耳出,谁还会当真了?”
唐其琛冷声,“我的人,就不让说。”
景安阳逮着机会,心里梗着一桩事始终介怀,没好气儿的回“你的人,你的人。什么你的人啊,证都不领,以后人跑了我看你上哪儿说理去!”
孩子落了地,两口子迟迟没把名分落实。
也亏得唐家还要人脉和资源,不然小哥儿和妹妹的准生证都办不下来。
景安阳有次实在憋不住,儿子劝不动,那就劝劝儿媳,她把唐其琛的户口本单独拎了出来,推给温以宁说“他是一家之主,孤零零的一个人多不像样,添上小朵儿和西哲,母亲那一栏空着不好看。”
温以宁是明白人,听懂了意思,但还是不了了之。
后来还是唐父劝住了景安阳,语重心长地说“她们老家那个城市有个旧习俗,父母意外过世,一年内子女不操办喜事儿。姑娘是敬敬孝心,替亲家守着呢。”
景安阳愣了愣,脸色一点一点黯下去,还能再说什么呢。
小哥儿和妹妹满月的时候没有声张,因为妹妹的黄疸又高了起来,折腾了小半月才痊愈。
俩孩子的百岁宴上,唐家的亲眷友人都来了。
这也算是温以宁正儿八经的露了面,她抱着小朵儿,唐其琛抱着小哥儿,一家四口站在一块儿,真是羡煞众人的绝美风景。小表妹这次巴巴的交上超大份的红包,“呐,说话算话的。”
唐其琛笑得春风得意,惹羞了旁边的温以宁。
后边来的都是温以宁认识的了,傅西平他们可没正经,几辆招摇的车子停在会所门口,下车后个个义愤填膺,“年纪最大的反倒娶了个最年轻的,今儿不把唐总的钱包刮干净,对不住这群单身兄弟们了。”
可真见着人,一个个又喜笑颜开,真心实意的祝福“您能成家,哥们儿几个也放心。”
真损,交代后事似的。
亚汇那边也来了一小桌同事,温以宁就职期间,跟部门几个女孩子的关系一直很好,她离职了,嘘寒问暖的联系也没断过。陈飒有心,把瑶瑶她们都带了过来,瑶瑶看到唐其琛还是很紧张的,平日冷若冰霜的老板,上下级的关系分得清清楚楚,今儿倒是温和不少,客气礼貌的对她们表示谢意。姑娘们纷纷感叹,以宁还是厉害啊,把老板收得服服帖帖。
宾客接待完了,阿姨们来接走俩孩子,傅西平一直在边上,看着唐其琛那样小心翼翼的将小哥儿抱给阿姨,嗤声一乐,“我们唐总看来是个喜欢儿子的。”
唐其琛不否认,很坦率的承认说“我是喜欢儿子。”
温以宁在旁斜了他一眼。
傅西平哎呦喂的起哄,“真替小朵儿心酸。”
唐其琛平静道“我闺女,你有什么资格酸?我喜欢儿子,是因为西哲长得像他妈妈。”
因为儿子像你,所以我更喜欢。
回味无穷,傅西平啧了一声,更酸了。
晚上,温以宁把孩子们哄睡着后才回到卧室。唐其琛穿了件灰色短袖,外面披了件黑色暗格条纹的针织衫,正坐在桌前开着笔记本。柯礼给他发的一些报告,有一些是海外基地的项目,因为时差关系,他必须马上回复邮件。涉及的方面有点多,唐其琛边看条款边打字还是有点费劲,温以宁静静看了一会,然后轻声说“你把意思告诉我,我来给你回。”
温以宁的英语功底是过硬的,再复杂生僻的句子她都能流畅自如的翻译出来。有了贤内助,效率提高了太多,最后唐其琛把她的翻译又过了一遍,改了两个百分比,给子公司发去了邮件。
公事忙完,温以宁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刚要转身走,就被坐着的唐其琛伸手勾住了裤腰。
温以宁穿的是一套绸质面料衬衫式样的睡衣,裤腰很松,被他就这么勾下了小半边。雪白的肌肤往外弹了下,很轻微的一个颤动,视觉的冲击力却是相当大的。
唐其琛一直觉得,她身体的线条很有女人味。尤其当了妈妈后,韵味和风情加持了气质,让他深深着迷。
温以宁被他扯坐在了腿上,两人的身体契合十足,很快唤醒了彼此的记忆。
唐其琛坏透的样子真像个痞子,他把电脑推到了一旁,抱着人就压在了宽大的书桌上。温以宁被他翻了个身,笑得肩膀直颤。夜色正浓,**无限好。
餍足之后,两人额上都有细密的汗,唐其琛抱着她喘平了气,闭了闭目养神,忽然沉声开口“以宁,回来上班么?回陈飒那儿也可以,或者换个部门也都行。”
温以宁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
唐其琛吻了吻她的头发,“不着急,都随你。”
温以宁这才嗯了一声,极轻。
唐其琛赤着身子下床洗漱的时候,背对着她留了一句话“对了,明儿有空的话,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次日下午,唐其琛载着她往佘山走,在一处幽静的别墅前停好车,早早候在那儿的竟然是霍礼鸣,他冲俩人招了下手,“哥,这儿。”
“人来了?”唐其琛走过来。
霍礼鸣点头,“都到了。”
温以宁不明所以,看了眼唐其琛。唐其琛给了她一个从容的微笑,掌心拍了拍她的手背,牵着人踏进别墅。
偏厅里煮滚了水,淡淡的茶香飘逸空气中,一整片落地窗外,初夏风景送来翠绿的生命力。那里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年长的那位四十出头,一身中山装很显儒雅气质,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正气凛然的样子。年轻的是个男生,温以宁定了定,双腿像被注满了铁水,瞬间迈不动步子了。
她一眼认出来,那是当年涉嫌温以安自杀案件的男主角,就是以安的“恋爱日常”日记本里,追求她,玩弄她,最后又抛弃她的那位男孩儿。
褪下少年气,那人俨然成了眉清目秀的年轻青年。
霍礼鸣从中调和,介绍说“这是张辰,这位是秦律师。这位,温以宁。”
秦律师向前一步,主动伸出手,“温小姐你好。”
温以宁人还是木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唐其琛替她握了手,简短有力,“秦律。”
五人面对面的坐下来,小壶上煮开的水悠悠冒着热气,升空散开,薄薄的摊出了一层屏障一般。温以宁回了知觉,眼神逐渐含了恨,一动不动的望着张辰。
张辰在秦律师的眼神示意下点了点头,然后和温以宁对视,坦然诚实的说“以宁姐姐,我也是从英国回来之后,才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原来我们之间的误会存在了这么多年。”
温以宁眼神锐利,硬邦邦的,“误会?”
张辰抿了抿嘴,眉间也是万分无奈,“我不知道温以安同学是怎么在日记里写我的,但请你相信,我跟她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名字。”
温以宁怒火中烧,激动的就要起身。但唐其琛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很用力的握了一下。
她像个木偶,又软趴趴的坐回原处。
“我高三毕业的时候,和同学们去江南玩,也算是毕业旅行的第一站,我们是在h市接一个朋友,接完朋友,我们就坐高铁去了深圳,我在h市的停留时间甚至没有超过12小时。不信的话,我还有当年的车票记录,来时的,返程的,时间上没法儿作假。”
张辰调亮手机,把旅行网上的订票短信截了图给她看。
“上个月,秦伯伯跟我说起这件事,我也很迷茫。我不认识温以安同学,怎么可能去追求她,谈恋爱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张辰清晰客观的阐明事实,“为了弄清真相,我特意联系了当年与我一同去h市的几个人,原来,温以安是我们接的那位朋友的同班同学。在他们校门口外,那时正好放学,可能温以安路过时看到了我。”张辰抱歉的说“以宁姐姐,对不起,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联系。”
温以宁还在看他手机上的车票信息,一遍一遍的看,他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往耳朵里钻。
她想否认,想指责,想找出他的破绽,但完全无从下手。
秦律接话,声音浑厚,“温小姐,首先很抱歉,现在再提及这段伤心事,也非我们所愿。但你放心,唐总与我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接到他的委托起,我很快着手这件事的调查。事实确实如此,张辰只去过h市一次,此后,再没有过交集。至于你的妹妹,她当时的抑郁症非常严重,应该是对张辰一眼有了好感,然后代入自我想象,编造了一个完整的恋爱分手过程,事实上,张辰一无所知。”
秦律是全国刑辩律师委员会的会长,在刑事诉讼这个领域有着极高的威望,他一身正气,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很有分量的。
温以安其实只是臆想,把自己放置在一个虚拟的精神世界里。
她日记上的内容,张辰追求她,恋爱,上床,骗人,分手,最后那封受不了“失恋”打击的遗书,诸如种种,竟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唯有自杀,是真的。
温以宁慢慢理清了前因后果,她脑海一片茫然,像断了信号的电视,画面全是枯燥单一的雪花屏。她垂下头,手肘撑着膝盖,掌心狠狠揉自己的眉心。事实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她这些年的固执、坚持到头来都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她在上海这座大城市拼搏奋斗,在她未知的行业吃苦磨炼,就为着一份别人都无法理解的执念。
温以宁身体像被吹成了一个巨大的气球,她开始飘荡,开始茫然,气球砰的一声爆炸,她失重掉落,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闭紧眼睛,干涸的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泪。
走的时候,张辰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硬壳书,他走到温以宁面前蹲下来,眼神干净且充满怜悯,他把那本书放在了温以宁的手心,“姐姐,祝福你未来一切都好。”
那是一本圣经。
开车回去的路上,温以宁坐在副驾不发一语。她没哭没闹,甚至看不出半丝悲伤的情绪,快要开进市区时,在一个水坝边她喊停车。
唐其琛停车。
下车后,温以宁的头发被五月的风一吹而乱,她快步跑到栏杆边,先是双手撑着,背脊微弯。但渐渐撑不住了,她膝盖往下滑,左膝先跪在了地上。她捂着胸口开始干呕,胃里强烈的不适往嗓眼涌,腹部在痉挛,甚至牵动了剖腹产的刀口。其实她什么都没吐出来,但身体不受控制,整个人瘫了一样。直到唐其琛从后面抱住她,温热的掌心撩开她的衣摆,伸到小腹上规律而温柔的抚摸。
气顺过来了,渐渐平复。
唐其琛默了默,轻声说“想哭就哭,哭出来就舒坦了。”
温以宁整个人都是安静的,她盯着远处的水面群山,目光深幽而枯槁。这一次,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哭,她忽然问了一句“你信命吗?”
唐其琛亦平静,“以前不信,但遇见你之后,我信。”
温以宁眼睫微眨,低低应了声,“它对每个人都做好了安排,是非对错,没走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呢?命运充满变数,同样也有悲悯。”
……这就够了。
——
八月的上海太热,加上孩子们出生后还没回香港祖家去过,景安阳就借这个机会,带着小哥儿和小朵儿去香港待上一阵子。
景安阳心思细密,而且是个很能拿主意的女主人,也嫌年轻人带孩子不利索,所以基本上都是她在坐镇指点。景安阳护短,对外人苛刻,但到了自己人这儿,她还是很宠溺的。带孩子辛苦,催人老,所以她从不让温以宁劳累,家里的育儿师全是国外拿过证的,谁都省心。
受副热带低压影响,这几天温度都破了四十,亚汇集团索性给员工放了高温假,连着周末双休一共五天,不长不短的小假期。
唐其琛问以宁想去哪儿玩。
温以宁迟疑了很久,不怎么底气的轻声说“我想回老家看看。”
她的怯懦和犹豫那样明显,唐其琛心里微微一疼,然后握住她的手,欣然应允“好,回家。还有,念儿,在我面前你不必隐藏任何,你什么要求都可以对我提。”
周三中午开车到的h市,李小亮接风洗尘,很热情的请两人下馆子。不过不再是以往的一个人,这一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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