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夏缇娜说话如此放肆,引得伙计和黄老头夫妇都看了过来。顾小楼和小白听见动静,也跑到大堂看,元元胆子小,躲在后院,偷偷露出两只眼睛。
霍初霄对她的话有着天生的防御力,根本不动摇,径直走到荣三鲤身边。
“她可不会被你给带坏。”
夏缇娜挑衅地抱着胳膊,细眉上挑,“你这么有自信?还是根本不在乎呢?我可听人说过,男人但凡爱上一个女人,就恨不得连指甲都替她剪,生怕她磕着碰着。只有心里没她,才会对她放心。”
霍初霄笑而不语。
夏缇娜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往前走了两步,雪白的柔荑轻轻搭在他肩上,斜飞的眼神是致命的诱惑。
“你要是早就变心了,就别强迫自己,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朝三暮四的呢?没必要为了所谓的面子,把自己活成个和尚。”
霍初霄笑意更深,推开她的手。
“你错了,我要得可不是面子。”
“哦?”
“我要得是她。”霍初霄握住荣三鲤的手,递到唇边吻了一下,黑眸透着无限深情和浓浓的爱意。
“有些人喜欢把爱挂在嘴边,但是我们不一样。在我们心中,对方早就是彼此的唯一。”
他不是第一次对荣三鲤说这种话了,却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宣告主权的方式说出这几句话。
荣三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而伙计与黄老头夫妇当即开始起哄。
“拜堂!拜堂!快点发喜糖!”
他们的话不仅落在荣三鲤耳中,也落在顾小楼和小白的耳朵里,小白欣喜道:“太好了,咱们真的要给督军当儿子了,还念什么书啊?以后跟着他带兵打战,当大官!”
顾小楼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亲耳听到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眼前一阵阵发白,有些晕眩,对小白交待了句,独自回到房间。他在暖黄色的灯光底下坐了会儿,瞥见桌上的书本,就再次捧起书来看。
他们的感情他无法改变,只能努力让自己变强大,以后才有足够的底气做自己想做的事。
大堂里,夏缇娜玩味地看着二人,问荣三鲤,“你们真的要结婚?”
荣三鲤已经恢复正常思考,镇定自若地推开他的手,微笑道:“如今兵荒马乱的,这种事还是以后再说。”
她转过头,看向霍初霄,“你今晚来有什么事吗?”
霍初霄为她拨开挡在眼前的刘海,状若随意地说:“前两日你种下的月季,已经发芽了。”
荣三鲤点点头,“那就好,还望你悉心照料,不要半路夭折。”
“放心,你交待的事,我一定全力以赴。”
霍初霄说完问道:“愿意留我下来吃顿晚饭吗?”
荣三鲤面不改色,“我们已经吃完了,你要是不介意吃剩饭剩菜,是可以留下来吃的。”
霍初霄苦笑,“你真绝情,还好我只是问问。”
荣三鲤看着他帅气的脸,也觉得自己好像冷血了些,便给他一个台阶下。
“下次想吃的话,可以先让人过来打个招呼。”
“没问题,那我先走了。”
霍初霄揉了揉她的头发,对众人挥手告别。
伙计们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车内,车影又消失在街头,转身问荣三鲤,“老板,你究竟准备什么时候嫁给督军啊?我们都等不及了。”
荣三鲤故意没好气道:“那么想在他手底下做事?那好办啊,我跟他说一句,介绍你去当兵好了。”
当兵?那可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活,有命赚钱未必有命花,哪里比得上在酒楼当杂役?
伙计连忙赔笑。
“哈哈,不了不了,我们也就是一说,别当真。”
荣三鲤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见夜里应该没有客人再来,就吩咐他们打烊收工,回家睡觉去,自己也往后面的院子走。
夏缇娜本是睡在二楼包厢的,今天却追到她的房间,关上门问:“你们刚才说得不是种花那么简单吧,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女人对于自己心爱的人,总是会有一种异常敏锐的第六感。荣三鲤见周围无人,就不打算瞒她,如实说道:“我们准备今晚把他送走。”
“还真是这样……”
夏缇娜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喃喃地说了句,坐在椅子上。
盛如锦终于可以离开寒山寺,不再被囚禁,去外面一展抱负了,是件好事,她该为他开心才对。
可是想到对方没有带她走,反带了根本不爱的太太走,她就很难无动于衷。
荣三鲤看出她的失落,低声说:“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们会保护好你的安全。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会来接你的。”
夏缇娜闷闷不乐地为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后,吁出口气道:“无论如何,我先提前谢谢你们了。”
荣三鲤送她出门,看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想到她肚子里已经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顿时感到很神奇。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情不自禁幻想起她和霍初霄的孩子以后会长什么模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猛地打了个哆嗦,连忙回房睡觉。
第二天,锦州再次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城门再一次被封锁,巡警开着警车满街跑,闯入每一户民居和每一个店铺,搜查可疑人选。
百姓们的生活彻底被打乱,不能上班不能做生意,全都心惊胆战地待在家里,生怕自己被抓走。他们还没弄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时,报纸上又刊登了一则重大新闻——
赣系势力举兵北上,陈闲庭已派兵迎击,或在淮河一带开战。
又要打战了!
这回还不是东阴人,而是自己人跟自己人打!
淮河,离锦州也就只有上百公里而已,会不会影响到这里?又到底哪边会赢呢?
省长顾不上寻找逃跑的盛如锦了,调集所有城内官员,紧急召开会议,分析利弊。
霍初霄身为巡阅使,自然也在会议邀请名单中。
他们商议了整整两天,除了吃喝拉撒外,连睡觉都只是趴在会议桌上眯一会儿。期间省长接到陈闲庭打来的电话,要他派兵支援,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派兵支援肯定是不行的,他手里就这么几万兵力,保护锦州都很困难,全都派走了,要是东阴人或者其他势力趁机攻打怎么办?
可陈闲庭已经亲自给他打了电话,要是不派,等于彻底断绝合作可能。
省长开始后悔了,当初那几万兵不该交出太早的,否则现在再给的话,岂不是正好派上用场?
两天会议开下来,官员们都脱了一层皮,而最终结果是省长决定的——既然出手和不出手都不好,那干脆装死,等看看情况再说。
要是赣系明显落于下风,他就出兵帮忙迎击。可要是陈闲庭战败了,他当然就要想办法保全自己。
省长命人把省政府里的电台暂时停用,对外宣称风湿病发作,需要静心休养,暂不见客。
霍初霄走出会议室的大门,立刻有官员前来邀请他一起喝酒,他找借口婉拒,独自出门,守在外面的贴身卫兵迎上来说:“督军大人,荣小姐昨日让人去公馆找过您,说这些天研究出了一道新菜,想让您去尝尝。”
霍初霄嗯了声。
卫兵问:“现在去吗?我把车开过来。”
霍初霄却吩咐,“先回一趟公馆。”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虽然对自己的相貌很有信心,但是连着开了两天会,衣服都皱了,不能如此邋遢地去见她。
回公馆洗漱一番,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霍初霄自行驾车去了锦鲤楼。
夏缇娜自巡警开始搜查的那天就心慌意乱,期盼着他能带来好消息,每天都在大堂翘首以盼。
终于看到熟悉的汽车,她快步跑过去,抓住才下车的霍初霄衣袖问:“怎么样?”
霍初霄扫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道:“进去说。”
夏缇娜也知道这事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否则他们都得玩完,只好按耐着情绪先进屋。
荣三鲤本跟刘桂花在后院处理那些晒好的腊肉,听见动静洗干净手走出来,迎面就看见衣服笔挺的霍初霄。
这几日连出大事,城里人心惶惶,她也略有些不安。此刻看见对方的脸,忽然觉得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仿佛只要有他在,再大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一般。
“你吃饭了吗?”荣三鲤问。
霍初霄摇摇头,笑道:“听说你邀请我品尝新菜,所以特地空着肚子来。”
“那就先去楼上坐坐吧,我马上来。”
霍初霄和夏缇娜上了楼,荣三鲤则与刘桂花炒了几个菜,用托盘端着上楼去。
包厢里,霍初霄在喝茶,夏缇娜坐在一旁,眼眶红红的,像是才哭过。
荣三鲤关上包厢门,把菜放在桌上,坐下问:“情况如何?”
霍初霄已经把盛如锦的情况对夏缇娜说了,但是听她这么问,就更加详细地说了一遍。
盛如锦的逃离不是那么顺利,他们在寺庙里面外面都安排了人,趁夜带他走,可还是被卫兵发现了。
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他把太太留下,让她帮忙打掩护,自己才得以离开寒山寺,被人护送着出城,现已准备与举兵北上的赣系势力汇合。
盛太太则被那些卫兵带走,可能会被送到平州接受陈闲庭的审问。
荣三鲤想起那日下山时盛太太站在树下的模样,心想或许早在那时,她就已经明白自己再也无法继续以前平静安定的日子了吧。
感情是个奇怪的东西,有些人可以一见钟情,有些人陪伴一生也得不到。
夏缇娜说:“你们当初就不该把我接来,让我留在山上,这样为他做掩护的人就是我了。”
霍初霄道:“算了吧,要是当时留在他身边的人是你,恐怕他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你做掩护。”
“你是说他爱我吗?”
霍初霄笑笑没回答,转移话题,看向桌上的菜肴。
“这些都是新做的菜?”
荣三鲤点头,递给他们筷子,“尝尝吧,最近一直没生意,说不定新菜只有你们有口福了。”
霍初霄接过了筷子,夏缇娜却心烦意乱,毫无胃口,起身道:“我胸口有点闷,你们吃吧,我先去睡会儿。”
她离开了包厢,荣三鲤压低声音问道:“你刚才说得都是真的?”
霍初霄略显诧异,“你以为我在骗你?”
“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不想当着她的面说噩耗,所以盛如锦的确没事吗?”
霍初霄无语道:“你最近为什么老疑神疑鬼的?”
有吗?
荣三鲤仔细回忆,发现的确如此,顿时一句话也不想说,沉默地闭上了嘴。
霍初霄吃了几口菜,目光一直端详着她,忽然勾起嘴角,凑到她面前笑问:“我明白了,你还在吃我跟她的醋是不是?”
荣三鲤条件反射地回答,“没有。”
“说实话,我不介意。你越吃醋越说明心里在乎我,越在乎我就越爱我。”
荣三鲤本来想让他少自作多情,但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心下一动,拽着他的领子过来亲了口。
“三鲤,你教教我这个字怎么写呗,小楼哥嫌我烦不肯教……”
小白举着作业蹬蹬蹬跑上楼,一推开门就看见这一幕,当即就愣在原地。
霍初霄速度很快地站起身,挡住荣三鲤的脸,对他说:“待会儿我下去教你。”
“哦……”
小白呆呆地点了下头,转身就走,下了楼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不是撞破什么好事了?
他听人说过,要是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就会亲他的。
小白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亲吻,也打消了暧昧的气氛,等重新关上门后,两人坐在桌边正儿八经地吃起饭来。
“这些都是什么菜?”
“蚂蚁上树,白云猪手,四宝豆腐。”
荣三鲤一一介绍,说完又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上,“省长真的不打算出手帮陈闲庭?”
霍初霄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蚂蚁上树,缓缓咀嚼下咽,然后才说:“如今硝烟四起,他却还没有找好靠山,手里无论如何努力培养也只有那几万军力,算是自顾不暇。凭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豁出去帮陈闲庭?”
荣三鲤沉吟,眉心紧锁。
霍初霄问:“你担心你哥哥打败仗吗?”
荣三鲤摇摇头,“打仗方面他们比我懂得多,用不着我来担心。我只是在想,要是陈闲庭这次吃了瘪,又没办法把他赶尽杀绝,以后秋后算账该怎么办?”
陈闲庭代表得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他手中的势力与背后的东阴大军,其能力不可小觑。
他们这次成功救出了盛如锦,可之后呢?
只要陈闲庭仍然与东阴保持合作,就不可能将他斩草除根。
霍初霄看出她的担忧,想了想,放下筷子道:“或许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荣三鲤问完紧跟着又说:“你千万不要冒险。”
“不冒险。”他微笑道:“你忘了吗?我现在不仅是霍初霄,还是小泉次郎。”
他的身份相比陈闲庭,与东阴人更加亲近。小心翼翼了这么久,也该做点事情了。
霍初霄在锦鲤楼吃完晚饭就回了公馆,当夜写下一封信,寄给远在东三省的小泉大将。
几天后,还在平州忙着筹备迎战一事的陈闲庭接到秘密电报,是东阴发给他的,上面明确表示禁止他与赣系交战。
这对陈闲庭来说,无疑是一种噩耗,人家都要打到家门口了,他马上就地位不保了,还不能迎战?为什么?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连忙打电话询问,对方不愿解释,只要求他按照电报里的做。
陈闲庭擅长琢磨人心,努力分析对方说话的语气,怀疑有人偷偷给自己使绊子。
这个人是谁他一时猜不出,唯有一点很肯定——要是失去东阴这个强有力的后盾,他的总理之位绝对坐不稳。
不能迎战那就不迎战吧,等他们打到平州城外,东阴总不能还要求他坐以待毙。
陈闲庭选择了妥协,可心里终究是不服气的,暗地里让人查找,究竟是谁在背后陷害他。
同时间,赣系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攻城陷地,北上之路相当顺利。
陈闲庭本来都打定主意不管他们,可是眼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又坐不住了,想利用其它办法阻挡他们的进攻。
这时副官为他出主意,“您之前不是访问过沪城吗?恰好他们就在赣系的进攻路线上,不妨让他们出兵,若是赢了,就把赣系兵力分给他们,我想他们是很乐意接手的。”
陈闲庭沉吟了片刻,觉得有几分可行,不过他习惯了谨慎小心,即便真的要采纳这个建议,也得经过慎重考虑才行。
他瞥了眼副官,冷冷地问:“你怎么来了?”
副官想起正事,忙说:“您之前吩咐我调查的事,已经有了点眉目。”
“哦?”
“小先生当初是在东三省失踪的,根据调查,他极有可能跟着难民大潮来到平州。如果之后他一直留在这里的话,恐怕已经生活了十几年。”
陈闲庭闻言骂道:“放狗屁!他怎么可能在平州,在的话我会一直都没发现?”
副官赔笑道:“总理,平州这么大,您几乎整日都在办公室操劳公务,不太出门,自然难以遇见。再说都这么多年了,他也早就不是当初的襁褓婴儿,见了面您也未必能认出来不是?”
陈闲庭仍然不信,他自诩精明能干,怎么可能儿子在眼皮底下待那么多年都没发现?
看着副官的脸,他冷冷道:“你认定他在平州是不是?那很好办,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把他找出来,否则你的儿子也别想要了。”
副官的表情顿时像吃了屎一样,然而不敢当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答应,出门后在心里把他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外人只知陈闲庭当了缩头乌龟,不敢迎战,不知其中内幕。而赣系势力高歌猛进的势头给了另一波势力信心,那便是还在发愁如何筹集赔款的西南方。
他们觉得收服国土很有希望,怒而撕毁赔偿协议,对驻守在那里的东阴军来了次围剿,消灭了他们一整个师。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东阴方面立刻增派人手,再次燃起战火。
西南边的百姓本就因筹集赔款的事过得苦不堪言,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下一打战,还要担心丧命,只好拖家带口集中逃难,目的地是唯一没有被东阴攻打过的锦州。
当第一波难民逃到锦州城外时,锦州百姓也从报纸上获得了开战的消息,蔬菜粮食方面受到极大的影响,各个行业被迫停业,原本繁华热闹的街上人烟稀少,码头则一片狼藉,连渔民也不出船了,全都待在家里等候上面的决定。
出了这么大的事,借口风湿病躲在家里休养的省长不得不出面,再次召开会议,最后认为城里的物资仅够维持本地百姓的生存,无法帮助他们,下令关闭城门,禁止难民入内。
锦州进入战备状态,比先前全城封锁时更加严格,不仅每日有巡警巡逻,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士,省长还命人把各个粮店和仓库的粮食集中储存,派兵保护,以免难民偷偷进城哄抢。
粮食就存放在市中心的一座电影院里,足有几万公斤,日夜都有几十名卫兵不停巡逻,普通人不准靠近,否则立刻枪毙。
街上连粮都买不到,要是家里的存粮吃光了,岂不是要饿死?
百姓们只好勒紧裤腰带,原本一顿吃一碗干饭,现在只敢吃半碗,没有肉也没有鱼,饿得面黄肌瘦。
锦鲤楼算是彻底没了生意,芙蓉阁也冷清下来,只有晚上才开门。
学堂里停课,先生都不去上课了,学生自然也只能待在家中。
顾小楼对此很不满意,他好不容易才熬夜苦读跟上进度,准备大展身手,却又突然不上课了,一腔本事无处施展,每日只能蹲在院中跟小白玩弹珠。
反正也没人来吃饭,荣三鲤暂时把锦鲤楼关门,给伙计们发了点钱让他们回家休息,等回复营业了再来。
锦鲤楼一关门,所有人都无事可做了,每天吃完饭就在院中闲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走动。
荣三鲤让刘桂花把库房里还没用完的面粉搬出来,加入油盐或糖,做成两种口味的饼子,晒干后保存起来,这样就算真的打战了,大家也不用担心没东西吃。
在她们忙着烙饼时,黄老头叼着烟筒去外面走动,打听情况,忽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对荣三鲤说:“老板,你还要不要买点粮?要得话赶紧的!”
“哪儿有粮卖?”荣三鲤举着两只沾满面粉的手问。
“当然是粮店了,他没有全部上缴,自己偷偷攒了点,现在大家都去他家抢呢。”
“价格恐怕不便宜吧?”
“那当然,之前一斤是十个铜板,现在八十,听说还在涨呢。要买的话抓紧,不然就买不到了。”
荣三鲤回忆了一下库存,认为已经足够了,便继续烙饼。
“不用,库房就那么大,咱们买来也不好放。”
黄老头心急如焚,总觉得大家都在哄抢,自己不抢就吃亏似的,问刘桂花要了几块大洋,也跑去抢一点。
两个女人继续烙饼,正在教小白写字的顾小楼却动了心思,把书本和笔都塞给小白,自己一溜烟也跑了出去。
他来到粮店,门外空空如也,只有枯黄的树叶被秋风吹落,打着旋儿飞到地上。他绕到后门,那里果然挤满了人,手里都提着麻布袋,挥舞着大洋,要粮店老板卖粮。
老板被挤得只看见一个脑袋,脸都涨红了,让他们不要吵,千万别把巡警招来,否则他这点粮也要上缴。
顾小楼平时是很不屑于凑这种热闹的,甚至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今天却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琢磨着如何才能单独跟粮店老板说话,最后瞥见那堵两米多高的墙壁,跳起来翻过去,直接到了院子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只大缸,其中许多都已经空了,只有老板身旁的那一个还有半缸白米。
顾小楼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对方回头看了眼,“诶,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先来后到不懂?”
他摇头,“我不买粮,我是来卖粮的。”
老板惊讶地问:“真的?你有多少?”
顾小楼做了个手势。
他看看外面争着抢着要卖粮的人,咬咬牙把门关上,低声说:“我全要了,你出多少钱?”
顾小楼心里也没底,对他说:“你出价吧。”
“我现在是卖九十文一斤,一分钱不赚,也按这个价收,怎么样?”
一分钱不赚?骗鬼呢。
刚才还八十一斤,现在就九十了,再过几天指不定就要卖几百文。
顾小楼不想发国难财,但是也不想让钱都给别人赚了,就说:“一百文。”
“小先生,你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吧,一百文一斤的米,那是金子做的啊……”
老板对他进行劝说,想杀价,顾小楼不为所动,一文钱也不肯降。
外面的人等不及了,怕粮食被人抢完,又怕巡警过来把粮都搬走,不停喊他开门。
生意就在门口,怎么可以不做呢?
老板狠下心道:“行吧,你去搬还是我去搬?我现在就要。”
“我来。”
顾小楼又翻出墙去往酒楼跑,开心得嘴都合不拢。
一百文一斤,他当初买来才七八文一斤啊,这是赚了多少倍?
他要发财了!
他开心地跑回了锦鲤楼,自己私藏的那些粮放在二楼包厢里,本该直接上楼搬的,突然很想跟荣三鲤分享这个好消息,就先去了后院。
荣三鲤还在做饼子,他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柜台边,兴高采烈地说:“三鲤,我赚了一大笔钱!”
荣三鲤不解地问:“怎么赚的?”
他把来龙去脉一说,便扬起脸等表扬。
“我聪明吧?幸好之前用私房钱多买了些,现在可以拿去卖,又不至于让大家没饭吃。”
荣三鲤眯起眼睛,没有沾到面粉的手腕搭在他肩上。
“行啊你小子,瞒着我藏了这么多粮,上辈子是老鼠吧?”
顾小楼笑嘻嘻,“我现在就把粮搬去卖掉,你想买点什么?我看你好久都没买过新衣服了,马上就要入冬,我给你买件好大衣怎么样?”
荣三鲤摇头,“大衣我多得很,用不着你操心。不过这些粮我看最好还是留着,别卖了。”
他立刻啊了一声,“为什么?”
卖掉就可以赚一大笔呢,此时不卖更待何时?
“我问你,粮价为什么涨得这么快?”
“大家都怕以后没粮呗。”
“没粮会怎样?”
“饿死啊。”
“那就是了,现在的粮不仅仅是粮,更不是大洋,而是命。手里有粮才有性命,你觉得那些钱足够买你的命吗?”
顾小楼怔了好一会儿,抓抓脸,“那按照你的意思……我们要留着自己吃?”
荣三鲤叹了口气,“以后锦州会变成什么样,谁都没办法预料。粮可以救自己的命,也可以救别人的命,更可能等到一个更好的价格。总之怎么用你来决定,我只是给建议,一定要现在卖我也不会拦着你,手里有点钱也是好事,起码以后逃难的路上够开销。”
顾小楼陷入沉思,片刻后抬起头。
“我听你的,不卖了。”
本来就是不该赚得钱,何况他们也不缺钱。
荣三鲤笑眯眯地说:“我们的饼快做好了,夏小姐在后院里教元元跳舞,你去把她们叫来一起尝尝吧。”
顾小楼应声去了,顺便跟粮店老板打了个招呼,说这些粮不卖,留着自己吃。
后者相当舍不得,追出来求他卖,甚至主动加到一百二十文一斤。
顾小楼一边在心中骂答应一百文一斤的自己是大傻子,一边拒绝了他。
粮店为数不多的存粮很快就卖完了,据说最后一斤高达三百文。之后老板和百姓都缩回家里过日子,好似过冬的松鼠,偶尔探头出来看看情况。
西南边的战役持续了半个多月,最后因后续物资补充不及时残败,几乎被东阴攻占。
东阴军大概是想敲山震虎,没有继续要求他们赔款,而是采用了打砸抢烧的政策,将周边的几座城变成人间炼狱。
更多的难民往中部涌去,锦州城总人口不过几十万,城外光难民就有近十万,一个个衣衫褴褛,骨瘦伶仃,冲着城门哀嚎。
省长依旧无动于衷,不肯收留他们,还特意在几个城门口增派人手,以免他们强行破门而入。
可是卫兵数量毕竟有限,而难民饿归饿,人数摆在那里。在某个深夜,卫兵们昏昏欲睡时,他们搭成人梯翻过城墙,打开城门,一窝蜂地冲进来。
城内的百姓总归还过着吃饱穿暖的生活,他们的状态对于奔波数百里的难民来说,简直就像活在天堂里。
难民们逃难时身上大多带着钱,却无处可以买粮,在饥饿下做出偏激的决定——冲进民居哄抢。
十万难民一朝入城,彻底打乱了城内的秩序。百姓们人人自危,紧锁家门,拒绝任何人进入。
卫兵们的枪对于这些饿急眼的人来说根本无效,成了摆设,无论省长再怎么施压,就是无法把他们赶走。
荣三鲤的消息比较灵,早在失控之前就做好准备,关好锦鲤楼的门窗,全部撤入睡觉的院子里,把夏缇娜也带了过来,和她住一个房间。
他们把院门上了好几道锁,背面用东西抵住,围墙撒上钉子,总算防范住难民入侵。
但周围的邻居就没那么好运了,大多被抢走粮食和衣物,留下的都不够自己吃,找巡警也没用。
锦州是省长最重要的根据地,面对这种情况,再也无法无动于衷,在难民哄抢三天后通过广播发布了决定,表示如果难民们愿意退出城外,他可以开仓放粮,保证他们基本的食物供给。
要不是饿得没办法了,谁也不愿意干违法的事,难民们见他做出让步,便集体退回城外。
而省长也履行了他的承诺,在城外架起许多口大锅煮粥给他们喝。
他们的口粮有了着落,城内被哄抢一空的百姓却叫苦不迭。家家都攒了钱,却无处买粮,恨不得把鞋带都煮来当面条吃。
顾小楼去街上走了一圈,见那些老熟人们一个个饿得眼睛突起眼神呆滞,相当的不忍心。尤其是明知自己藏着很多粮,感觉应该帮一帮他们,但是想到自己当初要饭时也饿成这样过,当时可没有人帮他,于是硬起心肠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硬心肠只坚持了三天,三天之后成衣店的老板病倒了,家人为他请来大夫看,饿得头晕眼花有气无力的大夫强撑着帮他看完病,给出的答案是喝完热粥就好了。
这个条件要是放在十多天之前,显然没有任何压力。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却比燕鲍翅参都难。
家里的米缸都被难民抬走了,去哪儿找热粥?
老板的太太含着泪谢过大夫,给他出诊费,大夫没要,说有钱也没地方花,喝了杯茶就走了。
大家都觉得成衣店老板要饿死了,来他家见他最后一面,许多人一看见他的模样就哭,认为自己很快也要变得跟他一样。
顾小楼和小白混在人群中间,看见原本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掌柜,陡然间虚弱得起不来床,心里都非常唏嘘。
小白悄咪咪地拽拽他的袖子,小声问:“要是他们知道我们还藏着粮食,会不会气死啊。”
“少胡说八道。”
顾小楼斥责他一声,怕他当真在大家面前说漏嘴,害得三鲤不好做人,就连忙拉他回家了。
荣三鲤正与夏缇娜一起看元元弹钢琴。
凉爽的秋风中,元元穿着一条白裙子,淡粉色小衫,坐在漆黑油亮的钢琴前,白皙纤细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舞,是一副令人身心愉悦的画面。
严师出高徒这话果然没说错,夏缇娜是个严厉的师父,但凡元元弹错一个键,那就是一板子下去。半个多月练下来,曾经被她批评为毫无天赋的元元已经能熟练弹出几支简单的小曲子了,再这样努力下去,也未必毫无收获。
见小楼和小白走进来,她让他们坐下一起听,不要打扰元元。
顾小楼坐在她身边,一下子抓抓耳朵,一下子动动脚,仿佛身上长了跳蚤一样,就是安静不下来。
他可不是好动的性格,表现这么奇怪,心里肯定藏着事。
荣三鲤对他使了个眼色,带他走去自己的房间,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顾小楼道;“周掌柜病倒了,说是饿的,恐怕撑不了几天。”
“所以呢?”
“反正我们还有很多粮,库房不好放,还总是听见老鼠叫,小白吃饭又浪费,总是剩饭……”
他翻来覆去找遍了借口,最后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们给他送碗粥去?”
荣三鲤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看得他都有些心慌了,噗嗤一下笑出来,眼睛弯弯。
“这还是我们的小楼吗?居然愿意帮别人?”
顾小楼被她笑得面红耳赤,低着头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不行就算了。”
他说完就要出去,荣三鲤抓住他的胳膊。
“谁说不行了?邻里乡亲的,本就要能帮就帮。他们家的情况我知道,被抢得最惨,给一碗粥可没用,送点米去吧。”
“那我现在就去找袋子。”
顾小楼找来一个装面粉的小口袋,要去酒楼装自己私藏的粮,荣三鲤却把他拉到库房,让他装大家现在吃的。
他很不解,荣三鲤道:“大家的粮救邻居的命,你的粮救我们大家的命,不是很好吗?”
顾小楼心头一暖,很想抱抱她,可是刚展开双臂就想起霍初霄搂着她的画面,伸出去的手缩回来,开始装粮。
他们的粮先是救了成衣店一家,又救了棺材铺一家,之后陆陆续续十几家,都是让顾小楼去做的。
期间荣三鲤也没闲着,跟霍初霄经过认真商议后作出决定——锦鲤楼已经无法为他们提供情报,锦州也不是一个好的根据地,他们要离开这里,与大部队汇合。
不过在霍初霄拿回身份之前,他要利用小泉次郎这个名字,把陈闲庭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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