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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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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梁朝时期,士庶天别,以九品中正制为晋官核心的出仕之路由士族阀门把持已久,梁帝萧衍为打破“上品无寒门”的局面,继位不久即下诏在梁国建立五馆,总以《五经》教授,置《五经》博士各一人,主持学馆教学。

    至此,平原郡、吴郡、吴兴郡、建平郡、会稽郡建立郡学学馆,招引天下学子,不分贵贱,不限人数,教授《五经》及射策、六艺。

    因五馆生为生徒授书,又供给饮食,教习之人无不是当时大儒,一时间,引寒门并仕宦子弟千余人就学。

    然士族不欲天子突破门第限制选官,几年后,在士族的推动下,梁天子不得不重建国子学,下诏王公贵戚及门阀士族子弟入学,明经策试后入仕为官。

    为稳固士族地位,区分寒庶才能,甲等高门士族及王公贵胄之中选最出为杰出子弟入学,于是乎,首届国子学学生人人出身高贵,文才济济,顿时名动天下,为天下学门之先。

    自此,虽不限门第,五馆生中却士族日渐稀少,直至国子学大兴、生徒纷纷出仕,五馆中士族乡豪学子已十不存一,馆生多为吏门或寒门子弟,眼见即将沦为培养下级官吏的场所。

    士族与天子的博弈却远未结束。

    为重振五馆,天子再次下诏,征召当世大儒及经学世家与五馆游学开讲,并重立新规:

    五馆之中,射策通明经者,即可除吏。每馆遴选最为优异者五人,不限出身,可升至京中国子监从师,天子亲临讲肆、授书开讲,谓之……

    天子门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背景是南梁。

    《木兰无长兄》写的是太武拓跋焘的时代,这本写的是梁武萧衍的时代。

    马文才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所以分类才在“贪狼”里,他跟贺穆兰、刘凌、顾卿的性格都不同,不过一样护短。傲娇烦吧。

    ☆、故交之子

    会稽山脚下的会稽学馆,这座昔日里清净安宁的读书之所,如今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因有天子御令,为了尊重圣贤之地,无论士庶王公,学馆山门之前不可骑马乘车,于是从山门前一里开始,怀抱着束脩的学子和家仆们组成了一道长长的人龙。

    从会稽学馆里最高的藏书楼明道楼上看下去,那些作为束脩的绢帛五颜六色,这长长的人龙看起来便也是五颜六色的,颇有怪诞之感。

    可如今的会稽学馆里,却有不少人因为这怪诞的画面热泪盈眶,频频拭之,几近失态。

    自天子钦定的会稽馆主,原任会稽学馆经学博士的贺玚病逝后,天下五馆之中,会稽学馆生徒最少,馆中好几位助教和讲郎自贺老馆主去世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这般人头攒动的景象,此时自是情绪激动,似乎已经见到了五馆复兴的时刻。

    唯有贺革立在明道楼上,眺望着远处的山门,不以为喜,反以为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馆主贺革想起的,自然也是父亲在世时学者生徒颇众的时候,但那时他们来却是为了父亲的名声,而不是天子许出的利益。

    学文不是为了明礼正心,而是为了做官出仕,贺革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但无论如何,朝廷的决策不是他们这些儒士们能够置喙的。

    忧愁过后,贺革依旧还是履行着馆主的责任,一边悉心吩咐各助教、讲郎安排好这几日考核之事,不必太过严格,吓跑了原本就准备来读书的寒门学子,一边又要求考核以德行和《礼》为主,如今有不少士族子弟也来求学,家学肯定是不会太差的,但如果德行有亏,骄气过重,在这寒门为主的学馆里,不免就会生出祸端。

    这些助教有许多本身就是寒门出身,一些出身士族的助教和讲郎熬不住这几年的沉寂,早就纷纷求去,也有只挂着名,十天半个月也不来一趟的。

    这些助教们很多没有经历过大事,平日里以学术见长,此时见馆主不但不喜形于色,反倒忧愁满面,原本的欢喜雀跃之心也慢慢收了起来,恢复了冷静,仔细地垂手听着贺革的吩咐。

    就在贺革正在有条不紊的嘱咐着考核之道时,却见一书童打扮的少年匆匆而来,正是贺革的侍书小厮若愚。

    若愚虽名“愚”,但和他的名字“大智若愚”一样,却是个心思灵巧的孩子,是以这几天求学之人太多,贺革便将安排在山门附近专门处理突发的事情,如果有没办法解决的,便来寻他。

    这几日也多亏了若愚,许多虽然不棘手却麻烦得很的琐事全靠他机智化解,此时众人见若愚寻来,便知不是小事,立刻安静下来,眼见着他走到贺革的身边,附耳小声说了些什么。

    话音未完,贺革已经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待到若愚说完,贺革点了点头,开口向众人说道:

    “吴兴郡马太守之子前来求学。”

    贺革一开口,好几个助教“啊”了一声,和贺革一样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有一个更是脱口而出:

    “马太守之子?那个马文才?”

    贺革和大部分人一样,也不明白这位幼时便有才名的儿郎为什么来会稽学馆求学。

    即便不说马文才的名声,他的父亲是官居五品的太守,他的子嗣堪堪够上国子学的标准,这年头是个仕宦子弟都以入国子学为荣,马文才却来了会稽学馆,也难怪众人惊讶。

    贺革是个沉稳之人,虽然一肚子疑惑,但还是对四周的同僚拱了拱手。

    “马家乃我家故交,此子即是求学之人,也是故交之子,所以贺某要先行一步,诸位见谅。”

    这些助教听到这等奇事,自然也想互相交流一番,贺馆主要去招待马文才,他们倒高兴,很是愉快地目送着贺革离开了。

    正如贺革所说,马文才是故交之子,其祖马钧和贺革的父亲贺玚皆是山阴人士,少时曾一起求学,否则,即便马文才的父亲马骅是吴兴郡太守,这位馆主也不见得会去亲自迎接。

    若愚是个妥当的人,知道在山门前将马文才直接带入馆主所住的小院太过扎眼,毕竟现在人人求学,其中也不乏出身不俗的子弟,为了避嫌,只好请马文才从侧门进来,此时正由另一位小厮若拙伺候茶水。

    若愚是贺革的家人,从小接触过不少士族子弟,刚开始他提出请马文才走侧门入学馆时心中还惴惴不安,担心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认为这个提议是折辱了他,从而愤而拒绝,没想到他却很是自然地同意了他的建议,并且命令家中的家仆随从在山门外静候,只带着一个书童就跟着他从侧门进了学馆。

    因为马文才会考虑家主的为难,护主忠心的若愚一开始就对这位士族公子有了极好的印象,爱屋及乌之下,也希望自家主人能够重视他。

    等若愚跟着自家主人进了厅堂,还在门口,就已经看见那位马家郎正姿态放松地坐在案后读着一本《淮南子》的身影。

    这《淮南子》还是上次馆主来了客人随手放在案后的,不知怎么就被这位少年拾起读了起来。

    见到他在放松地读书,若愚就知道馆主对这位郎君第一印象肯定极好。

    果不其然,贺革眼神从马文才身上扫过,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待若拙提醒这位马家公子主人到了的时候,他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很恭敬的将这本手抄书妥当的放在案上,然后起身以晚辈之礼见过馆主贺革。

    礼数之周全,即便是以精通三《礼》而名声在外的贺革也挑不出错来。

    当贺革虚扶起行完礼的马文才,眼神再一次从马文才身上扫过后,除了眼光在他额间的额带上微微停了停以外,那“满意”的眼神已经变成了十分满意。

    不提相貌,在这个年纪上接人待物丝毫不错,又有少年人少有的沉静稳重,便已经算是才俊了。

    心中赞赏的贺革也不吝惜表达出自己的满意,他点了点头,喟叹出声。

    “人中之才,果然名不虚传!”

    作者有话要说: 五馆和国子学不是杜撰啊,有兴趣可以看看南北朝史︿( ̄︶ ̄)︿

    ☆、人中之才

    听到贺革夸奖自己乃是“人中之才”,马文才就知道自己的言行总算是没出什么差错。

    和大部分轻视五馆的士族子弟不一样,马文才虽然也觉得五馆的教授比不上国子学,但五馆之中被任命的馆主,无一不是皇帝和天下士族公认的博学之士,有些更是教授过天子学问的先生,即便如今会稽学馆的馆主并不是以前名动天下的大儒贺玚,但其子贺革精通三《礼》,一出仕就曾是太学博士,连晋安王都曾是他的学生,马文才当然不会骄傲到觉得自己来五馆求学是“屈尊纡贵”。

    事实上,他来会稽学馆也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求学或天子门生的名位。

    早一两年,他就明白自己有今年入馆就读的时候,所以为了今日,他在家早就调查过许久,从贺革的喜好习惯,到贺革身边的心腹仆从,再到他的行事风格,都打探的清清楚楚。

    就如他知道贺革不喜欢傲慢张扬之人,于是便在山脚下命令家仆静候;

    他熟悉贺玚乃至贺革的字迹,所以他一入厅堂,便看出这《淮南子》的手抄本是老馆主贺玚的手迹,自然恭敬地阅读直到贺革到来。

    至于如此小心地放好那本《淮南子》,除了他本来就爱惜书籍,大多还是因为这是贺革父亲的遗物,不敢露出一点点怠慢之意的缘故。

    马文才为入学谋划已久,却没想到今年年初陛下却突然下诏弄出什么“天子门生”一事。

    原本的他想要表现出的是“求贤”的目的,因为那是很容易赢得好感的。可诏书一下,如今的他却很容易被人误解成是“求名”、“求官”,为了不让贺革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沽名钓誉之人,他又要重新谋划一番。

    马文才当然不担心贺革不会留他,无论是他的出身,还是两家的交情,贺革都没有拒绝他入学的理由,但他天性中有些追求完美,为了达到自己心目中的目的,他必须要给这位贺馆主留下最好的印象,才能在日后徐徐图之。

    现在目的已成,马文才心里也就为之一松,露出少年人应有的羞涩之态来。

    “那是中正大人的谬赞,贺伯父也如此说,实在让人惭愧。”

    “中正是不会随便妄言的,你幼年之时便得到如此的褒奖,难得的是还如此不骄不躁,马太守的家教甚是出众。”

    贺革呵呵笑着,亲切地让马文才入座。

    “人中之才”并非一句随便的夸奖。

    马文才的父亲三十多岁上才有了唯一的儿子,又是正妻魏氏所出的嫡子,加之他出生后身体也并不强壮,马家上下对这孩子自然是宝贵万分。

    马文才年幼时家人甚至不敢为之起名,怕有小鬼拘去,只唤小名“念儿”。

    直到有一年,马文才的祖父,任着东海太守的马钧曾抱着尚是孩童马念儿赴一次内宴,恰逢新帝之后刚刚上任的扬州中正也在席上,这位中正见马念儿长得可爱,又和自家孙子年纪相仿,便抱来逗弄了几句。

    谁料年幼的念儿对着这位长者应对自如,既无儿童被逗弄后的不知所措,又口齿伶俐逻辑清晰,顿时引起众人啧啧称奇。

    这位中正也不知是真喜欢马念儿的聪慧,还是酒酣耳热,居然当场评价年幼的马念儿将来是“人中之才”,要给他赐名“马人才”。

    “中正”的官职是为了区别人物,定立九品而设,以此作为吏部选官的重要依据,到了刘宋时期,中正品第已经变成例行公事,但吏部选官依旧还是以中正品第作为基础,到了梁朝也是一样。

    所以中正不但地位尊贵,而且往往是朝廷二品以上高门大员担任。

    当时的扬州中正张稷,若不是因为新皇登基需要选拔地方上的人才支持,不见得会参加这种级别的宴会,无论他因为什么原因要给马文才赐名,都没有人能够拒绝。

    这是一种极高的殊荣,拒绝也是为自己招祸的行为。

    官职仅为东海太守的马钧当然无法拒绝“马人才”这个名字,但这名字要真起了出来,这孩子日后就要处处遭忌。

    马家几代谨慎,马钧便以这名字“褒誉太过,恐伤其寿”为理由,备下重礼求着扬州中正为孙子将名字改成了“文才”,于是马念儿从此便成了“马文才”。

    “人中之才”成为一时美谈,可那时候马文才毕竟年纪还太小,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只有家中故交亲眷拿来不时夸奖一番。

    马家只是次等士族,马骅也好,马钧也好,一生立足于“稳”,虽然也希望子孙成才,却不愿儿孙的名声凌越于王、萧子弟之上为自家招祸。

    好在马文才虽然从小早慧,却一直少年老成,行事沉稳不似孩童,并没有因为年幼时候中正在酒席上的一句夸赞之言而飘飘然忘乎所以然,是以“人中之才”的名声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负面作用,倒成了他最好的□□。

    掩饰他从小不似寻常幼童的保/护/伞。

    在家人的眼里,他们家的“念儿”是生来就不同凡响的。

    从两三岁起,他便能过目不忘,学起字来的速度远超一般儿童。

    在很多小孩还在想着怎么偷懒玩耍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跟着祖父学习《五经》和《书经》,更是在极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书”之一道,坐在案后练习书法,常常一坐就是半天。

    才华出众并不少见,难得是天赋异禀还能沉下心。

    正因为他表现出好学恒心的一面,马骅才会对这个长孙爱不释手,哪怕是处理公事都带在身边,更有了后来中正评价的那一幕。

    得到评价后,大约是为了衬得起这句评价,马文才更是敏而好学,从小便在族中乃至吴兴郡的同辈之中出类拔萃,只是为了怕他骄而忘学,家中不许外传他的名声。

    但名声这东西是拘不住的,教导马文才的先生大多是大儒,师者互通,渐渐的,便连会稽郡和吴郡的先生们都有了些耳闻。

    这样的少年,即便门第不高,只是次等士族,但毕竟三代为官,想要入国子学也不算麻烦,谁又想他会来会稽学馆呢?

    不过想想年初天子下的那道诏谕,再想想外面由士族子弟和寒门学子组成的“人龙”,贺革心中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笑着揶揄一向谨慎的马家也不能免俗。

    来了!

    听到贺馆主终于提到了他来的目的,马文才心中一震,正色肃容道:“其实即便没有陛下的新政,小子也是准备今年来会稽学馆求学的。”

    “哦?”

    “贺公昔日以《五经》见长,我家与馆主家中又是故交,家中早有将小子送到贺公膝下求学的想法。”

    马文才不慌不忙地解释。

    “只是陛下立馆兴学,贺公门下生徒数百,诸多事务缠身,家中反倒不好将小子送来麻烦贺公。后来贺公病重,家父探望数次,回家后直言贺公为了这些学子禅心竭虑,只盼望他能够好生养病能少费些神便是万安了,更是打消了将小子送来的念头……”

    “马太守心地仁善,贺某替家父谢过马太守的关心。”

    听到马文才提起自己逝于任上的父亲,贺革眼中也大是伤怀。

    “只是马太守乃是吴兴郡的太守,吴兴学馆的沈馆主与我父亲齐名,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他父亲的身体并不算硬朗,任会稽学馆馆主时已五十有余。五馆大兴之时,馆中内外之事接踵而至,庶务学务繁杂,这位原本只是做学问的老人自然是心力交瘁。

    再后来国子学重建了,原本士庶一体的学馆顿时士庶分别,士族子弟纷纷退学,寒门子弟自怨自艾,而这完全违背了五馆建立的初衷,着实打击了这位老人。

    而后他的父亲身体越发沉重,直至一病不起,因为学馆而费尽心力,也并非是虚言。

    马文才善于察言观色,见贺革心防已经卸下大半,立刻继续加强他的好感:“贺公病逝之后,馆中学生罢读回乡者不少,家父心中一直心忧着会稽学馆之事,好在贺伯父继任馆主,家父才算放心。”

    “至于贺伯父所问,为何不让小子在吴兴学馆就读,一来是为了避嫌,家父是吴兴太守,小子入读吴兴学馆,自然处处受到优待,家父认为这样违背了让小子入学馆读书的目的,对心性上的磨练也会有所欠缺……”

    马文才笑了笑,这是家世上的优势,他不必细说,贺革也会理解。

    “二来,小子在家中学五经,与《礼》上总是有些不得精髓,五馆之中,会稽学馆尤善《礼》,所以家父才又又起了我将小子送来伯父门下就读的心思,只是前几年伯父刚刚继任馆主之位,家父怕烦劳到伯父,便督促小子在各郡之中游学,吸取各家之长,免得太过愚笨,一来让贺伯父受累,二来来日也不会给贺公及贺伯父丢人。”

    他又露出惭愧的表情:“实不相瞒,家中年初就已经准备好将小子送来,只是小子在吴郡耽搁了一阵子,等到准备动身时,陛下却下了那道诏书,家中反倒犹豫了……”

    古时候拜师乃是大事,士族子弟游学,或者在家中私学,即便先生再多,也不见得都会“拜师”,先生也不见得会收为弟子,只不过有师徒情分,却不见得有师徒名分。

    越是亲熟,越是谨慎,否则好生生的孩子送来,没有养成俊才,说不得要羞见故人。

    马家对“拜师”如此慎重,不但是对马文才负责,也是对贺家门风负责,是以贺革不但不会生气,反倒有被尊重的感受。

    “马兄怕是担心我误会你家将你送来,只是为了谋个前程。也是,以他的性子,或许为了顾忌我的感受真不会送你来……”

    听到马文才的一番话,贺革对这位成年后并不常来往的故交已经起了极大的好感,称谓上也从“马太守”变为了“马兄”,自然可见心情之变化。

    贺革笑着捻了捻颔下的胡须。

    “那你为什么又来了呢?你难道不担心我也误会你只是为了前程吗?”

    “小子为什么要担心呢?”

    刚刚还有些羞涩的马文才此时笑得坦荡:“三世不至五品之族便要除士,小子的祖父是散骑御使兼任太守,父亲是太守,到了小子这代,若不能官至高品,就要落得下品士族的下场。小子身在士门,又并非天生灼热,为了家中前途努力谋划,又有何不对?”

    “更何况,小子若有幸拜在贺伯父之下,必定不能堕了贺公的名头,如果不是这样,家中又何必如此慎重?”

    马文才表现出少年应有的意气风发。

    “既然小子当得起这样的名声,自然就要有与之相称的才德,五馆之中取优异者入京,小子若不能入京,才是对故交最大的侮辱。既然如此,小子为何要担心贺伯父误会小子只是为了前程?”

    “小子不怕贺伯父误会……”马文才的话掷地有声。“小子来,求贤,求学,也求名!”

    这样的马文才,让原本对他就生出欣赏之心的贺革顿时动容,大声喝采。

    “说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马文才:……差点叫马人才,你他妈不是逗我?

    花木兰:(我可是被称为花富贵的人啊)呵呵。

    库莫提:(裤莫提)……呵呵。

    拓跋焘:(拖把掏)我没长歪是个奇迹。(ˇ?ˇ)

    刘凌:……我只是串数字。

    姚霁:……我是麻将幺鸡。

    作者:不关我事,问你爹妈!

    ☆、入室弟子

    九品中正制,自魏晋时起成为门阀垄断和保证门第不败的权柄,行至现时,即便改朝换代、连年动乱,依旧还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寒门得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想要让士庶无别,而是迅速将自己改换门庭,通过各种手段将自己变为“上品高门”。

    正因为有了太多因战乱兴起的新士族,士族门阀们于是又生出许多辨别“门第”和官职“清浊”的办法,以保证自己的地位依旧高高在上。

    “断士”,成了许多次级士族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

    九品之中,一品乃是圣人之位,无人一品遂成虚品。

    二品乃是帝族和高等士族所垄断,称为“灼然”,如琅琊王氏、兰陵萧氏这样的门阀,父、祖均为八公或王亲,累世公卿之后,便是真正的天生贵胄,灼然二品。

    其余品级,只要不是二品,统统都是“下品”,只不过从三品到六品门第,依然还算是士族罢了。

    到了七八/九品,便已经是庶族,无人授官也不会认领,几乎是废品。

    像是马家这样家中三世以上为五品官职的士族,在梁国被称为“次门”,一旦有一代有子弟升至三品并长期任职,家族便变成了“一般高门”,但如果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子弟不肖,家中嫡系子弟无人能够担任五品以上官职,便很快就要落到下等士族甚至是庶人里去了。

    在如今的世道,成为下等士族和庶人也没有了什么区别。

    马文才既然是长子,又生在这样的世家,为了家族谋划,确实才应该是他应有的责任和抱负,如果为了名声瞻前顾后,反倒让人生出懦弱之感。

    贺革和贺玚并非出身高门,只是因为世代经学大家,门下贵胄士族众多,才被皇帝授为“勋品”,享有士族一样的特权,但其所处的局面,和马家相差不远:

    —— 一旦贺家不能再出大家,教导不出举世皆称的俊才,这勋品之位,很快就要变成不入品。

    贺革和马家历代士人一样,既不是天生贵胄,又不肯自甘堕落,便越发刻苦勤勉,努力立身于世。

    所以马文才一句“求贤,求学,也求名”一出,立刻便让贺革也生出了共鸣之心,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好”来。

    时人常道士族好,又有谁知道次等士族之忧患,勋品之族的挣扎?

    这一句“好”,是为了马文才的“争”,也是为了自己的“争”。

    当下,贺革心中便已经决定无论如何,就冲着马文才这“争”之心,也要将他收为入室弟子,他贺家这一代的名望,也许不必寄托于学馆,而在这位学生身上。

    这心境一改变,再看待马文才,便完全不是对待普通学子,或是故交之后的态度,油然生出了看待自家子侄的心态。

    马文才自是最先感受到这番态度变化的,当即躬身开口:“当不得贺伯父……”

    “还称呼我为贺伯父?你的束脩带来了吗?”

    贺革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正式入门,拜师之礼便是先向老师叩拜,再奉上“束脩”,“束脩”原本是肉干,到了魏晋之时,便随着门第的区别而有所不同,寒门拜师,一束肉干即可,而士族通常是丝绸绢帛和酒肉。

    山门外那么多捧着绢匹来“拜师”的,便是想要凭借士族的身份直入贺革门庭,成为入室弟子的。

    马文才信心百倍而来,自然早就备好束脩,听到贺革的问话,立刻“受宠若惊”:“自是带来了,只是来时从侧门而入,家人不好大张旗鼓,所以仆役和拜师礼都留在山门之外……”

    贺革喜欢稳重的年轻人,但更喜欢有朝气但性格不失沉稳的年轻人,见他如今欢喜雀跃之心溢于言表,心中也是老怀快慰,大笑出声。

    “我这会稽学馆的馆主要收入室弟子,大可不必顾忌他人,那束脩,等明日一早,你便送去祭祠,顺便将拜师礼一并拜了吧!”

    “谢……”马文才顿了顿,似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谢过……”

    “馆主教习生徒皆喊我馆主,你虽将是我入室弟子,但未成大器之前,不必称我‘师尊’,在馆中时,称呼我‘先生’便可。你我既然以师徒论交,贺伯父的称呼便不必再唤了。”

    是“先生”而不是“馆主”,便已经区分了内外。

    贺革得了一新入室的弟子,心中高兴,一边向马文才介绍会稽学馆,一边让身边的若愚去将学舍的名册拿来。

    “自家父去后,五馆之中,渐渐已会稽学馆生徒最少,陛下年初下诏遴选五馆优异学子,得讯者纷纷投考五馆,想来除了会稽学馆以外,其他四馆也是一般,求学者络绎不绝?”

    贺革似是猜测的询问着新弟子。

    马文才虽年少,但之前曾游学江东六郡,自是清楚。

    “是,吴郡和吴兴郡也是一般,想来平原、建平亦是如此。”

    “虽说陛下建立五馆时曾言人数不限,但学馆却容纳有限,是以我这会稽学馆原本人数最少,如今却成了求学者最多的学馆,你道为何?”

    贺革再问。

    马文才自己便是“投机取巧”之人,心里自然门清,但面上却还是思忖了一会儿,才回答:

    “一来人数少,便容易出头,陛下每馆只选五人,人数当然越少越好。二来学馆原本的人少,可收下的人便越多,不容易落空。而且希望从这条路上达天听的多半是仕宦之后,总还要身份,学馆里人少,寒门子弟数量便少些,士族一旦入学,双方人数相当,也算是落得清静。”

    “你确实是个心思明澈的孩子。”贺革叹息着,“你分析的一点也没错,所以虽然你即将成为我的入室弟子,但如今学馆里也有不少难处,这难处之一,便是学舍。”

    学舍,便是学馆里学生的住处。

    “起初五馆建立之时,也有不少士族入学,所以会稽学馆内有为士族设立的甲等学舍三十余间,大多是独门独舍,乙等学舍四十多间,也还算是清净。丙等,便是通铺了。”

    贺革解释着,“后来士族退学,甲等学舍空了不少出来没有住人,但乙等学舍有一些便分给了老生和助教先生。”

    贺革伸手从若愚手中接过名册,打开了看了看,眉头蹙得越发紧了。

    当时将士庶分开,便是为了不生事端,也为了好安置士族子弟的仆从,但后来士族几乎走了个干净,也就无所谓分割不分割了,空着的房间也是空着,总要利用起来。

    是以会稽学馆的学舍条件,倒有一度是五馆之中条件最好的。

    马文才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贺革埋怨。

    “但今年士族求学者甚多,在你之前,通过各方关系送入学籍者,以及无法拒绝的仕宦子弟,便已经超过了我的预期,即便是把所有的甲等学舍清出作为学舍,也不足以让所有人独门独舍。我想怕是你,也是不愿意和低等士族及庶人同住的,是不是?”

    贺革一点都不意外的看到马文才矜持地点了点头。

    “陛下立馆时要求所有学生必须住在馆中,只有如此才可一心求学,所以学馆才都建在远离喧嚣人群的山脚,你想要在外面住是不可能的。如今学舍紧张,也只能委屈你在学舍没有清理出来之前和其他人同住。”

    贺革嘴里说着“委屈”,却没准备委屈自己的弟子。

    “我这里有一份和你身份门第相当的生徒名册,我已经将他们的姓名、年龄、家世都画了出来,原本我应该随意安排入住的,既然你在这里,便让你先行看过,自己选择同居之人。”

    贺革说着,将名册递于马文才手边。

    莫小看这自行选择舍友的“福利”,对于接下来一年的时间来说,每个人都是竞争者,能够扩展人脉共同进步的最好手段,便是同进同出了。

    仅仅是同学,这学馆里有上百人,哪能和同室抵足而眠的亲密相提并论?

    马文才身子一颤,却极力掩饰住内心的激动,还算是态度自然地接过了贺革手中的名录。

    他的眼睛从上往下扫过,会稽学馆毕竟不是国子学,他出身三世五品的次等士族,能在求学者中和他门地相当的人数并不多,所以这眼神一扫,已经将大半人看全,其中也不乏几个他有所印象的名字,想来这些士子日后也都出仕为官了。

    但他却跳过了这些明显对他未来大有好处的人选,眼神直接停留在了一个人的名字上,久久不愿离开。

    这个名字,既是他的梦魇,也是他的心结。

    是梦中依旧在咬牙切齿,恨不得碾碎了收入怀中,也是那远远地一个回眸,忘不掉的一抹冷艳。

    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似乎只有这个名字在他面前不停环绕着,刺目地提醒着他一切并非是做梦。

    他未来将经历的一切都将会发生,而他的姓名,将一直和这个名字捆绑在一起,成为永久的耻辱。

    看到面前的少年像是突然身体不适一般面色苍白了起来,贺革有些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文才,你还好吗?”

    贺革的轻拍像是解除了什么可怕的魇术,让马文才的恐惧和痛苦如同潮水一般抽离。

    他定了定神,毫不犹豫地回答自己的先生。

    “我很好。”

    是的,我很好,我现在很好。

    我来这里,是为了直面自己的噩梦,摆脱它、控制它、抛弃它,而不是选择逃避的。

    所以……

    马文才伸出手指,指了指第三排的一个名字,肯定地开口。

    “先生,我选她。”

    祝英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我想怕是你,也是不愿意和低等士族及庶人同住的,是不是?”

    贺革一点都不意外的看到马文才矜持地点了点头。

    马文才:我特么除了祝英台,和谁都不想同住。

    梁山伯:哦呵呵呵呵……

    ☆、孤魂野鬼

    走出贺革小院的马文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虽然在贺革面前收放自如,但他自己知道,那是他已经提前“演练”过了无数遍的缘故。

    事实上,心性既算不上坦荡也算不上热血的他,为了表现出贺革最喜欢的样子,早已经紧张的连最里面的单衣都湿了。

    但他素来善于掩饰自己,即便是送他出去的若愚再怎么心思灵活,也才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只以为这位马家公子被主人收为入室弟子而心中激动而已。

    马文才拒绝了若愚的相送。

    他刚刚才松一口气,实在没有心力再伪装什么,只领着贴身的书童良辰转出山门,下山安排仆役家人和明日的拜师之礼。

    再上山,便要去见她了。

    是的,她,而非他。

    从一开始,马文才就知道祝英台是女人。

    应该说,他从过去的自己那里,知道了这个祝英台是女人。

    想起祝英台,再想起自己,马文才鼻中酸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得了上天的怜悯,还是得了上苍恶意的玩笑。

    过去的马文才并没有遇见什么中正,但也依然还是叫这个名字,他原本和祝英台毫无交集,和大部分仕宦子弟一样,国子学重建之后被父亲送去建康读书,送去的时候才十五岁上,也并未了解什么是情爱。

    马文才皮相虽然不差,但才能却只能算中上,在那个人才济济的国子学中,即便是随便从哪个角落里拎出个人来也都是帝族王公、灼然贵胄之后,无论是出身还是待遇,都远远不是他一个堪堪才能就读国子学的次等士族能比的,在国子学中读书的几年,是他人生中最为压抑的时刻。

    那时候的他,只是为了不落到太差的位置就已经拼尽全力,即便是如此,这些被家族精挑细选进入国子学的年轻学子还是经常让他觉得自惭形秽,几乎要落到了尘埃里。

    但无论如何,进了国子学,仕宦之路算是通畅,马文才也一直盼望着中正评品之后和其他的学生一样早日出仕,好光耀门楣。

    噩梦,是从十八岁那年开始的。

    马文才是长子,肩负家中承嗣之责,入读国子学后家中就开始为他筹划亲事。他家根基不牢,又不是王谢顾张,算不得望族,又不愿低娶,便听从媒妁之言,定下了上虞的祝家。

    上虞祝家庄,在会稽郡算是极为鼎盛的豪强,虽不在会稽四姓的虞魏孔贺之中,却有比他们更大的倚仗——庄园。

    祝家庄虽称为“庄”,但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的城池。

    从魏晋时起,天下连年征战,乱时几乎朝不保夕,祝家和马家一样是南迁的北方士族,但和马家选择出仕不同,祝家在上虞建起邬堡,聚集乡勇,自成山河,随着战乱越来越甚,附庸之人也越来越多。

    祝家原本就是北方士族,士族有占田免税的特权,祝家善待来附庸的荫客,又十分重视自保之力,几代人清除荒秽,开垦耕地,栽种竹木果树,开辟渔场,修筑房舍,训练部曲,直至祝家祖父时,庄中已经僮仆成军,闭门为市,牛羊无数,田池几百里。

    所以几经战乱、造反,江东六郡不少次等士族一批又一批的面临洗牌、灭族,唯有祝家一直屹立不倒,成为当地著名的豪强。

    这样的武装力量无论南北都会重视,在北方,鲜卑人建立的魏国将北方大地上的邬堡主封为“宗主”,南方的刘、宋也好,梁国也好,都给这样的乡豪加以优待拉拢,他们做的,便是“定士”。

    豪强虽没满足三代以上连续出仕高官的条件,朝廷和中正却依旧承认他们的士族地位,并可以享受士族同样的特权。

    就门第上来说,身为祝家庄庄主的祝家也是次等士族,和马家门当户对,祝家女还从小学文识字,颇有才名,据媒人说,相貌也是不俗,怎么看,这门亲事都是上上之选。

    马家是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郡望在北方的扶风郡,几代出仕也只做到四五品上下,因门第郡望所限不得高升。

    祝家是南迁的北方士族,有地有财有武装,马家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而马文才也和当时大部分男人一样,只想娶一地位想等的士族女子,夫妻和睦,开枝散叶而已。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圆满。

    可谁又能料到,祝英台成亲之日却乘船上岸,祭奠“故人”之后一头撞死在那梁山伯的墓碑之上,硬生生让他没有娶妻就先成了鳏夫?

    马文才甚至不知道祝英台还有女扮男装去会稽学馆读书一事!

    生来便是太守之子的他,原本就不必上什么五馆,可直入国子学的,谁又会想到在那会稽学馆里,曾有一对曾同吃同住了数年的同窗“好友”,曾定下过山盟海誓之约?

    在这世道,士族统治的核心是建立在血统上的等级制,他们的婚姻也被这种等级制度操控,士族和寒门之间的通婚是被认为大逆不道的,寒族之女尚可以姬妾的身份流入高门,而士族之女和寒族男子相交,其丑恶程度比起人□□合,已经相去无几,而社会中交往的禁忌更甚于婚姻。

    于是乎,他原本通常的仕宦之路,刹那间就断绝了。

    “婚宦失类”的弹劾一出,他的父亲便丢了官,他也终身不得出仕,马家两代失去官职,眼见着就要落入下等士族甚至庶族的结局,可他们却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祝家庄原本就没有人出仕,如今又死了女儿,不过不疼不痒的罚了一笔财帛,可对于他马家而言,却从此成了灭顶之灾。

    一位士族贵女情愿碰死在寒门庶族的墓碑上赴死也不愿嫁他,人人皆称“马文才”只是个无才无德的纨绔子弟,定是猪肉不如,否则不会有士族之女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让在国子学中曾拼尽全力才得到不俗成绩的马文才声誉大损,昔日同窗更是对其避之不及。

    民间百姓喜爱“男才女貌”的爱恨情仇故事,又大多憎恨士族吸食百姓血汗民脂民膏,如今祝英台和梁山伯死后同穴,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推波助澜,将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传颂的犹如千古情深,而马文才却成了欺男霸女、拆散一对眷侣的恶毒小人,日日夜夜被人啐唾沫、打小人,几乎永世不得翻身。

    时人爱惜名声,马文才终身不得起用,受此侮辱,原本心高气傲又被家族寄予厚望的他既委屈,又有逼死人命的恶名,从此郁结于心,就在梁山伯祝英台死后的没几年,也郁郁而终。

    马文才原本出身宦族,即便不入国子学读书,也能蒙荫入仕,马太守为爱子筹划一切,只不过想要解决他后顾之忧,好让儿子先成家后立业,谁又想到一场婚事,先失去了他人生中最重视的一切,又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果?

    马文才之母魏氏哭瞎了眼睛,马太守下野之后,遭昔日政敌报复陷害落井下石,也很快就病逝于家中,死时甚至连体面的葬礼都没有。

    士庶之分,让三位年轻人都英年早逝,又留下家破人亡令人嗟叹的结果,然而却造就了一段千古的爱情佳话。

    这对于人世来说究竟是幸,还是憾?

    再说马文才郁结于心而死,一股冤魂却不愿轮回,魂魄在诸般世界游荡,发现几乎每个世界里都有梁祝的存在。

    他们或是同窗,或是侠女,或是死后同穴的眷侣,无论哪一世都死而相伴,梁祝二人‘化蝶成仙’的故事百世流芳的,可无论是哪一生哪一世,他马文才都犹如跳梁小丑,绝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反倒越发让人痛恨唾弃。

    马文才的魂魄在世间飘飘荡荡,只想要得到一人肯定,早日解脱升天,可世人欺他、辱他、轻他、恨他,那梁祝早已因百姓的歌颂升仙成神,只有他成为一缕冤魂,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什么时候起,大概他自己都已经飘荡到麻木,将前尘往事都快忘记,只剩下那梁祝的心结死死不散,等他自己都生出自弃之心时,忽一日,他竟回到了自己幼年之时。

    三岁的马文才还不叫马文才,只叫“念儿”,魂魄时看见的不甘而亡的父亲依旧还年富力强,贤淑可亲的母亲也没有哭到眼盲。

    一天到晚笑呵呵的祖父还在任着东海太守,自己也依旧是那个全家唯恐被小鬼拘了去的小儿。

    小鬼?

    曾飘荡在世间的自己,怕是连小鬼见了都皱眉避开直呼晦气吧?

    睁开眼睛的他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却越发觉得真实。

    大病初愈的“念儿”如获新生,得到的除了那久远的记忆,还有额间一抹朱红的印记。

    那一刻起,他是马文才,又不是马文才,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死而复生之人,还是一梦黄粱。

    再后来,便有了过去不曾有过的见中正,有了“人中之才”的评价,也有了“早慧好学”的努力,可马文才心底的梦魇却无法除去。

    一次又一次的,他从噩梦中惊醒。

    当第千百遍从噩梦中惊醒后,知道自己无法自己解开心结的马文才,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会稽学馆,彻底解决掉心中的梦魇。

    不是杀了祝英台和祝英台,杀了他们,梦魇是不会破灭的。

    他要征服祝英台。

    他要让她的眼里只有他,要让她在自己的面前心悦诚服,无论何时何地,哪一时哪一世,无论是生是死,全心全意依恋上他的祝英台都只会是他的人,也只能是他的人!

    “什么梁祝佳话,什么山盟海誓,统统都去见鬼!”

    马文才心中冷笑。

    既然上一世梁祝之情来自于同窗同室,那这一世的他便要看看,和祝英台同住一室的是他,同进同出的是他,还有没有什么“山伯永恋祝英台”!

    离小院越来越近,马文才知道自己要竭力地克制住自己的兴奋,否则恐怕会给这位“特殊”的室友留下不好的印象。

    看向面前幽静的院落,一想到那个冷艳的女子正乔装改扮坐在屋里,心中不安又满是戒备地等待着同居之人的到来……

    马文才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狞笑)战栗吧少年,后面有的你战栗的!

    士庶之分,让三位年轻人都英年早逝,又留下家破人亡令人嗟叹的结果,然而却造就了一段千古的爱情佳话。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敬请收看七月播放的梁国年度伦理巨献:《人人都爱马文才》。

    ☆、祝家英台

    祝英台是两天前到的会稽学馆,不来也不行,再在祝家庄待下去,不是给人当妖怪一把火烧了,就是她要放一把火把祝家庄给烧了。

    士族,呵呵。

    真特么不是东西。

    说实话,祝家父母和兄长这么容易就被她那通狗屁不通的理由说服,让她来会稽学馆,实在也是让她意外不已。

    毕竟就从她和他们接触的这么多日子来看,他们并不是什么开明无私的人。

    不过祝英台的原本就是个想不通的事情就暂时不想的性子,索性将一切都交给“命定”了。

    逻辑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用来死的。

    入学的时候祝英台也没想着改名换姓,这时代女子的名字都是秘密,非家人和夫婿不得知晓。

    她在族中行九,无论是出入社交还是庄园里走动都是用祝九娘的名字,到了会稽,祝英台这真名倒是最安全的。

    因为只是来“走个命定过场”加“避难”,祝英台甚至都没多带人,只带了一个洒扫粗使的丫头,一个年幼而且心眼比较少的贴身侍女,在这么多求学的士族学子中,她带的人大概是最寒酸的。

    但毕竟出身在那里,那位看起来很严肃的馆主还是给她分了间大套间,为了担心她抵触,还和她说明了有可能要和人同住。

    同住什么的,但凡听过《梁祝》都知道啦,祝英台要不跟梁山伯住,这故事还怎么继续下去,你说是不是?

    她就算没看过什么戏本,梁祝的故事还是知道的,想来那梁山伯三年都没看出祝英台是个女人,不是缺心眼就是睁眼瞎,性子应该还是逆来顺受的,这种人最好搞定,只要混熟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他睡屋子外面都行。

    “命定”的恋人哇,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主人,刚刚馆中的监人来了,说是有人要搬进来……”祝英台的贴身侍女半夏急的脸都白了。

    “这和您对主母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士族都是单人单舍吗?”

    说曹操曹操到,半夏话音刚落,舍外便有了些动静,明显是有人在抬箱笼之类的行李发出的叱喝声,她当场惊得差点蹦了起来。

    “来来来来来来了……”

    “你也看到外面那长长的人龙了,两人一间也不奇怪。”

    祝英台不以为意,只是心中有些嘀咕。

    梁山伯不是寒门子弟吗?

    她还以为他跟沙和尚一样来读书行李自己挑个担呢,听这声音人还不少?

    祝英台眼前出现了上大学时舍友们拖家带口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齐上阵去铺床的画面……

    也许来的不是奴仆,只是跟这种情况差不多?

    不管了,趁着人没来,先去刷刷好感度,未来能不能过上混吃等死的日子还得看能不能抱上这个老好人的大腿呢!

    不就是团结同学吗?

    难不倒她这曾经的优秀年级宿舍长!

    打定主意的祝英台挤出笑容,整整身上的衣冠率先打开了室门,三两步走了出去。

    出了屋子的祝英台一抬眼就看见了那个“梁山伯”,没办法,在一群忙活的“亲戚”(?)中间,施施然站在门外等着他们把箱笼整理好抬进去的“未来室友”,简直就像是个被惯坏了的公子哥。

    就因为这一点,祝英台的笑容差点有些没崩住。

    喂,你都是个年幼丧父的寒门人设了,充什么公子哥的大头蒜啊!

    老老实实自己扛着箱子进去不好吗?

    说好的老实人呢?!

    然而等祝英台一仔细看到“梁山伯”的身形相貌,心底的那些不快立刻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无他,这位未来室友的皮相实在太好。

    毕竟是未来可能要一起谈恋爱的命定之人,如果长得很磕碜让她也很为难是不是?

    祝英台一面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迎出去,一面将这原身子能想出来的夸人辞藻搜刮了一遍,也只能想起“风姿特秀,俊朗清雅,远迈不群”这几个字来。

    没办法,离得远,只能看到气质和身高。

    这好整以暇站在那里的少年明显是没有挨过饿的,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目测却已经有了超过一米七的身高,这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是“伟岸”的身材了。

    她自己才一米六左右,可在祝家庄的时候,已经和大部分庄里的佃户壮丁差不多高了,这五馆生入学者十四五岁的有之,二十余岁的也有之,和国子学“十五岁起二十岁出”的年龄限制大有不同,所以很多人进来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个子自然不高。

    再加之古代普通百姓不以肉食为主,一日还只吃两餐,她从学馆上来的时候看见许多求学的寒门学子面黄肌瘦个子矮小,乍眼下还以为到了难民营。

    这让她担心死了那梁山伯也是个矮个子蜡黄脸的书生。

    现在,那提起来的心可以妥妥地给它放回去。

    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少年的目光从自己的行李上移开,目光如电般地向着祝英台的方向射去。

    这时祝英台已经带着笑容走的极近了,两人目光一触,俱是心中一震。

    祝英台:说好的憨厚老实和蔼可亲呢?妈妈,这梁山伯的眼神怎么那么可怕?跟冷箭似的!

    马文才:说好的冷艳自持形容清雅呢?这祝英台傻兮兮的笑容是什么鬼?

    因为和心目中的想象不同,目光接触后的两人一惧一惊,祝英台那要迈出去的脚顿时迈不出去了,马文才心中早就演练过无数回的自我介绍也说不出口了,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皆是僵硬无比。

    别说,古人大都是单眼皮,这“梁山伯”眼睛单的挺好看的。

    祝英台尴尬一犯,就爱胡思乱想。

    祝英台女扮男装的侍女半夏匆匆赶到,只是看了一眼马文才便羞得低下头去,但似乎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又蓦地抬起头来,眼神扫过马文才额上的额带,脱口而出:

    “将种?!”

    这学馆居然敢把将种安排和她的主子同住?!

    这话一出,那少年面色便是一变,半夏心中知道不好,“将种”是指祖上或家中出过将帅的士门,搁在北方,那些野蛮的“胡虏”大概还会觉得这是夸赞他们武勇的话,可搁在他们南边,说一个人是“将种”便跟骂人粗鄙没有什么区别。

    马文才穿着儒衫,气质也和将门出身的武人完全不同,会被半夏误会,是因为他额上系着一条武人和北方人才系的额带。

    少年似乎已经被误会惯了,抬手轻轻取下了自己额间的额带,露出额中一道红色的朱砂痕迹,苦笑着说:“在下确实乃汉伏波将军之后,不过在下家中久未出过行伍之人,系着额带是为了遮丑,并非因为出身将门。”

    这美人痣一样的朱砂长在女子额间自然是锦上添花,可他长相并不文弱姣好,这点阴柔的朱砂痣出现在他脸上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加之他自己也很讨厌这额间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大部分时候情愿被人误会是“将种”,也不愿意随意让人看到。

    但他实在太重视面前的女子了,生怕让她对自己产生一丝“粗鄙”的念头,于是哪怕心中再怎么不情愿,还是将额头上的额带拉了下来。

    他想的太多了。

    对祝英台来说,“将种”不“将种”和什么都联系不上,“梁山伯祖上还出过将军吗”的念头一闪而过后,生性开朗的她看着局面有些尴尬,笑呵呵地为自己冒失的“书童”打起了圆场。

    “不就额上有个红痣吗?既不是有疤又不是黑痣带毛,有什么好遮丑的?”

    马文才看着她语笑嫣然,和前世自己远远瞥见的冷傲气质完全不同,竟又是一愣。

    但他心思深沉,诧异之后眼神只是暗了暗,脸上却有礼地轻轻笑开:“这位兄台说的是,大丈夫不以容貌为重。”

    说罢,眼神从祝英台身上上下略过,似是想要记住这个“新朋友”的样貌,脸上也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是是,男人嘛,不看脸。”

    祝英台也呵呵地附和着。

    扯咧!

    无论古今,这特么都是个看颜的社会!

    祝英台腹诽着。

    不是看他长得帅,她何必把脸都笑歪了?

    不管怎么说,未来室友是个大帅哥是件好事,比跟个歪瓜裂枣相看两相厌好几年好吧?

    真那样她今天就卷卷铺盖换房间!

    眼见着面前的少年笑的更和煦了,祝英台胆子更大了点,心想着“梁山伯果然是个好脾气”,环顾了下四周说道:

    “这些都是你的家人吧?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我怕屋子里橱子不够你放的,早知道我就不急着先安置自己的东西了。”

    这梁山伯家男丁不少啊,怎么跟来的亲戚各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

    这时代“家人”大部分时候和“仆人”同义,马文才以为她说的“家人”指的是这些搬东西的随扈,便没有多想,只为两人第一次见面的“融洽”心中高兴。

    虽然祝英台如此热情,甚至还迎出门口让他很是意外,但总体来说并没有脱离他的预料之中,而且两人的开端还算“和睦”。

    马文才心情大好之下,加之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看重,很是随意地开口:“无妨,实在要放不下,我让家人们把不紧要的东西带回去。兄台既然先来,自然是让兄台先得方便。”

    果然是善解人意又不介意吃亏的老好人啊!

    已经预感到未来几年碰上的是个“会稽好舍友”的祝英台,心中感动的泪流满面。

    高兴之下,祝英台笑靥如花地抬起脸,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声。

    “梁山伯,你真是个好人!”

    ……咯嘎嘎嘎嘎。

    咦咦咦,她好像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不就额上有个红痣吗?既不是有疤又不是黑痣带毛,有什么好遮丑的?”

    马文才(僵硬):黑痣带毛?

    ☆、霸道总裁

    若说这一世的马文才最讨厌的是什么,那肯定是事情不按他“预计”的发展。

    已经习惯了步步为营的他,只要一遇见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心中就会莫名生出烦躁之气。

    比如说当年突然要给他起名“马人才”的可笑中正;

    比如说天子突然下的,差点打乱他求学计划的“门生诏”;

    还有现在,明明对着身姿挺拔卓尔不群的自己却喊出那个寒门庶人名字的祝英台。

    原来在没见到他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梁山伯?!

    原来她出乎意料的热情和体贴的寒暄,都是为了那个梁山伯?!

    原来她从一开始期待的,就是那个梁山伯!

    刹那间,前世遭受到的种种侮辱似乎像是一只怪兽般撕裂了他所有“温润如玉”的伪装,要将他内心中最为不甘和血腥的一面都拉扯出来,要让他狰狞着在祝英台面前露出他的暴虐。

    想掐死她!

    想用刀捅死这对狗男女!

    想问问她,自己是哪里不如那个庶人,为何要用那样的方式无情地羞辱他和他的亲人!

    仅仅是控制住内心的这只猛兽,就让马文才生生咬牙切齿到口中几乎尝到腥甜的地步。

    而表现在面前的祝英台眼里,只不过是这未来室友突然不笑了,耳边也多了一些奇怪的嘎吱嘎吱声而已。

    但她本能的感觉到了一丝危险,这让她毫不犹豫地“先发制人”。

    “那个,兄台,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难道其实你是个坏人?

    有听不得别人说你好的怪癖?

    马文才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出口伤人的冲动,似是不知所措地开口:“梁山伯?在下吴兴马文才,扶风郡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家父吴兴太守马骅,家祖东海太守马钧。”

    啥?

    马马马马马马啥?

    听到面前的少年在说什么,祝英台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迪斯尼动画中唱着“你不能不知道我”的纨绔子弟,眼前一黑,差点没厥了过去。

    说好的纨绔子弟呢?

    说好的欺男霸女呢?

    弄个皮相这么好性子这么和善的少年你好意说他是马文才?

    想起那些抬着箱笼行礼膀大腰圆的“家人”,再想着他一身绢丝儒衫的打扮,她是被“先入为主”坑的多惨,才脑子坏掉了没意识到他绝对不会是什么寒门书生?

    被“马文才”三个字惊吓到几乎失魂落魄的祝英台张大了嘴巴傻子一般站在那里,似乎已经被这样无礼的“误会”弄的尴尬不已。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惊讶的祝英台,马文才心里的不快稍微褪去了一点。

    总算不是他一个人被意外引得方寸大乱。

    不过“睁着眼睛说瞎话”已经是祝英台曾在的世界里,大部分人都会的一种生存本领,在最初的尴尬和意外过去之后,祝英台居然还能维持着干笑僵硬地将祸水东引:

    “呵呵呵呵,这学监之前来和我们说的同舍明明是叫梁山伯的,没想到来的居然不是那个梁山伯。是我认错了,抱歉抱歉,万分抱歉……兄台原来是吴兴马文才?久仰大名,阿不幸会幸会,在下上虞祝英台,家父,那个没仕官……,家祖,那个……好像也没仕官?”

    到后来,祝英台已经语无伦次到自己都有些尴尬地接不下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一旁的半夏莫名地眨了眨眼睛,她确信学监来的时候什么人名字都没说,不过她毕竟刚刚差点乱插嘴给主人惹了祸,此时虽然满头雾水却依旧紧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听到祝英台胡言乱语的解释,面前的“纨绔少年”马文才却像是释然了什么一般,又重新露出了笑意。

    刹那间,犹如乌云散去,阳光灿烂,刚刚莫名升起的压抑和不安也烟消云散,面前这少年重新升起的那份快意似乎能够感染到身边的人,不但是马家跟来的仆役们都暗暗松了口气,就连差点造成事故的“事主”祝英台都从那份尴尬中解脱了,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原来是学监通报错了姓名,既然是误会一场,自然不怪祝兄。”

    马文才自然没想到祝英台只是随便瞎掰,毕竟他也和祝英台一样,被“先入为主”了。

    一想到自己“提前捞人”直接破坏了“宿命的相遇”,马文才心中便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意,再看祝英台似乎也没那么尴尬不安了,表情越发意味深长地对她笑了笑。

    “不过如此一来,这让祝兄误会的梁山伯是何许人也,倒让在下好奇的很。若有机会,在下想好好认识认识。”

    在他面前,那凡夫俗子必定被衬的犹如蝼蚁一般!

    只希望他这未来的娘子不要眼瘸。

    马文才笑的高深莫测,原本应该让人生出警惕之心,可不知为何,祝英台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副诡异的画面。

    她似乎看到了眼前挺拔的少年捏着同窗梁山伯的下巴,邪魅地说着“很好,你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的场景。

    这浓浓的霸道总裁风是什么鬼?

    马文才不应该是被祝英台吸引吗?为什么会想要认识梁山伯?

    难道她走错了片场,其实这里不是纯情梁祝,而是天下大同的世界观?!

    祝英台兴奋的几乎战栗起来。

    这不符合常理的画风,实在是……

    太好了!

    ***

    既然之前是误会一场,马文才和祝英台也很容易就过了“自我介绍”的过场,先来两天的祝英台甚至自来熟的履行起“好舍友”的义务,帮着马文才熟悉这间甲等的学舍和附属的设备。

    其实也没什么好介绍的,会稽学馆的学舍再怎么好也不会比这些士族学子家中的条件更好,所谓甲等,不过是地方大一点,案几大一点,屋子里有屏风,屋外有单独的厕房浴房而已。

    要说和乙等相差最大的,就是有几间供仆人居住的杂房,让这些公子哥什么事都自己动手显然绝不可能,仆人便是必备的“伴读”,他们住的学舍有三间杂房,祝英台的随从只有两人,马文才思忖了一会儿,留下身边疾风、细雨、惊雷、追电四个小厮,让其他人在屋外等候。

    剩下来的时间,祝英台便叹为观止的看着马文才如何“登堂入室”,有条不紊地指挥四个小厮将箱笼里的物品一件件分门别类的取出来摆好,其办事效率,直逼大观园里的琏二奶奶,简直一副大家主母的做派。

    只是当祝英台看到那个叫追电的小孩将马文才的丝被和枕头并排就放在自己的铺盖旁边时,即便知道这个时代没有床,更没有什么上下铺,还是忍不住脸皮子抽了抽。

    这榻榻米上排成排的画面感让她无法抑制地联想到新婚妻子.avi或浴场情人.avi什么的,这时代就连真正的夫妻晚上都是分房睡的,能够抵足而眠的只有至交好友和手足兄弟。

    梁祝能够日久生情,肯定离不开这些私房夜话的魔力。

    抵足而眠啥的……

    祝英台使劲甩了甩头,将那些浴服丽人从脑袋里甩了出去,再看半夏一副眼泪都要下来的样子,忍住有些头痛。

    你别哭啊!

    你家主子我都要哭了!

    马文才自然不知道祝英台心中这些乱七八糟的颜色,他挺直着脊背看似自然的在指挥小厮布置自己的东西,其实只要和他相熟一点的人都能感觉的出那背也实在绷得太紧了一点。

    莫说祝英台紧张,从未近过女色的马文才也紧张。

    他家家风甚严,从小到大母亲在他身边就没放过女仆,后来十五岁入国子学,接触的都是灼然士族,等闲女子也看不上眼,一直都是童子。

    等到了要娶妻的时候,偏偏……

    至死,他都没有怎么接触过女人,而唯一他看在眼里的女人,却让他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耻辱。

    对于“女人”这种随便的东西,他已经生出了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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