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要饭都不用凑上去,别人看我长得好看,自己把钱送过来!”
“教我要饭的师傅是叫街的,知道什么叫叫街吗?看见人就捡石头砸自己的脑袋,拿刀戳自己的脸,跪下来给他磕头,保管路过的就算是个铁公鸡,也叫它下出蛋来!”
顾小楼一时语塞,他倒没这么不要命的干过,实在没法比了。
小白赢了这轮,十分嘚瑟,从口袋里摸出几粒剥好的瓜子仁送进小鬼口中,冲他道:“我看你还是叫我大哥吧,锦州也是要打战的,咱们还得去要饭,凭你的本事怕是要饿死。只要你认我做大哥,以后我要到一口饭一定分你半口,饿不死你。”
“你这么好心?”顾小楼讥讽地看着他。
小白道:“当然也不是白给的,你不是长得好看么?我听说沪城的富婆就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到时咱们就到沪城去,一个要饭一个卖笑,狠赚他一笔!”
顾小楼抬手就是一颗生菜砸到他脸上,没好气道:“少做你的白日梦,我有三鲤,谁跟你去沪城。”
话刚说完,他随眼一瞥,看见站在门边的榕树那里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回来了。”
荣三鲤点点头,笑吟吟地走过去,低头看着大木盆里的生菜。
“洗这么多?”
顾小楼道:“生菜鸽松点得人可多了呢,便宜又好吃,桂花婶一个人都忙不过来,我们就帮她多洗点备着。”
荣三鲤颔首道:“嗯,不过也别洗多了,生菜一沾水就容易烂。”
顾小楼满口答应,试探地问她:“你呢?今天如何?见着那些难民了吗?”
荣三鲤把包放在石桌上,挑了个凳子坐下,把今日所见都告诉了他们,言语中流露出对难民的同情。
“……我还看见一个小孩,都发高烧烧糊涂了,他娘也没办法带他去看大夫。一来没钱,二来省长怕难民太多引起动乱,只让那些可以赚钱的劳动力进城,小孩女人老人一律不得进门。”
小白不知是安慰她,还是真的觉得不算问题,大咧咧地说:“小孩发烧怕什么?他们都说烧一烧身体棒,大难不死,以后更好养活。”
“都烧成傻子了,的确好养活。”
顾小楼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小白很不服气,要拿出案例与他争论,荣三鲤见状把包交给顾小楼,让他拿去房间放好,自己则带着小白去大堂,打算上楼看看包厢里的情况。
两人刚走上楼梯,就听见大门外传来一个拘束的年轻男性嗓音。
“请问……刘桂花在这儿吗?”
他们回头一看,发现门槛外站着个相貌清秀的男人,穿一身黑色学生服,戴平顶窄檐帽,右手一个大皮箱,左手一个大布袋,风尘仆仆,似乎是从外地来的。
荣三鲤一看见他,就明白了什么。
而他看见相貌不凡的荣三鲤后,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心照不宣的淡淡笑意。
唯有小白还在状况之外,疑惑地说:
“桂花婶在啊,你是谁?”
他笑笑,摘下帽子十分客气地自我介绍。
“我是她儿子,黄旭初,麻烦你告诉我娘一声,我从沪城回来了。”
儿子是老夫妻一生中唯一值得炫耀的东西,基本逢人就说。小白留在锦鲤楼短短时间里,已经从他们口中听过无数次他儿子的事。
现在被讨论的人陡然出现在他眼前,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惊讶地问:“你真是她儿子?你不是还在沪城吗?”
黄旭初道:“是,我刚下的火车。”
荣三鲤拍拍小白的肩膀,“别傻站着了,快去通知桂花婶和黄叔。”
小白蹬蹬蹬地跑下楼,一溜烟就蹿进后院,大喊:“黄老头!桂花婶!你们儿子回来啦!”
荣三鲤不好意思地对他说:
“他总是没大没小,别放在心上。”
黄旭初忙点头,荣三鲤见有不少食客都好奇地望过来,就放下手头的事,带他去后院。
一走到石桌旁,刘桂花就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开心得老泪纵横。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黄老头站在后面,也很开心,却故意沉下脸教训他。
“既然回来,怎么也不写封信?还以为你出事了。”
黄旭初比刘桂花高出一个多头,单手搂着她的肩,解释道:“邮票那么贵,我想着反正马上就回来了,能省点就省点。”
“要你省什么?我们再穷能穷到你吗?”黄老头说:“再说我们现在在酒楼做事,收入稳定,也不差那几角钱邮票。”
听他提起酒楼,刘桂花忙擦擦眼角,拉着黄旭初来到荣三鲤面前,介绍道:“旭初啊,这位就是锦鲤楼的老板荣小姐。上次的信就是她帮我写的,人美心又善,是大好人。”
黄旭初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谢谢你。”
荣三鲤抿唇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
顾小楼听见动静也到后院来,习惯性地以警惕的眼神打量这个陌生人。小白则带着小鬼与傻虎站在黄旭初身后,对他的大皮箱特别感兴趣。
寒暄一番过后,荣三鲤说:“今日旭初回来,咱们也很久没一起吃过饭了,晚上不如早点打烊,大家都留下来,由我下厨为旭初做桌接风宴。”
刘桂花道:“那怎么好意思?”
荣三鲤抬手按着她的右肩,“我这人不喜爱交朋结友,只是有一点,但凡有人真心待我,那我必定也会把他们当做家人一样对待。”
家人……刘桂花怔怔地看着她,忽地想起几个月前,他们刚见面的时候。
那时自己恐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竟会变成这样。
吃饭的事情就由荣三鲤拍板定案了,她一句话吩咐下去,大厨加快炒菜的速度。等最后一位客人吃完,伙计立刻挂上打烊的招牌,关上了店门。
大堂留给伙计收拾,荣三鲤等人在后院忙活起来,准备晚饭。
此时夜色已经开始降临,天边残留着最后一抹暗红色的晚霞,顾小楼打开凉棚里的灯,撸高袖子要帮荣三鲤洗菜,却被刘桂花夺走机会,将他赶去与男人们一起玩。
黄旭初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满身书卷气,却能言善道,回来才几个小时就与店里的人无话不谈。
他是这里唯一去过沪城的人,也是唯一上过大学的人,知道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事,兴致勃勃地讲给大家听。
黄老头本来坐在灶前烧火,听到一半的时候忍不住放下烧火棍,跑过去对自己的儿子大夸特夸,仿佛他是个天才。
黄老头越说越夸张,别人听了直笑,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刘桂花都不好意思了,将洗好的菜端给荣三鲤时,低声说:“老板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一开心就得意忘形,说话不知天高地厚。”
荣三鲤道:“你们儿子确实优秀,锦州十个年轻人里也未必找得出一个念过大学的。”
刘桂花垂头笑了笑,“我眼界短,倒觉得念不念大学无所谓。只要他开心,最重要的是平安健康,那就再好不过了。”
荣三鲤没生过孩子,但是养着一大一小两个干儿子,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两人齐心协力,又有大厨在一旁搭手,很快就做出了十几道菜。
这么多盘盘碗碗,院里的小石桌是放不下的,他们去了楼上的包厢,正好坐满一整桌。
包厢里的家具还是之前霍初霄给换的,榉木凳子上包了一层软软的牛皮,坐上去的感觉明显与普通凳子不同,舒服得多。
大厨黄老头爱喝酒,于是一落座就拿来了两坛酒,店里最好的花雕。打开盖子,清香扑鼻。
刘桂花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
“你们怎么又喝酒呢?这些是要用来做生意的呀,一坛多贵啊。”
大厨和黄老头表示,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吃饭,就该喝点好酒助兴。
她还想说什么,被荣三鲤打断了。
“没事,喝光了我再去买点,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都尝尝。”
大厨与黄老头连口称赞她是好老板,当即开怀畅饮。伙计们沾了光,也蹭得几杯。
荣三鲤、刘桂花、顾小楼,都没有喝,小白与小鬼倒了半杯试试味道,结果呛进气管里,咳得涕泪横流,再也不肯碰了。
黄旭初是个学生,说喝酒喝多了伤脑子,记忆力下降,也不喝。
黄老头嫌扫兴,说不喝不是男人,非给他倒了一杯。
他浅酌一口,趁他们不注意,赶紧掺水进去,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黄老头爱炫耀儿子,喝多了尤甚,酒过三巡就指着他,要他说点新鲜事给大家听。
黄旭初挑了几件有意思的,说得大家兴高采烈。有个伙计一边笑一边说:“诶,上次听人说有东阴人进出总理府,你们在沪城听说了吗?是真的还是假的?”
黄旭初愣了愣,沉吟几秒后准备回答,被顾小楼冷声打断。
“你喝多了不怕被枪毙是不是?还敢提这事,想聊就去警察厅聊,省得他们专程来抓你。”
伙计被他训得清醒过来,连忙赔不是。
“我喝糊涂了,对不起对不起,大家千万别放在心上。”
顾小楼冷哼了声,不再看他,给荣三鲤夹了一块红烧肉。
“你自己烧了一桌子的菜,多吃点,别尽便宜了他们。”
看着他这副一毛不拔的吝啬样,荣三鲤憋笑憋得很辛苦,尽管不怎么饿,还是默默地把红烧肉吃下肚。
这顿饭吃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大厨和黄老头照例又喝醉了。收拾好碗筷,伙计们送大厨回去,刘桂花与儿子送黄老头回去。
荣三鲤等人关了门,准备洗澡睡觉,很快又听到一阵敲门声。
小白背着他的猴子去开门,咦了声。
“你怎么又回来了?”
黄旭初道:“我落了一个包在后院。”
小白哦了声,去后院帮他拿,找了一圈没找到。荣三鲤推开房门道:“找包是不是?在我这里,我怕有重要的东西就帮你收起来了,进来拿吧。”
小白不做怀疑,见包已找到,就蹦蹦跳跳地上楼去了。
黄旭初走进房间,关上门,两眼直视着荣三鲤不施脂粉的美丽脸庞,忽然往地上一跪。
“帮主,多谢您收留我的父母。”
他跪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真挚的感激却多到快要溢出来。
荣三鲤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他。
“谈不上收留,他们也在帮我做事,平等的雇佣关系而已。再说了,当初这个地方就是你提供的,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你父母的处境并不好,顺水推舟帮一把,算不得什么。”
“话是这样说,可我之前根本不敢想象他们能在您手底下做事……帮主,他们现在是不是也成了荣门的人?”
黄旭初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荣三鲤却说:“这里人多眼杂,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偷听了去。你要是真感谢我,就不要再提那几个字。”
黄旭初忙点头。
“是!”
荣三鲤拿起桌上的包,丢到他面前,叮嘱道:“这次你回来没有任务在身,好好陪陪父母。注意谨言慎行,千万不要出差错。”
黄旭初答应,拿起包告辞,走到门边忍不住回头问:“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行动?大家都在期待。
荣三鲤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寂静的永乐街,笑了笑。
“敌在明我在暗,现在着急的是他。咱们等得不是速战速决,而是一击即溃。”
黄旭初明白了她的意思,推门离去。过了会儿顾小楼就进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扭过头问:“三鲤,明天咱们上新菜吗?马上就月初了,正好赶上他们发工钱,赚他一笔。”
荣三鲤想了想,“还是过两天吧,明天我有事。”
“什么事?”顾小楼心里一紧,“又是霍初霄对不对?”
顾小楼猜对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有汽车来接荣三鲤去公馆,说是霍初霄已经约好粮商见面,让她过去谈价格。
这是几千大洋的大买卖,荣三鲤不敢敷衍,换好衣服就去了。
小白喜欢睡懒觉,小鬼被他带的也起得晚,伙计们又总是等到上午才来。于是当黄旭初陪着父母来卖粉皮时,只看见顾小楼气鼓鼓地坐在大堂里,脚下蹲着他收养的流浪狗傻虎。
锦鲤楼一天的生意开始了,与此同时,荣三鲤抵达了霍初霄临时居住的公馆。
省长对他可谓是极其尊重,这栋公馆比之前的还要好,家具都是国外运来的进口货,配有厨师园丁佣人等,跟城外的难民村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荣三鲤被小兵带去餐厅,一进门就看见餐桌上摆满了早餐,热气腾腾。
霍初霄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报纸。范振华站在一旁,以一种很恭敬的姿势弯着腰,在他耳边说话。
霍初霄不发一言,时而点头。注意到荣三鲤的身影后,他做了个退下的手势,视线绕过范振华落在她身上。
“吃早饭了吗?”
“没有。”
“一起吃。”
“粮商呢?”荣三鲤拉开椅子坐下,随口问道。
范振华退到门边,霍初霄抖抖报纸,收起来放在一边,拿起筷子说:“我跟他约好十点钟在这里见面。”
荣三鲤无语了,“那你让我这么早过来?”
她化妆换衣服的时候,天都没大亮。
“你难道不想跟我一起吃早饭?”
霍初霄说着往嘴里塞了只虾饺,一边咀嚼一边看着她,眼神似乎意味深长。
荣三鲤以为他在暗示自己有什么话要说,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范振华,见他没注意,就把脸凑了过去。
霍初霄果然伸出手,指尖划过她柔嫩的脸颊,嘴唇缓缓靠过来。
荣三鲤竖起了耳朵,却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嗓音,而是一个极轻的吻。
她惊讶地坐直身体捂住脸,“你做什么?”
霍初霄微微一笑,狭长凌厉的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
“突然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
“……”
荣三鲤无语极了,在心中暗骂了声无聊,拿起筷子继续吃东西。被他亲过的地方却浮起一层红霞,缓缓蔓延开来。
之后两人没再聊天,静静地吃饭。荣三鲤爱吃辣,伸手拿桌子另一边的辣酱碟时,霍初霄主动给她递过来,莫名有一种老夫老妻般的感觉。
早饭过后,两人在客厅看报纸,因天气炎热,范振华让人为他们搬来两个电风扇,见霍初霄的衬衣领子仍然印着汗渍,又让人买来几块冰装在铝桶里,分开放在客厅不同位置。
这些冰都是冬天存在冰窖里,夏天再拿出来售卖的,散发着森森的寒意,配合着电风扇的风,客厅里一下子就凉爽不少。
光身体凉爽还不够,范振华早就预备好了冰镇的饮料与西瓜,端上来供霍初霄消暑。
荣三鲤沾了光,也吃了一块。冰冰凉凉的西瓜一入肚,身体里的燥郁之气顿时消散不少。
霍初霄想起她的房间,问道:“现在酒楼里也很热吧?晚上睡得着?不如搬到这里来住。”
“我已备了风扇和凉棚,还算熬得住。”荣三鲤习惯性地拒绝,说完突然想到要是住在一起,是不是就能避开范振华,找到与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视线扫过他藏在衬衣领下的喉结、胸膛、最后落在窄腰下,心里一紧,立刻移开了视线。
霍初霄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颇有深意地勾起嘴角,继续聊天。
“人受得住,你那些菜肉怕是要臭了。”
荣三鲤提起这事就心烦。
“我本已托了人买冰柜,钱都备好了,却迟迟没有买来。算了,还是跟其他酒楼一样,去冰窖买冰吧。”
霍初霄说:“原来你想要冰柜?这个简单,范副官。”
范振华走上前来,听候吩咐。
“你现在就让人把公馆里的冰柜送到锦鲤楼去。”
他啊了一声,“那公馆里用什么?”
“没了冰柜还有冰箱,一个冰箱不够用就再买一个,办法那么多,动脑子就想得到。”
“是……”
范振华不喜欢荣三鲤,总觉得霍初霄对她太好了些,简直爱得盲目了。可他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只得忍着郁闷走到门边,叫来小兵把冰柜送去。
小兵前脚才出门,后脚粮商就到了,开着一辆崭新的小汽车,很阔气地进了公馆。
范振华把人领到客厅,三人在沙发上落座。霍初霄已在电话里将目的告诉了他,因此荣三鲤开门见山地问:“张老板,你手中有多少粮?”
张老板是正儿八经的北方人,身材高大体型壮硕,一坐下去沙发都陷了个坑,说话语气与坐姿一样豪迈。
“荣小姐,你这话可就问错了。我手中有多少粮你甭管,反正你要多少,我都能拿得出来。”
荣三鲤笑道:“这敢情好,那价格又怎么算呢?”
张老板报出今年的行情,与荣三鲤知道的差不多,而且每多要一千斤,就能打一个小折。
她知道他开得价不坑人,难得的是供应量那么大。可手中资金有限,要喂得嘴多,不得不精打细算。
张老板与她谈了一会儿,见她迟疑,立马说道:“战乱年代粮食是什么?那就是黄金啊!本来我是从不还价的,可听督军大人说,你卖粮是为了救济难民。我张某人算不得什么大善人,但是小时候也挨过饿,知道那种滋味儿有多难受。荣小姐如今要做大好事,我帮不上大忙,就自掏腰包,再给你打个折扣吧。”
“打多少?”
他报出一个数,荣三鲤在心中飞快换算,足足比之前的价格少了几百大洋,实在是个好机会。
她下午就与他签订了合同,约定好半个月内送粮过来,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傍晚时,张老板带着合同走了,准备今晚就出发,为她筹备粮食。
荣三鲤送他出门,车影消失后才回公馆,感慨道:“世间还是好人多。”
霍初霄倚在门框上等她,深蓝色的西装裤包裹着他修长的双腿,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感。
“什么好人,不过是以利换利罢了。”
“我又没有利益给他。”
“这个项目是在省长那里立了案的,作为合作商,他运送粮食进锦州时可以享受免税政策。你想这么好的机会,他会只运你要的那点进来吗?”
荣三鲤恍然大悟,想起张老板离去时的表情,终于知道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两人又回到客厅,冰块已经化了,范振华让人换上新的,问他们在不在家吃晚饭。
霍初霄朝她投来询问的目光,荣三鲤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捂着腹部靠在沙发上。
“我好像喝多了果汁,肚子有点疼……范副官,你可以帮我买点药吗?”
范振华看向霍初霄,霍初霄点点头,他走到门边,叫来一个小兵,交待他去药房买药。
荣三鲤见他不走,口中开始喊疼,并且对霍初霄伸出手。
后者顺势握住她雪白的手,坐在她身边,帮她拨开散乱下来挡住眼睛的刘海。
荣三鲤极其配合地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姿势亲密无间。
霍初霄帮她轻轻揉腹部,动作耐心温柔,温暖的掌心不停打圈圈。
荣三鲤瞥了眼范振华,见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勾住霍初霄的脖子,嫣红的嘴唇印在了他的薄唇上,一吻即分。
霍初霄抬起眼帘道:“范副官,你是否该回避一下?”
“可是公馆这么大,万一藏着什么不法之徒……”范振华问:“我关上门,守在外面行不行?”
霍初霄没说话,托着荣三鲤的后腰将她压在沙发上,深深地吻了下去,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行。
女人双眸微合,目光迷离,精心盘好的发髻散开了,每一个波浪卷都像诱人的旋涡。
霍初霄亲吻的同时手掌上移,解开她领口的扣子,露出一小块细腻雪白的皮肤。
那是他绝对不能亵渎的禁忌,范振华想起霍初霄发怒时的样子,心脏一颤,忙关门离开,远远地守在公馆大门外。
荣三鲤怕他反悔,提高了音量,从忍疼的闷哼变成婉转的呻。吟。
霍初霄就像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在她口中攻城陷地,她的抵抗在他看来脆弱到不堪一击,更像助兴的欲拒还迎。
亲了会儿,他双臂稍稍使力,就维持着亲吻的姿势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二人正面相拥,体温灼热似火。
荣三鲤还在叫,霍初霄估摸着范振华已听不见,放过了被他蹂。躏到通红的嘴唇,舌尖拉出一道色气满满的银丝。
他舔了舔嘴唇,拍拍她的胳膊。
“叫得这么卖力,别人还以为我们真做了。”
荣三鲤一秒钟收起表情,推开他的手,拉拢衣襟坐到另外一张沙发上,不留余力地反击。
“或许再等五分钟,真做完也说不定。”
五分钟……霍初霄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指着她道:“你太坏了,明知道我不是快枪手。”
荣三鲤无所谓地耸耸肩,“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又不只你一个男人。”
霍初霄摇摇手指,嗓音低哑暧昧。
“你休想骗我。”
荣三鲤本来还想回句嘴,突然感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忙回到正事上。
“范振华到底是什么身份?”
霍初霄靠在沙发上,也收敛了戏谑,淡淡道:“如今你应该已经心知肚明,何必问我。”
他这么说,无疑是承认了范振华就是陈闲庭安插在他身旁,监视他的一枚棋子。
可他怎能如此镇定?
荣三鲤问:“既然你知道,为何没有想办法摆脱他?陈闲庭不是提拔你的恩人么?他为什么不信任你?”
霍初霄慵懒地抬起眼帘,浓密的睫毛宛如小伞,挡住落进他眼底的灯光。
“这事说来话长,你暂时不必管,只有一点需要坚信……我接近你的唯一目的,是为了保护你。”
这话若是在以前说,荣三鲤必然一笑置之,根本不会听进心里。
但是她现在知道了当年的真相,知道了他的困境,他的话显得非常可靠。
可惜的是,她早已不以活命为目的,他的保护于她而言,是不需要、甚至碍手碍脚的。
荣三鲤抿着嘴唇,看着自己淡粉色的手指甲,轻声道:“如果你是为了报答父亲当年的恩情,你完全可以不必……”
霍初霄打断她的话。
“我只遵从我的心意做事。”
她哑然地张着嘴,过了会儿自嘲地笑笑。
“那随你便吧。”
霍初霄没与她争执这个问题,话头一转说:“你等张老板把粮交货以后就把酒楼转掉,收拾收拾跟我回平州。”
荣三鲤皱眉,“为什么?”
“我要回去了。”
“省长不是还没有把军队给你吗?陈闲庭不要了?”
霍初霄颔首道:“是还没给,但原因不是这个……”他视线一移,落在她的脸上,极其严肃,“陈闲庭已经抓到在平州散布谣言的人,勃然大怒,接下来会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一场大清洗。”
荣三鲤的心情因这句话骤然沉到谷底,紧紧盯着他,“这个消息可靠吗?”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叠好的文件纸,丢到她面前。
荣三鲤展开看,越看脸色越阴沉。
霍初霄在旁说道:“他最讨厌别人将他与东阴人联系在一起,以前怎么查也查不到,这回终于找到始作俑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荣三鲤丢下那张纸,蹭得一下站起身,连包都忘了拿,就大步往外走去。
霍初霄急走几步,在门边堵住她,抓住她的手腕。
她用力一甩,竭力镇定地说:“我有急事,改天再见。”
霍初霄怜惜地看着她因过分压抑心情而小幅度颤抖的指尖,低声说了一句。
“这样出去,会被人看出破绽。”
“我……”
荣三鲤只来得及说这一个字,就被他猛地压在墙上,夺走了呼吸。
霍初霄的吻来势汹汹,远比刚才更加激烈,简直就像一个强盗,完全无视她的反抗,很快将她吻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荣三鲤努力推出他的舌头,合拢牙关,与他分开了一点距离。
下一秒,他抓住她不安分的双手,一左一右压在两边的墙壁,薄唇印在她单薄精致的锁骨上。
衣领仍是散开的,这使他亲得非常顺利,甚至能听得到吮吸声。
冰块带来的凉爽早已失去存在感,电风扇还在呼呼地转着,吹得茶几上书页刷刷作响。
荣三鲤心情急切,身体紧绷,因此皮肤比往日更敏感,只觉得被亲吻的地方传出一阵阵酥麻感,涌进大脑,令她感到羞耻、可恨、愤怒。
霍初霄不知吻了多久,突然狠狠地咬了她一口,痛得荣三鲤闷哼一声。
他站直身体,松开手,垂眸打量她锁骨上那个渗出鲜血的红印子,把包递给她,满意地扯了一下门边悬挂的铃铛。
铃声传遍整座公馆,范振华小跑到门外,问:“大人有何吩咐?”
霍初霄单手拦着她的肩,打开门,吩咐道;“荣小姐今日身体不适,你让人送她回酒楼,等她上车再回来把客厅的冰块换了。”
“是。”
两人这么快就出来,让范振华松了口气。荣三鲤的模样明显是欢愉到一半时被迫结束的,很符合“身体不适”这个状态。他没有多想,按照霍初霄的吩咐,送她上车就回来换冰块。
离开霍公馆时,外面天色已经全黑,街上行人稀少,汽车平稳匀速地行驶着,车厢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荣三鲤看着窗外,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如末日来临般震撼。
巨大的浪潮在她心脏里翻涌着,霍初霄给出的信息让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多么危险的边缘。
陈闲庭已经找到平州散布谣言的人了,那人的生死已成未知数,一旦他经受不住拷问,他们将迎来极大的打击,要是做最坏的打算……前功尽弃。
陈闲庭的保密措施做得很好,如果不是霍初霄通知她,恐怕要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趁现在还有时间,她要马上通知其他人注意隐蔽。
汽车经过港口旁的路,荣三鲤喊了声:“停车。”
司机停车,回过头说:“荣小姐,还没有到酒楼。”
“我要去港口订一批鱼,你先回去吧。”
“可是范副官吩咐我一定要平安送你回酒楼。”
荣三鲤不说太多,打开包,摸出几角钱拍在方向盘上。
“拿去买酒喝,我会自己回去的。”
“谢谢,多谢荣小姐。”司机恭恭敬敬地扶她下车,一溜烟就开走了。
港口常年有鱼市,暖烘烘的夜风裹挟着腥臭的腐败味道,一同涌进鼻腔里,让人作呕。
因晚上港口无人,这里没设路灯,只有极远处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除此之外就是漆黑一片。锦衣华服的荣三鲤出现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黑暗中有几只癞皮野狗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看也没看,大步朝贺六家中走去。
野狗们觊觎许久,终于忍不住扑向她。
眼看它们的牙齿就要咬到她赤。裸的小腿时,荣三鲤转身就是一脚,好似背后长了眼睛般准确无误命中那只狗的脑袋,踹得它飞出几米远,倒在地上痛苦抽搐。
其他的野狗目睹全过程,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女人实则不好惹,立马一哄而散。
荣三鲤深吸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贺六家没亮灯,窗户漆黑。她猜想应是睡着了,就抬手敲门。
敲了半天也没人应,荣三鲤心知他不是那么大大咧咧的人,怀疑他今晚有事,就跑去了码头。
码头上堆积着许多巨大的铁皮箱和木箱,是从外地运至锦州、还没来得及搬走的货物。
她在这些箱子当中穿行,没走多久迎面看见一个黑影,体型非常熟悉,手中提着小桶以及一把长长的鱼竿。
“荣老板?”贺六看见她后大吃一惊,左右看了一圈,把她拉到箱子的缝隙里,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荣三鲤问:“你为何不在家?”
“副帮主说他安插在陈闲庭身边的线人快要暴露了,可能要抓紧机会再来一次夜袭,我便借口夜钓在此等候消息。”
荣三鲤闻言心中更加急切,“你马上告诉他,计划必须取消。”
“啊?为什么?”
她把消息告诉他,贺六脸色刹那间就变了,鱼竿一下子没抓住,往铁皮箱子上倒去,幸好被荣三鲤一把捞住,才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会这样……”
“陈闲庭那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怕是早就洒下网了,只是我们没察觉。”荣三鲤慎之又慎地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务必尽快传至各地,减少损失。”
“是,你尽管交给我。”
贺六接过鱼竿,正要往前走时,一道手电筒光芒照进箱子缝隙中,巡警严厉的声音穿进来。
“谁在里面?”
大半夜的,一个年轻漂亮的酒楼老板,一个又老又穷的鱼贩子,平白无故出现在码头,装偷情都没人信。
荣三鲤让贺六快走,后者带着小桶和鱼竿,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水里。
她脱下高跟鞋,变成一只敏捷灵巧的猫,在缝隙中飞快穿梭。
巡警人多,对她紧追不舍。
她一边跑一边在脑海里飞快思考,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脱身,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强壮的手,把她拽到一个箱子后面。
荣三鲤以为是巡警,攥起拳头就要挥过去。
对方却一把抱住她,熟悉的清冽体香涌进她的鼻腔,靠着他结实宽阔的胸膛,她狂跳的心脏顿时落了地。
他为何会在这里?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得救了。
砰的一声巨响,将巡警们吸引过去。他们用手电筒一照,各个大惊失色。
“督、督军……”
霍初霄用身体挡住荣三鲤,只露出她的裙摆,一脸好事被人打断的不悦,冷冷地说:“你们在做什么?”
难道刚才追得人就是他?
巡警们生怕自己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忙道:“没什么,我们在巡逻。”
“还不快滚。”
他们立刻滚了,跑得头都不敢回。霍初霄等人都消失以后,才牵住荣三鲤因紧张发凉的手,把她带到停在不远处的汽车里。
车中没有司机也没有范振华,他亲自开车,发动引擎时淡淡地说:“如果我是你,不会如此鲁莽。”
荣三鲤蓦地抬起头,满眼震惊。
他知道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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