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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
整个村子里,菜籽最讨厌的人就是七姑婆。
上回家里断了粮,就是她出的主意,让爹把二妹妹给卖到城里当丫鬟的。
要不是菜籽儿把几个妹妹护在身后,闹着要和来抢二妹妹的人一命抵一命,怕是那回二妹妹就被人伢子给抢走了。
这会儿打老远看见七姑婆甩着两条小短腿顺着田埂往这边走,菜籽故意把头一低假装没看见她。
转眼七姑婆走到面前,故意将胳膊上挎着鸡蛋篮子往上抬了抬,问:“菜籽,你娘在家不?
菜籽不拿正眼瞧她,朝着院子里一努嘴:“在炕上躺着哄俺弟哩。”
七姑婆撇着嘴角直咕哝:“看你们这家人穷的,四个丫头片子就穿一双鞋,你娘还一年一个地添着,好容易生了个小子都怕养不活,还得我来替她打算计。”
菜籽儿不说话,专心给四妹妹辫头发。
七姑婆迈着两条短腿进了院子,冲着屋里喊:“蔡大嫂,我来看你哩,给你带了点鸡蛋……”
躺在炕上的娘挣扎着坐起来应了一声,她怀里的五弟就哭了起来,声音细得象是只猫在打喷嚏。
菜籽斜着眼往屋里看:“你们看着吧,七姑婆来铁定不会有好事儿!”
二妹妹和三妹妹一起问:“姐,你咋看出来七姑婆又想干坏事儿了?”
菜籽照着地上就啐了一口:“就她那只铁公鸡,上门给咱家送鸡蛋,那还会有好事儿不?进门就笑话咱家穷,笑话咱们家孩子多养不起?有本事她自己生一个去啊?”
七姑婆这回来果然又没干好事。
当天晚上,爹和娘打量着孩子们都睡了,坐在炕头上小声嘀咕七姑婆白天说过的那个事儿:
城里有个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前年从马上摔下来就成了个活死人,这都两年多了,一直不会说话不会动,天天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得靠人服侍。
今年年初,有个云游道士上了门,说是只要给少爷娶个八字纯阴的贵妾进门,冲一冲喜,大少爷的魂就能给唤回来。
林家夫人这几年偏方灵药吃了不少,也不怕多信这一笔,便叫下人们四处寻着年纪合适的女孩子买过来冲喜。刚好菜籽八字纯阴,七姑婆就从中间牵线,说是把菜籽嫁过去,人家肯给二两银子。
爹还没开口,菜籽忽的一声从炕上坐起来:“娘,七姑婆那种人的话你也信?你上城里打听打听去?谁家买个包身的奴婢还得五两六两银子哩?他们买一个上门的妾只给二两银子?况且嫁的还是个活死人!”
爹脱了脚上的鞋子就甩过来:“大人说话叫你插嘴?闭上眼睛睡觉去?”
菜籽把头一偏躲过去,鞋扑的一声落在四丫头脑袋上,四丫头坐起来捂着头哇哇直哭。
菜籽把四妹妹抱在怀里哄着,抬头又对爹说:“明儿个叫人和七姑婆带个话儿,给咱家二十两银子我就嫁,低于这个数儿叫她爱找谁找谁去?!”
爹愣怔住了,娘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我觉得菜籽说得没错,就得二十两银子,错了咱们这个人家,他们也难找象菜籽儿这么合适的八字。”
三天以后,一架喜轿停在门口。
菜籽一大早被娘逼着洗了个澡,套上了那身火红的嫁衣,娘拉着她的手说:“菜籽,别怪娘,林家到底是大户人家,去了你不愁吃喝,省下一口饭来,好养活你妹和你弟。”
菜籽把娘怀里那个瘦得象猫儿一样的弟弟接过来抱在怀里拍了两下,又回头看了那几个瘦骨伶仃的妹妹们一眼,一个字也没说,转身上了轿子。
三个妹妹追着轿子一边哭一边喊:“姐,回来啊!俺们以后每人少吃点饭,不叫咱爹卖了你!”
蔡老爹追上去,擒住几个闺女每人身上踹了几脚:“瞎号啥哩?你姐是嫁给城里的大财主去了,往后吃香的喝辣的,过好日子哩,你们几个哭啥哭?晦气!”
菜籽儿听着身后的动静,强哽了满眶的眼泪,逼着自己咽回去。
花轿一落地,菜籽把轿帘掀抬脚就往下走,穿红着绿的婆子迎面将一顶盖头蒙在了菜籽脑袋上:“新少奶奶脚落了地,可不能乱看,这个盖头可得到了晚上才能揭呢。”
菜籽眼前红彤彤的一片,只听见周围脚步声杂沓,又有一群人迎了出来,那婆子将一根红绸塞到手里叫她抓紧了,菜籽象头被蒙住了眼睛的驴,被人挽着扶着给牵到了一间屋子里。
耳听得那喜婆子问:“吴妈,新娘子来了,先叫给夫人请个安行个礼?”
那个叫吴妈的懒声道:“夫人适才坐得累了,叫丫环扶着回去歇着了,横顺只是个纳妾的事儿,要不得多隆重,直接叫送到少爷房里去便是。”
那喜婆子应了一声,又扯着喜绸子叫菜籽跟着她走。
菜籽被蒙着眼睛,耳听得周围的人声小了,便问:“这位妈妈,少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喜婆子“咄”了一声:“可不许乱问,现如今少爷可是你的相公,相公是天,妾是泥,哪儿能他他的叫?”
菜籽便不再开口,走了一阵,象是又进了一间房,房里有人应道:“林妈,新娘子接回来了?”
喜婆子应了一声:“是,刚下的花轿,没来得及给夫人郑重行礼就先叫送过来了,少爷这一会儿可好些了?”
有人小声咕哝了一句:“少爷不还是那个样子吗?就这么把新娘子送进来,一会儿盖头叫谁揭啊?”
一句话叫满屋子的人都冷了场,林妈干笑了两声:“那就等过了子时,新娘子自己把盖头给揭了吧,反正今天是照着吉时进的门,已经应了这个好儿了。”
屋子里又是悉悉索索一阵响,有人将菜籽扶着坐到床上,几个丫环婆子站成一排,一齐给菜籽行了个礼:“奴婢们恭喜少爷少奶奶,贺喜少爷少奶奶。”
菜籽被红布蒙着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那些丫环们站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有人低声提醒道:“少奶奶,您得给赏啊。”
菜籽心里头嘀咕:我就是被买来的,拿什么给你们什么赏?
林妈将一个盘子端过来递到菜籽手边,是一盘子铜钱。
菜籽随手抓了一把递出去,那帮丫环婆子从她手里接了钱,又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关上门退出去了。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想来是人全都走了。菜籽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混身上下绷得直发酸,抬手把盖头扯下来往旁边一丢,打眼先看到案子上那对龙凤喜烛下面摆着的几盘子点心。
菜籽眼睛一亮,伸手从中间的盘子里取了点心就往嘴里塞,甜糯糯的滋味入了喉,菜籽觉得身上畅快多了,三口两口干掉了一盘子点心,抬手刚想给自己倒口茶水润润,一回头,看见旁边的床上还躺着个人!
菜籽吓得手里的茶壶嘴儿一偏,滚烫的水浇了自己一手背。
“啊哟!”菜籽捂着手原地蹦着叫唤了半晌,再看床上的人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
菜籽陡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自己那个活死人相公啊。
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菜籽止不住冲着他仔细地打量起来。
相公看上去大约有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哪怕是平躺着也能看出来个子挺高的,五官长得还挺英俊,要不是因为身子不能动,想不出这是个多么好看的男人呢。
菜籽走过去,偷着照男人的手臂上掐了一下,男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连哼也没有哼一声。
菜籽“咦”了一声:这还真是个活死人啊?守着这么大的家业天天干挺着等死,真是可怜。
菜籽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一圈,只见这间房子的布置虽然简单,却也华丽得很。
梨木的妆台,紫檀的床,床上挂着海棠鲛绡帐,连那挂帐子的勾子都象是纯银的,再看看这位大少爷,身上穿着件血色的红绸睡袍,一看那料子作工,绝对是好货,还有他头底下的鸳鸯枕,身上盖的杭丝被,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的好物件儿。
菜籽摇着头直叹气:“没福气啊没福气,光有钱,没身体,这才是真的没福气。”
知道这个相公是真的不能动,菜籽倒是放心了,抬脚把鞋一甩,爬到相公的旁边躺好,不客气地将被子往自己身上一扯,将那个人彻底晾在被子外面去了。
菜籽用被子把自己给裹紧,冲着那人的鼻子点了点:“反正你也没感觉,也不会冷,就把这个被子借给我盖喽。”
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菜籽转身面朝里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这一床被褥实在是舒服得很,菜籽从来没在这么舒服的床上睡过觉,可是翻来覆去的老半天,总是难以入眠。
这一屋子东西虽然华丽,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
自打菜籽记事起,每天的任务就是照顾妹妹们,二妹比自己小三岁,三妹比自己小五岁,四妹妹比自己小八岁,每隔几年,家里都会添上一张吃饭的嘴,再过几年,身后又会多上一双随着自己四处跑的腿。
菜籽白天领着她们玩,晚上照顾她们睡,她们就象是自己的影子,时刻提醒着自己,菜籽,你不孤单,你还有姐妹。
哪怕是平时的日子苦了些,菜籽也从来没有觉得累,更不曾把她们当成是累赘。
可是今晚……
妹妹们全都不在身边,身边直挺挺地躺着一个活死人,这个滋味说不出的孤凉。
菜籽翻了个身,仰脸看向床帐:“喂,活死人,你有兄弟姐妹吗?”
活死人不说话,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菜籽又说:“我有好多姐妹,我娘按庄稼给我们起的名儿,我叫菜籽,我二妹叫荞麦,我三妹叫花生,我四妹叫高梁米……”
说着说着,菜籽自己都笑了:“村里人都说我爹穷疯了,饿怕了,给丫头们起这么难听的名字,可是我觉得这些名字挺好听的。将来等我有钱了,就买上四垅地,一垅种油菜,一垅种荞麦,一垅种花生,还有一垅种高梁米。四垅地一垅挨着另一垅,怎么着也不分开。
……活死人,我知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要是有兄弟姐妹,你就懂了。”
菜籽越说声音越低,渐渐的眼皮在发沉 ,最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远处道观里的钟声响了三下,已然过了子时。
宝蓝色的天空深遂,一阵风将乌云吹散,蓝色的星辰陡然变得耀眼。
北斗勺子星主死,南斗簸箕星主生……
星子的光芒透过窗子落在案几上,将那对龙凤喜烛映得黯了下去。
一直僵硬地挺在床上的活死人眼皮微微动了动,竟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许是感觉到身上有点冷,他的手来回动了几下,摸到身侧的棉被想要往身上盖,用力扯了几下,却是拉不动。
“活死人”从床上坐起来,皱着眉头看向被子里裹着的人。
“是四表妹吗?她在我床上做什么?”林清欢抬手抚了一把冻得冰凉的手臂,弯腰下了地。
窗外的桂树枝子被风吹得呼啦啦响,林清欢皱了眉:“现在是几月?我只记得我入睡前还是冬天呢,怎生的再睁眼天气就暖了?”
一对大红色的喜烛下面,那四盘点心被吃得每盘都缺了个大角,林清欢鼓着嘴角生气:“是谁把我最喜欢的栗子糕给吃了?”回头看向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菜籽,林清欢小声骂道:“四表妹越来越无礼,吃了我最喜欢的栗子糕,也不道谢!还上床来抢我的被。”
气乎乎地取了茶水来就点心,却发现连茶水都只余下半壶了,林清欢气得把茶壶一顿,抬手想要去推床上的女人,手指堪堪地要碰到菜籽的身子,林清欢又把拳头收了回来:“罢了罢了,爹说过:好男不跟女斗,我与她一个小丫头争嘴吃,传出去损了我林家大少爷的英名。话说爹回来了吗?马上就是我的十五岁生日了,爹怎么样也会赶回来给我庆祝的吧?说不定还会给我带礼物来。”
林清欢想到这里,脸上漾起了孩子气的笑,就着残茶将那一盘点心吃完,美滋滋地躺回到床上。
那个女人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自己身上,林清欢连着扯了几回才给扯回来。
林清欢刚把被子给盖好,那个女人突然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转身偎过来,腿跷到了他的肚子上。
“喂,你!”林清欢开口想骂,那个女人又突然把手一伸,揽住了他的脖子,软和和的身子带着一股甜乎乎的栗子糕的味儿一下子扑了过来。
林清欢突然没了脾气,将身子原样挺直了,嘴里说道:“罢了罢了,反正爹说了,我满了十八岁就要娶你进门,如今虽然还有三年,但是你已经算是我林清欢的未婚妻了,我权且忍你一夜,到了明天早上,你就得回自己的房里去!”
林清欢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睡了过去,转眼身子又僵挺直了,整个人又象是僵死了一般。
☆、臀尖
夫人郭氏今年四十有三,虽是保养相宜,也是当不住眉心那几道川字纹愈来愈深,揽镜自顾,暗叹自己老态已露。
原想去够那副满翠抹额的手平空顿住,转从妆匣里拈了一枝黑檀钗子递向身后:“吴妈,今天就戴这个吧,素净些。”
吴妈陪着笑脸:“夫人看着还是年轻得很,戴那翠色也不显浮艳。”
郭氏抚着眼角的几道细纹,又叹了口气:“不服老是不成了,转眼清欢都已经娶了女人进门,我也是该着当婆婆的人了。昨夜那名女子你可看着了?模样长得还过得去?”
吴妈摇了摇头:“她进门就被盖头挡着脸,模样我是没看清,那身段瞅着是瘦了些。”
郭氏道:“穷家小户的女孩子,怕是打小就亏着了,身段瘦怕是模样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横顺不过是图着她八字合适而已,模样倒也不重要了,只要不会吓着人就成。”
吴妈又笑:“听少爷屋里的人说,那个丫头可能吃着呢,昨晚上放的四份点心今天早上连个渣也没剩下,今天早上又服侍着喝了三碗粥,还在敲着碗叫添呢。”
郭氏皱了皱眉:“咱们林家可是大户人家,哪儿能由着家里的女人这般没规矩,哪怕是个妾也得知道点礼数,你一会儿传个话儿过去,叫少爷屋里的人多约束着些。”
吴妈道:“是。”
正说话间,忽听得门外的丫环道:“表少爷来了。”
门帘一闪,一位年轻公子进了门,对着郭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侄儿见过姑母。”
郭氏的眉眼一起弯了弯:“一阵子不见,少安这个子可是又长高了?”
郭少安笑道:“姑母又在讲笑话,过了年我便二十一了,哪里还能长个子?”
吴妈道:“表少爷个子没长,礼数长了,人品长了,也愈发能耐了,昨儿个钱掌柜来报帐还一个劲儿地夸你,说你生意上长进得很,替咱们柜上挣了不少银子。”
郭少安笑道:“还是郭母平日里教导得好,我如今这点能耐与表哥当年可差得远了。”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听说昨日表哥那位贵妾进了门,我今儿个特地来给姑母道个喜。”
郭氏唇边勾起一抹苦笑:“只是听了那云游道长的话,娶了个女子应个好儿。清欢如今这个样子,纳了个妾又能与她做什么?我们林家这一支,眼看是要断了。”
郭长安道:“姑母且莫这么想,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这位贵妾进了门,真能给表哥招来福份。过上一阵子,表哥说不定就醒过来了。只要他一醒,这商行里的沈家,李家,周家都得夹起尾巴作人,咱们林家还得是这城内商行里的头一个。”
二人闲话了几句,郭长安又与郭氏聊起了柜上的一些事情,眼看他说话条理清晰,思路也明快,郭氏脸上颇显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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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籽今天早上总算是吃了顿饱饭,此时正坐在凳子上跷着腿剔牙齿,门口的几个小丫环捂着嘴看着她偷笑。
林妈进来干咳一声,低声斥那几个丫头道:“少奶奶吃完了饭,怎么不知道服侍她梳洗?就知道站在那傻笑?”
丫环翠儿小声咕哝道:“适才少奶奶都吃了三碗粥了,还是叫我们添给她,我们说厨下的粥没有了,她便不高兴,说我们林家小气,这么大的家业,连个早饭都不肯管够。”
玉儿也小声说:“这位少奶奶饭量也太大了吧?昨天晚上放在这里的四盘点心都被她给吃光了……”
菜籽竖着耳朵听了这句话,回头往案几上瞄,那四个点心盘子还真的全都空了,昨天晚上明明自己就吃了一半啊?余下的一半难不成是被耗子给磕的?这也磕得太干净了些。
林妈斥那两个丫环:“主子吃了东西你们也要说嘴?还有点规矩没有了?赶快去打水,服侍着少奶奶洗潄了,去给夫人请安去。”
菜籽由几个丫环服侍着换了衣服,又梳了个已经婚妇人的发髻,眼瞅着翠儿的手沾了粉扑子要往脸上扑胭脂,菜籽赶快往后闪:“这是啥东西啊?血乎乎的都要往人脸上扑?”
翠儿强忍着笑:“少奶奶,这个叫胭脂,是咱们城里脂香阁里最好的,涂在脸上显得人气色好。”
菜籽头摇得象拨郎鼓:“我不要这东西,俺们村儿里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往脸上涂这些招惹男人哩,俺不涂。”
她这话说得太没规矩,林妈又止不住又干咳几声,道:“翠儿,少奶奶不喜欢这个,你便不要给她涂了。时辰不早了,咱们去给夫人请安去吧。”
由林妈引着入了正苑,在门廊上站定了。
林妈向门口的丫环道:“我带新少奶奶来给夫人请安。”
话传到屋里去,郭氏正与郭长安聊最近柜上的事儿,有点不耐烦地道:“她怎么到这个时辰才来?我与少安有事要谈,你叫她先等着吧。”
丫环把话传出去,林妈脸色有点不好看,猜度着怕是哪个嘴快的已经将少奶奶早上吃饭没规矩的事儿传过来了,夫人这是有意要给少奶奶一个下马威呢。
回头去看菜籽,只见她正低着头,耳乖眼顺的样子,倒是不见了适才的张扬。
林妈暗道这姑娘也是个骨子里聪明的,知道什么时侯该忍,便低声嘱了她一句:“夫人此时正在会客,咱们等一会儿便是。”
菜籽嗯了一声,低头看脚底下的毯子,有钱的人家就是讲究,门廊底下还要铺上这么厚的毯子,毯子上是一副花开富贵图,刚好有一朵牡丹正开在菜籽的脚底下。
菜籽拿着鞋底去蹭那朵花,毯子上的毛就倒下去一片,那朵花便也倒了,再蹭上一下,毯子上的毛儿又立回去,那朵花便又象是站起来了一样。
站了足有两柱香的时辰,门帘一闪,郭少安走了出来,林妈行了个礼:“见过表少爷。”回头去看菜籽,还是直挺挺地站着,低头盯着自己脚底下看。
林妈又干咳了一声:“少奶奶,这位是表少爷。”
菜籽这才醒过神来,也学着林妈的样子弯腰福了一礼:“表少爷好。”
郭少安看了看她脚边被蹭平的毯子,嘴角止不住往上勾了勾:“姑母这会儿有空了,你们进去吧。”
林妈忙不迭地引着菜籽进了屋,却见郭氏正在静坐着品茶。明知道菜籽已经进来了,却还是坐得四平八稳,眉毛也不曾抬一下。
林妈给菜籽递眼色:“少夫人上前给夫人行礼啊。”
菜籽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跪下给郭氏行了个礼:“菜籽见过夫人。”
郭氏的一口茶刚抿到嘴角,差点被呛了,拿着帕子掩口咳了两声:“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菜籽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俺叫菜籽,今年十五岁了。”
还有人叫这种名字的?郭氏有点忍俊不禁,强压了唇角的笑意又把眼睛往窗外看:“你昨日进了我们林家的门,便是我们林家的人了。我们林家与你以往呆的乡下小户自是不同的。所以这常日里的规矩呢,你也得注意着点,莫叫底下的人添了笑话。”
林妈暗道一声不好,想来是已经有人把话给传过来了,依着少奶奶这个愣脾气还不知道会说什么呢。
却见菜籽很自然地把胸一挺,脆格铮铮地答道:“是的,夫人,我懂规矩。”
郭氏的身子一僵,牢牢端起的主母贵妇范儿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适才想起的一大段说辞也不知道该是从哪儿开口了。
一晚上吃了四碟子点心,早上又敲着碗叫人给添饭,话都传到我这儿来了,你还这般大气凛然的,说自己懂规矩?
林妈又在身后轻声干咳,菜籽依然跪得端端正正的,乌溜溜的眼珠子里不带一丝怯地看向郭氏。
郭氏迎上那一双乌黑的眼,突然感觉自己没话可说了,默了一阵,将手一摆:“你下去吧。”
林妈引着菜籽出了门。
一出了正苑,菜籽就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随手从一旁的桂树上扯了根枝子在身边来回打着玩。
林妈回头看她:“少奶奶,你这心也实在是太大了些,难不成你就没看出来,夫人适才有点不高兴?”
菜籽说:“我看出来了呀。”
林妈一怔:“看出来了,你还那样跟夫人说话?”
菜籽眨了眨眼:“夫人不高兴,自然有她不高兴的理由,不管我此时说了什么,她也会不高兴的,不如她说什么我都说是,她讲什么我都说好,她要是还不高兴,那我也就没办法了。”
林妈哭笑不得的:“少奶奶啊,你还真是的……唉,不过你说的话也对,自从少爷出了事儿以后,夫人的确是没有怎么高兴过,今天无论你说了什么,怕是也难叫她高兴起来。”
林妈又在叹气:“往年咱们老爷在的时侯,咱林家的生意可是这城里头一份的,商行里的李家,周家,范家,王家……全都唯老爷马首是瞻。
可惜少爷十五岁那年冬天,老爷出门做生意的时侯遇着了意外,走了。
若大的家业没有人管,那几家便将老爷往日里的情份全都给忘了个干净,个个都想伸着脖子照着林家身上咬几口。
亏得咱们家少爷能干,年纪轻轻的就将这一家子的重担背起来,跟着掌柜们学做生意,不怕苦不怕累,硬是将这么大个家业一人给担了起来。
往后这十来年,行里行外的人没有不佩服他的。若不是前年那场意外,咱们林家定然还能占定了这城里商行的头一份儿去,哪里还要那些外人替咱们张罗着撑门庭?可就是……唉,天妒英才啊。”
菜籽停了四处乱舞着树枝子的手:“林妈,照这么说,少爷的年纪也不小了啊。”
林妈道:“过了年整二十五。”
“哟,他都比我大十岁呢?”
林妈又斥她:“少奶奶,昨儿我是怎么和你说的?少爷是天,你是泥,哪儿能还他他的叫?得叫相公。”
菜籽一吐舌头:“原来相公比我大十岁呢,这么老……”
林妈又开始干咳:“算了算了,时辰不早了,咱们早些回房吧,今天你要跟着婆子们好好学学规矩,免得明日再有什么话传到夫人那儿,咱们一屋子人都跟着挨训。”
菜籽问:“林妈,你怎么老是咳嗽,可是嗓子里不舒服?等过几日我二妹她们采了槐花蜜,我叫她们给您送一罐过来,用那人冲水喝,嗓子立马就好。”
眼看她这是压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林妈皱着眉头苦笑:“我可不敢吃少奶奶您家的蜜,您可是主子呢。”
菜籽大大咧咧地一笑:“一点蜜,小意思而已,我给你,你就拿着呗。”
“……”林妈苦着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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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就见那个活死人还在直挺挺地躺着,脸上没有一丝人气儿,两个小丫环正拿着热毛巾给他擦身子。
擦洗完了身子换好了衣服,一个丫环把他给托起来靠在枕上,另一个奉了碗粥到他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菜籽看见他这个样子又撇嘴,白生了一副好皮囊,就这么一辈子吃喝拉撒的都得叫人服侍着,还真不如死了算呢。
门帘子一响,一位打扮得极为体面的妇人进了门:“少奶奶,夫人吩咐了,今日叫我们几个给您好好讲讲规矩。”
菜籽适才在夫人房里见过她,好象是叫吴妈,她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丫环适才也在夫人的房里见过。
几个人象棺材板似地往面前一站,只觉得满屋子的空气都一起压抑了。
菜籽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好啊,那咱们从哪儿开始讲?”
吴妈看了看她跷起的二郎腿,干咳了一声,抬手抚了把一丝不乱的鬓发,板着脸不开口。
菜籽奇怪为什么这些大户人家的下人们都这么爱咳嗽,回头看了活死人一眼,想来是这个屋子太小,教起什么东西不方便吧。
菜籽大咧咧地站起来就往外走:“地方太小,讲不开,咱们到院子里说去。”
眼看她一步子迈出门坎,三下两下就跳到了院子里,吴妈又皱起了眉头:“少奶奶请留步。我适才看了,您从坐到走,样样都不对,今天就先学这两样吧。”
菜籽低头看自己:“哪儿不对?我一直是这么走的啊。”
吴妈冲着身后一摆手:“如月,你来给少奶奶走一个看看。”
一个打扮得规规整整的大丫环踮起小脚走过来:“请少奶奶跟着我一起学。”
如月把杨柳小腰一扭,迈开碎步往前走:“步子迈得小一些,昂首,挺胸,收腹,提臀……”
菜籽摆好了架势刚跟她走了两步,突然将手一抬:“等一下,你刚才让我挺胸,收腹还有提什么?那个臀是个什么东西?”
满院子人全都笑了,被吴妈一眼横扫过来,全都强止了声。
如月忍笑忍得直憋气,小声道:“臀就是……就是少奶奶您的屁股啊。”
“你们管屁股叫臀?”菜籽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我们村儿里那都是骂人的话,卖猪肉的才管猪屁股叫臀尖呢!”
满院子人全都绷不住了,“哗”的一声全都笑得东倒西歪,就连向来老成持重的林妈也扶着树笑得直打哆嗦。
菜籽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们:“你们都……都笑什么呢,我们村儿都是这么叫的嘛,有的还叫后丘呢。”
吴妈的嘴角僵硬抽了动几下,竖起眉毛厉声道:“都别再笑了,少奶奶,你也严肃点。”
菜籽一吐舌头,低下头不说话,全院子人都不敢再笑,全都逼着自己把脸板成棺材板。
如月重新站到菜籽面前耐着性子教她:“少奶奶,您跟着我走,挺胸,收腹,提……啊哟……就是把那个部分给提起来就好,对,步子放得小一些,身段再柔一些,对,咱们再走一圈。”
菜籽学着如月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往前迈步子,那模样就象害怕踩死了蚂蚁,摇摇摆摆不伦不类,害得周围的人个个忍笑忍得肚子直抽抽。
吴妈满意地嗯了一声,挺直了身板走出苑子,连着转出两道月门,眼看四下里无人,吴妈突然掩着口“吞”地笑了一声。
回头再看四下里无人,吴妈肚子里的笑突然就憋不住了,扶着墙,放声大笑起来。
“老天爷,老天爷,这是从哪儿找来的一个活宝啊,我们那儿猪屁股才叫臀!啊哟,我的天,这个丫头也太好笑了,臀尖,后丘?啊哟,我的神唉,这么多年了,没见过这么逗的孩子!看看那走路的架势,这哪儿是个妾啊,这明明就是个活宝啊,那一招一式的处处招人笑得肚子痛,啊哟,我的老天娘,可把我憋笑给憋死了。”
吴妈捂着肚子靠着墙,辗转着以各种姿势痛痛快快地大笑了一场,这才算是强强地收住了肚子里那股排山倒海的笑意,抬手展了展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咕哝道:“我这是怎么了?明明是来教她规矩的,怎么叫个乡下丫头给逗得笑成这样?该死,该死,万不能叫夫人知道了。”
吴妈把那一肚子笑意强压下去,拿手托着脸认真调整了半天表情,直到确定把适才那一脸笑肌给压制住了,重新把身子挺成一块棺材板,回正苑去给夫人复命去了。
☆、见面
菜籽跟着如月转悠了一天,从坐到走再到站,样样跟着她学。
如月身娇体又软,分分寸寸摆弄得好看,菜籽跟她一比,觉得自己就跟那稻草杆子扎成的人一样,学虎不成反类猫,从皮别扭到骨子里。
到了傍晚,如月这才放她回来,叫她仔细研习了,明儿个再接着练。
吃完了晚饭,洗潄毕了,菜籽托着酸痛的老腰回了房。
“大户人家真叫个怪,屁股得叫臀,脚得叫金莲,每一步都得提着臀踮着莲,拿捏得如同一张棺材板,唉,看来想在大户人家里混口饭吃,也挺不容易呢!”
抬头看到床上躺着那个溜直的人影。菜籽又撇了撇嘴:“还是你好啊,生在富贵人家,哪怕是干挺着也有人服侍着你吃喝。”
把鞋子给甩了,衣服给脱了往被窝里一钻,那个人身上的热气扑过来一点,倒觉得身上的皮肉不那么僵了。
菜籽把眼睛盯着床帐看:“活死人,你说你们富贵人家天天都在干什么啊?是不是就是吃饱了喝足了,拿捏着怎么走,怎么坐,怎么站?你们不会一点活儿也不干吧?那谁供着这满院子人的吃喝?
我今儿个随便打听了一下,就夫人身边那个叫如月的一个月月钱都有七钱呢,吴妈的最多,可是到底有多少,她们不肯跟我说。
要是这么一算,光夫人那屋里的人一个月就得一二十两的开销,在我们乡下得种上三年的地才供得上。你们林家还真是财大气粗。”
身边的人一动不动,气息微弱。
菜籽侧过身,支着脑袋继续掐着指头算:“再加上咱们这一房的下人,还有外面那些干粗活的,吃喝用度一个月下来怎么不得百十两银子啊?你们林家到底是做了多大的生意啊?能供得起你们这么豁祸?”
菜籽又往林清欢身边凑了凑:“唉,我今儿个听林妈说,以往你爹在的时侯,下人比现在还要多一倍呢?常日里的礼数往来也多,一个月百十两银子都不算啥,几百上千的花也不心痛。
你管事儿的时侯,摆排没那么大,可是家底也比现在厚得多,所以我就寻思着吧,你老是这么躺着半死不活的,你们这家道是不是还得接着往下衰?唉,不会我刚过门三年,你们就管不起我的饭了吧?那我可就亏死了!”
菜籽越说越着急,伸着手照着林清欢的脸上用力捏了两下:“喂,我可跟你说,我嫁给你不图别的,一来你们家给了我们家二十两银子,二来呢,你们林家不愁吃喝,能管我口饱饭,要是哪一天你们林家败了,连我的饭都管不起了,我可得走。活人可不能被尿憋死了,唉,我跟你说话呢,唉,醒醒,醒醒……”
菜籽的手没轻没重的,照着林清欢的脸上就是“啪啪”几下。
眼看那张脸被打红了,林清欢还是一动不动。
菜籽冲着他作了个鬼脸,嘴里咕哝了一句:“活死人,真没劲。”打了个呵欠,转身睡过去。
远处的钟声传来,子时已过。
林清欢睁开眼,先感觉到脸上热辣辣的痛,抬手想要抚一把脸颊,发现身上缠着个女人,还是象昨天晚上一样,腿缠在自己腰上,手搂着自己的脖子。
林清欢怒极,把她往旁边一推:“没规矩!又到我床上睡?”
菜籽哼了一声,身子滚到一边人却没有醒。
林清欢恼道:“怎么着你也是个大家闺秀,咱们两个人正式成亲也得三年以后呢,到我房里睡一晚,我不声张是顾你个面子,你倒是还继续没羞没臊起来了。”
这么一骂脸又在抽抽着痛,林清欢气极,趿着鞋子下了地,感觉到肚子饿,在案几前头转了一圈,没找到东西吃,抬头看到香案上摆着两盘点心,也不多想,上前取了一盘,从回到床上就往嘴里塞。
菜籽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闻到一股好闻的香甜味,睁开眼睛坐起来,只见有个人正在背对着自己吃东西。
菜籽今天活动了一天,晚上要顾着大户人家的体面,只喝了一小碗粥,这会儿肚子也正饿着呢,想也没想,把手伸过去推了那人一把:“吃什么呢,给我一点儿。”
那人回头怒视她。
菜籽看了他一眼,吓得捂着嘴就是一声尖叫:“啊,活死人,原来你会动啊?!”
林清欢这回是真的恼了:“你这个女人有病是不是?一开口就骂人?!”又是一怔:“咦,你不是四表妹啊?”
菜籽的表情就象是见了活鬼一样,抖着下巴过了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伸出一根手指头照着林清欢身上戳了一下:“你,你是活的?”
林清欢把手里的点心往碟子里一扔,厉声道:“喂,你到底是谁?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嘴里的热气扑过来,还带着点甜乎乎的糕点味儿,菜籽一下子放心了,看来不是乍尸啊,他还会吃东西,还会说话。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不是活死人乍尸就好。”菜籽直拍自己的胸口:“我是谁?我是你前天晚上娶回来的媳妇啊,你是我相公。”
林清欢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瞬,一脸恶毒地笑了:“我会娶你这么丑的女人?”
菜籽瞪他:“喂,我们全村就数我最好看了,你竟然说我丑?”
林清欢直接绷不住了,笑得肩膀直抖:“哈哈,是不是女人全都这样啊?不管长成什么样都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四表妹这样,你也这样,哈哈,长成你这个样子说自己好看,你当我林大少没见过好看的女人?你这样儿的,哈哈,明明是比四表妹还要丑!”
菜籽想要骂回去,仔细一想,今天林妈是怎么说的?相公是天,自己是泥,好歹现在自己是依仗着他吃喝呢,得忍他这一回。
“唉,我说活……我说相公,你这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白天一个劲儿地装死?”
林清欢继续低着头吃点心:“没有啊,我一直好好的啊。唉,不管你是谁,你来我家也有两天了吧?你见着我爹没有?他不是说他今儿就回来了吗?”
爹?
菜籽觉得有些不对劲:“你确定问的是你爹吗?他……他不是在你十五岁的时侯已经……已经……”
☆、请安
林清欢伸出舌头舔掉嘴角的点心碴:“他怎么了?回来还是没回来?”男人的眼睛里闪着稚童般的光芒,盯着菜籽一瞬不瞬地等答案。
菜籽一怔,这眼神怎么也不象林妈嘴里那个横行商场的二十五岁大男人啊。
菜籽干咽了一口口水:“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我是林清欢,你是……依,你说你是我媳妇,是真的吗?”
抬眼四处看了看,只见喜帐和窗上的窗花还在,林清欢一怔:“你不会真是我娶回来的吧?我怎么不记得?爹不是说再过三年我十八岁的时侯,让我娶四表妹的吗?我怎么又会娶了你?”
这么长胳膊长腿的一个大男人,竟然说自己十五岁?菜籽的嘴差点撇到后脑勺:见过女人为了装嫩不要脸的,没见过男人为了装嫩不要脸成这样的,大哥,你明明二十五了好吗?
对上林清欢那双黑亮浧澈的眸子,菜籽又感觉他好象不是装的,这副身子的确已经有二十五岁了,可是眼神确是如同个十五岁的孩子。
“相公,那你……还记得别的什么不?”
林清欢挠了挠头:“我记得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有人捎信回来说,爹明日一早就到家,夫人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喝了下人端给我的茶便睡着了,再一睁眼……你怎么在这里?”
失忆!
这个人是失忆了,他忘了整整十年的东西!
菜籽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了。现在天晚了,你先睡吧,明天一早,咱们一起去和夫人请个安,说你醒了,我猜夫人会高兴的。”
“嗯,我是该先去向夫人请个安去,我怎么记得好久都没有见过她了呢。”林清欢作势躺下,又问:“喂,两个人怎么睡啊?”
菜籽往后闪了闪:“我离你远一点好吧?这里只有一床被,我不躺这儿我躺哪儿?”
林清欢抚着后脑勺想了想:“罢了罢了,反正你也是我娶回来的,一起睡就一起睡,就是不知道四表妹万一知道我背着她娶了你回来,会不会哭死……”
林清欢在她身边躺平,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地轻了起来。
菜籽突然想起一件事儿:“相公,你说的那个四表妹到底是谁啊?”
林清欢没应声,闭着眼,身体慢慢的又变得与白天一样僵直。
**
菜籽不到天亮的时侯就醒了,一睁眼,发现自己的手臂缠在林清欢的脖子上,腿还搭在他的肚子上。
菜籽吓了一跳,赶快趴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是自己在作梦吧?这个人已经醒过来了,他还吃了东西,对了,他还说今天早上要和自己一起去和夫人请安。
菜籽抬手照着林清欢的身上推了几下:“唉,活……相公,相公,你醒醒啊,咱们去给夫人请安去。”
林清欢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气息微弱,还是一副活死人的德性。
菜籽着了急,又照着他的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喂,你醒醒嘛,去得晚了夫人又要不高兴了,你赶快给我起来。”
不管她怎么用力,林清欢就是不动。
菜籽着了急,干脆坐直了,照着他脸上就是两个耳巴子:“别装了,别装了,醒醒,醒醒。”
刚好两个丫环进来送洗脸水,一看到这情形全都吓了一跳,上前一把将菜籽从床上给扯下来:“少奶奶,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叫他起床去给夫人请安啊!”菜籽挣开她的手,又照着林清欢身上拍了一巴掌。
两个小丫环吓得脸都白了,玉儿上前牢牢地扯了她的手:“少奶奶,你可是早上还没睡醒?怎么能和少爷动手呢?少爷已经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了,几时醒来过?!”
菜籽急了:“你们不知道,他昨天晚上真的醒了,他跟我说今天要和我一起去和夫人请安,对了,他还吃东西了,你们看……”菜籽把手往神龛上一指:“那两碟点心全都是他吃的。”
翠儿冷笑:“少奶奶,点心是你自己吃了就是你自己吃了,何苦还要往少爷身上赖?!”
眼看和这些人说不通,菜籽都快急死了:“我……我说,你们别不信,他真的醒了,真的和我说话了,他还真的吃东西了……”
玉儿上前把林清欢的衣服给整了整,回头看着菜籽道:“少奶奶,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子呢?要是少爷真的醒了,能由着你这么打他?依着他的脾气,早就拿着马鞭子抽死你了。你也是,不就是偷吃了些点心吗?你是主子,吃几口点心我们也不能说什么的?你就这么往少爷身上赖,还这么欺负他!”
翠儿和玉儿看到林清欢被的得又红又肿的脸又是生气又是心痛,少爷以往是个多英俊体面的人物?此时叫个乡下丫头这般欺负着?还把他那么好看的一张脸都给打红了?!
两个丫环把林清欢的身子在床上放好了摆平了,黑着脸走了出去。
翠儿道:“少奶奶真是不象话,这样欺负少爷?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妾,上头上脸的欺负主子,简直无法无天嘛。”
玉儿道:“还敢口口声声说少爷已经醒了?她是真不知道少爷那个脾气,合府上下没有不怕他的,要是真醒了,这会儿少不得要狠狠罚她,说谎都不打算计!”
“这个事儿,咱们得告诉林妈去,要是由着这个丫头继续这么胡闹,咱们房里的人不定要跟着她担多大责呢?”
“对,就得告诉林妈,让她这么无法无天的没规矩。”
耳听得两个丫环的声音越走越远,菜籽彻底无语了,盯着床上僵直着身子的林清欢又看了几眼,他还真的就是那个活死人的状态。
菜籽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难道自己真的是睡糊涂了?昨天晚上那些点心,就是自己吃的?他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全是自己作梦 梦到的?这个人是压根就没醒过?!
菜籽叹了口气,换了身衣服,又打扮好了自己,径自去夫人房里去请安。
林妈只顾听着玉儿和翠儿告状,一时也顾不得跟过来。
菜籽到了夫人房门前,刚刚站定,正好迎上如月出来倒水。
☆、退婚撤股
菜籽道:“如月姐姐,夫人起来了吗?我来给她请安。”
如月有点吃惊:“哟,少奶奶,你来的这么早啊?夫人刚起,还没梳好妆呢。”
菜籽笑了笑:“没关系,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如月有点不好意思:“要不然,你去屋里等吧,这门廊底下凉了些”
菜籽大咧咧地一摆手:“不了不了,早上起来姐姐们都忙,不必管我,我站一会儿也挺好的。”
如月抿着嘴笑了笑,先去忙自己的去了……
郭氏听到门外的动静,回头向吴妈道:“是菜籽这个丫头来了吗?今天她来的这么早?”
半天没有回声,郭氏有点诧异地回头,只见吴妈背着脸弯着腰象是在低头找什么东西。
吴妈是留下了心理障碍,一听见菜籽的名字就想笑,故意转身把肚子里的笑筋给强压下去了,这才装作刚回过神的样子问:“夫人,您适才说什么?”
郭氏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莫叫她在门廊上站着了,叫她进来吧。”
“是。”吴妈领了诺,掀开门帘子给菜籽打招呼:“少奶奶,进屋里等吧。”
菜籽又在拿脚底蹭毯子上的花儿玩,听到吴妈叫她,抬头就是一个大笑脸:“谢谢吴妈。”
吴妈一看见她,嘴角就止不住想抽抽,掩着嘴干咳一声,又把身子挺得笔直的去忙自己的去了。
菜籽进了房门,看到郭氏身上还穿着寝衣,正坐在妆台前面梳妆打扮。
菜籽肚子里寻思了好半天,决定还是先不要告诉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万一真是自己在作梦呢?
郭氏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随口问:“你今天来的够早啊?刚才在门外做什么了?”
菜籽赶快道:“我看见太阳刚升起来,两只喜鹊在树梢上唱歌呢。”
郭氏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喜鹊唱歌有什么好看?昨儿个如月教你的规矩可都认真学好了?”
菜籽打了个哈哈:“我都认真学了,不就是走路步子不要迈太开,要收腹,挺胸提那个啥呗。”
吴妈的脸皮又抽搐了几下,抬起手偷着抚了一下,把蠢蠢欲动的笑肌给压下去了。
菜籽伸着脖子往郭氏的镜子里看了一眼,笑道:“夫人今天的妆真好看。”
但凡是女人没有不喜欢听好听话的,偏是郭氏不怎么受用,皱成川字形的眉毛似乎又紧了一重:“乡下女孩子,在哪儿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的?”
这话说得不客气,菜籽装作没听见,继续转着眼珠子四处打量。
林家看来是真有钱,自己和少爷住的那间房就够不错的了,没想到夫人住的这一间更好。
她身后垂的那副珠帘子得是珍珠的吧?那做成项链得是多少条啊?
正堂屋里香案上摆的那几个盘子得是玉的吧?肯定值不少钱。
正中间敬的那个提着大刀的人象不会是金子做的吧?要是把他给砸开了化成金水得打多少副镯子啊?
郭氏在镜子里看到菜籽滴溜溜四处乱转的眼睛,心里头愈发觉得不满,闷声说了句:“没事儿了,你退下吧,今天接着好好学规矩。”
“是,我知道了。”菜籽施了一礼,转身出了门。
郭氏冷声道:“穷门小户的女孩子,真是不好□□,吴妈,你最近上点心,好好教教她,莫叫她再出了丑!”
“是。”
吴妈上前给郭氏梳头,刚刚梳洗停当,忽听得上面有人道唐夫人到访。
吴妈一怔:“唐夫人?她可有一阵子没过来了啊,今儿个怎么突然到访?”
郭氏寻思了一下:“莫不是因为四丫头的事情来的?前阵子清欢突然纳了个妾,也没往她们府上打招呼,难不成是特地来挑我这个理了?快点请她进来吧。”
门帘子一响,一位富态的贵夫人进了门,迎面就伸出手来拉着郭氏热热呵呵地笑道:“啊哟,我的老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郭氏连忙将她往主座上迎:“表妹,好久不见,你是越发显得富态了,可见是我那表妹夫最近生意做得挺不错的。”
“唉,不错,什么啊,难着呢。”唐夫人接了下人递过来的茶抿了两口:“这几年的生意可不如前几年好做了。我们家相公如今也是天天在外头跑,最近合计着,要是本地的生意太难做,还想到京城去瞅瞅呢。”
郭氏笑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表妹夫就是个能干的,这都把生意做到京城去了。”
唐夫人干笑了两声:“不止他去,我和舒雅也要去。”
郭氏略感意外:“你们这是……举家都要往京城去吗?那这里的生意可怎么办?”
唐夫人叹了口气,道:“表姐,今天来我就是特地来给你辞行的。按说咱们两家人的交情向来最好,我们家相公与你们家林老爷在世时那可是最要好的朋友,就连这舒雅和清欢也是打小就定下来的娃娃亲。原本三年前就该叫他们两个办了婚事的,可是没成想清欢他竟然……”唐夫人话说了一半就哽住了,取了帕子展眼角。
郭氏也止不住垂下头红了眼眶:“唉,这也是清欢的命罢,只是这么多年耽误了舒雅了……”
唐夫人透过手绢偷着看郭氏的脸色:“自从清欢出了事,我们家舒雅这是白天哭夜里哭,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我就一天天地劝她,我说清欢这个孩子福大命大,眼前这是遇着了一场劫难,这个坎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将来保不齐哪一天他醒了,你们两个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吗?哪怕是退一万步说,清欢一直这个样子醒不过来,你那婆婆也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自然不会叫你为他守一辈子,你说你整天哭个什么啊……”
郭氏有点回过味儿来了,清欢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年多了,头一年,让唐舒雅等着,这还说得过去,第二年又要等,舒雅愿意,他家人也难免心下会嘀咕,这眼看是要到第三年了,要是再叫人家等,怕是连自己都过意不去了。
要说舒雅也是自己的外甥女,郭氏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向来痛爱得很,此时看清欢一直这样,也不忍心误了她的青春,话说她只比清欢小五岁,过了年也有二十岁了,谁不知道女人一过二十就是老姑娘了,要是继续耽误人家的确是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郭氏点了点头:“妹妹啊,你的话我是听明白了,我们家清欢这个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过来……你,回去和舒雅说,莫叫她心里难过,若是有了合适的人物,也就不必一定要等着清欢了。
毕竟以前他二人那么好,清欢若是清醒着,也是舍不得她一直为自己守的……”
唐夫人一拍大腿:“啊哟,姐姐啊,看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我们家舒雅的亲姑,你就是真心痛她!其实不瞒您说,今儿个我来还真是有心和您提这个事儿的,适才在门外想了半天都不敢开口……唉,姐姐,你可别怨我啊。我这当真就是为了舒雅。”
郭氏叹了一口气:“我明白,舒雅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孩子。我早先盼着她可以早日进了门,与我们家清欢成亲,将来我又是她的婆婆,又是她的表姑母,那日子处起来,不定怎么舒心呢。
可是一转眼……罢了罢了,这提这个了,吴妈啊,您去我妆匣里,将清欢与舒雅二人的婚贴拿来,交给唐夫人。”
唐夫人今天进门的时侯,本是心里还吊着一口气儿的,怎么说两家人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人家的孩子现在还有一口气,自己就代女儿来退婚,说起来是有点不近人情。
可是这会儿看着郭氏这么好说话,心里那块石头也就落了地了,将那婚贴双手接过来贴身放好了,又叹了口气道:“姐姐你可莫要怪我,咱们这可都是为了舒雅好,若是清欢好好的,这个婚哪怕是打死我,我都不许她退的,可是您也是知道的,女孩子家家的,她是当真等不起了啊……”
郭氏牵起嘴角笑了笑:“不怪不怪,舒雅也是我的外甥女,我哪儿好意思误了她的终身?”
两个人又来来回回地客套了几句,眼看这茶水添了三四回,唐夫人还是落着屁股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珠子四处转着打量着,象是有什么话还想开口。
郭氏不免有点奇怪:“妹妹啊,你这是还……有话要说?”
唐夫人又深吸一口气,给郭氏赔了个大大的笑脸:“姐姐啊,其实今天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您,就是我们家……想从林家撤股。”
“什么?”郭氏惊得脸色一变:“妹妹,你这是又为了什么啊?”
☆、挨罚
唐夫人赶快赔笑脸:“姐姐,你莫慌,你听我慢慢与你说来。适才我一进门不是就跟您说了吗?现如今我们家相公是有意往京城去搏一把大的,只要把生意给做起来,可比得上在咱们县城里折腾多少年的了。
可您是知道的,这京城里的东西,样样都贵,且不说这生意上的投资有多少,单是我们这一家老小想在京城立足,那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一大笔啊。
这不处处都得是得用着钱的地方吗?眼前我们城里的几间铺子全都给卖了,可是算来算去,也就是几万两银子。
姐姐啊,就这几万两银子,连给人家京城的人跑个门路塞个牙缝都不够的,所以也只能是把咱们柜上这几股先给撤回来了添巴添巴够咱们到了京城也不至于落了饥荒……
不过姐姐您放心,这可只是权宜之计,待我们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赚足了钱,这几万两银子,我们二话不说还给投回来!”
郭氏此时哪怕是再好的脾气也有点绷不住了,表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今天一进门,先是给她闺女把婚事给退了,接下来又要撤股,这是摆明了要与我们林家彻底脱了干系了是不是?
郭氏气得唇角发白,可到底是大家出身,硬是憋了半天的气,这才出口一句:“妹妹妹夫这是不打算与我们林家打交道了?你说你们想去做生意,一次撤回去一部分股分也好,怎生的一下子就要撤完?”
唐夫人是太明白自己这个表姐了,这些年一直是自己苦撑着林家的体面,可是身边除了一个娘家的郭少安,哪一个也帮不上她。
眼前这林家的生意明摆着一天不如一天,他们姑侄两个使尽了混身解术又能撑到几何?
你与我讲往日里的交情?扯淡……
谁不知道生意人都是利字当头,让我把我们家的银子留下来给你们林家填坑,这不白日作梦吗?
心里头这么想着,唐夫人依然脸上笑意不减:“啊哟,姐姐,你看看你急什么?我只是说想要把我们的股金全都给撤走,又没说今天就一定叫您把银子都给我取出来。怎么不得给您缓上一阵子?我说,您也别着急,这银子的事儿嘛……你们慢慢凑,过几天,我再来取。”
话一说完,唐夫人站起来把裙子一抖,扬长而去。
眼看着她那一尊肥躯出了门,郭氏气得把手里的杯子一把摔在地上,捂着胸口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全都是些白眼儿狼。哪怕是做不成了儿女亲家,这么多年的情分你总该顾一顾的吧?二话不说,你就要把股份全撤了,这不是把我们林家往死地里坑的吗?这般忘恩负义的人物,我怎么今天才算看清了你?!”
吴妈赶快上前给郭氏顺了顺后背,连声道:“夫人消消气,您先喝口水顺顺。”
郭氏气得眼泪都下来了:“吴妈,你可是亲眼瞧见的,当初他们一家人跟着咱们家老爷赚了多少银子?后来清欢管事的时侯,他们还亲家长亲家短的天天来攀扯,赶着催着叫咱们赶快把四丫头娶进门。眼下这才两年时间啊,眼瞅着咱们家道不如以前了,他们就这般落井下石?当真是禽曾不如了!”
吴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这才道:“夫人,唐家的人的确是忘恩负义了些,可是她今天已经把话说在这儿了,这个银子他们是铁定会提走的。您还是赶快把表少爷给叫进来,咱们仔细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吧!”
郭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吩咐道:“对,叫少安,赶快叫人把少安给请回来,咱们得好好商议商议,这个事儿该怎么办!”
**
菜籽回了苑子,一进门就看到林妈黑着脸引着一帮丫环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菜籽心里头一虚,暗道一声不好,正想脚底抹油,林妈当头一声厉喝:“少奶奶,你给我站住!少爷脸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
菜籽冲着林清欢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嗯。”
林妈立时怒火冲天:“你……你竟然敢打少爷?真反了你了?!”
未等菜籽再开口,林妈一把将她给扯到床前,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跪?菜籽愕然。
林妈道:“我不是让你跪我,你是让你给少爷下跪。”
菜籽想了想,昨儿个她们是怎么说的?少爷是天,自己是泥,泥给天跪一下,好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菜籽把裙子一提,直挺挺地对着床头跪了下去。
林妈的火气依然不减,冲着菜籽骂道:“菜籽!今天我不管你叫少奶奶,我只叫你的名字。
虽然之前我们林家是以贵妾的身份把给你迎回来的,下人们敬着你,让着你,管你叫上一声少奶奶,可是你自己该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你就是一个妾,就是我们林家花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一个妾!妾身为奴,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菜籽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头老大不服气:我又没请着你们把我买回来?
林妈看了眼林清欢脸上的伤,气得直掉眼泪:“我们家少爷千金贵,万金贵的身子,哪里就轮得到你这个妾来欺负他,打他?!
我们家少爷是什么人啊?三岁会读《千字文》,五岁《论语》《资治》倒背如流,一个县城里的先生没有一个不夸他的。
老爷不在了之后,是他以弱质之躯将这林家的事业给独撑了起来,杀伐决断不败于任何一个老辣的商人。
你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乡下野生野长的丫头片子,竟然敢和他动手?竟然还是照着他脸上打的?你……你……”
林妈越说越气,拿起鸡毛掸子照着菜籽的后背上就抽了一下子。
“啊哟!林妈!”后背上火辣辣地挨了一记,菜籽吃了痛正要发怒,回头迎上林妈那满是眼泪的脸,心头又是一软:“痛啊……”
林妈适才是被怒气顶着,打了菜籽这一下子,这会儿被她叫了一声,也觉得自己有些过激了,偏开她的眼神,板着脸道:“痛?就你知道痛?少爷就不痛吗?你今天就给我好好跪在这里,仔细反省着。好好想想自己是哪儿错了!玉儿,翠儿,你们今天给我好好看着她,想明白了,再叫她起来。”
“是。”玉儿和翠儿得了令,一左一右地站在菜籽后面,监督着她跪。
菜籽心里真叫一个憋屈,看着林清欢脸上那个清晰的掌印,心里头直范嘀咕:昨天晚上那个梦做得也实在是太逼真了些!话说林清欢,你真的是不会动,也不知道痛吗?昨天晚上我明明记得轻轻戳了你一下你就又喊又叫的,今天被我打成那样你怎么也不动啊?
唉,真是见了鬼!
这一天,过得当真无趣,被罚完了跪,就是跟着如月学习如何走路如何坐,如何拿着杯子喝茶,就连怎么笑都要教给她。
菜籽是真心觉得自己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前两天的那股子新鲜劲一过,感觉整个林家闷得象口棺材。处处都是规矩,哪里都有讲究,伸个胳膊,蹬个腿,动作大点都要被人说道。
晚上掌了灯,菜籽回到自己房里,林清欢还是僵在那里不动。
菜籽已经懒得考虑他林清欢到底是不是真的醒来过,把鞋子一甩衣服一脱,直接上了床。
床上的人身子是热的,可是气息依然很淡。
菜籽眼睛盯着床帐怎么也睡不着,窗外有野猫子在□□,一声声撕心裂肺的。
菜籽把头裹在被子里只觉得委屈,当时是自己为了二十两银子主动来到林家的,心里想的是能为家里省上一口饭好叫弟弟妹妹吃,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大户人家里会是这么难呆。
进门的第一天,夫人连见都不肯见自己一面,吴妈当着自己的面直接说出什么娶一个妾不必隆重的话来。今天林妈更是仗着自己岁数大,辈份高,还敢动手来打自己……
看来那个所谓贵妾的名头,也不过是顶纸糊的帽子而已,自己一个乡下孩子在这些人眼里,怕是连个高档点的奴婢都不如。
你们凭什么啊?
这两天你们冷眼看我我且忍了,你们背地里笑我,我也装作没看见。我只是想着,初来乍到的,凡事不必太过认真,将来时间久了,人与人以心相处,定然会处得融洽的。
但是今天再想想,是不是自己想错了?这老林家家业大是非多,家业也一天天在缩水,自己空顶着一个“贵妾”的名头在这里呆着陪一个活死人,把这辈子埋进这深宅大院里,受别人鄙薄一辈子,将来指不定还是要受穷!
这么一想,菜籽心下忿忿,照着旁边躺着的活死人身上一推:“喂,你给我醒醒,我有话跟你说。”
☆、逛窑子
活死人不动,菜籽照样自顾自地开口:“我在你们家呆了这么多天了,一个大姑娘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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