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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为他,一部分为己。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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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儿都不像呢。

    陆苗画得起劲,一边画一边编起故事。

    “青蛙本来是帅气的王子,因为得罪巫师,他被施了法术变成青蛙。”

    “它被困了在井里,只要公主愿意亲它一下,它就能恢复真身。”

    陆苗慢慢地计划着如何让青蛙王子跟公主索吻,她的如意转盘打得噼啪响: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正大光明亲小江了。

    “但是青蛙太丑了,公主不愿意亲它,所以青蛙就想办法啦……”

    正在画水井,意识到江皓月好久没有出声,陆苗转头看他。

    “你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发现他脸色很差。

    江皓月双手捂在别起来的左腿裤管上,唇色惨白,额头出了好多汗。

    “你不舒服吗?”

    “没事,”他勉强地朝她笑了笑:“车里比较闷。”

    陆苗没了玩闹的心思,目不转睛观察着他的情况。

    “后来青蛙想了什么办法?”

    不愿她为自己担忧,江皓月跟她搭话,刚才他是有在听的。

    陆苗没有被他的话题带跑,她皱着眉,严肃地建议道:“你不舒服的话,我们回去吧。”

    江皓月摇头:“我们都上车啦,我想去吃面。”

    这招对付陆苗,屡试不爽。

    但凡他说“我想带你去吃面”,她一定会拒绝。可是他说他自己想吃,那她怎么都会跟着去的。

    江皓月的汗流得更多,尽管他想假装没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

    陆苗将车窗打开一丝缝隙。开得太大外面的雨会溅进来,她调整了好几次,终于把窗户开到一个合适的程度。

    可惜,清凉的风也无法抑制住他出汗的速度。

    “车才开出去不远,我跟你一起回旅馆。你休息,我负责买面条。”

    她打开一包纸巾,替他擦汗。

    “我没事。”

    他又怎么放心,下大雨让她一个人在外面。

    “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路了,还得我出来找你。”

    陆苗不可置否。

    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乡,她来到这里,除了江皓月之外谁都不认识。如果是从前,江皓月有紧急情况需要帮忙,陆苗已经很习惯地打电话,求助于她的爸妈,现在不行了。

    她得有独立扛起事情的觉悟,因为今后只有自己和他,一起生活在这里。

    她不能一直指望着江皓月来照顾她,反之,他的身体是需要她来照顾的。

    恋爱的甜蜜是遮住眼睛的叶子。如果陆苗选择,今后要和江皓月在一起,她尚未完全了解,叶子落下后,她要面临的山一样沉重的现实难题……

    她之前只知道,阴雨天的时候江皓月的腿会疼,但她不知道会疼到什么程度。

    有时候他不说,好像不疼的样子。她以为,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阴雨天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时间久了,她甚至忘记,他腿疼这件事。

    好比她时常忘记,江皓月是个残疾人。

    从公车下来,陆苗打着伞,问江皓月那家店铺在哪,他说“要走几步”。

    雨势不减。

    他走得极慢,即便是这个速度,也是他用尽全力的结果。她心里知道他在咬着牙硬撑,说的话他不听,她只能为他干着急。

    “快到啦。”他自己难受,还要分出心来安慰她。

    “骗谁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肯定要走好远的。”

    陆苗苦着脸说:“不然,我背你好不好?”

    前面的路坑坑洼洼地积了水。人们丢了砖头在地板上,供人行走。可是,那条砖头路看上去十分的不稳,江皓月拄着拐杖,该怎么走过去。

    他的眼眸黑沉沉的。

    “不好。”他冷声拒绝。

    江皓月的语气中透出隐隐的偏执,让陆苗感到无所适从。

    她不知道他勉强自己的身体,在坚持什么。在她看来,多吃一顿少吃一顿,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我们回去吧。”

    陆苗扯住他的袖子,语调带着微微的哀求。

    “我一点儿也不想吃那个面。你想吃的话,等不下雨了,我陪你来吃。”

    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他走快几步,甩开她。

    健全的右腿先一步淌进积水之中,他的鞋袜被污水彻底浸湿,长裤的裤腿晕开一圈深色印记。

    江皓月示意陆苗踩着旁边的砖块过去,不要帮他撑伞。

    拐杖随即跟着右腿,没入积水中。

    陆苗想都没想,直接追上去,挽住他的手臂;搀扶他,寸步不离。

    她的鞋湿了,裙子也脏了。她不再提回去的事,他去哪里,她一起去。

    江皓月叹了口气。

    大多数时候,能掩盖得很好。但比如现在,他清晰的意识到:这幅身体是累赘。

    它是他的累赘,这辈子没法改变;陆苗决定跟自己在一起,那它也将成为她的负担。

    他忍不住想……在车上就忍不住想……如果换一个人,如果陆苗的男朋友不是他……那么同样的场景之下,那个人肯定是可以毫无负担、轻松快乐地,陪她去吃东西的。

    所以,他想做到,想告诉她,也告诉自己,那不是一件难事。

    陆苗说她不想吃面,她说“我背你”,她举着伞,踉踉跄跄地跟随他,懂事得叫人心碎。

    最终,他们没有吃成牛丸茄汁面。

    在积水小路处,他们原路返回,打车回了旅店。

    江皓月找到他带过来的行李,吞下几片止痛药。

    那药他随身带着,陆苗见他不用看说明书,熟练地吞服,又是一阵鼻酸。

    “别感冒啦,把湿的裤子和袜子换下来,去洗个热水澡吧。”

    思及他的身体状况,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帮你好不好?”

    他下意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点头。

    两人一同经历的漫长的成长岁月,江皓月始终不愿意陆苗看见自己的残缺。可当他们走到这一步,从理智的角度,他认为,她看一看更好。

    江皓月坐在床边,陆苗帮他脱去长裤。

    同住的这些天,他们睡一张床,拥抱彼此,但那些都是隔着一层睡衣的。

    陆苗提醒自己,她是在帮助不方便的江皓月,出于正正经经的帮助意图……

    手在抖。拉他裤子拉链的时候抖,解他衣扣的时候抖。

    提醒自己有什么用?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黏。

    江皓月静静地看着陆苗。他是配合的,由着她对自己做任何的事。

    “我脱得挺快的!剩下的部分是不是也要脱?”

    她想说点话缓和气氛,话说出口,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的脑瓜子给拍碎。

    剩下的部分……还剩什么啊……江皓月浑身上下只剩个平角内裤了。

    他装作坦然,实则耳根子通红一片。

    这时候,他同意,会让气氛变得奇怪;他拒绝,也会让气氛变得奇怪。

    “不要了。”江皓月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陆苗果断地起身,不敢再看他。

    手里一时没事能做,她竟然开始意义不明地抓自己的脑袋。

    想要做些什么掩饰尴尬,反而让这股尴尬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气氛果然变得很奇怪。

    “我扶你去浴室。”陆苗总算找到了能做的事。

    江皓月本想自己拄拐杖,但又一次拒绝她的话,陆苗肯定会伤心的。

    “好。”

    话音未落,她流畅地抬起他的手臂,放到自己的肩膀上,老老实实地充当起他的拐杖。

    江皓月比陆苗想象中的重多了,负担起他半边身体的重量,两人走到浴室。不过几步路的功夫,陆苗累得气喘吁吁。

    她的手臂细得跟柳条似的,他心里也怕把她压坏了,刚到浴室,就让她放开自己。

    只是,陆苗累归累,没有分毫退却的意思。

    他扶着墙壁,挪进淋浴间,她后脚便跟了过来。

    “站着可以吗?”陆苗打量着浴室里的条件:“还是需要坐着或者蹲着。”

    一共就这么小的地方,他回答:“站着吧。”

    陆苗点点头,转身去调花洒的温度:“快摔倒就扶着我。”

    温度适合的热水冲洗他的身体,她按了几下沐浴乳,一股脑地将它们糊到他的皮肤上。

    手中的触感,是温热的,滑腻的,他的身材清瘦,浑身找不出一点赘肉。

    虽然瘦,但他绝对不是干瘪,线条是极好看的,跟冷冷清清的小脸蛋一样好看。

    陆苗又不自然了。

    她不自然的时候,喜欢没话找话,找到一个稀奇古怪的话题,乱说一通。

    “说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帮你洗过澡呢。”

    “……”江皓月抿着唇,没有搭腔。

    陆苗想挠脑袋,不巧手上全是泡沫。

    “知道了,我不说话了。”

    他仰着脑袋,望向浴室顶上的那盏暖灯。

    大概是药效不够,腿又开始痛了。

    这感觉很怪。

    幻肢仿佛被人用锥子敲打骨头般地刺痛,神经的欺骗信息在作祟,这痛是虚幻的。

    而陆苗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她抚过他的身体。从她掌心传来的温度是真实的,给他的安慰也是真实的。

    按理说,不存在的那条腿是无法被抚慰的,但他确实地,好过了许多。

    当江皓月从那阵疼痛中缓过神,他发现她在发呆。

    花洒朝他的小腿冲着水,陆苗垂着脑袋。

    他喊了她一声。她猝然抬头,呼吸急促,双颊红扑扑的。

    下一秒江皓月知晓了,她这幅模样是因为什么……

    “苗苗,你先出去,好吗?”

    江皓月一说话,才感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不知是因为先前干烧般的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意外的是,她没有动。

    陆苗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她的眼神也像是被淋湿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明知道不该继续盯着她看,明知道的……

    “我们是男女朋友。”她说。

    “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

    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他:“你喜欢我吗?”

    苗苗有一双圆圆的漂亮的大眼睛,她笑的时候,脸颊有个浅浅的笑窝。

    她是那种心肠好到不行的小姑娘,用世上最好的形容词去形容她,也不足够。

    她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她问他:他是不是跟她一样呢?

    原来喜欢比疼更难忍受。

    他摇摇晃晃地抱住她,他的整个世界倾倒了颜色。

    她回抱他,在他的怀里踮起脚尖,去找他的唇。

    浴室中热气氤氲,花洒由她手中悄然坠地,一切全然失控。

    ☆、60.前夕

    江皓月的左腿, 被遗落在他九岁的一个雨夜。

    那里剩余的部分, 是短短的一节骨头,被薄薄的皮肤包裹。

    愈合后的创面中心部位是浅粉色的,宛如随时会破皮似的幼嫩。它潜藏着一些萎靡的皱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

    当它不加掩饰地暴露于陆苗的视线中, 江皓月在慌张。

    他不想让她看。当她盯着那里的时候, 他深深地感到自己的丑陋。

    他匆忙捂住断腿处。

    但她轻声地哄他,让他拿开他的手。

    “那个部分也属于你, ”陆苗说:“你的一切, 我都喜欢啊。”

    她的手缓慢地覆上去,柔软的掌心包裹住他数十年来,不愿示人的敏感与疼痛。

    浴室雾气蒸腾。

    他无法叫醒自己,无法推开陆苗。

    她就是他的梦寐以求。

    快感在身体堆积,萦绕于心中的罪恶却挥之不去, 江皓月倚着墙, 眼神涣散, 思绪飘出很远。

    他想起小时候, 陆苗送他的一本童话故事书, 叫《坚定的锡兵》。

    单腿的玩具锡兵,爱上了城堡里纸做的、美丽的芭蕾舞小姐, 他见到她用一只腿站立的舞姿,以为她跟自己是一样的, 天生缺了一条腿……

    江皓月忍不住想:如果锡兵一开始见到芭蕾舞小姐, 他便知晓她是健全的, 她不是自己的同类,他还会有勇气爱上她吗?

    也许不会了。

    哪怕能被锡兵小江找出,住在城堡里的陆苗小姐哪里有一点点的不好,他能说服自己心安理得,他们是相配的。

    可是他找不出。

    她哪里都很好;值得更好的人的,那种好。

    她那样的心软又善良,浑身是用纸做成的,漂亮而娇气,需要被人好好地保护。

    锡兵独自一人时,他勇敢地举起毛瑟枪,对抗顽劣的孩童、拦路的老鼠,他能在湍急的水流中屹立不倒。但他暂时,没有能力建造出大城堡,安放他的芭蕾舞小姐。

    江皓月闭上眼睛。

    花洒涌出清澈的水流,不知疲倦地冲淡脏污。

    可惜很多东西仍是肮脏的,且无法自控的,比如锡兵不自量力的爱,比如他满溢出身体的欲望。

    ……

    陆苗餍足地窝在床上,树袋熊似的牢牢抱住江皓月的手臂。

    她问他的腿还疼不疼。

    他回答,已经好了很多。

    “再跟我多说一点吧,从前你总瞒着我。”

    她积极地想要了解他的病情,防止下一次她再像这次这样,手足无措。

    “疼起来你是什么感觉?需要我怎么帮你呢?”

    江皓月望着天花板,思索了好一会儿。

    在陆苗以为,他睡着了,或者是不想说话保持沉默的时候,他开口了。

    “那条腿是不存在的。”

    “但我时常能感受到它,它在痛。”

    “那条左腿,在我的感知中,它比右腿短了一截,它依旧保持着孩童时的长度。”

    “它已经坏死了,只是残留的疼痛仍在折磨着我。有时候是膝盖胀痛,有时候是脚拇指抽筋,有的时候一直觉得小腿有水,没法擦干;有的时候脚底板发痒,有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拿到一片一片地剜我的大腿肉……雷雨天,翻来覆去睡不着,残肢会木木地疼。”

    他情绪很淡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叙述这件事,冷静得仿佛事情本身跟他没有太大关系,也没有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

    可听者依旧是听得一阵揪心。

    她松开他的手臂,环抱住他的半边身子,姿势由被他抱着,改为了抱着他。

    陆苗想着,这样的姿势或许能让江皓月舒服一点。

    他笑了笑,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别担心啦,不严重。你没什么能帮到我的,我也没有什么能帮到自己的。阴雨天会难受,别的时候没事。”

    “除了担心,我没有别的能做的事了,你还不让我担心啊……”

    陆苗闷闷地说:“那下雨天,我们就躲家里不出去,我在家里陪着你。”

    “傻瓜。”江皓月叹着气,捏了捏她的脸蛋。

    “吃面吗?”她眨巴着眼睛,表情乖乖地问:“厨艺很好的苗苗可以煮面条给你吃。”

    他忍俊不禁:“好啊。”

    终于有自己能帮上忙的事,陆苗欢天喜地跳下床,翻找出她带来的小电磁炉和小锅子,哼哧哼哧地忙活起来。

    江皓月坐起身,准备穿鞋过去帮她。

    听到他不老实的动静,陆苗猛地一回头,手里举着锅。

    “你不准动,”她的语气凶巴巴的:“不能剥夺我独自给心爱的人煮面条的权利。”

    江皓月只好回到床上。

    他出神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一抹幸福的笑。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悄悄地震动了一声。

    是一条新来的短信,发件人显示的是“芳姨”,江皓月点开信息。

    【小江,陆苗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跟她通电话。你们那边下雨,她衣服够穿吗?】

    他凝视这条短信,简单的一行字,看了大概五分钟。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这时,又有新的一条短信进来。

    【她在你那儿玩够久了,你帮我跟她说,差不多时间要回来了,不能老麻烦你。】

    “你在看什么呀?”煮面的空档,陆苗回过头跟他搭话。

    江皓月下意识地迅速合上手机屏幕,选择了瞒她。

    “没有。”

    锅子内,美味的面条汤汁咕嘟咕嘟地沸腾。

    外面的世界大雨倾盆。

    他一向不喜雨天,此刻却希望这场雨能下得久一些,将她困在这儿。

    他没有城堡,却私心地想要一直一直看着她,怎么看都不觉得足够。

    “大功告成。”

    煮好苗条,摆好餐具,陆苗专为顾客小江开设的面馆可以开门营业了。

    他在椅子前坐定,她却卖了个关子,不肯把手中的筷子给他。

    陆苗叉着手,轻咳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此面……我煮的。要想吃我面,你需要付出点东西。”

    他判断她是假装出恶霸的模样,于是配合地开始演良家妇女。

    “什么东西?”他仰头,无辜的眼神看向站着的她。

    陆苗弯起嘴角,微微俯身。

    手指轻佻地托起他的下巴,她的目光和他纠缠在一块。

    “这位小娘子的,一个吻。”暧昧的视线移向他形状好看的薄唇。

    江皓月心道:她果然是在演恶霸。

    “如果我付不起呢?”

    小娘子月月吸了吸鼻子,凄惨兮兮地问道。

    “你付不起?”恶霸那叫一个生气呀。

    他点点头。

    陆苗恨恨地想:江皓月太坏了,他这不就是在装可怜吗?嘴明明在这里,怎么会付不起呢!

    脑筋一转,她也不恼,反倒风情万种地冲他笑了起来。

    “唉,没办法,我真是个善良的店家呢。你付不起的话,我可以先借你嘛……”

    说话间,她动作利落地,在他唇上“啵”了一下。

    ——嘻嘻,亲到啦。

    她心满意足地把手里的筷子给他,江皓月笑着接过。

    “我不是白借的,你下次记得连本带利还我。”

    打劫后的恶霸,忠实地坚持着自己的设定。如果她没有笑得那么开心,语气说不定还能有点震慑力。

    这戏是演不下去了。

    小面馆唯一的客户,一如既往地对厨师的手艺赞不绝口。

    “为什么你煮的面格外好吃?”他认认真真地发问。

    陆苗托着腮,神情严肃地思索良久。

    “被你发现了啊,我用了秘方。”

    江皓月没想到这话她也能接,饶有兴致地停下筷子,听她要胡诌出些什么。

    “愿闻其详。”

    “秘方是,”陆苗盯着他的脸,一本正经道:“添加了100吨的,我对你的爱意。”

    江皓月终是没憋住,扑哧笑出声。

    陆苗讲完自己也不好意思。

    “笑得够了啊。”她提醒他。

    他捂着嘴,肩膀抖个不停。

    “你还笑。”

    她拍着桌子,郑重其事地威胁他。

    “你再笑我现在就要讨债哟。”

    为了展示自己不容小觑的危险程度,陆苗朝着江皓月,高高地嘟起嘴。

    他伸手将她捞进怀中。

    陆苗心跳如鼓地地盯着他,眼见他的吻覆下来。

    这次是,江皓月主动的。

    她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温柔地和自己的融合到一起。

    那个吻冰冰凉凉的。

    他的手捧着她的脸颊,她不敢乱动,轻启唇瓣,配合他。

    渐渐地,相连处变得湿润、柔软,身体发着热,她感到微微的窒息。

    两人分开。

    江皓月重新拿起筷子吃面。

    这下陆苗彻底老实了。

    她完全一副被亲傻了的样子,呆呆地愣在原地。

    整个人,哪还有刚才坏恶霸的半点影子,活脱脱一个被轻薄的小媳妇。

    ☆、61.欲来

    傍晚,雨小了些。

    陆苗洗澡的时候, 江皓月说自己有事处理, 要回学校一趟。

    下楼后,他在旅馆外给陆苗妈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了起来。江皓月双手捧着手机, 认真地问了好。

    “哎,小江啊,”林文芳对他的语气也很亲切:“陆苗在你旁边吗?我想跟她说说话。”

    “她不在……”

    江皓月顿了顿,鼓足勇气道:“阿姨,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然后, 他把自己和陆苗的事跟林文芳说了。

    他跟阿姨坦白,自己喜欢陆苗已经很久了, 以后的人生想跟她在一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江皓月安静地等待着, 不论沉默结束后林文芳的态度是什么, 总归该是由他来面对。

    “小江啊……这么多年,阿姨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思考着措辞, 表达得很是委婉。

    “但是我们家陆苗,脾气倔、脑子轴, 缺点多得很, 她配不上你。”

    江皓月心里跟明镜似的。

    更早的时候, 他高三,陆苗高二, 林文芳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苗头, 她提出让陆苗去上补习学校, 寄宿式的。

    那样做的缘由是什么……陆苗也许认为,她妈妈是不想让她影响他的学习,想让她去正规的补习机构提高成绩。可是江皓月,他一直很清楚阿姨的意思。

    谁配不上谁,林文芳的意思他不至于听不明白。

    林文芳叹了口气。

    江皓月没说话,但她知道他在听。对话到了这个程度,虽然会让他伤心,但她身为陆苗的妈妈,也不得不把话说开了。

    “我和你陆叔叔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忙前忙后,这辈子就为这一个宝贝女儿活了。我希望苗苗别像我,一辈子不要有太多挫折,等念完大学,有个轻松的工作,找一个能保护她的人,简单又幸福的过完一生。”

    江皓月最知道陆苗内心是个单纯的小孩子,需要保护。

    他喉咙里那句“我能保护她”,生生地卡着,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以后,我也能……”他的声音一点儿底气也没有:“阿姨,我能做那个保护陆苗的人……”

    “上周,高利贷的人又找来了。”

    林文芳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父子离开,没人敢租进来,他们把你们家的门锁撬了,里面剩的些杂物也想搬走。我看不过去,先给你们垫了点钱,把他们打发走了。”

    “小江啊,”她明确地对他说:“他们还会再找来的。”

    “你是我们的省状元,你在的学校问一问邻里就清楚,他们现在不找你,是看你在外省。但他们守着你回来呢,你知道什么叫高利贷吗?一天没还,利息就在往上翻。陆苗和你有关系的话,他们也会找她。”

    “阿姨,我今年打工赚了点钱,还拿了奖学金那些的……”

    江皓月的话中尽是酸涩与困窘:“我已经汇了一部分钱还给陆叔叔,您那边的钱,我不能让您帮我家出,您把数额告诉我。”

    “不用啦小江。”

    林文芳对他说话客客气气的,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非常善良地在帮助他和他家。

    “你一个人在外地,那样的身体状况要学习又要打工,你的钱来得不容易,够自己生活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包括你陆叔,能帮你的只有一部分。小江啊,你爸爸欠的钱,有多少你是知道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模模糊糊。

    不知什么时候,雨又开始下大。

    江皓月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稳重。

    “阿姨,我会努力赚钱,我保证。现在我半工半读,以后我毕业了,能赚更多的钱。虽然我是残疾,但我能够生活自理。我不会让苗苗受苦的,我会尽我的全力给她最好的生活。我爸那边我不会跟他往来的,我是我,他是他,苗苗有我来保护。”

    他说得很感人。可惜,林文芳没被说动。

    “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命苦啊。”

    “陆苗的录取结果出来了,”她不住地叹息:“她的第一志愿没上。”

    “小江,你说的那些,全是以后的事呀……”

    江皓月举着电话,愣在原地。

    他天天查,一天查好几次,没有出结果,偏偏是今天出来了。

    他知道,陆苗妈妈说得对。即便有再大的决心,还没做到就全是空话。

    除了陆苗这个傻姑娘,有谁会愿意忽视已知的风险,去搏一个未知的未来。最为她着想的,她的母亲,为她选择的道路无视是对于她风险最小的。

    电话另一端传来哗哗的雨声,夹杂着风,林文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服江皓月。如果没有的话,陆苗已经好几周没有联系家里了,她每天都在为女儿的情况焦急。

    她希望陆苗尽快回来,回到自己能够管辖的范围。

    “你肯定看出来了,陆苗对你有很深的感情。她先前跟我还有她爸爸生气,因为我们拦着她,不让她报你那里的学校做第一志愿。你那边的学校分收得多高,身为考生,她怎么会心里没数呢?陆苗任性归任性,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想报本三让家里花钱,但你那边的本二,她大概率是上不了的啊。她那么执着,铁了心要去找你,我们怎么劝,她都不听……说实话,我挺怕看到陆苗这个失控的样子。人年轻的时候,被情感冲昏头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街上的风呜呜地吹,像是谁的哭声,凄楚又可怖。

    江皓月一言未发,直到林文芳把她想讲的话说完。

    “小江,你跟阿姨坦白这件事,说明你是尊重我的意见的。”

    “如果你问我同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我是不同意的。”

    “……”

    通话结束。

    江皓月仰头望向倾盆大雨,满目空洞洞的茫然。

    他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就那么傻站着,站了好一会儿。

    而后,他又拿出手机,拨打查询电话,查了一下陆苗的录取结果。

    刻板的机械音一字一句地确认了,她被第二志愿的本地大学录取了。

    江皓月抓抓后脖,又吸了吸鼻子。

    他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不知道眼睛往哪里看;他的心脏很疼,眼睛也很疼。

    他觉得,要是这会儿陆苗能抱抱他,兴许就不疼了。

    他的苗苗是有魔力的。

    可是不能。

    他又怎么忍心,逼她从未来与他之间做出选择;逼她从家庭与她之间,做出选择。

    江皓月最希望陆苗能幸福快乐,一生平平安安的。

    江皓月是全世界,最希望的那个。

    ☆、62.倾覆

    陆苗从浴室出来, 江皓月不在。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外边的天彻底黑了。远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雨在不停地下。

    她一边吹头发,一边盯着门的方向看。

    头发吹好了, 陆苗又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电视, 江皓月终于回来。

    她从沉静的状态解封,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

    他拎回来一袋子水果,她跑过去帮他开门, 关切道:“有没有淋湿啊,外面雨下得好大。”

    “没淋湿,”江皓月对她笑笑:“我去洗水果。”

    “你坐着, 这些交给我吧。”她抢走他手中的袋子。

    陆苗跑去处理水果, 在房间里忙来忙去,像只勤劳的小蜜蜂。

    不一会儿,她捧着一盘子水果,跳上床,钻到他怀里坐好。

    江皓月正坐着看电视,她猛地一扑,他往后退了一退, 仍是被她挨了个正着。

    “先给我们小江喂个什么呢?”陆苗自说自话地摘下一颗葡萄, 问他:“葡萄吃吗?”

    他垂眸, 看了眼她递到嘴边的葡萄, 摇摇头。

    “你吃吧。”

    陆苗没多想, 把葡萄往自己嘴里一塞。

    “你不吃葡萄还买那么多呀, 早知道应该少洗一点的。”

    电视在放一档娱乐节目,主持人问几个嘉宾“你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是什么”,陆苗看得入神,时不时地跟着里头的笑声音效一起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听见他说的了吗?哈哈哈,太好笑了吧。”

    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忽然发现江皓月已经很久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他。

    他也在看电视,眸子静静的。

    “你怎么不吃水果呀?”

    陆苗微妙地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小心翼翼将水果盘往他的怀中放。

    “是不是腿还疼啊?”

    “没。”他答得简洁,没有看她。

    电视节目仍然在放。

    音乐和笑声全是电视里的,外面的世界大雨倾盆。

    夜渐渐地变凉。

    她知道他有事要跟她讲,被喊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惊讶。

    “苗苗。”

    “嗯?”

    江皓月的语气,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你什么时候回去?”

    陆苗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我不回去,干嘛问这个啊?你吓到我啦。”她反应过来之后,依旧在努力地冲他笑。

    可他的下一句话,彻底地让她笑不出来了。

    “刚才阿姨跟我打电话,录取结果查到了,你的第一志愿没上。”

    他们充分地知道,这个信息意味着什么。

    陆苗试图从江皓月的表情里找出点什么,比如失落、比如惋惜,比如难过。

    他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很平静。

    “我不回去,”扭过头,陆苗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果决:“我不要再跟你分开。”

    江皓月劝她:“你继续呆这儿不现实。”

    “现实,我早就想过了。”

    她沉着气,不想让江皓月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未来跟他在一起,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结果。

    “既然没上第一志愿,我不打算继续读书了,我想去找工作。”

    “什么工作?”

    仿佛有商量的余地,他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她。

    “很多工作高中学历就可以应聘了,我从那些工作做起,攒了钱以后,我可以摆摊做生意。你夸过我厨艺好,我觉得这就是我的特长,不论在餐馆打工还是摆摊做吃的,我的特长有了用武之地。大学四年时间,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才没有在社会学到的实用,我用那些时间打工做生意,还能跟你在一起,多好啊。”

    陆苗眨巴着她那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字字句句讲得有板有眼。

    江皓月毫不怀疑,她真的会将自己的话付诸于行动。

    小姑娘浑身充满一往无前的勇气,为了他,她什么都不怕。

    “厨艺?”

    他嚼着她话中的字,不咸不淡道:“你做的东西,很普通,不能称之为特长。”

    他说这话的样子认真极了。因为他说得这么认真,陆苗突然记不起他之前夸赞自己是什么模样。

    “你不是很喜欢我做的东西吗?”

    她满腔的热情被瞬间哽住,眼眶不自觉地发酸。

    “我说的时候,没想到你会往这方面想。”他坦荡承认,先前说的是假话。

    “后天走好吗?”

    没给她更多发问的机会,江皓月说:“你明天想去哪,我们计划一下。”

    “你不要这样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

    陆苗绷不住了,她气呼呼地朝他吼,吼完之后,不管不顾地砸进他怀里,手脚并用地抱住他。

    “甩开我是不可能的,赶我走是不可能的,你喜欢我的话,我就哪里也不去。你别自作主张地觉得,对我说些狠话,逼我回去是为我好。我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对自己最好的是什么——我想跟你在一起,再辛苦都乐意。”

    他叹气:“你冷静点,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在这儿……”

    “别劝了,我不回去。”

    她直接打断他的话,那些用来拆散他们俩的说辞,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人生这么短,意外这么多,我永远不要放开你的手。万一我得急病了怎么办?我出车祸了,忽然火灾了,地震了……”

    “陆苗。”江皓月冷着声音喊她。

    陆苗没忍住,小声地哭了,剩下点力气虚虚地扯着他的袖子,像只被抛弃的小猫。

    跟他分开这一年,她怕惨了。

    尘世总沉浮,人间多离散。不用天灾人祸,即便两个人携手走着,都不一定能走到最后,她又怎么去相信那句虚无缥缈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有恃无恐地放开他的手呢。

    她不想,不乐意,不敢。

    悲哀的是,陆苗的眼泪对江皓月没有用了。

    他未曾软化,不再像从前那样,温声哄她。

    他在等她哭完。

    “好,我知道了。我妈跟你打电话,她劝的你对吧?”陆苗自己止了哭,抹掉眼泪。

    他伸手去拦她,差了一步。她从床上爬起来,拿了桌上的钱包,开门往楼下跑。

    她没穿鞋,外面下着大雨。

    江皓月拄着拐杖,追到一楼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她的人影。

    他带出来的伞忘记用,护住怀中她的鞋,不知方向地冲进了雨幕。

    黑漆漆的夜是遮住眼睛的布,铺天盖地的雨滴是一把把刀子,往最疼的地方割。

    “陆苗……”

    “陆苗……”

    他慌不择路,拼命走得更快一些。

    拐杖打滑,江皓月重重地在水泥地上跌了一跤。

    他仿佛失去痛觉,爬过去捡起拐杖,没等站稳,又急着往前走。

    陆苗在隔了几条马路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

    她颤抖着,声嘶力竭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要跟他在一起。你们不是我,凭什么替我选?”

    她的脸皱巴巴的,鼻子通红通红,她在哭。

    江皓月隔了条马路看她。

    陆苗爱江皓月。

    这世上,陆苗最爱江皓月。

    江义不爱江皓月,他爱的是他身上陈露的影子,他将孩子视为他们爱情的结晶。

    陈露不爱江皓月,她爱自由,爱她自己,她选择抛弃家庭,开启她新的人生。

    陆永飞和林文芳爱护江皓月,出于愧疚、出于亏欠,出于他们的善良。

    连江皓月,他也不爱自己。

    只剩陆苗爱他。

    可是,他不能要她的爱。

    江皓月不爱他自己,他爱陆苗。

    ☆、63.废墟

    陆苗打完电话回到旅馆, 江皓月不在。

    房间一共那么大,一眼望尽。

    她不死心,失魂落魄地找了他一圈,只发现他留在桌上的字条:【我回宿舍了】。

    寥寥五个字, 没有多余的关切, 鲜明地与她划清界限。

    放在字条旁的,是被搁置许久许久的旅行计划表。江皓月不知道从哪里把它翻出来,用来提醒她, 他之前说的“你明天想去哪,我们计划一下”。

    他带来的东西很少,这会儿全带走了。

    陆苗盯着计划表看了几分钟, 揉成团, 丢进了垃圾桶。

    切好的苹果氧化,身上淋湿的衣服冷掉,她死气沉沉地在房间里坐着。

    等到凌晨两点,陆苗不得不认清现实:江皓月今晚不会回来了。

    陆苗做了一夜的噩梦。

    清早,拍门声将她叫醒。

    睁开干涩的眼睛,陆苗迅速挣脱困意,从被窝里坐起来。

    ——江皓月回来了!

    她没有半点犹豫地拉开房门。

    外面站着的人, 出乎她的意料。

    “爸爸, 妈妈……”

    陆苗哑着嗓子问:“你们怎么来了?”

    林文芳和陆永飞皆是一脸倦容。

    现在不过凌晨六点, 他们是连夜赶来的。

    “你这孩子太让人操心了, ”陆永飞单刀直入道:“我们来带你回去。”

    “我不回去。”

    陆苗执拗得不可思议。

    “昨天在电话里我已经跟你们说得很清楚了。我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林文芳被她气笑:“陆苗, 我生你养你十八年,你竟然跟我说出这种话。”

    “是,我知道这样对你们说话很不应该。”

    陆苗的下巴微微仰高,眼神定定:“但你们反对我和江皓月在一起。”

    林文芳盯着她,目光中满是痛心。

    “我看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爹妈也不认了,”她冷哼一声,语气变得尖利:“选择?你凭什么有权利去选择?”

    “你来这里的钱不是我们出的?你住的旅店花的不是我们的钱?你身上的衣服鞋,所有的一切不是我买的?你的钱用差不多了吧?不必再向我们要了吗?你跟我谈选择,你花着我的钱,在这儿跟我谈选择?”

    陆苗倔强地挺直脊梁,不愿松口:“我不花你们的钱,我会去找工作。”

    “陆苗,你到底是傻了还是疯了?”陆永飞皱紧眉头:“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拿个高中文凭,你打算出去打工?”

    “我不是一个人,”她露出小小的笑,颊边有浅浅笑窝:“江皓月也在这儿。”

    “行,那你等会儿听听他怎么说吧。”

    林文芳抱着手,表情似笑非笑:“我们跟他通过电话,他一会儿就来。”

    他们进到房间里,气氛糟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林文芳眼尖地发现屋里多出了一张床。

    “加的床是怎么回事?你们睡一个屋?”

    陆苗瞥了眼用来堆杂物的小床,轻描淡写道:“他不睡那个床。”

    她侧身,给她妈妈指了指房间正中心的大床:“我和他一起,睡那张。”

    陆永飞和林文芳的脸色,被她气得一阵青一阵白。

    “陆苗,你想怎么样?”

    林文芳没忍住,歇斯底里地冲她吼了起来:“你没本事考来,准备大着肚子留在这里,让上大学的江皓月养你?”

    这话说得相当难听,陆苗攥紧拳头,清清楚楚地重复道:“我不用他养,我会去打工。”

    “哦?打工。”

    林文芳将那样的生活撕碎了,血淋淋地扔到她面前。

    “大着肚子,拿个高中文凭,给人点头哈腰地打工,每日最大的盼望是你老公早点回家。这就是你所谓的,被你选择的、心心念念的,你想要的人生,对吧?”

    陆苗的胸腔剧烈地起伏。她有一肚子想说的话,但她极力地,将它们全部咽下去。

    对面是她的父母,她明白自己和他们是无法讲通的了,索性不说。

    “随你怎么想吧。”

    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倔得让人恨。

    陆永飞看着眼前的亭亭玉立的女儿,恍惚间想起她还是小不点的时候。

    林文芳举着鸡毛掸子要收拾她,她被打得嗷嗷大叫,被追得满楼乱跑……可是她没错,就坚决不会认错。

    好似一眨眼那么短的功夫,那个调皮的小娃娃,就长得这么大了。

    他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拿现在的陆苗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房门没关,在这个林文芳接近崩溃的时间点,江皓月来了。

    他礼貌地扣了扣门,不知先前的话他听了多少。

    陆苗第一时间走到他身边,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江皓月的出现和他此刻亲昵的举动,让陆苗有了底气。

    不过,这底气只维持了几秒。

    “叔叔阿姨,你们别跟陆苗生气,别对陆苗失望。”

    他的表情看上去,温柔又平和。

    “正好大家都在,说清楚吧。”

    陆苗望着他,他甚至分出心思,对她笑了笑。

    “苗苗,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叔叔阿姨误会了。”

    如坠冰窟不过如此,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用尽全力试图去理解他的那句话,其余的什么,她都想不起来。

    “叔叔阿姨,你们出去吃个早饭吧,我跟陆苗说一会儿话。”

    江皓月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他送陆永飞和林文芳出门,给陆苗留足了缓冲的时间,给她留了的脸面。

    等他重新回到房间,这里终于,又一次只剩下他们俩。

    在这个房间,他们紧挨着一起看电视,他吃她煮面的面,他帮她吹头发,她轻柔触碰他脆弱的断肢处,她安慰他的疼痛,她对他表白对他许下一生的诺言,他们拥抱、亲吻,缠绵,依偎……这是一个装满美好回忆的,属于他们的小天地。

    “我爸妈走啦!”

    陆苗自然地挂到江皓月的身上。

    她吸吸鼻子,声音轻轻的、娇娇的,带了些毫无杀伤力的责怪。

    “笨蛋,你好歹编个像点的谎呀,当我是妹妹……你说了自己信吗?”

    他没有拂开她的手,纵容她做一切想做的。

    可他对她说:“那是实话。我的亲人关系淡薄,我一直把你当成的亲生妹妹。”

    亲切又恶毒,他管她叫“亲生妹妹”。

    陆苗被这四个字恶心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松开圈住他的手,再也没法继续伪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

    “你会亲吻自己的妹妹吗?”她一脸的好笑。

    “比那个更出格的事,我们也做了,你不会忘了吧?”

    陆苗不要脸皮,她什么都敢说。

    江皓月避而不谈的话,她愿意将那天浴室发生的细节,仔仔细细地复述一遍。

    她直视他的眼睛,要从里面找出他说谎的痕迹。

    江皓月的双眸灰蒙蒙的,静谧空旷。

    他凝视着她,眼里却仿佛全然没有她。

    他说:“因为你喜欢我啊。”

    “我是个残废,你家对我有恩,从小照顾我,连我上学的钱都是叔叔给我出的。你喜欢我,不嫌弃我是个残废,你要我和你恋爱、对你负责,和你结婚,那也没什么,我愿意接受。”

    江皓月摸了摸陆苗的脑袋。眼眸中,是与往日无差别的疼爱。

    “你年龄小,贪玩好奇。你觉得什么好玩,我全部陪你玩。”

    他太了解她了。

    陆苗是在江皓月手心中长大的呀,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该怎么样能让她伤心,该怎么样彻底地弄碎她的心。

    “玩?你把自己当成一个好玩物件?你把我对你的感情说成我觉得新奇,我在玩乐?因为你是个残废,你在对我报恩?我不嫌弃你,你就愿意付出?”

    短短一句话,她一字一顿,说得颠三倒四。

    陆苗连呼吸都开始不畅,胸口钝钝地疼了起来。

    “你没喜欢过我?”

    她如此艰难地问出这句话,江皓月答得毫不犹疑。

    “你问男女之情的话,没有。”

    他说没有。

    “和我一起拍的情侣大头贴是什么?老了我们一起去海边去吃芒果冰的约定是什么?更早的时候,我们之间的不早恋协议是什么?”

    陆苗尝试让自己语气听上去更加咄咄逼人。可是她发现,她能找出来的,江皓月喜欢自己的痕迹,少得可怜——翻遍脑海,最后说成三两句话,就用完了。

    “你误会了。”

    这是关于她的疑问,江皓月全部的解释。

    是了,他解释过了。他那么做,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他愿意配合。

    那些,跟他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促使她告白的那夜,他的舍友跟她在火锅店的对话。

    她问:“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我不是他喜欢的人,是他的邻家妹妹?”

    “江皓月说的呀,”他们回答她:“他强调了很多次呢。”

    之后,告白成功。

    江皓月的克制,江皓月的挣扎,江皓月的欲言又止……她不是一无所察,所以她才会在他有所回应时欣喜若狂,不是吗?

    陆苗挺想哭的,她觉得自己好可笑。

    但她哭不出来,眼泪好像在昨天全掉光了。

    不能轻易放手啊,陆苗对自己说,是这么喜欢的江皓月呀,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呢。

    “江皓月,你不能骗我。”

    “你喜欢我要跟我说。你这样认真骗我,我要信的。”

    她咬着唇,小心地捧上自己缝补好的心意。

    它经不起二次的伤害,但凡他的声音大一些,它就要碎掉了。

    “那你如果是为我好,一定要我回去。你跟我说,你让我乖乖听你的话读完大学,我再来你城市找你;或者,我回去复读一年,再经历一次高考。”

    “你跟我说,来日方长,我们以后能够在一起。你喜欢我的话,不能骗我。”

    他拒绝她的时候,总归比他拒绝其他女生要委婉很多,温和很多。

    江皓月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慎重地对她说:“你回去读书是好的,为了我耽误前程,对你而言代价太大。你想让我跟你在一起,等我以后有能力了,我是愿意的。”

    她面白如纸,心脏好似被人凿了一个洞。

    它飞速地渗漏,凹下去,缩成扁扁的一团。

    “嗯。”她笑:“让你选,你不会跟我在一起,是吧?”

    江皓月仍是那套说辞:“我是残废,我没得选,你有得选。”

    “我知道了。”陆苗不忍再听。

    罢了,她想。

    到此为止吧。

    ☆、64.溃烂

    陆永飞和林文芳不知道江皓月对陆苗说了什么。

    等他们回到旅馆,她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江皓月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陆苗一路没说过话。

    上火车前一刻, 她走在最后……他和她寻常地告了别。

    隔着车窗, 江皓月凝视着陆苗背对自己的后脑勺。发车广播放了两遍,她终是忍不住回过头来。

    站台人群来往, 其中她唯一熟悉的那个人影,再寻不见。

    八月的炎热夏季,她脸白得像纸, 手凉得像冰。

    回到自己的城市,陆苗的生活回归了正轨。

    开学,她去录取她的大学报到,念自己根本没有兴趣的金融。

    她的高考分数高了那个学校录取分几十分,每每提起这件事她的爸妈就会惋惜“你看吧, 读的那个破学校,叫你当初不听我们的, 本来可以上更好的”。陆苗一句不驳,再多说几句,他们便会自发地止住话题。

    父母不太乐意谈论有关她和江皓月的事, 尤其是在有外人的时候。

    刚从首都回来, 他们念了她几天——“你怎么傻成那样”、“你太幼稚了”、“你就是没吃过苦才会这么天真”, 陆苗由着他们说。到后来,他们也不爱说了, 大约是觉得丢脸, 觉得女儿当时的做法让他们难堪。

    然后,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仿佛暑假那些激烈的争吵,是陆苗做的一场不值一提的,荒唐的梦。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陆苗变得越来越安静。

    入住学校宿舍,舍友们对她的印象一致是:这女生长得很漂亮,只是性格太孤僻了。

    作为大学新生,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考虑参加不同社团,积极地去聚会和活动。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像刚放出笼的鸟儿,享受着自由的生活,忙着认识新朋友。

    陆苗却不是的。因为出众的外貌,一开始她身边不乏关注的目光。但她刻意地避开人群,不愿意和人交流。

    在欢快闹腾的新气象中,她是格格不入的一抹灰色。

    那些想要跟她做朋友的、想要跟她变亲近的,小心翼翼传达过来的善意,被她一次次地忽视、挡住,渐渐地它们减少,最后消失。

    一整天,身处人来人往的校园和闹腾的八人间宿舍,陆苗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高中时期的校友偶然在学校碰见陆苗。她的气质变化太大,如果不是脸长得一样,他们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是曾经那个阳光又活泼的姑娘。

    以为陆苗是不适应新环境,他们上前跟她打招呼,她的反应生疏而冷淡。

    林文芳一点没觉得女儿出了问题,相反,她觉得这是好事。

    从前,她嫌陆苗太闹腾,现在她的模样,被林文芳解读为文静、沉稳,这是一种长大的表现。

    家在本地,每个周末陆苗都要回家。

    对于现状林文芳很满意,她能掌控陆苗的情况,将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陆永飞那边,他的工作忙,关心陆苗的方式是,他相当大方地一次性给了她半年的大学生活费。

    舍友们没有一个不羡慕陆苗。即便是父母离异,她有关心她的妈妈,有求必应的爸爸,得到的爱和零用钱,全是双份的。

    这样的姑娘,本应是快快乐乐的,但她偏偏愁着一张脸。

    她们私下嚼舌根:世上就是什么都不缺的人,会成天地矫情这个,矫情那个。

    不知何时起,陆苗有了失眠的毛病。

    睡在她对床的女生,清晨四五点起夜上厕所,发现陆苗睁着眼睛。

    她没有辗转反侧,也没有玩手机,呆呆地望着空白的天花板流眼泪。

    女生没敢跟她搭话。由于这个画面莫名的渗人,陆苗不在寝室的时候,她和其他舍友悄悄地讨论她,讲着讲着,大家都有点怕怕的——是不是陆苗的精神状态有些问题。

    原来大伙都不止一次撞见过,她睁着眼睛不睡觉的样子。

    宿舍里稍稍能跟陆苗讲得上话的妹子,找了机会委婉地问她:“你晚上是不是睡得不太好?”

    陆苗回答:“我不想睡觉,睡着了会做梦。”

    妹子疑惑:“你经常做噩梦啊?”

    她说:“不是。”

    多的东西陆苗便没有再说,同寝的人更觉得她莫名其妙,古怪到不行。

    施澈算是高中跟陆苗玩得很好的朋友。暑假她人不在家,他找不到她,开学他又找了她五六次,她始终没有答应出来和他聚一聚。

    一来二去,他明白她是故意不想见他,直接去她的大学堵人。

    陆苗形单影只地出现。

    不过短短几个月,她瘦了一大圈。

    “猛弟,你这是……减肥啊?”施澈被她吓到,连玩笑都开得不顺畅了。

    陆苗对他笑了笑,连他叫自己那个难听的外号,都不再在意。

    宛如一夕之间,她身上那股生动的朝气被抽得干干净净。

    一双大眼失去亮光,望进去是一片沉沉的灰烬。

    她拒绝他一起吃晚饭的邀约:“不去了。我得回宿舍,要看书。”

    “不行,”施澈扯着她,往校外走:“我请你吃饭。”

    施澈没上大学,拿到高中毕业证之后,直接去他爸的工厂里打工。现如今他混得风生水起,驾照也考出来了。

    载陆苗,他不再骑着以前的五彩带音响电动车,他买了一辆看上去就很贵的小轿车。

    本想开着它来,跟陆苗炫耀炫耀,见到她以后,施澈已经没了那个心思。

    她整个人的状态,太糟糕了。

    “喂,你是被人下蛊了吗?我带你来吃水煮活鱼,是水煮活鱼啊,你还是不开心!”

    施澈长长地吁了口气:“那你的问题就严重了啊。”

    “你想多了,”陆苗一脸的轻松:“我没不开心。”

    他心下烦躁,想叫老板上几打啤酒,记起陆苗是个乖乖女不喝酒,临时换成了雪碧。

    给她满上一杯雪碧,施澈不绕弯子,直接问她了。

    “不是去见江皓月了吗?”

    听到他的名字,陆苗脸色微变。

    “你高三就盼着一件事,考完试去见江皓月。暑假见了他,得偿所愿,怎么会不开心成这个样子?”

    她抿了口饮料,开始走神。

    舀起锅里的鱼块,施澈嘟囔道:“你心里有事的话,找我说呗,憋着干嘛?”

    陆苗苦笑:连施澈也知道啊,她确实是,无人可说。

    江皓月这个名字,已经和自己不在同一个圈子,且逐渐地,淡出她的生活。

    跟谁说都不合适,她心中意难平。

    不知道是哪里开始错了啊,如果没人有错,那就是她的错。

    知错要改,可她不想改,不想把他忘记。

    所以,陆苗也不肯承认是她错了,她自己跟自己较劲,自己跟自己赌气。

    她说:“我总觉得自己行的。”

    “报志愿的时候,觉得行。”

    “后来第一志愿没上,觉得不上大学行。”

    指尖划拉过杯沿,饮料的气泡从杯底涌上来,一颗一颗地裂开。

    盯着汽水,她神色恍惚。

    “直到现在,我还是特别想证明给他们看。”

    陆苗有一肚子的傻话,没处说。任何人听完都会觉得她很蠢,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听完她的话,施澈得出的结论和其他人无异。

    “陆苗,我觉着你在钻牛角尖。”

    所有为她好的人,说出的话是相似的。

    可不是在钻牛角尖吗——她困在自己为自己画的圈圈里。

    水煮鱼的锅见了底,饮料开到第三瓶。

    陆苗跟施澈干杯,仰头喝光杯里的水。

    “牛角尖……”她轻笑。

    “我的人生是为了江皓月活吗?”

    她攥紧杯子,咬紧牙关。

    “我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

    借着劲头,她眼里的稍稍有了几分从前的光。

    “我连一个特长都没有吗?”

    陆苗一拍桌子,坚定道:“其实,我也没有很喜欢江皓月。”

    “咳,”他被呛到:“猛弟,醒醒,你喝的是汽水,说得什么胡话啊。”

    她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接着,左看看,右看看。

    陆苗捞起自己丢在地上的书包,拉开夹层拉链,翻出一本卡通大头贴相簿。

    她替自个儿满上雪碧,一边喝,一边翻。

    施澈算看出来了,这人是想借汽水装醉……

    本来挺搞笑的一幕,他都准备笑了,忽然听见她说话。

    陆苗用很轻很轻,又很难过的声音,小小声重复道:“我没有很喜欢江皓月。”

    他凑过去看,看见他俩的大头贴。

    烂大街的粉色爱心,男孩女孩挤在屏幕正中间。

    两人笑得很幸福,他的手搭着她的肩。

    陆苗的手指按在大头贴边沿,看了又看,擦了擦他的笑脸。

    “啪嗒。”

    她哭起来没声音,头垂得很低。

    相簿上的小水珠好似错觉,很快被她擦掉。

    施澈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后来还是没说。

    陆苗很快恢复好了。她再度仰起头来的时候,一点儿不像掉过眼泪的样子。

    “我得好起来。”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给关心她的施澈一个交代,也是她对自己的劝诫。

    他大概猜到,她和江皓月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总归她想走出来,想法是好的。

    于是施澈对她点点头。

    ……

    他和陆苗的第一次见面,她在学校操场单挑一群男生。

    那时施澈想:这女的是我见过最疯的人。

    时至今日,施澈仍在感叹:陆苗是我见过最疯的人。

    下一次他听到她的消息才知道,陆苗退学了。

    ☆、65.南墙

    陆苗的叛逆期来得轰轰烈烈。

    她从小就属于那种上蹿下跳,闹到不行的皮孩子。父母离异之后, 林文芳对她的管教越发严格, 一心希望她能够成材。陆苗爱她的妈妈, 所以她不想辜负她的期望,循规蹈矩地按照她计划成长。

    江皓月是陆苗的一次“不听话”。那次的反抗之后, 她看清了父母在自己身上设下的束缚,也正是因为她的反抗,他们加大了对她的控制力度。

    回家后, 陆苗尝试重新做回那个乖孩子。

    父母对她的压抑,以及她对自己的压抑,日积月累,待到某一个时刻,忽地触底反弹。

    给爸妈留下两封长长的信, 陆苗背上背包,在一个周末毫无征兆地离家出走。

    林文芳读了陆苗的信。

    读到最后一段, 她捏着信纸,一下子没忍住,哭得肝肠寸断。

    【妈妈, 不撞南墙不回头, 原谅我稍微离开你一阵子。

    我知道, 你会觉得我这样做没意义,又很蠢。

    你想保护我, 让我少走弯路。

    但我还是想去撞一回。

    痛了, 我愿意受着;至少我能死心, 我能甘愿回头。

    我会照顾好自己,请不要挂念我。】

    用词像是很贴心、很明白事理,可是离家出走,就是离家出走。

    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陆苗这孩子是随了谁,脾气倔成这个样子。

    “我得报警,把她抓回来。”林文芳哭过之后,立刻想着如何找回女儿。

    “算了吧,事已至此。”陆永飞看完信,结合上一次的事,反而释然了。

    “陆苗年轻,她不懂事、天不怕地不怕,却也是因为年轻,她有走错路的资本。像她说的,既然她愿意出去受受苦,你不如由着她,她知道难了,她就回来了。我们劝得再多,有什么用呢?”

    他说得这么轻巧,林文芳听着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她的监护人还是我是她的监护人?由不由着她,是我来决定。要不是你,她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吗?陆苗带走的钱,是你给的生活费,你平时一点儿不管她,给钱倒是大方,看看这钱最后被她用来做什么了。还有江皓月,他是你当年造下的孽,如果没有你惹祸,就没有后续的纠葛,我们家也不会欠下这笔烂账。”

    “你冷静一点,不要把所有事混在一起说。”

    陆永飞被她囔得头疼,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

    “陆苗会这样,是你逼的。要不是你管得她那么紧,她不至于离家出走。”

    “我逼她?”她揪着这个字眼,双眼咄咄喷着火:“我做的哪件事不是为她好?我每天辛辛苦苦为了她,那叫我逼她吗?”

    两人争着争着,又是一阵口角。

    陆苗走得悄无声息,似乎任何人都没告诉。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没人知道她计划离家出走这件事。

    即便是报警,仍旧没什么作用。没有她去哪里的线索,如何在茫茫人海寻到她的行踪。

    陆永飞和林文芳联系了陆苗高中的朋友,她们没有跟她联络;他们找去陆苗的大学,宿舍七个女生,她们皆是一副跟陆苗不熟的样子。

    问来问去,其实还有一个人……陆苗大概率不会去找他。

    万一她去了,那孩子的性格肯定早就联络他们,跟他们报平安了。

    自上次一别,陆苗父母没再跟他通过电话。

    无奈,在尴尬和女儿的安危之间,明显是后者更为重要。陆苗失联快一个月,他们走投无路,拨通了江皓月的号码。

    他们怀抱一丝希望,他说不定会知道陆苗去了哪里。

    正是入冬的季节,江皓月从图书馆出来,手机响了。

    陆苗父母绕着弯子,和他客客气气地寒暄半天,才支支吾吾说出了陆苗离家出走的事。

    他站在路边跟他们打电话,不知何时,天空纷纷扬扬飘落一场雪。

    电话打完,天也黑了。

    结束通话的最后一句,江皓月说:“我会去找她的,你们别担心。”

    把发烫的手机收进口袋,他望着地上薄薄的一层雪花,意识到冬季已经到来。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他们分别的夏天,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

    她同样好久好久,没有跟他说过话。

    江皓月想起陆苗没看过雪。

    他们长大的南方小城,冬天不会落雪。

    去年这个时候,他打电话给她,他说他这儿下雪了,她兴奋极了。

    他记得很清楚,她的语气满是憧憬,用非常大声的声音对他说:“好希望明年我们能一起看雪。下雪就能堆雪人了吧,那该多好玩啊!”

    江皓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雪。

    陆苗没来找他。

    她可能不来找他了。

    ☆、66.远方

    远方没有诗和梦想, 远方是人生地不熟,远方是彷徨和空寂。

    钱来得不容易, 陆苗辗转换了好几份工。

    第一份工是餐馆工, 她负责点菜上菜;打烊后, 负责打扫洗碗和帮忙新一天备货。

    老板娘跟她说得最多的话是“动作快一点”, 一天下来, 她累得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一沾枕头就呼呼睡去。

    住的地方条件很糟,五十平米的单人公寓,住了六个女生,全是和她一样,年纪轻轻来外地打工的。

    地方太小,没处放床,被单直接铺在地板上, 个人的空间也仅限于那床被单的大小。陆苗的班早, 她起床时要摸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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