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
大路里有家烧饼铺转让店面,租金比这儿便宜,我想换过去,又怕搬了你不好找。
热带鱼:你留下的这台电脑昨天又死机了,修理工说这机子毛病太多该换了,可我想能修就修着用,实在修不了这屏幕还能当镜子用,别浪费。
热带鱼:上次过生日的时候,杰叔也说要送一台新电脑给我,我没要,新的是漂亮,可就没你的味道了。
热带鱼:你已经离开1705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热带鱼:我好想你,你到底在哪?
郑能谅:我也想你,紫郡花园西门往北,地球村主题公园,等你。
看着对话框里突然跳出的回复,郑能谅浑身毛孔瞬间炸开,吓得键盘都差点掉了:什么情况!这Q号之前不是被戴珐珧盗走了吗?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这是人是鬼?!
他摆好键盘,深吸口气,缓缓敲下三个字:你是谁?
屏幕上立刻闪出一句回复:是我啊,小蓓,有要紧事说,一个人来。
一股热流直窜上郑能谅的脑门,搅动成千上万个字眼,翻涌着欲夺路而出,憋得十根手指哆嗦不止,不知该先敲哪一个键,慌乱中只打出一个“我”,就按下了回车键。
冰冷深邃的对话框轻轻一闪:见面再说,快来!
郑能谅不及细想,数秒内穿好衣裤,飞奔出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紫郡花园。一路上,他一边整理纷乱如麻的思绪,一边平复激动不安的心情。多年以前在盗格空间看见的未来让他确信在这个猴年马月还能遇见秦允蓓,对重逢的期盼支撑着他在浑浑噩噩中一路熬到现在,可他不曾料到重逢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降临,原以为会迎刃而解的谜团,带来的却是更大的谜团。
在他不断的催促下,司机开得很快,转眼便到了紫郡花园的西大门。这是一片位于城乡结合部的高级社区,住户寥寥,布满电网的高墙内整齐地排列着一幢幢静默的别墅,宛如一座坟场。伸缩门紧闭,裹着窗帘的岗亭内透出一点灯光,好似乱葬岗上飘摇的鬼火。前半夜的雨在原本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留下了星罗棋布的水坑,倒映出一轮轮明月。出租车一不小心陷进了泥里,传出马达呻吟和轮胎挣扎的噪音。
“见鬼!不能再往前开了!”司机指着远处一座土丘对郑能谅说,“喏,看到那块牌子没有,小山包右边一点,那块工地就是你说的主题公园,早就烂尾了。”
郑能谅便结账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地平线上那一道隆起的轮廓走去,只听身后司机一边倒车一边抱怨:“大半夜的跑这鬼地方来,老子底盘都要刮坏了!”
好不容易来到废弃的工地前,路终于平坦了些,郑能谅抬起头望着悬在空中那半块生锈的牌匾,上面刻着“地球村主”四个大字。前方是一大片废弃工地,遍地狼藉,荒草丛生,没有一丝生机,静得令人发毛。
小蓓向来连恐怖片都不敢看,怎么会约在这种地方见面呢?郑能谅开始怀疑这是别人的恶作剧,回头一看远处的出租车,早没了踪影。他正准备从原路返回,忽然瞥见工地的主干道旁有一根倾斜的电线杆,一道电光瞬间闪过脑海:好眼熟!
他飞快地搜索记忆库,终于想起,在庄璧楼那一次看见的六个未来中,就有这么一根电线杆!连上面贴着的黄色广告纸都一模一样!这根电线杆与一场美丽的约会有关!而他,定格了它!
喀拉!轻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是木板的碰撞声,来自电线杆旁那间小木屋!郑能谅吓了一跳,但马上定下神来,既然是小蓓约他来的,又有电线杆这个鲜明的标签,那么这个声响八成是来自他朝思暮想的她!几年来,他无数次设想过与秦允蓓重逢的画面,也对自己曾经定格过的那一场约会充满期待,只是从来没想到约会就是重逢,而且会在这样一个古怪而诡异的环境下发生。
他强抑住激动的心情,用力搓了搓双手,紧了紧手套,慢慢走过去,虽然已有心理准备,还是一字一顿地谨慎发问:“是小蓓吗?”
话音刚落,小木屋下方的草丛里闪出一个纤瘦的身影,朝他飞奔过来。为了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他一秒也等不下去了!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迎了上去,皎洁的月光下,秦允蓓的面庞渐渐清晰,是孟楚怜的容颜。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他还是感觉有些尴尬,而且发现这一幕有点奇怪,一些细节与他曾经定格的未来似乎不太一样:她手里没有玫瑰花,脸上没有灿烂的笑容,看上去十分紧张,穿着溅满泥浆的睡袍,头发也有些凌乱。
但这些并不妨碍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久别重逢的拥抱像寒冬里的一团篝火,融化了他冰封沉寂的心,又似荒漠中的一泓清泉,唤醒了他被风沙掩埋的回忆。一口憋了数年的气从他胸中长长呼出:“对不起……”
她深深埋进他怀里,身心俱疲,只有轻轻摇头的力气:“不……不,是我不该……”
“不,其实……”他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开场白,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她只想这样一直抱着他,永远不分离;他也希望自己拥有控制时间的能力,让它永远不要进入下一秒,让他可以慢慢理清头绪,然后从头到尾细细跟她吐露所有的秘密。
然而时间不允许,她也等不及:“手机!报警!快!”
他纳闷地掏出手机:“怎么了?”
“裘比轼要跑!诈骗!”
这几个字里包含了太多信息,他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串问题,脱口而出:“骗谁?跑哪?你怎么知道的?”
“很多!再不报警就来不及了!”她从他手里夺过手机飞快地拨了号,却发现完全没有信号。
他顾不上细问,一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十五,又看看四周寂静空旷的乡野,叹了一声:“唉,你刚喊我来的时候怎么不说清楚呢,早知道让出租车不要走了。”
“刚喊你来?我?”她一脸迷茫,“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愣住了:“你在Q上跟我说的啊,一小时前啊,你忘了?对了,你怎么会有我Q号?那个号不是被戴……”
“见鬼,开头挺煽情的,两句话就变味,真扫兴!”
一听这声音,秦允蓓吓得手机都掉了,郑能谅更是心惊,循声望去,竟见裘比轼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踱了出来。他的身材看上去似乎比大学时瘦了一些,不过还是满头油光、一脸富态。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紫色运动服的瘦高个,脸藏在兜帽下看不清五官,双手戴着黑手套。周围的黑暗中也同时闪出四条精壮的身影,缓缓逼近二人,堵住了所有退路。月光之下,一个面带刀疤,一个头顶秃瓢,一个露出金牙,一个耍着匕首,皆非善茬。
“明明是段久别重逢的爱情戏,硬是给演成了刨根问底的悬疑剧。”裘比轼在离二人八九步远的位置定住,露出招牌式的假笑,“呵呵,你们刚才要是不出戏,我还真舍不得打断呢。”
秦允蓓又惊又怒地盯着他,小心地向后退了两步,双手背在身后续拨打报警电话,却被从左侧靠近的刀疤脸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
裘比轼从腰间取下一个造型古怪的小设备,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朝她摇了摇:“亲爱的,别试了。都二十一世纪了,不知道有手机屏蔽仪吗?这荒郊野地的信号本来就弱,加上它,方圆几十米内,手机就只能当手表用了。哈哈,这才叫知识决定命运呀。”
“卑鄙!”秦允蓓骂道。
裘比轼耸耸肩,指着郑能谅:“请贵客来玩,怎么能不准备充分呢?”
郑能谅明白了:“是你!你怎么会有我的Q号?”
裘比轼大局在握,先对刀疤脸和光头男耳语了几句。二人点点头,快步走向百米开外的一排棚屋。目送二人消失在棚屋后,裘比轼才不慌不忙地开始回答郑能谅的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在小蓓转学后不久,有一天我打开办公桌的抽屉,看到里面被人塞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就写着这个号和密码。我登陆上去一看,昵称是你郑能谅的大名,可是既没有聊天记录,也没有一个好友,想想也没什么用,就一直没再登过。几个月前,我心血来潮又登了一次,发现隐藏好友里跳出一个热带鱼,每天都有好多留言,那内容,啧啧,真是肉麻呢,想不到你也是个泡妞高手呀。”
“又是那女人搞的鬼,死了还不让人消停!”郑能谅悻悻骂道,心里已经明白,戴珐珧在对秦允蓓下毒后,又把他的Q号偷偷送给了他的情敌加死对头裘比轼,因为她知道了秦允蓓就是热带鱼,只要秦允蓓没死,将来对郑能谅发的每一句网络留言都会出现在裘比轼的眼前——为别人设计充满变数和危险的未来,正是这位暗黑盗格者最喜欢的游戏。
郑能谅也终于明白,戴珐珧曾使用暗黑选择权做了怎样的修改:在庄璧楼出现那六个未来里,他原本定格的是“月下重逢”,却被戴珐珧改成了“午夜狂奔”——半小时前,秦允蓓就和金蛋上所预示的一样,奔跑在乡间小路上,突然闪进了路旁的黑暗之中。她应该是在躲避裘比轼这伙人的追捕,因为听见郑能谅的声音,才从躲藏的地方跑了出来,没想到正中裘比轼的圈套——他的狡诈不减当年,阴毒也不逊于戴珐珧,竟利用了郑能谅和热带鱼的藕断丝连,反向诱骗郑能谅,进而利用他将秦允蓓从暗处骗出来!
“哟呵,”裘比轼对戴珐珧的事不知情,还开起了玩笑,“看不出你这道貌岸然的家伙挺会玩哈。”
“什么女人?”秦允蓓也对三年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望着她无辜迷茫的双眼,郑能谅不忍心在此时此地告诉她那些肮脏的真相,也没时间细说,只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小蓓,这些年你受苦了,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裘比轼却阴阳怪气道:“喂喂,你好歹是个有文化的人,还是堂堂西都大学毕业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别人的未婚妻搂搂抱抱,合适吗?”
“未婚妻?”郑能谅困惑地看着他。
裘比轼狡黠地眨眨眼,猛一拍脑袋:“哎呀!都忘给你发请柬了,我俩的婚礼就在下个月十八号,你这前男友可一定要赏光哦。”说着伸长脖子,指指秦允蓓和自己,问郑能谅:“怎样?是不是很有夫妻相呢?”
秦允蓓厌恶地向后一缩:“呸!谁要跟你……”
“嚯嚯,反悔了?这可由不得你,”裘比轼冷笑道,“咱两家可是世交,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呀。现在订婚酒办过了,请柬也都发出去了,当时你不也挺乐意的嘛,嘿嘿!”
秦允蓓的泪水终于止不住涌了出来,断断续续回忆起当年的遭遇:“那天你们去青海湖,我就一个人回老家看我爸,谁知突发怪病,人变得……情况很急,在医院里给你写了那封信,怕你担心,也没脸见……后来我爸给我办了转学,送我去国外,看了很多医院,都没办法治好……还毁了容,所以做了整形手术,当时我手里有张从你那里……的照片……我想……我想既然要整,索性就按你……你最喜欢的那个女的样子去整,这样你也能接……”
“傻瓜!”郑能谅捧起她的脸,心早已碎成千万片,“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呀!”
她蕴聚悲伤的双颊闪过一丝苦涩的笑意:“脸可以整,可怪病留下了后遗症,我……医生说我这辈子都不……不可能有孩子了……”说到这儿,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伏在他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
“呜呜!太感人了!我又开始相信爱情了被!”裘比轼掏出手绢,假模假样地擦擦干巴巴的眼睛,忽的话锋一转,“不过,你又毁容又不能生,不想亏待这小子,就找我这冤大头来接盘吗?”
郑能谅毫不犹豫地替秦允蓓顶了回去:“你也配?!”
“配不配也只有我了,”裘比轼又嬉皮笑脸起来,“不然你以为还有谁会要她?也怪我妇人之仁,要不是接这个盘,她也不可能偷听到我的秘密,我也不用三更半夜带着兄弟们出来找她了”
“呸!”秦允蓓指着他的鼻子痛斥道:“你还不是看上我爸的钱!在我爸妈和亲戚们面前各种做戏!假惺惺地说不在乎我有什么病,不在乎我的过去,说从小就喜欢我了,要照顾我一辈子。要不是那时候我人在国外治病,当面就给你揭穿!结果等我回来,我家里的人都已经被你的甜言蜜语和假装痴情骗得回不了头了。而我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敢再奢望什么幸福,任性了这么多年,不忍心再拗爸妈的心意,才半推半就应了这桩婚事。没想到你拿到了想要的一切后,就露出了丑陋的真面目,成天吃喝嫖赌,在澳门欠了一屁股债,酒店也开得一天不如一天。本来把酒店卖了还能勉强还债,可你竟然利用酒店来骗钱!害了那么多人!要不是刚才我失眠,无意间听到你在卫生间和别人打电话,不知道还要被你瞒多久!”
听到这儿,郑能谅的记忆瞬间被唤起,在宝辛商城陪秦允蓓逛街时,他看见的两幕未来中,有一幕就是她和裘比轼同床异梦的情景,画面上她穿的就是眼前这件深紫色睡袍,而当时他盗取了这一幕。“也许正是因为我的盗取,导致了裘比轼没有躺在床上,才会去卫生间打电话,或者正是因为我的盗取,导致了秦允蓓没有睡着,而是偷听到了他和别人的对话……才会陷她于如此危险的境地……”郑能谅的内心转眼就被这些因果可能性折腾得翻江倒海,自从上次与戴珐珧的殊死一战之后,他就经常疑神疑鬼,总觉得俟影人的遭遇都是他的错误选择造成的。
“骗子!我绝不会跟你结婚的……”秦允蓓越说越气。
郑能谅伸出戴着手套的食指,轻轻封住她的双唇,又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滴,温柔地说:“我娶你。”
她愣了几秒,眼中亮起幸福的光芒,用力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咳咳,我同意,”裘比轼打了两个响指,对秦允蓓说,“不过麻烦你先把录音笔交出来。那可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呢,里面还装着我给你的情话哟。”站在她右侧的一名黄衣胖子应声上前两步,把手抓向秦允蓓。
秦允蓓一闪身,躲到郑能谅身后,下意识地捏紧了睡袍的口袋:“休想!你那些骗人的鬼话我早删了!这都是你诈骗的证据!你趁早去向警察自首!”
“嚯,你当我傻吗?自首了还要找你干嘛?”裘比轼抬手看了看表,笑道,“何况自首也来不及了,不过你交不交也无所谓了。”
“怎么来不及?为什么无所谓?”郑能谅基本理清了头绪,也清醒地认识到眼下敌众我寡的形势,在想出对策之前,必须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因为我已经是……”裘比轼用眼角瞟了一眼左右的同伙们,露出一丝坏笑,“人生赢家了嘛。”
郑能谅继续套他的话:“哦?中彩票了?还是赌赢了?不对呀,刚才小蓓说你澳门欠了一屁股债呢,难道突然赌神附体咸鱼翻身了?”
“嘿嘿,赌博小打小闹,那点窟窿轻松填平了,小蓓不是告诉你我骗钱了嘛,”裘比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罪行,反倒显出得意之色,“你怎么就不问问我骗了多少呢?”
“百万富翁?”郑能谅配合着问道。
“哈哈!穷书生还真是没见过钱,百万是你能想到的极限了吧?也不用用脑子,我欠下的赌债就一千多万了,拿百万怎么填?”裘比轼愈发忘形了。
“一个亿?”郑能谅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裘比轼笑而不语。
“两个亿?”郑能谅的声音有些颤抖了,这个数字越庞大,他和秦允蓓的处境就越危险。
裘比轼对他的恐惧感到很满足,不再兜圈子:“刚才我说了,她交不交录音笔无所谓了,想必你也理解,这么大的生意,我不可能冒险。老同学一场,你看我给你俩选的这个地儿,风水还算不错吧。”
郑能谅心中一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人渣!”
“咦,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现在可是人上人,要变成渣渣的是你俩,”裘比轼摊开双臂,在原地打了个转,“这里虽然烂尾了,可毕竟是个主题公园嘛,王侯将相也没这么时髦的排场哦。”说话间,刀疤脸和光头男又从棚屋后闪出,同时朝裘比轼打了个手势。
“你!你到底想干嘛!”秦允蓓也感到不对劲。
“还能干嘛?成全你俩啊,”裘比轼做了个翩翩起舞的动作,“梁山伯与祝英台,埋一起,化成蝶,双宿双飞呗!”
秦允蓓既愤怒又鄙夷:“就为这点臭钱,你居然杀人!”
“不要说那么难听嘛,”裘比轼振振有词,“不是杀人,是超度,你看看你,脸也不是自己的脸,身子也已经废了,而这穷小子,这几年也活得跟行尸走肉似的,你俩在这个世上都是生不如死呀!我送你们去极乐世界,不是做善事吗?哈哈……”他自鸣得意地笑了几声,不等二人回应,继续卖弄口才、炫耀手段:“何况这钱远不止‘一点’哦,虽说不到两个亿,却也是很多人几辈子也实现不了的小目标啦,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能骗这么多,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面对源源不断涌进来的钱,谁也不会嫌多的吧?本来再努力努力能凑足两个亿的,可惜最近风头有些不对,安全第一,知足常乐,我也就不等那个整数咯。”
“真没看出来哈,一直以为你这三寸不烂之舌只能用来骗女孩子,没想到还能骗钱,还一骗骗了这么多,到底怎么做到的?”郑能谅知道坑已经挖好,他们随时可能下毒手,必须趁着裘比轼的表现欲尚未退潮,争取一线生机。
裘比轼盯着他看了几秒,咧开了嘴:“嘿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反正以后你也没机会学习了,今天就教教你。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这家酒店开了好几年,影响力多少有一些,虽然业绩每况愈下,外人却不知底细,于是办法就来了,只要做足前期宣传,对外放出消息,说我们酒店即将上市,并准备在全国开100家连锁店,然后用股权做抵押,用高息当诱饵,到社会上去吸引散户的投资。那些有钱没地方花的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等第一波金主把钱送来,我就用他们自己的钱来兑现短期高额回报,不用多久,口口相传的效果就会吸引来第二波第三波,雪球自然越滚越大咯……我这么说,你能听懂不?”
“哦,原来是庞氏骗局。”郑能谅的鄙夷大过惊奇。
裘比轼有点意外:“哟,我还以为你只会舞文弄墨呢,原来也懂金融?”
“还用懂金融吗?电影里什么骗术没有。骗子的手法有高有低,可原理大同小异。我只是没想到,身边的骗子比电影里的更心狠手辣更没有底线罢了。”
“怎么能说骗呢,”裘比轼坏坏地笑着,“这都是凭本事挣的钱,我的酒店真实存在,也有想上市想开连锁的想法,他们都是自愿投资的,我承诺的高息也都全部兑现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里骗了?”
“呸!酒店经营入不敷出,股份抵押就是空头支票,开连锁根本痴人说梦,高息无非拆东墙补西墙,羊毛全都出在羊身上,一旦没有更多的投资人加入,你的资金链很快就会断掉!为了虚构上市、扩建的假象,你可没少动歪脑筋,开发布会,找小明星代言,到处打广告、发传单,搞些小恩小惠的活动,都是你最拿手的把戏,你还厚着脸皮亲自上阵,一对一地劝人投资,那嘴巴,死人都能给你说活。更不要脸的是,你们专挑老年人下手,欺负他们辨别能力不强,根本禁不住你们这一套套花里胡哨的忽悠,可那些都是人家辛苦一辈子的血汗钱,你们也好意思贪!”秦允蓓噼里啪啦一顿数落针针见血。
“贪?哼哼!”裘比轼冷笑一声,“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贪,这骗局能成功?那些投钱给我的,哪个不是贪我给的高息?这些帮我干活的,哪个不是贪我给的高薪?贪?是人都贪!别跟我在这儿装什么圣人!你爸做生意那么多年,难道是为了公益事业?没他的贪,你能有这么好的生活条件?他当初给我钱开酒店,还不是为了让我替他多挣钱!行行好吧!都是一个粪缸里的蛆,谁看谁都跟照镜子似的,还有脸嫌弃对方恶心?”
秦允蓓气得小脸通红:“不许你这么说我爸!他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从不干违法又昧良心的事!”
“我也没昧良……”裘比轼正要用三寸不烂之舌顶回去,却被郑能谅平静而有力的一句话打断:“哼,人嘛,有需求就会有欲望,但不能失法度;有欲望难免起贪念,却必须守底线。贪得,不可无厌;利己,不要损人。”
裘比轼哽了两秒,皮笑肉不笑道:“呵,不愧是才子,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可惜是说一套做一套。表面上看你无欲无求,其实你比谁都贪,只不过你贪的不是利,而是名。以拒绝我的邀请博取闲云野鹤之名,以讽刺我的为人博取正人君子之名,以迎合大众心态的文字博取仗义执言之名,最高明的是,还能利用小蓓怪病缠身主动离开的机会,以放浪形骸的姿态博取用情至深之名。装得如此到位,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不服不行……”
“放屁!”秦允蓓骂道,“小人之心!说装谁能比过你?不过这些名,你再怎么能装也装不出来,因为你跟他根本不是一种人。”
裘比轼嘿嘿一笑:“当然不是一种人,我是活人,而他和你马上就要变成死人了。”说着朝光头男和刀疤脸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杀气腾腾地朝郑能谅和秦允蓓扑过来。
“等一下!”郑能谅将秦允蓓护在身后,连退几步,冲裘比轼喝道:“你想清楚!杀人可是死罪!”
裘比轼耸耸肩:“我想清楚了啊,所以明天就要远走高飞咯!呵呵!”
“跑……”郑能谅猛想起刚才一见面时秦允蓓说过的话,心念一转,立刻对那些帮凶展开心理攻势,“你们都听到了,姓裘的其实一直在利用你们!现在他跑了,诈骗、绑架、杀人,这些罪就全算你们头上!还替他卖命?!”
“嚯嚯,学会用离间计了,不错不错,”裘比轼不慌不忙地鼓起了掌,得意地朝左右扫了一眼,“可惜他们不傻,每人几百万白拿的?只要有钱,哪儿不能去?我能跑,他们就没腿吗?你以为这些罪能吓到谁?这么多年玩下来,什么勾当没干过?你以为他们的手跟你的一样干净吗?摸女人还要戴个白手套,哈哈哈!”
听着裘比轼肆无忌惮的狂笑,再看看打手们无动于衷的表情,郑能谅的心一沉到底,却绝不甘心让秦允蓓的生命终结在今晚,只好暂时收起对裘比轼的愤怒和鄙视,换上了商量的语气:“那,这样!这样好不好,你现在把录音笔拿去,先让你的手下把她看管起来,等你安全脱身之后再放掉,不就没必要杀人了吗?反正你一逃出国,就算她不报警,那些被骗钱的人也会发现,这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了。你无非就是因为现在还没脱身,不能让她走漏风声,对不对?”
“唔,好像说得挺有道理耶,”裘比轼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用手指比划着模拟郑能谅的提议,“先把她关起来,然后我逃出国,然后再把她埋了……”
“不是不是!是把她放了!”郑能谅纠正道。
“别跟他废话了!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是不可能放了我们的!”秦允蓓冷冷地揭穿裘比轼的表演,她虽然也不想死,却太了解这个共处了几年的男人。
“亲爱的,还是你最懂我。”裘比轼狡黠地冲她抛了个飞吻,又一本正经地对郑能谅摇了摇手指:“不好意思,我想了又想,埋了你们,于公于私,都是很有必要的。”
“为什么!”郑能谅不能理解,也绝不接受。他曾经间接害了秦允蓓一次,苦等这么多年,不光为了再见她一面,更是希望将功补过给自己一个救赎。眼下看来又要功亏一篑,他想不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也不敢相信裘比轼竟会狠心对秦允蓓下毒手,更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愧恨交加。
“为什么?”裘比轼反问道,“这还用问我吗?”
郑能谅似乎听懂其中含义,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讨厌我,恨我,没关系,要杀就杀我。小蓓跟你无冤无仇,无非听到了不该听的事,你完全可以放她一马。”
“怎么会无冤无仇呢?”裘比轼又指着秦允蓓,反问道,“你看她看我那眼神,就跟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呢!”说着,朝众打手下令:“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仇人给我灭咯!”
大金牙抢先上前,迅速从身后抓住秦允蓓的双臂,匕首男也冲上来抱起了她的双腿。郑能谅反手疾伸,拉住了秦允蓓的手,却被从左右两边包抄过来的刀疤脸和光头男死死锁住。二人使劲一扯,将郑能谅和秦允蓓生生分开,又顺势一踢,将他扫翻,死死按在地上。秦允蓓拼命挣扎,却根本抵不住那两名打手的合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郑能谅离自己越来越远,绝望的哭喊声也被厚重的夜色和呼啸的阴风吞噬于无形。
“等一下!等一下!”郑能谅困在泥地里,手乱抓脚狂蹬,语气已几近哀求:“不要这样!放过她!放过她好吗?裘比轼你忘了你以前怎么追她的吗?你肯定是喜欢过她的!你看她一眼,看一眼,想想以前,想想她的好……”
“哦?我看看。喂,停停,停一下。”裘比轼还真的叫住了大金牙和匕首男。他不慌不忙走上前,捏住秦允蓓的下巴,左看右看,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不对啊,这女的谁啊?根本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小蓓嘛,五官一点也不像,虽然也挺标致,玩玩倒是可以的,嚯嚯!小蓓可比这要可爱得多呢,可惜那傻丫头太没眼光,喜欢跟穷书呆子在一起。”说着,他又转过身,对郑能谅说:“不好意思,我真想不出她有什么好,也许她的好都给了别人吧!反正跟我没关系,还是眼不见为净,拖走吧。”
郑能谅气得直骂:“裘比轼!你还是人吗?连自己未婚妻都不放过?!”
“唉!”裘比轼叹了口气,阴阳怪气道,“本来我也是个重情之人,可惜刚才她也当众悔婚了,你也当众说要娶她,这么说来,她就不算是我的未婚妻了,我对她下手应该不用受良心谴责了吧?哈哈哈!”
“呸!你也有良心?”秦允蓓憎恶地唾了他一口,对郑能谅道,“阿谅!你还看不出来?他就是一直比不过你,内心自卑,现在逮着机会了,想戏弄你来捡一点可怜的面子。所以无论你怎么骂他求他,他都不可能改变主意的。”
“哎哟!又被你看穿了。”裘比轼做了个惊讶的表情,一边伸手飞快地拍了拍胸口,一边冲按着郑能谅的两名打手喝道:“还不赶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把这个令我自卑的家伙也一起埋咯!”
两名打手正要架起郑能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和一声闷响。众人不约而同一怔,循声望去,只见百米开外的土包旁闪出一条黑影,一手拎着铁棍,一手拖着什么,摇摇晃晃朝废弃工地走来。待其走到光亮处,郑能谅才看清是刚才跟在裘比轼身后的兜帽男,一直闷声不响,也不知什么时候去逮了个猎物回来。
兜帽男走到裘比轼身边,松开猎物,竟是一位已经不省人事的年轻女子。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手机丢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吐出三个字:“想报警。”
郑能谅一瞥那姑娘,觉得似曾相识,用力一想,心中忽的一亮:这不正是小蓓失踪后不久,我在通宵自习室见到的那个复习考研的女同学吗?!
他又扫了一眼那座小土包和四周的环境,更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用力一想,心中不禁一颤:这不就是我曾经替她盗取了的那一幕未来吗?怎么还是发生了?
他再一看地上那部屏幕已经开裂的手机,拨号键上只有“11”两个数字,心中已然大乱:当时我在盗格空间看见的是她在报警,拨号键上显示的是完整的号码,而且她的嘴巴一直在动,无疑处于通话状态,但我觉得这一幕对她不利,便选择了盗取,没想到的是,我的盗取没能让她脱离险境,而只是让她的报警失败了!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这姑娘原本无意间撞见裘比轼等人对郑能谅和秦允蓓行凶,正要报警,却被兜帽男发现,一棍打晕。一想到自己的误判又连累了一位无辜的人,而且还将自己和秦允蓓的最后一线生机给掐断了,郑能谅的情绪瞬间跌至谷底,忍耐也已近极限。
突然,他嗷的一声从地上跳起,朝裘比轼扑了过去。起初裘比轼还小心地保持和郑能谅的距离,但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裘比轼不觉间已进入了郑能谅的攻击范围,加上那位突然出现的目击者分散了打手们的注意力,令裘比轼周围防备空虚。郑能谅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立即竭尽全力,拼死一搏。
嘭!一声闷响。
“啊!”在秦允蓓的惊呼声中,郑能谅轰然扑倒在裘比轼的脚下,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混着三颗碎牙,溅洒在泥泞里,宛如杰克逊?波洛克的那幅《1948年第3号》。
反应过来的刀疤脸和大金牙一左一右抓住秦允蓓胳膊,任她如何哭喊也不松手。裘比轼正在琢磨怎么处理被兜帽男捕获的不速之客,被突如其来的声响猛地扭过脑袋,盯着地上的“名画”,眼中透出一丝惊诧,和几分嘲讽:“唉,没想到连你这文质彬彬道貌岸然的草食男,竟然也学会使用暴力了,真是世风日下呀!”
兜帽男拄着铁棍蹲下身子,拍拍郑能谅的脸:“小子,几年不见,不那么能打了嘛。”
郑能谅还没从刚才那重重一击中缓过劲来,脑袋里好似打翻了一桶浆糊,左脸仿佛已经炸裂,双耳金鼓齐鸣,两眼狂冒金星。他用力甩了甩头,挣扎着想要爬起,又被兜帽男一巴掌按回了泥地里:“这么没礼貌?跟你说话呢!”
“阿辽,温柔点,”裘比轼假惺惺地提醒道,“他可是我未婚妻的新老公呢。”
兜帽男这才松开手,一把撩开帽子,冷笑道:“贵人多忘事,不认识我了?”
郑能谅艰难地抬起头,撞见一张狰狞的面孔,心中一惊,但已有些麻木的脸部肌肉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尽管此人的声音沙哑得跟喝过硫酸似的,半边脸也被烧得扭曲变形,但另半边脸上那半道标志性的囧字眉还是令一个名字瞬间跃入郑能谅的脑海。
“哟,勤工俭学呢,先锋诗人兼职当先锋打手了?还真是文武双全呀。”郑能谅冷笑道。
何戚辽抽抽嘴角刚要回击,却听裘比轼说:“这叫忠诚,哪像你,吃里扒外,不识好歹。当初好心安排你入学生会,成天拆我台不说,还帮着别人朝我背后捅刀。”
拆台这事郑能谅心知肚明,却听不懂他后半句所指:“拜托,要捅也捅肚子,你见过谁杀猪往背上捅的?”
“哈,”裘比轼干笑一声,从身旁一人手中拿过匕首,用拇指轻轻刮弄刀刃,睨视着郑能谅,“死到临头还挺幽默,你忘了匿名信的事了?”
“哼,匿名信又不是我写的。”郑能谅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不过如果你那些丑事的证据掌握在我手里,我也一样会告发你。所以,你大可以把这笔账算我头上,只不过我不好意思贪人之功——能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也算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了。”
裘比轼摇了摇匕首:“我知道不是你写的,你也接触不到那么多内幕,那条吃里扒外的狗已经断了腿,用你的话说,是得到应有的惩罚了,呵呵。”
郑能谅忽然想起毕业时任赣士坐着轮椅的画面,他投匿名信的动机未必单纯,却终究算做了件好事。
“可我也知道,”裘比轼话锋一转,将刀尖滑向郑能谅,“人家来调查问话的时候,你也没少说我的坏话,这,对得起我对你的提携之恩和信任之情吗?”
“对得起良心就行。”郑能谅缓缓起身,迎着刀尖,掷地有声。
“好一个对得起良心!”裘比轼又一指地上那名昏迷的姑娘,“你看看,你和小蓓狼狈为奸,盗取我的商业机密,还怂恿她毁弃婚约,以致我夜不能寐,兴师动众,最终害得这名无辜的女子受到牵连,你,难道真的对得起良心吗?”
“少给我们扣屎盆子,你想把她怎么样?!”郑能谅自知难逃一劫,却还想替这名无辜的俟影人挽回生机。
“让你装!”何戚辽操起铁棍,在郑能谅的腰间狠狠捅了一下,“先收拾好自己的狗命吧!有什么遗言赶紧说!”
郑能谅痛得一弓身,却咧嘴笑了起来:“呵呵,有,当然有。只恨我年轻不懂事,当年在厕所揍你的时候手下留情,要是直接废了你,也就不至于今天又跑出来乱咬人。不过,我记得我当时好像没有打你的脸啊,怎么毁成这模样了?难道是练你的‘马屁神功’走火入魔了吗?呵呵……”
何戚辽恼极,举棍便打,郑能谅这次有所防备,闪身躲开。何戚辽一棍子在泥地上砸出个洞,一时抽不出,气得抬脚就去踢郑能谅。
裘比轼喝道:“够了!别给打烂了,待会儿他还要跟我的未婚妻埋一起呢,留个全尸,好看点。”说着,又苦口婆心地教育郑能谅:“知道你嘴巴厉害,你可知道他这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这一点你真该好好跟他学学……”
“他不就是蠢,前年帮你放火烧酒楼骗保,结果笨手笨脚把自己烧残了呗!”被刀疤脸和大金牙牢牢钉住的秦允蓓冷不丁插了一句,想起这件事又忍不住有点想笑,却把何戚辽气得够呛。
“你个臭婆……”何戚辽刚要扑过去,又被裘比轼制止:“好了好了,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好歹她差点就成了你嫂子嘛,忍让一点。”
裘比轼拍着何戚辽的肩膀,一本正经地对郑能谅和秦允蓓解释道:“那酒楼都快倒闭了,烧掉换保险金,这叫变废为宝。阿辽主动请缨,不小心挂了彩,这叫因公负伤。我体恤下属,拿出一半保险金,给阿辽治伤、贴补家用,这叫以人为本。亏你俩还是大学毕业生,连基本概念都分不清楚!”
酒楼?纵火?郑能谅猛地想起了当年在西都大学“神秘花园”做出的那次盗格选择,心中一紧,忙问裘比轼:“胡娇粉,她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粉?”裘比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玩过的女人太多了吧,”郑能谅提醒道,“就是当年在‘神秘花园’用坤包打晕我的那个。”
“哦,她呀,好得很,去年移民德国了。人现在改名了,叫什么Honey……还是Hollie……无所谓了。上礼拜还给我发来一封电子邮件,说下个月要跟她那洋老公去爱琴海度蜜月,”裘比轼眯起眼睛,猥琐地笑道,“怎么?对她有兴趣?要不要我给你牵个线?原来你也好这口啊?”
“没兴趣,随便问问。”郑能谅只想确认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看来那一幕“酒楼失火”虽被盗取,却依然在另一个时间以另一种方式发生了,只不过那已在他的能力之外,也不至于像金蛋所预示的那般惨烈,何况纵火者还引火烧身毁了容,如此也不算太糟糕。
见郑能谅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裘比轼有些看不懂:“以前常听小蓓说你很特别,我也一直觉得你很特别,不过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你的特别——你特别有毛病!明明被打得狗血淋头,也明知死到临头了,关心的却都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事,难道是被吓傻了?”
“呵,你都说了死到临头了,我又有什么可挣扎的呢?关心什么又有什么分别?”郑能谅轻蔑地笑笑,“不管怎么说,为了你那两个亿的勾当,我这命丢得也算不亏了。”
“嘿嘿,你总算想开了,我这半天思想工作可没白做,”裘比轼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手,“最后还有个小小的请求,拜托你到了阴间以后,就不要老提我这两个亿的事了,财不外露,让我做个与世无争的土豪,可好?哈哈哈!”
秦允蓓冷冷道:“是怕被你害死的人来找你算账吧?”
“咦,话不能这么说,我可从来不主动害人哦,”裘比轼一脸无辜地指着郑能谅,“要说害,也是你这位姘头害的,当初大学里要不是他插在中间,我俩说不定早成一对了,现在指不定多幸福呢,你也不会得怪病,我也不用去骗钱,每个人的命运都会大不一样了吧?而今天,又是他把你引出来,还怂恿你改嫁,凭什么啊?你这些年痛苦寂寞的时候,还不是我不离不弃守在你身边?他在哪儿?为你做了什么?哦,对,他开了间小饭馆,叫什么候蓓阁……真会做秀,咋不叫候赛因呢?哈哈哈!”
听着裘比轼声情并茂的宣泄,郑能谅和秦允蓓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他相见,这些年一直强忍着对他的思念,无数次路过候蓓阁也迈不出那一步,那场“怪病”留下的后遗症让她没有勇气也不忍心再进入他的生活。她本打算借着与裘比轼订婚就此应付残生,将那份未了之情永远封藏,不料却阴差阳错与他重逢,讽刺的是,刚刚死灰复燃的希望,又要马上面对生死离别。绝处逢生却又生不如死,备受折磨的心情无法言说,只噙着泪挤出一句承诺:“以后,我再也不走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强劲的脉冲电流,令郑能谅的心脏骤然一麻,旋即狂跳不止。他充满爱怜地望着她,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也许是彼此今生最后一次对望,恨不能将这一刻永远定格。他也知道,这场劫难是戴珐珧多年前就为秦允蓓选定的未来,已然发生,不可更改。一切皆成定局,裘比轼除掉了多年的情敌和绊脚石,春风得意地想着出国之后该给别墅装修成什么风格;何戚辽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幸灾乐祸地想着被活埋了的郑能谅要过多久才窒息;打手们也玩得很尽兴,满心欢喜地想着办完事后如何挥霍那丰厚的酬劳。
望着一张张丑陋的笑脸,郑能谅终于做出了决定。就在刚才裘比轼开玩笑地让他在阴间守口如瓶的时候,这个念头便已闪入他的脑海。而秦允蓓吐出的这句承诺,给了他排山倒海的动力和勇气,也让他在心中默默道了个歉:“对不起,怕是又要失约了。”
要完成这个决定,还得演一出戏。郑能谅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血迹未干的腮帮子,一脸愧疚地对秦允蓓说:“唉,折腾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没能救你,是我一错再错,一直把你往火坑里推,真是对不起……”
秦允蓓眼圈一红,正要回应,却见他一摇头,飞快地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动。他转过头,如释重负地对裘比轼道:“好了,事已至此,我认命,反正都是一死,无谓挣扎只会增加痛苦。不过还有个心愿,上路前,让我跟小蓓最后单独聊两句,可以么?”
裘比轼看看他,又看看秦允蓓,笑了:“当然可以。”
“谢谢。”郑能谅捂着刚才被何戚辽打伤的腰,慢慢朝秦允蓓走过去。
“唉你想干什……”何戚辽伸手就去抓他。
裘比轼摆摆手:“没事,情话当然要面对面说,你还怕他俩飞上天咯?”
何戚辽停住脚,上下左右扫了一眼,似乎还真怕郑能谅和秦允蓓跟超人一样飞走。
裘比轼又朝抓着秦允蓓胳膊的大金牙和匕首男挥挥手,戏谑道:“给点私人空间嘛,吻别还用帮手的吗?”
本来他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郑能谅走到秦允蓓面前,竟真的一把搂过她的玉颈,径直吻了上去。
秦允蓓猝不及防,却绝不会躲避这个渴望已久的吻,只管将全部的爱意聚到唇齿之间,与之呼应。
众打手也目瞪口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郑能谅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郁雾沉沉,紫絮蔌蔌,碧草萋萋,幽香袅袅。满树翠绿,孤影孑立。
“你这是何苦?”素问二镜已经猜出了郑能谅的计划,不免有些难受。
郑能谅淡淡一笑:“进来道个别,顺便看看……”
“嗯,看吧。”素问二镜知道现在每一秒都对他很珍贵,不再多言。
道格海棠树上悬着三颗拳头大小的心形金蛋,编织出秦允蓓十二年后的人生:产房,她侧躺在病床上,有些疲惫,却满脸幸福,伸出一根指头,小心地点了一下枕边襁褓中婴儿的小酒窝;游轮,徜徉在蔚蓝平静的海面上,她一身洁白,躺在船尾的太阳伞下,胸前摊着一本书,海风吹过,翻动纸张,露出画着一株海棠树的封面;沙漠,断垣残壁间搭着一座简陋的营地,她似乎很多天没有梳洗,满头大汗,却精神饱满,正在给一位肤色黝黑的伤者包扎,忽然,几米开外落下一颗炸弹,半堵土墙轰然倒向她……
郑能谅捡起黄金分戈,望着那两幕妙不可言的未来,眼中燃起渴望与不舍。他想参与这幸福,哪怕只是静静看着。他不想离开,不想选择,不想要变幻莫测的未来,只想定格这一刻。然而他知道,如果不选择,身陷险境的秦允蓓恐怕就没有任何未来了。
他将黄金分戈高高举起,对准那颗金蛋。
“你想清楚了?”素问二镜问。
“嗯,但愿这次没选错。”
“我不是问你这个选择,是问你接下来的那个选择。”
郑能谅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是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担心的是,你准备好了吗?”
郑能谅苦笑:“没准备好,也不可能改天了。”
“好吧,保重。”
“再……保重。”
刚睁开眼,就见何戚辽正在一旁挥舞着铁棍骂道:“这小子肯定在装晕!装死!怂包!自己女人都不管了,真是不要脸!”
秦允蓓不顾一切地挡在他身前:“你懂个屁!他是……”
不等她说完,郑能谅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揉着脑袋讪笑道:“不好意思,太激动,大脑缺氧了。”
裘比轼干笑两声,调侃道:“你说你,身体素质不行还玩什么吻别,悠着点嘛。现在可以安心上路了不?”
“别急啊,刚才就亲了一下,临别赠言还没说呢。”郑能谅朝四周一抱拳,“麻烦各位,二人世界,两分钟,两分钟,马上就好,谢了。”
裘比轼“嘁”了一声,示意众人后退一些。郑能谅一边冲他们点头赔笑,一边脱下沾满泥浆和血迹的手套,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将右手伸进了裤袋。
打手们以为他要摸什么武器,瞬间摆出攻击姿势,却见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只中指大小的MP3和一根耳机线,才面面相觑地收回拳脚。
“还记得你送我的第一张唱片吗?”郑能谅柔声问道。
秦允蓓看着他:“嗯。”
“那就再一起听一遍我最喜欢的那首歌吧。”
她的眼中又泛起泪光,用力地点点头。他按下播放键,切到那首《IStartedAJoke》,重新穿好手套,为她戴上一只耳机,又将另外一只塞入自己耳中。伴着禅意悠悠的歌词和余音袅袅的歌声,两个人轻轻拥在了一起。
何戚辽妒火中烧,正要上前拆散他们,被裘比轼一把拽了回去:“有点人性好不好。”
此情此景早已在郑能谅的脑海中循环过无数遍,这一刻也让他朝思暮想了许多年。秦允蓓的脸轻轻倚在他肩膀上,沾满泥浆的秀发凌乱却不失温柔,挂着泪痕的双颊疲惫中透着倔强。他静静地感受着她平和的呼吸和坚定的心跳,把头微微侧向一边,避免触碰到她。当旋律渐渐荡向第一波高潮,他的眼中也闪起鲜丽明亮的光。
“有个礼物,几年前就想给你,刚才来见你时带在身上,差点错过了这最后的机会,”他轻声吐出这句话,将手伸向裤兜,又顿了一下,“闭上眼睛,有惊喜。”
她暖暖地望着他的酒窝,合上眼皮。他抬起手,摘下自己那只耳机,为她戴好,同时将音量调高了几档。她耳垂一抖,睁开眼,面露困惑之色,正要伸手去摘耳机,却被他按住了。
“太响了。”她说。
他将音量调回原位,开着玩笑:“这辈子的最后一首歌,不响一点怎么够劲?”
她嘴角轻翘,苦中带笑。
“不许偷看哦,”他拍拍裤兜,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不要破坏咱俩最后的浪漫。”
这一刻,夜风不再清冷,伤口不觉疼痛,连四周虎视眈眈的打手们也瞬间变成了花草树木般无关紧要的点缀。她的眼中只有一张笑脸,唇色如焰,目光似水。她百看不厌,抿抿嘴,点点头。
“好好听完,回头要写心得体会。”郑能谅顽皮一笑,轻轻合上她的眼,连按几下音控线,定了几秒,缓缓吐出一口气,整副皮囊仿佛瞬间瘪去几分。他转过身,紧了紧手套,向前走出几步,目光扫过众人,落在裘比轼贪婪而冷漠的脸上,淡淡一笑:
“想不想听一个关于未来的故事……”
尾声
I looked at the skies
Running my hands over my eyes
And I fell out of bed
Hurting my head from things that I'd said
Till I finally died
Which started the whole world living
Oh if I'd only seen
That the joke was on me
Oh no
That the joke was on me
Oh……
夜风清凉,月色皎洁,乡野间蛙声四起,废墟中孤影独立。当最后一个音符落定,秦允蓓才睁开双眼,呆呆地望着四周,没有礼物,没有恶徒,也没有郑能谅,只有遍地的泥泞和脚印提醒着刚才发生过的一切并不是梦。
岩浆四溅的火山口,一位云淡风轻的少年,六个惊慌失措的身影,围着一潭噗噗冒泡的岩浆。
“我晕!发生什么事了?!”
“神经病啊!怎么到火山来了?”
“他刚才说的那些啥意思?根本没听懂啊!”
“我在做梦吗?这什么把戏?”
这次轮到郑能谅当导游了:“欢迎来到暗黑盗格空间。”
见多识广的裘比轼也乱了方寸:“什么暗黑盗格空间?是你搞的鬼?哪学的妖术?!”
“管他什么妖术!刚才就该直接弄死他!”何戚辽怒不可遏,四下寻找铁棍不得,随手拾起一块锋利的石头,嚎叫着朝郑能谅扑了过去。
啪!噗通!一道长长的黑影从他脚下飞速掠过,将他扫翻在地。“在我的地盘,谁敢动粗!”一根滴着岩浆的火红巨舌昂然挺立,声如洪钟,令那几位正要跟着冲锋的打手呆若木鸡。
“去你大爷的!”何戚辽骂骂咧咧翻身跳起,心智已然失控,猛一甩手,把石头朝巨舌掷了过去。
巨舌轻轻一卷,瞬间将石头熔成了一团岩浆。几缕烈焰顺势飞出,直扑何戚辽的面门。“嗤嗤”数声脆响过后,那张原本扭曲丑陋的脸上赫然爆开一片血泡,愈发狰狞丑陋。
痛得嗷嗷直叫的何戚辽伸手一摸,瞬间被那一簇簇新伤旧疤带回了当年那场令他容颜尽毁的恐怖大火,不禁面如死灰,肝胆俱裂,歇斯底里地狂吼数声,脚下一乱,翻身滚落山坡。
“阿辽,你没事吧?阿辽!”裘比轼朝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呼喊,却只听见何戚辽的声音渐行渐远,愈来愈弱,终于消失无踪。
“他死了。”黑素镜平静地说。
裘比轼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只是摔晕了。”
“他死了。”黑素镜重复道。
“你怎么知道!”裘比轼面无人色。
“因为这也是惩罚的一种,”黑素镜指了指众人,“你们知道了未来的秘密,就必须接受惩罚。惩罚因人而异,随机而定,有人失去记忆,有人失去自由……”
黑素镜顿了顿,又指指山下:“而有的人,失去生命。”
裘比轼恍然大悟,惊恐地望向郑能谅:“原来你……”
此刻郑能谅谁也懒得理,也对接下来的惩罚和命运毫不关心,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自顾自欣赏着四周熟悉的风景。远处传来隆隆的巨响,大地和天空随之抖动起来,穹顶红云密布,倒悬的龙卷风从四面八方袭来,火山口正上方的天空中缓缓裂开一道缝。
黑素镜有些意外:“这么快……嗯,也难怪,异界之门很久没有接到过这么大单的生意了,积极性高涨呀。也可能是因为各位心肠太黑,异界之门等不及要收了你们了!”
“异界之门?”打手们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没时间解释了,”黑素镜说着郑能谅一弯舌尖,“小子,准备好了吗?”
郑能谅翘起嘴角,露出酒窝:“早等不及了。”
“可我还没准备好啊!”裘比轼要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要把我们怎么样啊?!”
打手们可不想坐以待毙,大呼小叫连滚带爬地朝山下逃去。“哪里走!”黑素镜轻喝一声,倏然裂成四股火红的长索,刺破黑暗,直扑深渊,转眼便收回四只绑得严严实实的“粽子”,丢在地上。
郑能谅看着黑素镜的绝技和众打手的丑态,不惊不喜,引起了黑素镜的兴趣:“这次可不会再有唇印之力,素问镜也救不了你,你怎么还这么淡定?”
“只要能让他们蛋疼就行。”郑能谅嘴上开着玩笑,心里想着秦允蓓的此刻和未来,感到无比欣慰与平静。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抑塞多年的闷气,张开双臂对着那愈开愈大的异界之门用尽全力大吼一声:“来吧!”
一束七彩光柱从天而降,仿佛一张巨大的嘴,眨眼便将不仁火山上的所有人一扫而光,又瞬间退去,归于无形。深不可测的混沌之中传来一个粗重的回音,犹如得偿所愿的饱嗝,又似无可奈何的喟叹,经久不息。
(全文完)
致读者、版主和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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衷心感谢来自出版社、网站、影视机构等各行业的前辈们,感谢你们的邀请和帮助,让我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与更多样的可能
衷心感谢你们,一年来,是你们的鼓励和帮助让我完成了这部50万字的小说,尝到了创作与互动的乐趣
这部作品已经全文更新完毕,接下来,我将会全身心投入新作品的创作,也许是《猴年马月盗格日》的续集,也许是前传,也许是番外,还可能是一部全新的作品,无论怎样,都会竭尽所能,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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