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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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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想说什么。”

    “上床让他戴套,别意外怀孕。”

    温以宁原本还一肚子的郁火,现在全给这句话弄没了,她哭笑不得,“您能不能说点儿好的,要真是我男朋友,好歹我也是你亲生的,就不能给点祝福?”

    “那有个屁用。大着肚子你就去手术台上哭。”

    江连雪话糙理不糙,仔细掂量一下是这么个道理。她本就是市井底层的大多数,一辈子过了一半,红尘滚了又滚,美人虽迟暮,但吃过的苦,见过的人,浓缩成世间百态,男人和女人,就算携手成婚,还不一定能好合百年呢。她就是戳戳温以宁热了的心肠,女生懂得保护自己,比男人天花乱坠的口头承诺都实在。

    温以宁也不是为了几句过分点的话就翻脸的人,她当然明白江连雪的用心。母女俩人之间静了静,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她说:“我没和他在一起。”

    江连雪低头玩手机棋牌,恰逢对家胡了把大的,气得她大声骂娘。

    温以宁皱皱眉,又摇摇头,笑得很无奈,“我明天就走了啊,你自己当心点儿,少打点牌。”

    江连雪含糊地嗯了声,“那什么,你再给我转一千块钱。”

    温以宁真服了,“你白天不是还赢了吗?”

    “这不是晚上输完了嘛。”江连雪抬起头,嘿嘿笑,“快点儿啊,我等着充币呢。”

    从这个角度看,江连雪的腮骨薄薄一条线下来,连着下巴小巧一块。温以宁转完账,还想着,这次回来她是不是瘦了一点。

    回程的票是下午两点。温以宁中午的时候给唐其琛发了条微信,问他是不是也回上海。还是那个意思,人都跟着来了,也没藏着掩着就是为她而来的,人家都明明白白的表示清楚了,再在这些小事上装聋作哑当空气,也实在没必要。

    唐其琛很快回了消息:“一起。”

    紧接着又是一条:“你打车过酒店停一下,一起。”

    反复强调的两个一起上下左右的排着,温以宁就觉得有点喜感。她嘴角淡淡勾着,面色也是从容温和的。回来时没拎行李,江连雪也没有一般父母的爱子之心,她从不张罗那些特产,生怕女儿在外吃不饱。她在麻将桌上昼伏夜出,绝大多数时候,连温以宁是几点的火车票都不知道。

    温以宁轻车简行而来,两手空空而回。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无论来去,她都不是孤家寡人了。

    温以宁没直接从家门口打车,反正离酒店近,她走到那儿才给唐其琛发微信,说自己到了,然后就在大厅等着。这个酒店标价还是挺高,所以散客的入住不算火爆,更多的是企业政府的协议入住地。温以宁正对着旋转门,看到两辆黑色的奥迪A6缓缓停于门口,好几分钟了也没离开。

    唐其琛没多久就下来了,电梯划开,他一个人。温以宁刚要起身,就看到那两辆奥迪车里也下来了人,三位穿着制服样式的长袖衬衫,胸口处都别着一枚党徽。他们走到唐其琛面前,伸手相握,“唐总您好,我是市委秘书办的钟横。”

    唐其琛与之握手,简短有力,“钟秘。”

    “李书记也是上午十点才知道您过来H市了,他还在参加九县三区的扶贫工作会议,走不开身,所以委派我过来。”这位政府官员的气质很正派,但与唐其琛说话时,语气还是放低的。

    唐其琛说:“这次过来是私事,不便打扰你们。”

    “唐总客气。中午陪您吃个饭,您要用车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

    “不必了,我今天就要赶回上海。”唐其琛侧头,“以宁,两点的票是吗?”

    温以宁点点头,然后走到他身后站着。

    唐其琛拍了拍钟秘书的肩,“代我向李书记问好,有机会再聚。”

    两人顺着姿势,就往前面走,后头的人很自觉的没有跟上去。温以宁立在原地,看唐其琛和那位秘书相谈甚欢,偶尔低语,偶尔展眉,多数时候是对方说,唐其琛聆听。最后,钟秘一脸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看起来心情愉悦。

    温以宁心有疑虑,唐其琛的根基在香港和上海,怎么会与这种小城市的官员如此熟识。不过后来一想,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厚薄有别。他们唐家,这个家族,几代人为之努力攒下的成绩背后,早就结了一张密实不透风的关系网。任凭嶙峋暗礁如何怖人,这个圈层,总是官商相通,八面来风。

    温以宁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就这么细细打量唐其琛。看他谈吐游刃有余,看他每一个表情的切换都拿捏精准,看他背脊挺直,闲谈时的姿容都是夺目光辉的。温以宁目光悠远而绵长,看着这个男人,好像就看到了自己的少女心事。

    那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少女心吗——遇见你之后,我就有了”,是她五年前的真心不假,是惶惶岁月长河中生硬的一个疤痕,也是带给过她绚烂纯粹的一抹光。

    温以宁微微恍然,她才察觉,自己竟然会想当年了。她目光痴痴茫然,跟点了穴似的钉在唐其琛身上。一时分神一时迷惘,在他身上读出了些许前世今生的味道。

    等她回过神,唐其琛已经站在那儿看了她很久。钟秘书仍在说着事情,等她视线对上焦了,唐其琛直接打断,“抱歉。”然后朝着温以宁走来。

    “怎么了?”他低声。

    温以宁眼皮眨了眨,心里一口大气自此慢慢续了上来。她压了压自己的心跳,摇摇头表示没事。唐其琛只用更低的声音说:“等我很久了是吗,我去打个招呼就走。”

    钟秘说要送他们去高铁站。唐其琛给回绝了,“您这车是公车,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再说了,我跟朋友一起,姑娘不适应。”

    他这话说得也不算深,敷衍的掩了掩,钟秘一听就明白。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温以宁,试探地问:“哟,唐总这是好事将近了。”

    唐其琛眉梢勾着,表情是和煦愉悦的,他拍了拍钟秘的肩,客气道:“托您吉言。”

    走时,钟秘很懂人情地问温以宁:“你家是住哪儿的?”

    温以宁说了小区名。他笑了笑,悄声透露,“你们那块已经划分了建设用地,规划拆迁最迟就是明年的事。”

    这无疑是官方发言了,温以宁受宠若惊,好消息总是能让人心情迅速快乐起来的。她也很懂事地点了点头,“我不会四处乱说的。”

    一旁的唐其琛给听笑了,很自然的揽了下她的后脑勺,一触就松,怎么看都是宠溺亲近的本能动作,力气也轻,只掌心贴了贴她头发丝儿。手放下后,他已经转过背跟钟秘道别了。

    温以宁愣了愣,硬是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里开出了一朵滚烫滚烫的烟花。

    高铁抵达上海是五点一刻。老余已经侯了多时,接着人总算松了口气,“小柯打了我三个电话,问我你下车了没有。”

    唐其琛往车里走,“他去了?”

    “去了去了。西装领带都给您带过来了,这个时候最堵,我怕再回趟公寓来不及。您将就一下,在车里换换衣服。”老余拉开车门,又回头对温以宁笑呵呵道:“温小姐,麻烦你等一下。唐总之前就交待了,要我把你送回去。”

    宾利的后排空间再大,但换起衣服来还是略有束缚。四五分钟后,唐其琛才推门下车,那件穿了两天的白衬衫搁在椅背上,褪去休闲装的慵懒闲适,正装上身,唐其琛又变得精神奕奕了。

    他对温以宁说:“让老余绕绕路,你坐他的车回去。”

    温以宁下意识的问:“那你呢?”

    老余帮着说:“唐总坐后面那辆。”

    宾利后头,还有一辆S级的奔驰。这车温以宁眼生,搜刮了一下记忆,似乎没见唐其琛开过。要事在身,唐其琛很干脆的走了。老余笑着说:“这车是唐总上个月才买的,他的爱好除了打牌,就是买车。你见过他在云双庄园的车库吗?有好几辆都是绝版的古董了。”

    老余是个温厚来话的,对温以宁说:“唐总七点有个晚会不能缺席,我还真担心他票晚点呢。本来我还纳闷儿,怎么要开两辆车来,得了,这下全明白了。”他拉开车门,“走,你告诉我地址。”

    温以宁被老余说的一声都不敢吭,耳朵尖儿都起了鸡皮疙瘩。好在没多久,她手机就响了。

    稀奇,是霍礼鸣来电。

    号码还是上回在古镇的时候互存的。这哥们儿就是酷酷的,上次给她打电话,是问她那家新开的川菜馆味道如何。

    温以宁接了,“Hello。”

    霍礼鸣给听乐了,“你怎么也拽洋文啊?”

    “我大学就是正儿八经的英语专业好吗?”温以宁挺轻松的,这么一回顾,这一天的心情似乎都还不错,“怎么了,有事儿吗?”

    “你现在有空没?”霍礼鸣说:“上次约你纹身,你忙的几周都不见人。今天呢?反正还早。”

    回家也没什么事儿,温以宁想了想,答应,“好,你在哪儿?”

    霍礼鸣报了地址,温以宁又低声重复了一遍问旁边的老余。老余是个活地图:“知道啊,在静安寺那块。诶,这是小霍的声音。”

    “对。”温以宁干脆开了外音,“小霍爷,你跟余师傅说下具体位置呗。”

    老余笑眯眯凑了凑脑袋,“小霍这是拐带温小姐去哪儿呢?”

    温以宁也没想那么多,就这么说出来了,“他要去纹身呢。”

    霍礼鸣在电话里唉声叹气,“你别泄密啊。老余是唐总的人好吗——诶,余老,您帮个忙,回头别跟唐总说啊。”

    老余啧了声,“把我当什么人了,放心,肯定不说。”

    霍礼鸣选的这个纹身馆位置很低调,在一个不起眼的居民小区里。老余把人送到就走了,温以宁找了半天人,就听霍礼鸣喊了声:“这儿。”

    他顶着一头清爽利落的小板寸,蹲在没亮灯的角落拔草玩儿呢。温以宁走过去,“你今天打算纹哪儿呢?你身上还有地方扎吗?”

    霍礼鸣是那种很带劲儿的帅,眉眼幽深,面部的线条也偏硬朗。他不苟言笑的时候,还挺有邪气劲儿的。人虽然有点社会,但穿衣风格却很简洁,要么白要么黑,他喜欢穿纯色的。从地上站起来,霍礼鸣高了温以宁一个脑袋,他说:“我想把大腿纹一下。就纹个满腿,从腿根一直到脚踝。”

    温以宁皱眉:“纹满啊?”

    “嗯。”

    “你不怕疼啊?”

    “不疼,再说了,可以休息的。”

    “不是,你为什么情迷纹身啊?”

    “那你问过琛哥为什么喜欢打牌没?”

    温以宁真是被他绕晕了,好好聊着天,这也能扯到唐其琛身上去。霍礼鸣睨她一眼,“这个师傅手艺很扎实,他画图特别漂亮,设计了很多小图案适合女生,你也可以挑一挑。”

    两人边说边坐电梯上楼。霍礼鸣是老熟人了,路也熟的很。

    纹身是件很耗心力和时间的事,这还没弄出太多图案,就已经过了两小时了。温以宁刚往凳子上一坐准备休息休息,霍礼鸣接了个电话走进来,皱眉说:“我就知道老余不靠谱,他那张嘴就该上把指纹锁。”

    温以宁气还没喘匀呢,“怎么了?”

    “下楼。唐总来了。”

    晚上的宴会,唐其琛就是出席一下露个脸,后面是拍卖环节,他交待柯礼坐镇,自己就先走了。老余接到他,顺口提了句霍礼鸣要纹身的事儿。唐其琛当即就不悦了,吩咐他开车过来。

    等他俩从电梯出来,唐其琛站在车边透风。见人走近,他眉间轻皱,语气和眼神都是极不耐的,“一只手还没纹够?你是想纹成斑马?”

    小霍爷多酷的一个小哥啊,在唐其琛面前就老老实实了,双手背在身后,跟没交作业的小学生似的。

    唐其琛这人是接受过正统教育的,对这种行为可以理解,可以尊重,但自己并不是很喜欢。霍礼鸣跟他的关系也是不言而喻的,那么多年的恩情,明里不说,但心里仍然把他当自己人当弟弟。霍礼鸣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在人鱼线的位置纹了把匕首,前两年,又扎了花臂,每回都是先斩后奏,把唐其琛气得不轻。

    “你是嫌自己不够酷,还是嫌自己黄皮肤不够炫彩?老余,下次给他扎两条彩灯,让他闪亮整条黄浦江。”

    唐其琛生起气来,用词也挺不客气的。心情不妙,是因为纹身也罢,还把温以宁拖过来。他的下巴对她轻轻抬了抬,话还是对霍礼鸣说的:“别欺负她好说话。她也坐了一天车,让她回去休息,谁想来看你扎针。”

    霍礼鸣憋着笑,忍得下颚都在微微颤抖。

    “你还笑?”唐其琛起了怒意,“为难人还有理了?”

    “不是,哥。”霍礼鸣终于忍不住了,把温以宁往前一推,“你自己看。”

    唐其琛微微皱眉,目光顺着往下,停在温以宁的手上。她左边的衣袖还挽了几卷,露出手臂内侧泛红的皮肤,靠近手腕的位置,她纹了一只翘着尾巴的小狐狸。

    温以宁的笑也绷不住了,别过脸,假装看别处。

    霍礼鸣大笑出声,蹲在地上撑着下巴。唐其琛无语至极,看看地上的,又看看站着的,然后走到站着的那只“小狐狸”身边,低声无奈道:“你还笑,我不要面子的啊。”

    温以宁侧过头,鲜眉亮眼的望着他,盈盈笑意看得唐其琛心头一暖,他垂下视线,轻声问:“疼么?疼的话带你去老陈那儿吊水。”

    地上的霍礼鸣一个爆笑,就差没握着拳头捅天捶地。

    温以宁看着唐其琛微窘的模样,忽然就不忍心了,她也轻声回:“嗯,不疼。”然后又轻轻把手伸到他面前,“好看吗?”

    唐其琛一愣,然后略为僵硬地点了点头,“好看……

    嗯,特别好看。”

    ☆、春梦绕胡沙(4)

    春梦绕胡沙(4)

    据霍礼鸣回忆, 当时唐其琛的表情可以说是百年难遇。他也算是他身边亲近的人,这么多年跟下来, 他就没见过唐其琛还有这种翻脸比翻书快的时候。

    笑够了, 霍礼鸣从地上站起,弯着腰,撑着膝盖还没缓过笑意。唐其琛一眼警告, 他立刻给面子的闭紧嘴角。

    大概是方才的气氛太过惬意放松,等温以宁反应过来后,才察觉自己大意了。伸在半空的手顿时没了底气, 颤了颤,逃也似的垂在腿侧。手腕向内,做贼心虚地掩盖住了那只小狐狸。

    “哥,我没纹。得脱裤子呢,空调还坏了。”霍礼鸣就是实诚,有什么说什么。

    唐其琛又看了看他的花臂,盘根错杂的线条一根根搭着, 看得他头晕。平心而论,霍礼鸣是个不错的孩子, 就是兴趣爱好有点过。好好纹个身也没什么, 但他跟上瘾一样,一纹还是整只胳膊整条腿的。唐其琛冷冷剜了霍礼鸣一眼, 说“你再敢多弄, 我明天就送你进马戏团。”

    完了,好不容易暂停的笑穴, 又要止不住了。霍礼鸣只得低着头,憋得肩膀直抖,唐其琛无奈归无奈,但也不会怎么样,他说“走,把你们送回去。”

    宾利就在马路边,老余是个老烟枪,没人的时候就下车过过烟瘾。霍礼鸣丢给他两包和天下,又对唐其琛说“我开车来的。你呢,你跟谁走?”

    问的是温以宁,她也不太想上唐其琛的车,于是往霍礼鸣那边站,“我坐你的车。”

    唐其琛也没说什么,他还要去南边办点事。老余已经把车开过来了,“唐总,您可能得快一点儿了,陈秘书的电话又打我这儿了。”

    唐其琛上车前,对霍礼鸣说“开车慢一点,把人送回家。”

    说完,就披着一肩月色离开了。

    霍礼鸣单手抄进裤兜,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这么早,你就回去?”

    刚纹身的手腕处还有点疼,温以宁撩开衣袖吹了吹,说“你忙吗?不忙的话我请你吃宵夜。”

    霍礼鸣也是个夜间动物,没客气地说“行,地方我挑。”

    两人找了家大排档,这老板跟霍礼鸣熟,一见面就叫小霍爷,又盯着温以宁,笑眯眯道“哟。”

    “哟什么哟,边儿去。”霍礼鸣脚尖踹了把对方的小腿,拉过一条木板凳给温以宁,“别理他们,你坐。”

    “你常来?”温以宁坐下后,看了看四周。

    “嗯。”霍礼鸣给她倒了水,茶杯满出来了,洒了几滴在桌面上,“你这几天就别吃辣了,我给你点个粥,琛哥来这儿的时候,每次都点。”

    温以宁心想,胃不好的人,还情迷夜宵摊,能好才怪。

    说到唐其琛,霍礼鸣又忍不住想笑了,“你知道吗。我哥真的很少为这种小事儿为难。刚才我就该给他录下来的,回头给他刻个碟一生收藏。”

    温以宁笑了下,挑着花生米吃。

    “不过他这样也挺好,至少有了点活人味儿。”霍礼鸣还挺感慨的,“我十七岁就跟在他身边做事了,我哥他什么都好,就是爱工作,把自己整的跟机器人一样。他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和傅哥他们打牌,而且固定一拨人,外面人的牌,他从来不玩儿的。”

    温以宁随口问“为什么?”

    “他就是特别谨慎,也不太容易相信别人。你敢相信么,这几年,我就没见他带过什么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出来过。”霍礼鸣给自己倒了一扎啤酒,把车钥匙隔着桌面丢过来,“待会儿你开车。刚说到哪了?啊,女朋友。哦,不对,他也不是没交过,就去年,家里介绍了一个老师,就在逸夫小学教语文的。我哥还愿意去相相亲,不过后来也不了了之。就再也没有过了。”

    温以宁吃着碟子里的凉菜,酸萝卜下去,牙齿都颤了颤。触碰唐其琛的感情历史是一件很敏感的事。对她而言也是矛盾的,一边本能反应的回避,一边又忍不住的想知道。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拉扯拔河,僵持碰撞出火花的一瞬,意识形态又忽然变得清晰了,矛盾纠结全部化成了蠢蠢欲动——

    关于过去的,关于某个人的。

    温以宁到底没忍住,就这么问出了口“他以前,喜欢过一个人很久。”

    问完,情绪潮起潮落,澎湃汹涌的直往心口撞。也就是这个时刻,温以宁才发现,自己仍是在意的,介意的。那个活在“听说”里,素未谋面的假想敌,是她的意难平。哪怕尘埃落定,过了这么多年,温以宁还是有迫切的,想要了解的**与不服。

    几秒的留白等待,她心里忐忑不安,也有懊悔之意。她假意平静的继续吃花生米,一颗一颗在唇齿留香,吞咽下肚,却又苦涩不堪。

    终于,霍礼鸣吱声了,特别平静自然的提起“哦,你说晨姐啊。琛哥从国外读书回来后在一家国企待了几年,他家的情况当时很复杂,就没马上回来接管公司。他是挺喜欢晨姐的,他都三十五岁了,有过几段感情也很正常对不对?不过晨姐都结婚好多年了,孩子都几岁了。”

    温以宁敛了敛眸,“嗯,她长什么样儿?”

    “挺漂亮,我也就见过一两次,还是那时他们来上海出差的时候。跟你那个女领导是一个类型。”

    霍礼鸣说的是陈飒,御姐范儿。

    温以宁神使鬼差的,又问“那你觉得,我长得什么样?”

    霍礼鸣被这个问题震惊住了,“你,你就长这个样子啊,不是,你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温以宁这会才算清醒了几分,愣了片刻,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垂下头,笑得心里泛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道理,怕是温以宁一生都很难过去的一个坎了。她对过去心有芥蒂,对未来惶恐无知,她不自信,不确定,不能释怀。哪怕唐其琛已经跟她解释了无数遍,但她仍旧心有余悸,只能在理性与感性之间自我拉扯,在信与不信之间大动干戈。

    毕竟,“遇见你以后,我喜欢的每一个人都像你”这句话,看起来缠绵悱恻,但按头在自己身上,就变得可悲可怆了。

    温以宁的情绪崩盘得太厉害,忽高忽低,就这么几秒钟,她又自我怀疑无比低落了。

    霍礼鸣混了这么多年,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他看穿了温以宁的心思,但又顾全女孩儿的自尊,所以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看得出来,我哥对你是放了心思的。”

    温以宁眼角有点热。

    “其实多大点事儿呢?就这么一个坎,你能想通,就自然而然的跨过去了。再简单点说,喜欢一个人,是爷们儿就追。我看我哥就追得挺含蓄精致的。你和他某一部分都很像,就是,就是。”霍礼鸣不太懂那么多文人用词的婉转,他的词汇量不算多,想了半天才勉强形容出来,“就是都挺克制的,哎,反正就这意思。按理说,你俩应该是一路人,应该更能体会对方的想法才对啊。”

    温以宁笑了笑,“还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你能这么拐弯抹角的套我话?不是一路人,你会对我哥做过的事儿,说过的话这么念念不忘?”

    霍礼鸣不喝啤酒了,从烟盒里抖出根烟叼在嘴里,微微眯缝了眼睛看着她,“听我的,你要觉得还能接受,就跟他再试一试呗,试了还觉得痿,就分手呗。我哥就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就是对自己的目标比较有耐心。信不信,只要你没结婚,他就能把你抢回来。”

    霍礼鸣说话太直白了,温以宁皱了皱眉,“霍爷,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

    “是不是唐其琛说什么,你都无条件拥护他?”

    霍礼鸣特干脆“当然。”

    温以宁叹了口气,“算了,刚才的天白聊了。”

    “我也是很讲道理的好不好。再说了,你跟别人不一样,你跟我哥是有过旧情的,独此一份,很特别的存在了。”霍礼鸣说得理所当然,划燃火柴点亮烟头,他微微低头时,就能看到短短寸头往上立着,发质好得能扎人。

    霍礼鸣对唐其琛就是迷弟一般的情谊,跟喊口号似的来了句“就好比我们仨坐在一辆车里,出了车祸,我肯定是护着他,他肯定是护着你。”

    温以宁都快翻白眼了,呸呸呸了好几下,“晦气,有你这么举例的吗。”

    霍礼鸣反应过来,也挺不好意思的拽了把自己的小寸头,“吃,鸡腿儿都凉了。”

    纹身这事儿过去了好几天,刚纹完那会的痛痒症状逐渐减轻,那只小狐狸颜色浅浅的,和她白皙的皮肤很相称,安静待在手腕处。初夏谢幕,盛夏光临,气温慢慢稳定了,公司的运行也进入一年之中最顺滑畅快的时候。

    唐其琛这几天又出差了,和柯礼跑了一趟江苏去那边的子公司例行视察。他周三回来,周一的时候傅西平就特地约了他的局。他们这帮发小之间,相处从不讲究那么多客气和套路,有空了就聚一聚,绝对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像外人一样,见个面还得预约。但这一次不同,因为周三是唐其琛的生日。

    过了年虚岁三十五,周三就满岁数了。

    傅西平电话里是这样说的“生日过一年少一年,你工作再忙也别不当回事,哥们儿几个都记着呢,我给你安排好了,你人来就行。”

    唐其琛是不太爱过生日的,他的精力在年轻时都匀给了事业,就这几年似乎都是在飞机上度过,忙了一天精疲力尽回到酒店,那都什么点了。柯礼还是有心的,应酬局上喝得跟孙子似的,还是没忘给唐其琛扒来一个小蛋糕,两个大男人就在异乡异地,把这只可怜巴巴的蛋糕给吃了,顺便缓解一下满肚酒水的不适。

    这些年,也多亏了这些知冷知热,说一不二的人。

    下午的飞机到上海,手头工作暂告一段落,唐其琛直接去了霍西平订的地方。来的人已经很齐了,这个私人饭宴也没外人,不需要奉承应酬,两句招呼就都各玩各的还蛮有气氛。傅西平说“好久没见你了,你是不是又瘦了点?”

    柯礼有点热,站在冷风出口纳凉,提起这个也是忧心忡忡,“能不瘦吗,胃病复发了两次,回回吊水消炎才好。你是知道的,病一次,身体也得要时间恢复。”

    傅西平啧了声,“你可别有钱挣没命花啊。”

    唐其琛睨他一眼,“今天我生日。”

    傅西平笑了笑,“生日才更长记性。对了,安安还没下飞机,赶不过来吃饭了,待会儿唱歌的时候来。”

    唐其琛记得,“她是在国外拍电影。”

    “就那个什么悬疑片,徐导要求高,戏都很难磨,还封闭训练呢,走了两个月了,我昨儿听她经纪人说杀青了。”傅西平左顾言它,说完静了静,看着唐其琛欲言又止了几次,估计这话也不太好意思说出来,纠结了一通,只意味深长的点了点,“那个,你和念念。”

    唐其琛眼皮都没掀,“在追。”

    傅西平倒吸一口气,“怎么了这是,唐哥哥,这不是你风格啊。这么久没追上,您还有耐心呢?”

    这话有点往他痛处刺,唐其琛不太乐意了,平铺直叙的反驳“跟我比耐心?”

    傅西平反应过来,赶紧偃旗息鼓,“是我说错话。不过待会儿安安来了,你,你。”

    唐其琛起身,整了整压得微褶的裤腿,显然不太想继续跟他扯谈,径直往别处去了。

    生日宴也没什么特别,熟的不能再熟的哥们一起吃个饭,天南地北的聊,气氛是轻松惬意的。唐其琛坐主位,他是不喝酒的人,柯礼能喝一点,回回敬酒,都由他代为回敬。饭吃到后半程,就陆陆续续开始上礼物了。只不过唐其琛的兴趣喜好实在贫瘠,别的他也都不缺,哥们几个商量了一通,早半年前就找工匠定制,给他用金箔打了一副真金白银的扑克牌。一副牌55张,就是五十五张黄金片。

    唐其琛放手里掂了掂,然后压在桌上,把自己的打火机盖在上头,他没什么过于热情的回应,但表情温和带笑,心情是极好的。傅西平直接丢了把车钥匙给他,“拿去开。”

    唐其琛看了眼标志,轻轻笑了起来。

    饭吃完是两个小时后,热了身,酒也暖了胃,夜场生活开始得就很沸腾了。最大的包厢里一切准备就绪,歌也都点好在那儿了。一进去,哪个角落都玩嗨了。唐其琛坐上牌桌,翘着腿,偶尔笑,偶尔低骂,神采飞扬,人是真的好看。

    安蓝进来的时候,嗓音清清亮亮在门口就传来了,“谁唱的那么难听啊。我就知道是小七,一猜一个准。”

    大家吆喝声渐起,“哟,咱们的大明星回来啦。”

    “边儿去,我来给这屋里最帅的那个送礼物的。”安蓝款款而来,一身休闲打扮,白t恤短热裤,腿笔直匀称,走来就把戴着的鸭舌帽往唐其琛头上轻轻一放,两手搭在他肩膀上,探过头笑意盈盈,“其琛哥哥生日快乐!”

    唐其琛笑了笑,摘下那顶鸭舌帽放在桌面,“谢谢。”

    安蓝问“我黑了吗?”

    “没有。”

    “哪有,人家就明明就黑了。”

    唐其琛嗯了声,“好,黑了。”

    安蓝又说“那你刚才还骗我。”

    “哎呦喂,你这声音能不能正常点。”傅西平在旁边坐着,边码牌边嫌弃,“也是他不好意思说你而已,照顾一下旁人的感受好吗?”

    安蓝娇娇俏俏的瞪眼,“他乐意,管得着么你。”

    傅西平抬眼,目光意味深长的投过来,“以前乐意,现在就不一定了啊。”

    安蓝从小就喜欢跟在唐其琛身后,别人说她是小尾巴,这么骄傲吃不得一点亏的性子,愣是没不高兴,还美滋滋的凶回去,“尾巴怎么了,我也是最漂亮的那根小尾巴。”

    习惯成自然,甚至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安蓝勾了条椅子,就这么挨着唐其琛坐下,又开始胡乱骄纵的指点江山了。

    “打这张,不许打顺子。”

    傅西平啧了声,“刚跟你说的就忘了啊,现在你其琛哥哥可不一定乐意按你说的做了。”

    傅西平这人还是聪明的,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提醒着安蓝,唐其琛不一样了。玩在一起的,谁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唐其琛这人的性子换句话说就是性冷淡,别指望他懂得循序渐进的做铺垫。但安蓝不一样,说是飞蛾扑火还称不上,但有情饮水饱,这几年的心意她是越发藏不住。

    傅西平怕她自个儿烧着了,还要抖落唐其琛一身灰。

    两败俱伤,闹得太难收场,牵扯的方方面面也太多。

    总归是不好看的。

    安蓝没听懂傅西平话里的深意,颇有仗势撑腰的意味,还往唐其琛的方向故意靠了靠,下巴一抬,“怎么就不乐意了?难不成交女朋友了?”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牌桌上的人,上回都去了傅西平家里吃那顿日料,也就是那一次,唐其琛坐在沙发上,坦诚大度的承认了他在追人。

    大家心知肚明,但又闭口不提。

    哪边都不能反目,谁也不敢去安蓝那儿触这个雷点。

    眼下安蓝自己误打误撞的把话题引了过来,太敏感,个个噤若寒蝉,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留意唐其琛的反应。

    唐其琛丢了对子在桌面,然后把剩余的牌往桌上一扣,转过头看向安蓝,他的目光没有遮拦,深沉而笔直,语气也是毋庸置疑——

    他说“对。”

    安蓝的表情就这么僵着了,挂着笑意的嘴角甚至忘了收回。她的眼睫先动,眨了两眨,像是触动了开关,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清醒了。她把唐其琛的那个“对”字反反复复体会了一遍,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什么都不敢求证。

    等她反应过来,伸手抓着桌上的鸭舌帽狠狠往地板一扔,起身就往k歌那边儿走了。

    傅西平脑仁儿疼,但还是故作轻松的唱和,“行行行,唱歌唱歌啊,轮到谁出牌了?”

    唐其琛把这一盘打完,便也推桌起身,交待柯礼“你招呼。”他自己有事要走,走时,都没有分一个目光给沙发上的安蓝。

    ——

    夏日夜风拂面,灯红酒绿之下,也有了些许温情。

    唐其琛走出会所,透了透风,心里也没什么多余的杂念。既然明确了心意,有些东西他确实不想一拖再拖。

    “哥!”车灯微闪,霍礼鸣开着他的车转弯过来,从驾驶座露出脸,笑得挺有内涵,“你吩咐的事我都办好了,现在走吗?”

    唐其琛走过来,问“都好了?”

    “好了,全在后备箱了。”霍礼鸣拉下手刹,把车停稳,“她那边我也打了电话,在公司加班呢,我们过去正好差不多。”

    唐其琛拉开车门坐上副驾,淡声说“走。”

    霍礼鸣发动车子,平平稳稳地开上主路,他嘿嘿笑,故意问“您今天生日呢,抛下傅哥他们合适吗?”

    唐其琛没理。

    霍礼鸣瞄了瞄,又欠儿欠儿地嬉皮笑脸“哥,你紧张吗?”

    唐其琛没转头,就伸过手,往他后脑勺上一拍,“好好开车。”

    语气是沉稳的,但他别过头看窗外时,嘴角的弧度明显是上扬的。

    到了亚汇,霍礼鸣提早给温以宁打了电话,挺好编的一个理由,说自己正好顺路,捎她回去。温以宁和他还是挺投缘的,也没那么多扭捏矫情,加了一晚上班儿谁不累,屁颠颠的就下来了。远远见着车,却是一愣。

    黑色路虎,四个“7”的牌照。

    唐其琛就倚靠在车门边低头看手机,一会儿他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正巧与她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他轻轻颔首,然后站直了些。

    而后座的车窗滑下来,霍礼鸣冲她出了声口哨,挑眉道“愣着干嘛,老板的专车接送,上来啊。”

    就这么十几步的距离,温以宁觉得脚跟灌了铅一样。走到面前,她和唐其琛谁都不说话,颇有“大眼瞪大眼”的滑稽意思。霍礼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人,又看了看唐其琛,心里一百二十个确定——我哥紧张了。

    “那个,我坐后面。”温以宁先打破的沉默,总这么站着也尴尬。

    唐其琛拦了她一把,“等等,你过来。”

    然后,他顺着这个拦人的动作,索性拽着了她的胳膊,不轻不重的,但也让人没法儿逃开。温以宁懵懵懂懂的跟他绕到车后面,唐其琛按了解锁开关,对她说“打开看看。”

    温以宁一愣,这个状况太突然,也有点反常,她自个儿脑子转不过弯,基本就是言听计从的反应。

    她打开了后备箱——

    满满一车香槟玫瑰,这个浅粉色很高级,大团大团的簇满车厢,有一种壮丽的温情。

    路虎太能装东西了,唐其琛可能也被这阵仗惊了一跳,但还是淡定自若的问“你喜不喜欢?”

    温以宁差点忘了“不”这个字的发音。但也绝对说不出“喜欢”两个字。

    唐其琛已经沉定下来,估摸着她的表情可能不太妙,想着给自己造势,便自然而然的告诉她“如果你不介意,明天我也能把花送到你办公室。”

    ☆、春梦绕胡沙(5)

    春梦绕胡沙(5)

    花儿都跟开疯了似的,把他们这小半圈的天地都染成了霓虹艳光。

    唐其琛说这话的意思是出自真心。但在温以宁听来, 怎么就有几分威胁人的意味了。后座车窗还趴着一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脑袋, 霍礼鸣真想拿手机录个小视频群发。圣人动凡心,其实也挺接地气的。

    温以宁反应过来, 第一个举动就是去关后备箱。这个点不算太晚,从大厦进进出出的人时而有之, 她不想被围观。一个动作就表明了她对方才那句话的回应:介意。

    “砰”的一声响,后备箱被关了个扎扎实实, 还惊动了几片花瓣可怜兮兮的坠了地。温以宁迅速坐进后座, 霍礼鸣故意占着地方不肯挪, 吊着眼梢坏透了,“干嘛呢这是,坐前边儿去。”

    温以宁敢怒不敢言, 就这么看着他。霍礼鸣的怜香惜玉品质基本为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躺了下去, 把后座都给占满了。这事儿他做得极致, 狼狈为奸么这不是。再僵着也没意思,温以宁只得坐去了副驾驶。

    唐其琛上车后,侧头对霍礼鸣说:“别惹事。”然后也没再有多余的话, 把车开出了停车坪。

    一尾箱的花,熏得车里都是香的,花本身的味道还是好闻,但这么多弄在一块儿,还是挺熏人的。唐其琛不太能忍这个味儿, 眉头皱了好几次,又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些。温以宁早就察觉到了,也没吭声,只是把车窗降了一半,让外头的自然风透了透车里。

    她刚想说什么,转过头一刹那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们的车刚驶出写字楼,还在匝道上不快不慢的时候,左边直行路口突然冲出一辆小皮卡,没按交通信号灯行驶,而是跟失控似的直接往他们这个方向横冲直撞而来。唐其琛早就鸣了喇叭,一声比一声急,但对方已经不长眼睛了,速度不减蹭着车身过来。剧烈的撞击声很是怖人,唐其琛的方向已经把握不住,这一撞,撞得人五脏六腑都裂开一样。

    温以宁啊的一声尖叫,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就在撞击的那一刻,唐其琛迅速解开安全带,倾身护盖在了她身上。而也是同一时间,后座的霍礼鸣伸出手挡住了唐其琛的脸。破碎的车窗玻璃碴横飞,尖锐地扎进了手背和后颈。

    唐其琛眉间有痛色,但护住温以宁的动作始终维持着。

    想起前几日和霍礼鸣在大排档聊天的内容:“就好比我们仨坐在一辆车里,出了车祸,我肯定是护着他,他肯定是护着你。”

    ——温以宁心想,现下可真是一语成谶了。

    柯礼赶到医院时,最先看见在大厅坐着的温以宁。他走过来,脸有焦色,“还好?”

    温以宁起身,“我没事,唐总和小霍还在里面包扎,应该也快出来了。”

    清创室关着门,柯礼看了几眼,眉头深皱,“这么严重?”

    “应该没大碍,小霍的手背严重一点,不过照了片子,没有伤筋动骨。”

    正说着,门开了,医生护士先走了出来,唐其琛跟在后面,拦着时还没看清,等人到面前了,柯礼倒吸一口气,温以宁也惊了一跳。唐其琛右侧的脖颈上,绷着一块厚厚的纱布,是被玻璃碴给划的。医生把碎片取了出来,一根细细尖尖埋得很深,再偏一点就往动脉上招呼了。

    柯礼跟医生询问仔细,再三确定是否没事。

    不多时,霍礼鸣也龇牙咧嘴的走了出来,他手背上的细碎伤口比较多,小手臂上也豁了道小口,鲜血糊开在他的花臂上,把黑白青的翅膀图腾染出了奇异的妖冶感。温以宁问:“还好么?”

    “没事儿。”霍礼鸣转头看向唐其琛,“哥,我皮糙肉厚习惯了,但您真得上点心,您那脖子别乱拧,待会伤口又裂开。”

    柯礼走了过来,听完医生的话更觉后怕,眉头深深皱着就没松开过。柯礼身处这个位置多少年了,遇到再大的难处都是荣辱不惊,从容温和的。但跟唐其琛相关的事情上,他就没办法掉以轻心。

    “我给老陈打个电话,要不您去他那儿再看看。”柯礼越想越不放心,“您这儿缝了四针呢。”

    唐其琛抬手轻轻摸了摸伤口的位置,“不用。”他又看了眼温以宁,低声问:“没伤着?”

    温以宁点点头,也是蹙眉盯着他的伤口。

    这么一说,柯礼就都明白了。

    肇事的皮卡车是从右边蹭过来的,按理说,副驾驶的人才最危险。柯礼来的路上已从交警队了解了大概,得知副驾坐着的是温以宁。可伤全都在唐其琛和霍礼鸣身上。

    柯礼心里是暗暗跳动的。唐其琛什么人?说白了,身居要位,阴谋狡诈里摸爬滚打上来的人,早就冷了心肠。他身上有大义,却不拘于小情。除开这副精致皮囊和荣耀光环的加持,他的心是很难焐热的。世事道理活得清透明白,又怎会为了别人而折损自己呢。

    柯礼算是看出来了,搁他老板心里,温以宁已经不是外人了。

    唐其琛问:“车在外面了?”

    “在。老余候着。”柯礼明白他的意思,便对温以宁说:“老余送你和小霍先回去,再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温以宁走前,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唐其琛,那句“谢谢你”在这个氛围下,显得轻而又轻。但除了谢谢,她也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这个男人了。霍礼鸣喊她,“以宁,我们先走。”她这才迈步,把一腔心思活生生的按压下去。

    这时,唐其琛撇下柯礼,快步跟上,轻轻拉了拉温以宁的胳膊,他像是知她所想,把人拉到一边,声音压了压,语调是平静的,“不要有压力,你没事就好。还有,我给你时间。”

    也没多的了,甚至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都没给,说完就回去了柯礼那儿。

    温以宁方才的欲言又止,顷刻间化成了甜苦参半的药水,过往种种的抗拒迟疑,也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唐其琛无疑是深沉而有力量的,他说的话、注视人时的眼神那么匹配,跟一把试着插|进锁孔的钥匙一样,耐心磨,温柔拧。就这股劲儿,让人于心不忍,差一点就要主动为他敞开大门了。

    温以宁的矛盾苦楚,都变成了一步三回头。她走得慢,也不畏惧与唐其琛眼神的对视。最后走时,唐其琛隔着距离对她淡淡笑了一下,上唇碰下唇,嘴型说着:“听话。”

    人走后,柯礼还是不太放心,“唐总,要不我让老陈去你公寓再看看。”

    唐其琛随他走到车里,颈上的疼痛还是很刺人的,他说:“这两天对外说我出差了,公司一些急着审批的文件你带过来。你跟小霍也交待一声,不要对我家里说这事儿。你再给老陈去个电话,让他明天到我这儿来换药,医院我就不去了。”

    柯礼一一应着,斟酌了番,问:“唐总,是意外吗?”

    唐其琛枕着椅背,阖眼累极,说:“我不知道。”

    柯礼说:“那辆皮卡车的司机是酒驾,不是本地人。我印象里也是个生面孔。可出事的地方路况良好,不至于隔着那么远跟长了眼睛一样专往您那车上撞。需不需要我再去查查这个司机?”

    柯礼心思缜密,他能看出的疑点,唐其琛不可能不清楚。

    但,“不要查了。”唐其琛平静道:“就是意外。”

    柯礼默了默,应道:“好。”

    唐其琛的伤口还是比较深的,后面这两天老陈来给他换药的时候,都是皱着眉又摇了摇头。家里开了冷气,唐其琛难得一天都穿着家居服,发型不用过于打理,软趴在他额前,褪去了几分精英感,人倒显得可亲可近了。

    老陈说:“你当时就该来我诊所的。这个缝合处理不够好,当心留疤。”

    唐其琛笑了笑,“没伤脸上,没关系。”

    老陈动作娴熟,纱布绷带都备齐了,给他消毒再敷药,挺无奈地说:“我见过那么多病人,你可真不算省心了。胃不好,今年我都给你吊了四次水了。下半年这才刚开始,你自己先来预交点医药费。”

    唐其琛偏着头任他摆弄,听着听着就弯了嘴角。

    “又是出车祸又是被玻璃扎,就你这伤口,看着不厉害,但只要再偏那么一厘米,就够你受的了。”老陈又想起来:“还有你那胳膊,也是柯礼他们都在,我给你留面子,什么不小心磕的?我是医生,你糊弄我呢?就是跟人掰手腕弄的。”

    说到这,唐其琛还是略有心虚的别开了眼。

    “认识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嗜好。”老陈数落人的时候也是温润和气的,药已换好,他单手摘下口罩,轻轻呼了口气,“不说了,说这么多我都觉得自己嘴碎了。当心身子,多保重。”

    唐其琛坐直了些,轻轻动了动脖子,嗯了声,问:“拆线后有印儿吗?”

    “我给你抹了药,三天后就不会太明显。”老陈开玩笑道:“你公司人问,就说是媳妇儿挠的。”

    唐其琛这么一品味,四舍五入也差不多是这个真相了。他自顾自地笑了笑,很浅的一个弧度。老陈简单收拾好工具,嘱咐了一句:“反正你这几天有时间,抽空去我那儿把体检做了。”

    这个体检还不太一样。

    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在某些方面也有了重视保养之心。唐其琛不到三十的时候,每年就会做一次体检保健,再抽个血验一验激素,评估一下功能之类的。到了年龄走下坡路,那是人类自然规律,坦然接受,没什么好回避的。好在唐其琛也注意保养,这几年更是不抽烟,少沾酒,每年的体检结果都还是不错的。

    他答应下来:“我就不送你了。”

    一旁的柯礼起身送老陈,人走后,他把刚才整理的一些报表递给唐其琛,“下个月几个新项目的成本支出计划预算,有两个数据我让林部再去核实,半小时后再给您反馈。”

    唐其琛过目一遍,着重看了时间节点,又批改了几处。很快,夕阳西落,外头的日光渐淡了。两个白天柯礼都在这里陪他工作,时间也差不多该吃晚饭。

    “唐总,今天您想吃什么?我打电话给老余去取。”

    唐其琛合上电脑,放下后站起身说:“不用,你回,我晚上有点事。”

    柯礼也起身,“好,您用车么?还是我开车送您去?”

    唐其琛从衣柜里挑了件条纹式样的polo衫搁床上,说:“我自己开车。”

    这边散了,柯礼带着批阅好的文件回了趟公司。明天有个技术专项会他要代替唐其琛出席,一些资料都备着。天光尚早,亚汇仍有不少加班的同事。柯礼在中间楼层打了个转儿,刚要回自己的办公室,就被人叫住。

    “柯助。”

    他回头一看,“嗯?以宁,怎么了?”

    温以宁小跑着过来,方才柯礼一露面,她就欲言又止了好几番。顾忌还有同事在,有些话不方便问。现在没什么人了,她心里又有了犹豫,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问出口:“唐总他好些了吗?”

    柯礼了然,微笑着说:“还行。”

    这不是柯礼说话的风格。他向来都给人稳重靠谱的印象,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还加个“”字是什么意思?

    温以宁被他这讳莫如深的表情弄得七上八下。凭一己想象猜着其中真相,越想越忐忑,最后表情也不自觉苦大仇深起来。她皱着眉问:“不太好吗?”

    “没大事儿,伤口有点发炎,我刚从他那儿过来的时候,好像还有点低烧。”柯礼语气平平道:“估计人也不太想吃饭,我这边忙完了再给打包个外卖送去。”

    温以宁的神情明显被吊起来了,她嘴唇张了张,但一对上柯礼探究的目光,又硬生生的把神情给拉拽平坦了。

    柯礼没敢把谎言说得太逼真,笑了笑,给她找了个台阶:“我这边还不知道要忙到几点呢。”

    ——

    天将黑时的城市是缱绻而温柔的。余晖金灿灿的一层洒在西边,衬着半圆的落日,延伸出两条长而饱满的云带,酝酿着夏夜的登场。唐其琛开车上高架桥,滑了半边窗户过风,他喜欢看黄昏,纵使有事在身,还是放慢了车速,最后日升月落之时,他也抵达了目的地。

    安蓝在卢湾区的住处。

    这个楼盘开发得很早,搭乘了房价飞涨的第一波红利,早已成了口碑之作,有价无市,一幢幢欧式复古风的小洋楼矗立于法租界,成了游客必访之地,却也只能在外观赏而不能踏入一睹真容。

    安蓝在这儿的房子,是她父亲馈赠的。她自上部电影杀青,有一周的假期自由支配。唐其琛的车停在稍远,步行过去时,安蓝正在花园里浇水。她今天穿了一条碎花长裙,上身搭了条披肩,哪怕是休息,她也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精致妆容。

    见到人,安蓝招了招手,把花洒放在地方,小跑过来:“阿姨做好饭了,都是你爱吃的。”

    她笑得面若桃花,眼神清清亮亮,满是期盼。目光一偏,注意到唐其琛脖颈上被领子隐隐遮住的纱布时,顿时失色,“你这儿怎么了?别动,我看看。”

    安蓝踮起脚,歪着头就往他右边倾,一脸纯粹的关心和紧张。

    唐其琛没避,也没附和,而是一把拽起了她的手腕。

    这力道不算轻,挺沉的一下。男人指腹是温暖的,但此刻却让人怯了胆,凉了心。安蓝忍了忍,一脸无知的望着他,“嗯?”

    “进屋。”唐其琛说。

    这地方虽然私密性极佳,但他还是保险谨慎。门合上。唐其琛对还在厨房忙碌晚餐的阿姨说:“麻烦您帮我去买包烟。”

    他是不抽烟的,安蓝一听这话,心下便了然了。

    打发走阿姨,唐其琛终于说到正题,他问:“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安蓝极力维持懵懂,扯了扯嘴角,“什么事儿啊?我不明白。”

    “对我还这样,有意思吗?”唐其琛直言打断,方才的目光或许还能称得上是淡然从容,这一刻,却是完全丢了温度。他说:“那辆皮卡车的司机,是你工作室一个造型师的远房亲戚。我见过他一次。”

    安蓝霎时变了脸色。

    唐其琛的唇薄,微抿时就更显寡情了,“为什么这么做?”

    安蓝把头偏向一边,神色之间又起了那股倔强之意。

    唐其琛闭了闭眼,也罢,她这份性子,可能一辈子也学不会拾人台阶,和气说话这个技能了。内心一声叹息,唐其琛决定把话捋直了说。他握着安蓝手腕,力气紧了几分。

    “你从小到大,从我们认识的时候起,我就没有对你说过一句重话。我把你当亲人,跟西平、小霍他们一样,你在我这儿,再难磕的性情,我都会担待。但是安安,你不能剑走偏锋,不能连基本的道义都不要。”

    每一个字都像染了毒的刺,多说一句,安蓝的心里就多扎一排窟窿。她生来倔强,也有万人追捧的光芒,她是闪亮而又骄傲的。唐其琛这话太正,太重,他甚少有如此严肃待她的时候,无疑就像五十大板噼里啪啦的往她身上打。

    偏偏他说得句句在理,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错处。

    安蓝对他心动,此刻又对他理亏。情与理都不占面,这种被揭穿的羞愧和心底的嫉妒愤懑,把她搅得血肉模糊,漂亮的指甲死命掐住自己的掌心,忍无可忍地反驳:“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唐其琛愈发冷静,“撞右边,撞副驾,因为副驾上坐的人是她。”

    安蓝大声:“你以前从不会为了别人这样凶我!”

    唐其琛:“那也要看看你干的什么事。”

    安蓝顿时失神,表情凝固住,慢慢的,眼睫上蓄满了湿意。她不死心的,哽着嗓子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是真的喜欢她。”

    唐其琛没避开她刨根究底一般的目光,安静几秒,说:“我不否认,确认心意需要时间,但我三十岁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一次‘确认’,现在我已是奔着4字去的人了,不想再错一次。但一码归一码,你这个行为,太伤我心了。你这是把人往死里撞,那玻璃是扎在我身上,没能如你的愿。但你想过没有,要是如了你的愿,你觉得我会原谅你吗?”

    安蓝人都静止了,惶恐不安,又打心底的不服。她觉得自己要爆炸了,偏偏最后半句话,就跟寒冬腊月再往头上浇一桶冰水似的,把她的咄咄逼人都给浇没了。

    唐其琛给予很肯定的答案:“我不会。”

    如果你有害人之心,我不会原谅你。

    话已经到这个份上,唐其琛的态度立得标标准准。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宽慰和温情的铺垫,面对面的,活生生的,断了你不正确的骄纵和任性。

    安蓝无计可施,也惊惧害怕。这样的唐其琛太陌生了,他用男人很刚硬的一面,第一次这么对她。安蓝口不择言,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朝他威胁:“唐家和安家分不开的!”

    唐其琛面色深邃又平静,对这莽撞却确实赋有杀伤力的喊话仔仔细细思考了片刻。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安蓝身上,如同深渊一样,淡声说:“你也说了,分不开。”

    唐家离不开安家。

    安家就能离开唐家了么?

    唐其琛不动声色的将这份威胁还了回去。然后没再停留,转身就离开了。

    出了门,夏风扑面,室内外的温差之大让他打了个颤。

    开车回家时,正是夜晚的交通高峰期,到了汤臣一品,已过八点。无可否认,安蓝在他的交际圈里,是很有存在感的一位。从小到大的情分刻在那儿,刚才这番对峙与谈判,是伤筋动骨,很挫精气的。

    唐其琛在路上堵着时,胃就开始隐有不适。停好车,他步行从园子里抄小路穿过去,这里是低密度的小高层,灯光隐淡,很安静。

    出来得有点久,脖颈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唐其琛右手在腹上揉了揉,没什么精神的往公寓走。

    快到的时候,他抬起头,目光掠向前面,然后彻底愣住。

    花园和入户大堂的连接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阶上,正低着头,估计是等了太久,正百无聊赖的扯了根草在指间缠缠绕绕。

    温以宁加完班回去后,是换了一身衣裳才出来的。下半身是条民族风情的淡色长裙,上身穿了件汉服改良样式的短衫,头发挽了一半,另一半柔顺地垂在耳后。

    温以宁侧过头来,和唐其琛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连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半尴不尬的杵在原地。

    唐其琛的视线往下挪,瞧见了地上的保温饭盒。

    “来了。”他走过去,很平常的反应。

    温以宁心里松了口气,人也不那么紧张了,嗯了声,“就,路过嘛,柯礼说你没吃饭,顺便买了点。你吃,那我先……”

    “走了”两个字被唐其琛抢先一步堵死,没准她说出口,直接打断:“进来。”

    温以宁默默然,弯腰把东西拎起,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电梯。

    唐其琛的胃又有些疼了,不过不明显,一阵一阵的,进屋后,他也没什么大喜的情绪,语调平平缓缓:“厨房有碗,把吃的装碗里,再用微波炉热热,我胃有点儿疼。”

    说完就走去沙发坐着了。

    温以宁便也无声的走去厨房,把保温瓶里的鸡汤给倒了出来。

    屋里是安静的,客厅也没亮大灯,这份安静却并不让人喘不过气,甚至有了些许安宁祥和之感。

    正胡思乱想,忽然腰间一紧,一双手从后面轻轻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温以宁一刹屏息。

    腰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肩上也变得一沉。唐其琛抱着她,“嘘。”

    他的左脸埋在她的肩窝,声音疲倦而深沉,闭了闭眼,沉吟道:“真的累了。让我抱抱你,一会,一会就好。”

    ☆、春梦绕胡沙(6)

    春梦绕胡沙(6)

    唐其琛大半的重量都交付在她身上。从他搂着的腰部开始发散, 沉重感顺着经脉一路上攀, 直至他紧贴的背脊, 温以宁整个人劈成两半,靠近他的一半, 是粘稠火热的,另一半也在疯狂搅拌, 搅得她心脏狂蹦, 一下一下猛如重锤。

    温以宁没再动。

    唐其琛抱了一会就真的把手松开,往后挪了小半步, 看着她刚倒出来的鸡汤, 说:“我自己来。”

    他端起碗就要一口喝光,温以宁挡了挡他的手, “你慢点。”

    唐其琛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被她一提醒, 便不太适应地皱了皱眉。温以宁也没说话, 放了个勺子进去, “你喝这么急, 对胃也是个负担。坐那儿去, 慢点喝。”

    这还真是唐其琛一个不太好的习惯。这些年的时间都是掰碎了用的,开不完的会和转不完的飞机, 中间的余留时间极少,应酬饭局虽多,但那也是费心费力的酒桌文化。久而久之,唐其琛的胃口也变得刁钻。他挑食太厉害, 食量也小,很难改了,每回都是囫囵吞枣,迅速敷衍了事,跟完成任务似的。毕竟单身久了,有些事情搁自己这里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唐其琛坐在客厅喝汤,小瓷勺偶尔碰着碗沿,声音和着汤香让他通体舒畅。温以宁再从厨房出来时,给他倒了杯温水,“你需不需要吃药?”

    唐其琛说:“吃完了。”

    温以宁还记得上回在这儿,陈医生给他开的剂量不算小,这才多久就吃完了。她忍不住皱眉,“你到底有没有去仔细检查过?”

    鸡汤喝完了,碗勺轻轻放回桌面,唐其琛拿纸巾拭了拭嘴,不冷不热地说:“胃溃疡,不复发的时候就还好。”

    他这种不当回事儿的态度让温以宁渐生恼火,没轻没重地顶了句:“那你一年下来也好不了几天呵。”

    然后两人之间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之中。随着沉默的延长,气氛也慢慢变了调。唐其琛注视她的目光是有热度的,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不算近。却能被他的注视给烫没了距离。

    唐其琛微微翘着嘴角,低声说:“好,念念的话,我听。”

    温以宁的心就这么轻轻扯了一下。

    唐其琛又指了指右边的矮柜,“那里有药,你帮我看看。”

    这么一说,就是真的不舒服了。温以宁把柜子拉开,里面就放着几个小瓶子。这些都是老陈给唐其琛配的,消炎止痛为主,出差的时候他都会带上以防万一。四个瓶子已经空了三,另外一瓶也已吃了大半。温以宁把瓶身拽在掌心,低沉了好了一会,又把它给放回原处关上了柜门。

    她站起来,声儿都有点紧了,说:“药别吃了,你坐着。”

    她走去卫生间,把水温调到很热,手伸进去烫人的那一种。唐其琛的洗护用品倒是收拾得齐齐整整,雾霭蓝的毛巾叠得方方正正,她提高音量问:“你洗脸的是哪一块?”

    客厅里的唐其琛:“白色。”

    温以宁把毛巾浸透热水,又泡了一会才拧成半干。太烫了,只能指甲尖儿一点点的搓,料是如此,手还是烫得通红。温以宁走出去把毛巾递给唐其琛,“你如果疼的不厉害,就用热毛巾敷敷。”

    唐其琛看着她。

    “别总吃药,有依赖性,这法子我见我妈常用。”温以宁双手捂着毛巾,怕热气儿散了温度,“我妈她胃也不太好,但她没你这么严重,就是容易呕吐。她不吃药的,反正每回就用热毛巾敷敷肚子,一会儿就好了。不知道对你管不管用,你试试。”

    唐其琛的视线落在红萝卜一样的手指上,顿时皱了眉。接过毛巾后,就这么撩开衣摆,直接盖在了胃部。他的腰身长,瘦薄有劲的那一类,唐其琛也是打小养尊处优的人,在男人里算是保养很好的了。就那一截露出来的皮肤,跟白瓷似的,腹部往下没有半点赘肉,两条很淡的弧线延伸往下,被皮带遮住。

    温以宁不太自然的移开眼,然后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着。

    唐其琛看了一眼,也没说别的,仰着头,闭着眼,感受腹部渐渐升起暖意。温以宁始终留意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到底好些了没,心里还是不放心,说:“欸,算了,你还是吃药,你那药吃多少粒?”

    她又从矮柜里把药拿出来,唐其琛也随她,这热毛巾也是隔靴搔痒,胃病疼起来的滋味是真难受。她拿药的功夫,唐其琛自己把毛巾放回了远处,再出来时,就看到温以宁蹲在地上仔细看说明。

    “红色的三颗,白色的丸子吃两粒,还有一板胶囊,按体重吃的。”唐其琛轻车熟路道。

    “你多重?”

    唐其琛报了个数。

    温以宁算了一下,帮他把药分好递了过来。唐其琛就着温水吞下,然后靠着沙发椅背缓了缓。温以宁其实挺无语的,“你家人不管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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