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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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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能谅伏在草地上抽泣了好久,也未能抑住悲伤,认识小麻花近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一一浮现在眼前。也许在旁人看来,一个人和一面镜子的友谊实在有些荒诞可笑,一个人为一面镜子而哭泣更是不可理喻,但只有经历了失去的人才更能体会,并肩走过青春的每一个伙伴,都弥足珍贵。

    “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郑能谅猛一回头,只见海棠树的树干上又冒出一面缓缓打开的铜镜,一样的椭圆形,一样的麻花状舌头,却是个成年男性的声音。

    郑能谅擦干眼泪,走上前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的素问镜。”

    “胡扯,小麻花刚刚才牺牲了,你看,我眼泪都还没干呢。”

    “我知道,节哀顺变,我就是来接替她的二号素问镜,你可以叫我素问二镜。”

    “素问……二镜?你们这个接班也太随……快了吧,前面的还尸骨未……刚离职呢。”

    “这不正体现我们效率高嘛,总不能让盗格者找不到组织,其实在你刚才堕入暗黑盗格空间的时候,一号素问镜就已经通知我做好接班的准备了。”

    “这么说,她一开始就没想着能回来。”

    “唉,这也算了了她的心愿。”

    “心愿?”

    “松鼠的事你知道吧?”

    “松……哦!那只会说话的松鼠,她说他说话时有种春天万物复苏的感觉,还来自一个充满神奇力量的世界……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在讲童话故事呢,听说后来那松鼠去了别的世界,他们就分开了。”

    “嗯,确实如此,她一直想跟那只松鼠再见一面,所以,这次穿越异界之门或许可以如愿。”

    “哦?异界之门那一头就是松鼠所去的世界吗?”

    “不一定,异界之门只是个通道,那一头有无数个不同的世界,每一次穿越会落向哪里,谁也不知道。但这至少是一个机会,不是吗?万一碰巧遇上了呢?她总是很乐观。”

    “那她还能回来吗?那个姓戴的八婆之前就进过异界之门,后来又回到了地球。”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她找到了松鼠,就呆在那边舍不得回来了;也许她去了更糟糕的世界,被困住了回不来,都有可能。”

    “但愿她能找到那只松鼠,然后一起去最美丽的地方生活,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也有你自己的选择。”素问二镜说着朝上撩了撩舌尖,翠绿的叶片间悬着三颗金蛋。

    郑能谅想起刚才是扯了戴珐珧的头发才进入这盗格空间的,虽然他连看都懒得再看这女人一眼,却不得不遵守规则替她再做一次选择。他已暗下决心,这次无论看到什么样的未来,都要给她选个最糟糕的,决不能让这凶手在异界过得逍遥自在!结果抬头一看,愣住了。

    三颗金蛋,三个画面,清一色的漆黑一片,什么图像也没有。他还记得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时,自己是被一根棒球棍打进了医院。

    “死了?!”郑能谅的脑洞已跟不上这变化的节奏,“怎么死的?难道是穿越到异界的时候从天而降摔死了?”

    “车祸。”

    “什么车祸?”

    “就是你上次在录像厅,为她盗取的那一场车祸。”

    “那……不是盗取了吗?”

    “当时因为你盗取了车祸,让她在下一个猴年马月不会因此而死,这是一个负能量的选择,所以该未来中的正能量就流向了另一幕未来——华晨宾馆,使那一幕中的正能量远远超出了负能量,导致其不会成真。”

    郑能谅被这逻辑绕得有些头晕:“谁说不会成真啊?明明……小蓓在华晨宾馆中毒了,过程和预示的一模一样!”

    “我还没说完呢,”素问二镜继续说,“本来这一幕是不会成真的,但后来戴珐珧又用暗黑选择权定格了它。”

    “混蛋!”郑能谅忍不住骂道。

    素问二镜缓缓道:“其实,考虑到她当时的处境,选择定格也可以理解。”

    郑能谅脑门一热,调门瞬间拔高了:“你说什么?可以理解?难道谁逼她下毒的吗!”

    “冷静冷静,听我说,”素问二镜一边安抚他,一边道出了更隐秘的内情,“暗黑选择权的局限性决定了她一次只能调取你所看到过的一个未来,那次她调取的是她在华晨宾馆的那个未来。而当时她又面临着马上要被流放到异界的惩罚,你也知道,流放的时间随机而定,万一流放很久,回来也人老珠黄了。所以,她决定事先设计好流放的时间……”

    “啊?这也能设计?”郑能谅吃惊不小。

    “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她通过定格华晨宾馆这一未来事件,并将发生时间提前,人为制造出一个时空悖论——在华晨宾馆这件事发生时,作为主角的她不可能同时存在于异界和地球这两个时空。而根据盗格法则,被定格的事件必会如期发生,因此在异界的流放便会自动终止。也就是说,当她选择定格时,就已经为将来的自己打通了回归之路。”

    郑能谅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照你这么说,她给小蓓下毒,其实不是出于本意,只是因为不想被流放太久?”

    “不,下毒也是她的本意,无论华晨宾馆这一幕未来能否让她从异界脱身,她都不会对小蓓手下留情。”

    “可你怎么知道这是她的本意?”

    “就凭她的选择。为了摆脱异界而选择定格可以说是不得已,但她从异界回来后,已是自由身,却依然盗你的Q号骗秦允蓓赴约,依然在那门把手上抹了毒药。这些选择,绝非不得已。因为未来画面显示的只是她在擦拭门把手,这是一名普通清洁工也可以做的事,她完全可以在只完成画面里这些动作的同时不伤害任何人,结果却选择了诱骗和下毒。所以刚才我说的是她定格这一幕‘可以理解’,却没说对秦允蓓下毒可以原谅。”

    郑能谅总算弄明白了:“哦!也就是说我和她看见的那一幕发生在华晨宾馆的未来画面,在真正发生之前,其实存在许多种可能,我以为是姓戴的在打扫卫生,而她则用行动将它变成了下毒。”

    “没错,画面是唯一的,但含义是多重的,而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归根到底取决于每个俟影人包括相关当事人的自我选择。”

    “难怪以前我问小麻花那些未来究竟代表了什么,她总是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要么就是避而不答,当她说不知道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搪塞。”往事历历在目,郑能谅终于理解了小麻花的苦衷。

    “世间生灵亿万,每时每刻的选择不计其数,能够影响未来的又岂止是盗格者?”素问二镜似有感慨,又似在开导他。

    郑能谅没有细想,因为一想到戴珐珧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八婆真是不得好死!”

    “死于车祸当然是不得好死了,不过也算自掘坟墓。”

    “哦?怎么说?”

    “你知道,暗黑选择权一次只能调取一幕未来,所以她当时眼前只看见华晨宾馆那一幕,却不知你曾经盗取过一场车祸,也就根本没有意识到,当她定格了华晨宾馆时,等于同时取消了你对车祸的盗取。于是,本来因为你的盗取,那场车祸永远不会发生,却又因为她对另一幕的定格,导致了车祸盗取无效,并提前发生。这不正是自食其果吗?”

    听到自食其果这四个字时,郑能谅的心中涌起一股如释重负的畅快,却又有些好奇:“那又为什么会提前发生?”

    “因为她使用暗黑选择权的时候已经将华晨宾馆那一幕的时间从2004年改到了2000年,这就造成了另外几幕未来的时间线集体紊乱,车祸的发生时间自然也随之改变。”素问镜用舌尖向上指了指,“而从这几颗金蛋的预示来看,在下一个猴年马月时,戴珐珧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我才断定车祸的时间是提前而不是延后。”

    “有道理,那究竟什么时候发生呢?”

    “既然叫紊乱了,自然是随机的,反正她活不过下个猴年马月就是咯。”

    “可那场车祸实在太惨烈了,画面上就看见不少伤亡,要是能知道什么时候或者在哪里发生,或许能够避免其他无辜的人受伤害呢。”

    “那你就错了,既然这一幕已经注定,那就是个完整的未来,不可能只兑现其中一部分。”

    “什么意思?”

    “即使你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你也无法改变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有异界之门的惩罚在,你不可能拯救或提醒任何人。”

    “这我知道啊,我可以不泄露天机,可难道我也不能去现场,用自己的行动救出一些人吗?”

    “错!改变未来,会产生蝴蝶效应,引起更多不可预测的改变,也许你救了一个人,却可能间接害死了十个人。”

    “可是我们盗格者在盗格空间的行为,盗取或定格,不也都是在改变未来吗?”

    “又错!这不是改变,是选择,你们只是从各种不同的未来可能性中挑出一种,被选定的未来是作为一个整体存在的,而对已经选定的未来加以改变,就会制造出一些本来不该存在的可能性。明白吗?”

    “你是说,戴珐珧在暗黑盗格空间使用暗黑选择权时,已经间接选定了这场车祸的整个未来,所以无论我做怎样的努力,车祸都必定会如金蛋画面上那样发生,死伤多少人、损坏多少车辆,都已成定局。而如果试图强行改变其中任何一个细节,只可能给更多人带来危险。”

    “没错。”

    郑能谅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既为戴珐珧罪有应得感到庆幸,也为受到这场未来车祸牵连的人感到惋惜,更为秦允蓓的不幸自责不已——要不是当初他说梦话,戴珐珧也就不会成为暗黑盗格者,也就不会用暗黑选择权改变秦允蓓的命运,或者如果他根本不去招惹戴珐珧,这些悲剧也许都不会发生。

    素问二镜看出了他的心思,语重心长地劝道:“众生的命运本就盘根错节,瞬息万变,无始无终,互为因果。谁都无法左右他人的选择,也不可能预测一切,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做出选择的时候,问心无愧。”

    郑能谅淡淡一笑:“谢谢你的开导,小麻花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嗯,她也给过我许多启发和建议,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前辈和老师了。”

    “可你们一点也不像呢,尤其是回答问题的方式。她每次还只准我问一个问题,搞得我经常跟她斗嘴。”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

    “什么意思?”

    “一次只准一问,不就可以多见你几次了。你真是不懂女人的小心思呢。”

    “女人?我以为你们只有声音分男女呢,难道镜子里面躲着个人?你们到底长什么样?以前听小麻花介绍过,你们的世界叫弦域,也有复杂的社会结构,你们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体,还有很多有趣的分工和称呼,可我始终看见的只有这一方天地,一棵树、一柄黄金分戈和一面镜子,在这之外的弦域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呢?”

    “呵呵,你问题真多,时间可不够用,以后有机会再慢慢了解吧,现在,你该做出选择了。”

    “好吧……嗯,这真是我见过最容易的选择,三个一模一样的未来,刚好又是我想要的,”郑能谅望着三颗金蛋,正要挑一颗吃下去,忽然又想到个重要的问题,“对了,刚才被改来改去的未来搞晕了,都忘了问,这场车祸发生在异界还是地球啊?”

    “当然是地球,你在盗格空间不可能看见其他世界的未来。”

    这正是郑能谅最头疼的事:“啊?不死小强啊!她这次又要从异界回来?!”

    “她已经回来了。”

    郑能谅心头一紧:“这么快?怎么可能!”

    “你忘了,刚才实施脱身之计的时候,你不是主动扯了她头发一下?”

    “那也是……糟糕!又给她一次暗黑选择权!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记得这茬你也没别的选择,孟楚怜是逆盗格,你碰她不会触发你的盗格空间。”

    郑能谅愣了下,确实没的选,却又一转念:“不对啊!暗黑选择权也不可能对抗异界之门的惩罚啊。”

    素问二镜用舌尖点了点他的天灵盖:“动动脑筋,她又不用对抗,只需要缩短惩罚时间。”

    郑能谅心中一紧:“你是说……她和之前一样,定格了一幕未来,并将发生时间提前了?”

    “对,而且就提前到下一分钟。”

    “这也可以!”郑能谅惊叹之余不禁有些佩服戴珐珧的应变能力,“她让被定格的这一幕在转眼将至的时间点发生,这样流放的期限也就被无限压缩了!这就等于是,一去异界,马上回来!”

    “而且当时一号素问镜正与异界之门僵持,异界的通道一直敞开着,也为她的瞬间往返提供了一定的方便。”

    “可你怎么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刚才一号素问镜被异界之门吞噬掉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不仁火山口,你们三个人的肉身都没消失。你沉浸在失去朋友的悲伤中,当然不会注意到。”

    郑能谅急得直跺脚:“该死的!便宜她了!”

    “有什么关系呢,她反正快死了,在哪死不是死?”

    “当然不一样啊!如果回到我们的世界,她在死前又可以害人了啊!”

    “那你还不赶紧选完出去?她说不定现在就站在你们的肉身旁边玩得不亦乐乎……”

    “……我去!”郑能谅冒出一头冷汗,飞快地挑落一颗金蛋囫囵吞下,匆匆离开了盗格空间。

    不出素问二镜所料,戴珐珧几分钟前利用暗黑选择权逃出了异界之门,回到现实世界,正幸灾乐祸地想象着郑能谅和孟楚怜在异界受苦的模样,爬起来一看,这两个冤家竟好好地躺在地毯上!

    她又奇又恼,马上有了坏点子,随手从吧台里取出几瓶烈酒,咬开瓶盖,边走边倒,一路洒到厨房,接着从架子上挑了把锋利的水果刀,打开煤气阀,回到观影室。她摸起茶几上的打火机,朝四周扫了一眼,冷笑一声,走到郑能谅身旁,蹲下身子,高高举起了水果刀。

    “duang!”一声脆响,戴珐珧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惊魂未定的孟楚怜身子一晃,扶住沙发,将手里凹了一块的托盘朝地上一丢,盖住了那张美丽而丑陋的脸。

    郑能谅随即也醒了过来,一看眼前的情形便已明白,戴珐珧刚才用暗黑选择权定格的,正是当年在公交车上他看见的“吧台开酒”那一幕,幸好孟楚怜及时出现。

    他冲上去扶住她:“你没事吧?”

    “没事,”孟楚怜缓过劲来,指着昏迷的戴珐珧说,“她怎么也回来了?”

    “一言难尽,先离开这儿,回头再慢慢跟你说。”郑能谅拉起她的胳膊就要往屋外走。

    孟楚怜拗在原地不动:“就这么走了?那她呢?”她看着地上的水果刀,又想起刚才在暗黑盗格空间的所见所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作恶多端!不能让她再害更多人了!”说着弯腰捡起之前郑能谅掉落的左手手套,往手上一戴,便拿起了水果刀。

    郑能谅急忙拽住她:“别!救人是一回事,杀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孟楚怜看看他,咯咯一笑:“你想哪去了?我才没那么傻呢,也没杀人的胆。这刀上有她的指纹,回头涂点我的血上去,就成了重要物证,加上我脸上手上的这些伤口,绑架、谋杀未遂什么的应该够她受的了。”

    郑能谅竖了竖大拇指:“还是你机灵。”

    孟楚怜叹了口气:“可惜,跟你女朋友受的那些罪相比,这简直太便宜她了。”

    一提到秦允蓓,郑能谅胸口又是一紧,刚要做个深呼吸平复心情,就察觉不对劲:“什么味道?”

    孟楚怜微微一耸鼻梁,目光四下一扫,发现了地毯上的酒渍和打火机,不禁皱起眉头:“这变态想得挺周到,管杀还管埋,连火化都准备好了呢。”说着摸起了打火机,对郑能谅说:“不如就用她设计的方法送她一程?”

    郑能谅没听出她是开玩笑,吓得连忙从她手上夺过打火机:“别介,连我们一起烤了!赶紧离开这儿。”他将打火机揣进兜里,拉起她跑出了屋子,路过厨房的时候还顺手把煤气关了。

    “以德报怨是个好品质,可你这已经有点助纣为虐的意思了哈。”走在洒满月光的乡间小道上,孟楚怜批评道。

    郑能谅轻叹一声:“唉,这事归根到底都是因我而起,我没有资格终结她的生命。”

    “那我有资格呀。”孟楚怜挥了挥准备拿去当“证物”的水果刀。

    “何必脏了你的手?”郑能谅意味深长地说,“她已经替自己选好了归宿。”

    孟楚怜没听懂:“什么意思?”

    “你刚不是问我为什么她也回来了吗?”郑能谅便将戴珐珧如何利用暗黑选择权逃脱异界惩罚的伎俩告诉了她,婉转地分析道,“自作孽不可活,连异界之门都敢耍的人,离灭亡还会远吗?”戴珐珧将会死于车祸的这个未来不便透露,已经见识过异界之门威力的他不敢再泄露天机。

    “果然有心机!我都不一定想得到这妙招,”孟楚怜也有些佩服,忽然又发现不对,“呃,那我俩呢?怎么回来的?”

    郑能谅便将小麻花暗中相助舍生取义的事告诉了她,伤感之情溢于言表:“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小麻花,这么多年,每次都是有事才会去找她,见面了也经常斗嘴,几乎没有怎么好好坐在一起谈过心,她也说过,独自守在盗格空间很孤单很无聊,我却从没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没想到生死关头竟是她毫不犹豫地救了我们。”

    孟楚怜也被感动得湿了眼眶,柔声安慰道:“别难过了,她那么善良勇敢,在异界也一定会遇到更多好朋友的。”

    郑能谅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悲伤的情绪压了回去。忽然,两声巨响撕破了夜的寂静。两人同时一惊,循声向后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坡上燃起一支巨大的“火炬”,他们刚离开的那幢别墅已被熊熊烈焰和滚滚浓烟吞没。

    “还真被你说对了,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放的火烧死了自己,报应来得挺快。”孟楚怜喃喃道。

    “是啊,”郑能谅的目光随着浓烟缓缓升向夜空,“就当这是为我们今晚这一战欢庆胜利的烟火吧。”经过刚才与素问二镜的对话,他心里很清楚,这火灾并非戴珐珧的归宿,只是她的障眼法。

    事实也是如此,从昏迷中醒来的戴珐珧发现郑能谅和孟楚怜已经离开,还带走了有她指纹的刀,加上之前她自己交代的绑架三姑、酒店投毒等罪行,就算没有足够的证据,也足以毁掉她现有的一切了。对于她来说,用火灾掩盖行踪,然后逃之夭夭,是目前可以想到最好的选择。

    回到勿攸居,郑能谅帮孟楚怜处理完伤口,看着她一夜未眠有些憔悴的面庞,感激万分:“今天幸好有你帮忙,才解开了困扰我一年的心结,也找出了伤害小蓓的凶手。”

    孟楚怜会心一笑:“老朋友嘛,又是盗格同行,亲上加亲的,说什么客气话呢。”

    郑能谅也笑:“呵呵,我发现你顽皮起来还挺有几分像小蓓的,要是小蓓见到你,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孟楚怜指指自己的脑袋:“我之前说过,这都是盗格空间和我那素问镜的功劳,刚才被你的素问镜从异界之门救回来的时候,我们还聊了你几句呢。”

    “哦,聊我?聊什么?”郑能谅走进卫生间,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一边掬水洗脸一边好奇地问道。

    “他说,他很怀念我的照片被你珍藏的那段时光。”

    “为什么?”他关掉水龙头,探出头来看她。

    她面朝窗外,答非所问:“天亮得好快呀,我的车快要到点了。”

    他擦干脸,走出卫生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两个半小时呢,折腾了一晚上,你先眯会儿吧,这里到火车站一小时就够了。”

    “不用了,车上有的是时间睡,现在也睡不着。”她说着取出那台粉色的CD机,按下播放键,释放出一个温柔浪漫的女声,宛如一缕清新淡雅的夜风,吹得郑能谅心旷神怡。

    “好耳熟啊,什么歌?”他问。

    “《Cetrainquis'enva》,”孟楚怜流利地答道,“伊莲娜?霍莱的老歌,金发褐眼的女神。”

    “哦,”郑能谅耳朵的记忆被唤起,“她那首《我的名字叫伊莲》我也很喜欢。”

    “其实她跟你我都挺有缘的,”孟楚怜露出一丝俏皮的微笑,“她出道的第二年,你刚好出生;她因情景喜剧《初吻》成为荧屏偶像的那一年,你我刚上初中;《我的名字叫伊莲》红遍法国的那一年,我又刚好转学,也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她的,七八年了也没听厌。”

    “音乐真能让世界变小,可惜这些我现在才了解到,回头一定要把她所有的专辑都买来收藏,也算不负这段冥冥中的缘分。”郑能谅半开玩笑道。

    孟楚怜轻轻敲了敲CD机:“全在这儿了,她至今就发行过一张专辑。”

    “啊?真可惜,这么好的嗓音。”

    “物以稀为贵,好歌不需多,一张就够我听七八年。”

    “也对,那就听上一轮,再出发。”

    “嗯。”

    两人嘴上聊着万里之外的异国歌手,思绪已不约而同地飘向十年之前的秋日午后。千言万语无须说,尽在那绵绵的歌声里,和溶溶的月色中。

    坐在西都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孟楚怜问郑能谅:“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回南方来吗?”

    郑能谅早有打算:“暂时不会,留在西都。”

    “是等她吗?”她问,“她可能在任何一座城市哦,不去南方找找么?”

    他笑笑:“不用找,我在哪,她就会在哪。”

    她又说:“那你来南方,她也会出现在南方。”

    他摇摇头:“在开始的地方等,不容易迷路。”

    “那好吧,常联系。”

    “路上小心,多保重。”

    列车缓缓驶向远方的时候,候车大厅的公共电视里开始播报一条新闻:今天凌晨7点左右,西慈高速宝颖段发生30多辆车连环相撞事故,目前已造成3人死亡、47人受伤,伤者已被陆续送往医院救治,据目击者称,事故发生时,一辆超速行驶的红色法拉利从应急车道超车后突然失控,与一辆载运易燃品的大货车发生碰撞……

    惊心动魄的一夜较量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场,是谁都不愿看到的。郑能谅救人反被咬,戴珐珧害人终害己,命运又一次展示出它的无情与顽皮。

    郑能谅很快就从素问二镜那儿了解到,在他和孟楚怜离开没多久,戴珐珧也匆匆逃出别墅,经过走廊时被自己摔在地上的碎酒瓶割破了脚,接着,她一把火烧掉了别墅,驾车火速驶向机场,打算在被警方锁定之前出国,途径高速遇上堵车,当即从应急车道超车,却因脚伤吃痛致座驾失控,一头撞上了大货车。

    伤害秦允蓓的凶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郑能谅感到一丝慰藉,却仍有不少困惑,只能向素问二镜求教:“我记得当初还给姓戴的选择过另外三次未来,前两次都是在公交车上,分别盗取了警察对她的调查,以及一场婚礼;第三次是在陌上珠夜总会的包厢里,我盗取了我跟她在一起生活的画面。我好奇的是,如果当时我选择的不是盗取,而是定格,那么这三个未来在猴年马月真的会发生?”

    “当然。只要你选择了,又没有被暗黑盗格者修改掉,就一定会如期发生。”

    “可这也太离谱了,我怎么可能跟姓戴的结婚生活?我跟她又不熟。再说她不是死于车祸了吗,又怎么可能出现在猴年马月的未来之中?根本解释不通吧!”

    “所以你选择了盗取,离谱的婚礼也就不会发生。所以戴珐珧选择了改变你的选择,矛盾的未来也就不会出现。品性决定了选择,而选择决定了命运。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一旦你做出了选择,命运自会给出相符的配设——你若定格婚礼,自会跟戴珐珧变得很熟;戴珐珧若不修改你的选择,也自不必死于车祸——正所谓求仁得仁,不作不死。”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郑能谅茅塞顿开,又感慨万千,“其实现在看来,我倒宁愿当初选择的是定格婚礼,跟姓戴的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素问二镜只是知识广博一些,却看不透人的心思。

    “因为那样小蓓也许就不会被姓戴的伤害了。”郑能谅依然不能原谅自己。

    素问二镜的回答一针见血:“心伤不是更有害吗?”

    郑能谅苦笑道:“我知道小蓓会很难过,可至少她还能健健康康地生活。”

    “不过以戴珐珧的性格,即使和你生活在一起,也未必不会伤害秦允蓓。”

    “有那么大仇吗?她想要的我都给她还不行么?不就是暗黑选择权么?我每天给她十次、二十次,还不够么?”

    “呵呵,你太不了解戴珐珧这种女人了。暗黑选择权确实是她想要的,她很享受这种控制他人命运的快感,但她更想要的,是控制他人的情感,”素问二镜顿了顿,缓缓道,“她想要你爱上她,迷恋她,臣服于她。”

    虽有过几次“亲密”接触,又经过生死交锋,郑能谅却不得不承认,戴珐珧对他来说始终是个谜,若说评价也只有三个字:“她有病。”

    素问二镜也言简意赅:“是病,都有病因。”

    “怎么?难道她又有什么难言之隐?”郑能谅听出了言外之意,却绝不可能原谅她的所作所为,“难言之隐,一洗了之啊!犯得着出来害人吗?”

    “呵呵,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变质的食物不可能一秒就烂透的,恶人也不是生下来就想要害人的。”

    郑能谅正要反驳,忽然想起黑素镜曾说过,戴珐珧是因为内心积聚已久的黑暗力量与那座不仁火山产生共鸣,才突变成暗黑盗格者的,心中也好奇:“那究竟要怎样,才能烂成她那样?”

    素问二镜叹了口气,缓缓道:“一出生,母亲便死于产后大出血,第二年父亲又坠崖身亡,于是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小村镇成了人人讨厌的‘灾星’,寄养在贪婪刻薄的叔叔家,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五岁时被卖给了人贩子,辗转来到离家千里的一座陌生县城,成为一对失独夫妇的养女,就这样在酒鬼养父的打骂声和赌徒养母的麻将声中度过童年,十五岁时认了一位在郊外开矿厂的老板当干爹,勉强支撑生活和学业,奈何干爹也不是省油的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夺走了她生命中最后一丝光亮,考上大学那一年,干爹也因一场重大安全事故进了监狱……”

    听到这儿,郑能谅不免对戴珐珧的遭遇产生一丝同情,也对一步步将她推向深渊的那些幕后黑手深恶痛绝,可一想到无辜受害的秦允蓓,仍是无法释怀,用力咬了咬嘴唇,恨恨道:“病有可原,罪无可赦。”

    素问二镜紧接着补了句:“所以,仇恨只会生出更多的仇恨,变态也会制造更多的变态。”

    郑能谅叹了口气:“你提醒得对,其实这事我也有责任,认识戴珐珧那么久,从来不曾关心过她的过去,也不曾了解过她,她的怨恨与我的疏远不无关系,我的态度应该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或许吧,她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她的性格和经历终归还是主因,包括她在异界的几次经历,跟她的所作所为必定有很大的关系。”

    郑能谅也很好奇:“异界究竟什么样的?”

    “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无论什么样,一个人进入一个世界,总会在那里留下点什么,而那个世界也会在这人身上留下点什么。所以,就算没有你,她一样会作恶,甚至会害更多人。”

    郑能谅却想起了老朋友:“唉,小麻花也被连累了,还有祝班长,车祸里那些死伤者,三姑……对了,我之前看到三姑的五个未来,当时的选择应该没有错吧?不会是因为我的选择,才导致她丢了性命吧?”

    “呵呵,你总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你选没选错我说不好,但无论你怎么选择,都改变不了她的结局。”

    “为什么?”

    “因为戴珐珧对她的未来使用过暗黑选择权。”

    “啊?”郑能谅大吃一惊,“不对吧,她哪来那么多暗黑选择权的?我只主动碰过她两次呀,一次是录像厅,一次是最后在她家。”

    素问二镜提醒道:“公交车,忘了?还有夜总会。”

    郑能谅这才尴尬地想起,公交车上那次,眼看防线要被戴珐珧的挑逗给攻破,他不得不主动出击,脱了手套摸了她的脸,但他怎么也搞不懂后半句:“夜总会?夜总会是她主动碰的我啊!我被动接触也能给她暗黑选择权?”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

    “当时她突然扑向我,我被压倒在地上,一手托着她的脑袋,一手挡着自己的脸,结果眼睛被她几缕头发扫到,然后就进了……”

    “对,被头发扫到,你是否还记得是她的发丝先碰到你的眼皮,还是你的眼皮先夹住了她的发丝?”

    “……老兄,我又没带行车记录仪,哪记得那么细?”

    “现在从她获得了暗黑选择权的结果看来,是你的眼皮出于条件反射主动合上时,先夹住了她还没碰到你身体的发丝,所以,是你主动。”

    “这也可以!”郑能谅叫道,“那是被动防卫啊!”

    “你应该知道,区分主动还是被动的条件有两点:一是行为是否出于主观上的自愿,二是行为是否造成主动性的结果。在这件事上,很显然,你合上眼皮这个行为是完全由你自己决定实施的,也成功地夹住了她的头发……”

    “我服了!”郑能谅已无力吐槽,“难道我睁着眼睛让她头发进来啊!”

    “没错,如果你不想让她获得暗黑选择权,就该这样。”

    “那照你这么说,我来假设一个情况:她趁我进入盗格空间昏迷的时候抓住我的手,然后等我从盗格空间回来的那个瞬间突然发力,让我的手接触她的身体,这,算我主动还是被动?或者另外一种情形:她找几个壮汉把我抓住,然后强迫我去碰她,她能获得暗黑选择权吗?”

    “当然算你被动,除非你在被迫的过程拼命挣扎,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身体,或者因为愤怒,朝她吐了口痰……这样就可能导致原本的被动变成了主动。”

    “你们还讲不讲理,那不就是鼓励我任人宰割吗?”

    “我讲理有什么用?规则又不是我定的。千百年沿袭下来总有它的道理,就算没道理,身在其中也由不得你。何况你想过没有,以戴珐珧的诡计多端,你刚才设想的这些方法,她会想不到吗?如果规则不对主动、被动加以区分,那她想获得暗黑选择权岂不是易如反掌了?”

    郑能谅冷静下来一想,确实如此,也只好认栽:“好吧,反正已成事实了,这么说来,她一共从我这儿获得了四次盗格选择权,其中三次分别用在了定格‘吧台倒酒’、‘绑架三姑’、‘宾馆投毒’这三件事上,而从之前她自己的交代和小麻花的提醒来看,剩下的那次,她是用在了修改秦允蓓的未来上。可你能告诉我她改的是哪一幕未来吗?又是在哪一次使用暗黑选择权时改的?之前黑素镜和她自己都说得不是很清楚,我自己琢磨得也晕头转向了。”

    “暗黑选择都是在内心完成的,我也不可能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不过,”素问二镜话锋一转,“可以根据现有的事实来推测一下大概。最后这次,她无疑是定格了‘吧台倒酒’并将发生时间提前,才能让自己瞬间往返异界,逃脱惩罚;录像厅那次,她才刚认识你,还不认识秦允蓓,所以不可能想到调取你对秦允蓓的选择,也不太可能定格她自己的‘宾馆投毒’,因为她定格这一幕是为了让自己在事件发生前结束流放,如果定格的是这件事,那么这件事就应该发生在你和她第二次见面,也就是联谊宿舍见面之前的某个时间,而不会等到1999年底,所以根据排除法,她在录像厅里定格的就是‘绑架三姑’,也符合她当时的心态;还剩两个,‘宾馆投毒’和一个秦允蓓的未知数,再说公交车那次,从时间线上看,那是她第一次的异界流放结束后不久,那时候她应该也还没认识秦允蓓,所以选择‘宾馆投毒’的可能性更大,因为那一幕是她自己的未来;至于夜总会这次,此时她已在足球友谊赛上见过了秦允蓓,也肯定对你和秦允蓓的亲密关系有了很深的了解,三番五次在你这儿碰壁的她,必定会利用这次暗黑选择权对秦允蓓的未来进行破坏,至于是什么样的破坏,只有等到发生时才知道了。”

    郑能谅顿时豁然开朗,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天哪!你这分析能力比小孟还强啊!原来在录像厅里,她选的是定格‘绑架三姑’,就是为了确保自己的报复计划能按照所定格的情景顺利实施,万无一失。”

    “也不全是为报复,更多的是为了利益,三姑的存在,阻挡了她获得更好生活的机会。”

    “太可怕了!难怪小麻花提醒过我,盗格空间也有黑暗与危险,盗格能力也可能被坏人利用,当时我还以为她只是编故事吓唬我而已,”郑能谅这才真正理解了那番警告的深意,不禁又有些懊恼和沮丧,“她也真是的!就不能说得具体一点可信一点嘛,比如告诉我暗黑盗格空间是什么,或者提醒我谁是潜在的暗黑盗格者,我也许能先下手为强……”

    “你觉得可能吗?”素问二镜平静地反问道,“你都说了是‘潜在的’,她又怎么可能知道是谁?她只是个素问镜,又不是暗黑盗格者,没去过暗黑盗格空间,怎么给你当导游?何况她也不可能料到你会在梦中说破天机,而身旁正好躺着一位潜在的暗黑盗格者。”

    “唉!说来说去还是怪我当时腿贱!非要一个人上街瞎逛,不然也不会遇到戴珐珧!”郑能谅越想越自责,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大嘴巴,“也怪我嘴贱!当时遇上了就当没看见,不去搭理她就什么事都没了。”

    素问二镜伸长舌头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你不搭理她,她就不会坑你了?别忘了最初是三姑雇她来的,你明她暗,防不胜防,她又那么心机重重、擅长伪装,总能逮到机会与你邂逅,总能想到办法让你上钩。在我看来,你已经做得很出色了。”

    “唉!哪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邂逅,其实都是姜子牙钓鱼的套路!我连伪装都看不破,拿什么看穿未来?!”郑能谅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次选择,无论在盗格空间还是在现实世界,总有那么多的不如意,心中自是翻江倒海五味杂陈,迟迟不能平息。他知道自己远不够出色,也对盗格者这一身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畏惧、厌恶和排斥,本来以为只需要承担一些误判的风险,没想到还要面对暗黑盗格者的算计。

    回到宿舍,他便从抽屉里取出那本封面已经有些褪色的《追忆似水流年》,翻开那一个个用他自己才看得懂的暗语记录下的“天机”,细细回忆起来。那些曾经无比笃定的选择,如今看来,每一个都充满了不确定的可能,而那些记忆中有些模糊的画面,每一幕都显得那么诡异而危险。

    一想到还有许多位俟影人的命运吉凶未卜,郑能谅就坐立难安,下一个猴年马月就像一条嵌在必经之路上的幽深隧道,静静地张着嘴,等他自投罗网。眼下的他没机会改道,也无法刹车,什么都做不了。他既不能像暗黑盗格者那样可以修改已经做出的选择,也不能像素问镜那样可以随时获得第一手消息,他能做的只有静静等待谜底的揭晓,并以一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状态约束自己,确保在下一个猴年马月到来之前,不再触发盗格空间,以免又添新的变数。

    这不难做到,他天生就是个安静的人,在秦允蓓失踪后的一年里也没主动去跟任何女生交往。他只要继续保持这种优良传统,再坚持三年多就可以了。和孟楚怜一同经历的这场九死一生的冒险有多么离奇多么刺激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旁人眼中,刚刚过去的那十几个小时和周而复始的任何一个夜晚并没什么明显的区别,或许有些微妙的天气变化,或许有些糟糕的突发新闻,却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身边的同学们都很配合,谁也没空来打扰他,因为临近毕业的他们在经历了大一的迷茫综合症、大二的放荡综合症和大三的无聊综合症之后,终于成功地患上了大四的焦虑综合症。焦虑的焦点集中在钱的问题上:考试不及格,补考要钱;毕业论文通不过,给教授送礼要钱;找工作,疏通关系也要钱;不找工作,自己创业更要钱;和女朋友分手,财产分割加散伙饭,都是钱。

    最后几个月的校园时光,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又可大可小的事:

    第一件事和何戚辽有关。按理说郑能谅已经主动辞去文艺部长的职务,退出了学生会,对他的地位再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他也没必要继续纠缠。可何戚辽是个很特别的文人,不光喜欢文人相轻,还喜欢文人相亲——哪怕郑能谅躲得再远,他都要追着亲近上去。他表达亲近的方式也很特别,就是炫耀自己跟秦允蓓的“风流韵事”。时间要追溯到大一军训那年,当时的秦允蓓是个天真的文艺女青年,因为仰慕何戚辽的文采,热烈地追求他。身为“西大双珠”之一的何戚辽当然不会轻易动心,秦允蓓竟不顾小女子的矜持,半夜偷偷溜进何戚辽所住的研究生公寓——庄璧楼,只为见他一面,共度良宵。何戚辽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她。

    这段往事是何戚辽自述的,在秦允蓓离开之前从没听他提起过,此时凭空出现,郑能谅当然不信,不光不信,还痛扁了他一顿。尽管身为高贵的研究生,又自认为长得天下第一帅,还自认为天下第一有文采,但何戚辽在拳脚方面还是很谦虚的,先是一个劲地拿“君子动口不动手”讲道理,然后一个劲地以“我是学生会干部”相威胁,最后一个劲地用“再打就死人啦”来求饶。

    郑能谅打得很爽快,校方的处分也很爽快,严重警告加当面道歉。郑能谅就不爽快了,拒绝道歉,于是严重警告就变成了记过。

    这件事不大不小,因为在郑能谅看来,不过是打了一条乱咬人的狗,没什么可小题大做的。这件事也可大可小,因为有个处分挂在档案里,找工作是不方便的。

    第二件事与裘比轼有关。因为他一直在交女朋友这项运动中坚持不懈地攀登高峰,有一天盯上了一座新的高峰,本来爬得顺风顺水,没想到这座新高峰上有一只镇山神兽——一个混黑社会的男朋友。人家可不认什么学生会会长、西都三才之类的头衔,给裘比轼一顿胖揍。

    裘比轼躺在医院,惨不忍睹,监护病房外面挤满了他的朋友,不过都是男性朋友,受过他的恩惠和想要受他恩惠的。而那些曾经对他百依百顺的女朋友们一个都没来,可见还是同性之间的感情更经得起血与火的考验。

    这件事不大不小,因为裘比轼只是断了几根不大不小的骨头。这件事也可大可小,因为从那以后,西都大学里想勾搭别人女朋友的人都会三思而后行了。

    第三件事和霍九建有关。失恋后的他没有再谈女朋友,命运却在遇到一盘蛋炒饭的那个午后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那天,他独自去一家小店点了盘三块钱的蛋炒饭,给了老板五块。回学校的时候路过彩票销售点,平时从不信彩票的他一摸口袋正好有两枚硬币,心血来潮就买了张随手塞进衬衣口袋,半个月后无意间看到报纸上一则报道说有个二等奖无人认领,才想起来,翻出一直没洗的衬衣,果然中了。

    霍九建当时买的七位数字是8956856,前六位全部吻合,可惜最后一位差一点,如果选的是9,就是一等奖。大家都问霍九建是从哪里获取的灵感选中这些号码,霍九建红着脸如实相告:“89,56,85.6,何茹媲的三围。”

    华泰崂惊呼:“这才叫爱情的力量!”

    霍九建却后悔不已:“别提了!当时老板按错一位数,最后一个按成了9,直接打印出来了,我还不要,非让他按照小何的三围重打一张!你说冤不冤!这就是命呀!”

    谷二臻则认为问题还是出在何茹媲身上:“为什么小何的臀围只有85.6,不是85.9呢,否则就算按照三围打,也是一等奖啊!”

    郑能谅就开导:“有些东西不是想多大就能多大的,她能长成二等奖那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件事不大不小,因为何茹媲的三围确实不算大也不算小。这件事也可大可小,因为它在西都大学掀起一股买彩票的风潮,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学生们的手指甲都留得老长,时刻准备着刮奖。

    第四件事和冉冰鸾有关。宋颖哲跟他分手了。冉冰鸾的父母一直反对这段感情,在多次正面施压无效的情况下,迅速改变策略,开始关心他的理想——成为一名外交官,于是鼓励他大学毕业后继续考双学位深造,然后他们认识的一位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当教授的朋友就派上了用场。宋颖哲的父亲身体不好,孝顺的她打算大学毕业后尽快找一份工作,常伴其左右。宋颖哲很了解,冉冰鸾是个执着的人,双学位不是他的最终目标,只是起点,他会在这条似锦前程上越走越远。她更明白,真正的爱情不应该成为牵绊,不能是自私的占有。恋爱中的人大多数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手,宋颖哲属于少数派,于是先提出了分手。

    冉冰鸾的父母巧妙地利用了理想与爱情、时空与爱情的双重矛盾,创造了一个兵不血刃的战例:鼓励和诱导冉冰鸾去北京,是为调虎离山;貌似给了他更自由的天地实际上为爱情套上了枷锁,是为欲擒故纵;让这对情侣面临两地奔波的局面而静观其变,是为以逸待劳;利用现实条件的重重阻碍诱发和扩大这对情侣之间的隔阂,是为隔岸观火;在经济与精神双重支持冉冰鸾的表象之下暗藏着拆散二人的图谋,是为笑里藏刀;而京城美女如云诱惑不断,必然会出现各种美人计,这才是最直接和最致命的。

    这件事不大不小,无非是校园爱情的常见归宿之一。这件事也可大可小,因为对于很多之前相信爱情的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比如华泰崂,从此看破红尘,不谈爱情,向着神与佛的目标迈进,发誓要成为一个凌驾于所有人物之上的人物,能主宰众生的生死,能调兵遣将、呼风唤雨,能让谁相爱就相爱,让谁分手就分手。几年后,他如愿以偿,成为一名编剧。

    这几件事一过,就到了离别的时节。郑能谅每天都会到校门口,目送一张张充满朝气的面孔,穿过那道“凯旋门”,伴着蝉鸣,迎着骄阳,乘着新世纪的暖风,踏上开往新人生的征途。不过无论多好的朋友,他都只送到校门口,绝不多走一步。

    任赣士走的时候,郑能谅本不想去送,但听说他前不久被一群不明来历的陌生人打断了腿,念在相识多年又是中学老班长的份上,郑能谅还是去了。在几名同学的帮助下,任赣士垂头丧气地坐着轮椅离开了校园,在人群中发现郑能谅,目光立即闪向一旁。告别了初恋的冉冰鸾按部就班地北上攻读双学士,毕业后通过了司法考试,成为一名律师。不安现状的霍九建决定去追寻自由与爱情,揣上意外之财和浪子之心离开了西都,穿过一座座城市和乡村,看过一片片山川与大海,在走走停停的路上痛醉复还醒,和形形色色的人相遇又分离,最后在东部沿海一座新兴城市停住脚步,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套房,开起了出租,第二年房价飞涨,他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白领丽人,对方参观了他的住处,便决定一见钟情,两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能说会道的华泰崂回到故乡,先在一家当地的旅游小报干起了采编的活,一年后辞职当起了自由撰稿人,常有作品见诸报端。资深宅男谷二臻凭借电脑方面的特长,进入一家新成立的网站当网管,没干多久网站倒闭,他又去人才市场碰运气,找了好多天都没人要,却因为生辰八字、血型和星座都跟一位老总极其相配,被对方一眼相中,聘为特别助理,每次一有重大谈判,老总都会带他一起去,他也不用做什么,就端坐在老总身边负责招运。阚戚智考研受挫,到一所中学教英语,在网恋中浮浮沉沉的他后来换了许多任女朋友,结果因为对有夫之妇动手动脚而被辞退,只好南下广州闯荡,最后找了份对有夫之妇动手动脚也不会被辞退的工作:洗脚工。

    裘比轼伤愈之后没多久,又遭遇一场更大的意外——有关部门收到一封针对他的匿名举报信。这事本不稀奇,在他担任学生会会长的数年间出现过无数次,不过都因缺乏实质性证据而被归为嫉妒、报复或者恶作剧之列。但这封匿名信不同,说是信,其实相当于一个小包裹。厚厚的上百页材料不光有言辞犀利的控诉,还有一针见血的证据,历数了裘比轼的七宗罪:虚开发票报假账、拉帮结派搞贿选、违规操作乱盖章、滥用经费吃喝玩乐、假借组织活动之名申请场地却为企业搞宣传从中谋利、利用加分权和关系网捞取奖学金,还有众所周知的生活作风问题。

    裘比轼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被打得措手不及。有关部门也很被动,因为匿名信的事很快通过校园网和生活圈传得沸沸扬扬,不得不立即展开调查。所有在学生会与裘比轼共事过的人都接受了询问,郑能谅也在其中。对于匿名信中提到的每一条罪状,郑能谅早有耳闻,但他是个诚实的人,只如实回答了自己亲眼所见之事,并未将道听途说和推测臆想一并供出。“愤青社”和“不羁阁”都有人在学生会工作过,当然不会错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对调查组添油加醋地讲了许多并无实证的事,反倒令原本清楚的部分自相矛盾、调查不清的部分更加模糊。

    调查还没结束,裘比轼就主动辞去了学生会会长,也失去了保研、留校、推荐工作等令人羡慕的好前程,甚至连学位证和毕业证都没拿到,便黯然退出了校园舞台。半年后,他不知从哪弄到一笔钱,开了家海鲜餐馆,位于西都大学城的中心地带,深受年轻男女们的喜爱,加上他的交际能力和当学生干部这些年打下的人脉,财源滚滚来。

    离开西都大学的前一夜,郑能谅、冉冰鸾、霍九建三人约上杰叔在“土曾月巴烤肉店”喝得酩酊大醉,互相搀扶着来到行政楼前,跨过插着“禁止踩踏”指示牌的栏杆,并肩躺在百味杂陈的草坪上,望着刚被一场暴雨清洗过的星空,畅谈理想。

    霍九建说:我想当个伸张正义的警察,为民除害。

    冉冰鸾说:我想当个德高望重的学者,为民请命。

    杰叔说:我想当个刚正不阿的好官,为民服务。

    郑能谅想了想:那我就当民好了。

    毕业后,郑能谅没有去找工作,也婉拒了杰叔的邀请,向父母借了一笔钱,在西都大学东门边租了间五十来平米的店面,开了家饭馆,取名“候蓓阁”。名为饭馆,其实只有几道小菜,都是秦允蓓手把手教过的;名为开店,其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经营上。幸好店租不算太贵,自给自足压力也不大,与忙着考证考研考公务员的同学们相比,郑能谅显得特别不求上进,却也落得个清闲自在。

    他喜欢这份工作,也喜欢这种生活状态,更重要的是,他愿意就这样等着那个喜欢的人。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他坐在“候蓓阁”的门帘旁,听着喜欢的音乐,看人来人往,觉得这就是最适合的位置。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遇见适合自己的人,他遇见了,又弄丢了,所以决不能错过下一次遇见。

    朋友们都劝他放下执念,面对现实,秦允蓓不会再回来了。但他内心很清楚,她一定会回到西都,而且一定会和他再见面。这不只是一种信念,而是有充分事实支撑的推理。说起来,这还要感谢何戚辽。从学生会办公室搬走的那天,抱着一箱私人物品穿过走廊的郑能谅无意中听见何戚辽在厕所里对人夸耀自己跟秦允蓓的“旧情”,从而揭开了一个困扰他近四年的谜团。

    军训那一夜,在庄璧楼下,郑能谅见到了那个神秘“女贼”的未来,看见的面孔却是孟楚怜。他一直以为是孟楚怜悄悄来西都找“男朋友”任赣士,或者是其他长得像孟楚怜的姑娘。直到何戚辽说起秦允蓓在军训期间半夜溜进庄璧楼找他的事,郑能谅才将所有的线索串了起来。虽然他不相信秦允蓓会看上何戚辽,但夜闯庄璧楼这种事还是十分符合她的性格,何况还是在被骗的前提下。

    于是,在教训过何戚辽之后,郑能谅暗中展开了一些调查,获得两条重要的线索:一是经当时在学生会工作的人证实,军训期间秦允蓓曾去过学生会几次,想打听《西都风》上那篇《不可触碰》的作者,因为用的是笔名,又是新人,谁也不清楚;二是在姗姗的帮助下,从秦允蓓电脑里找到一个隐藏的文件夹,里面存着许多照片,一张张拍的都是郑能谅进入大学后发表在校内外各类刊物上的作品。

    “我知道了!”姗姗抢答道,“身为《西都风》的执行主编,何戚辽肯定跟蓓姐说他知道那篇《不可触碰》是谁写的,骗她去他宿舍见面!”

    “不,”郑能谅分析道,“如果只是声称知道作者是谁,不可能约在他的宿舍见面,还是三更半夜。应该是何戚辽自己冒充作者,趁机骗小蓓的感情。”

    姗姗气愤道:“真不要脸!”

    郑能谅继续分析:“后来小蓓识破了何戚辽的骗局,一直耿耿于怀,难怪我第一天去学生会报道遇见何戚辽时,她会对他那种反应。唉!我真是粗心,当时都没意识到他们之间有过节,还以为只是看不惯。”

    有了这个重要发现,郑能谅基本可以断定,军训那一晚在庄璧楼下碰见的“女贼”就是秦允蓓。可还有个问题,为什么未来画面里显示的都是孟楚怜的脸呢?他忽然想到了那张丢失的照片,还有戴珐珧给秦允蓓下的毒!

    戴珐珧曾炫耀过她从异界带回来的那种奇毒的威力,其中就包括让人毁容。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秦允蓓很可能因此去做了整形手术,而根据之前从“热带鱼”这条线索里得知的情况,她手上正好有孟楚怜那张带着唇印的照片,以她的性格,很可能让医生照着照片去整。而因为在盗格空间看见的都是发生在下一个猴年马月的未来,所以他看见的自然是孟楚怜的面孔。如此一番推理下来,郑能谅终于惊讶地发现:一直以为在庄璧楼那次是为孟楚怜选择未来,没想到真正的对象却是秦允蓓!

    他也清楚地记得当时的选择,非常庆幸,他定格了最美好的,也就是她奔向他的那一幕。所以他确信,只要一直等在这儿,等到猴年马月,秦允蓓一定会出现,与他破镜重圆,就跟在盗格空间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遇到不止一个让你心动的人,却难得恰到好处,不是在你还没入戏时就匆匆出场,就是在你准备谢幕了才姗姗来迟。秦允蓓出现得有些匆忙,离开得也很匆忙,但无论回来得多迟,郑能谅都愿意一直等下去。

    三年弹指一挥间,他终于迎来人生中第二个猴年马月。盗格之选的结局还没浮出水面,他先收到了北方飘来的一束请柬。冉冰鸾要结婚了,未婚妻是位漂亮的医生。

    郑能谅打开了只登陆过三次的大学同学录,发现班上男同学们还个个单身,而好几位女同学都已为人妻,正在群里热火朝天地晒婚纱照、聊育儿经。说到小孩满月办酒席时,有人提起了裘比轼,说他那酒楼原本给西都大学的校友打七折,很划算,可惜前年被一场大火烧没了。于是有人感慨,一代校园风云人物沦落至此,可悲可叹。然后有人反驳,他其实因祸得福,拿到一笔巨额保险,足够重新开一家酒楼。接着有人爆料,好像他现在不搞餐饮,改开快捷酒店去了。结果有人唏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同届里最可惜的还是郑能谅,守着一家生意惨淡的小饭馆,等着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人。

    翻回去看了所有聊天记录,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秦允蓓的消息,郑能谅便退出了账号。几天后,许久没有消息的小企鹅发来一封信和一张邀请函,信里说,大三那年,她因为感情问题情绪很低落,谁也不想联系,还曾想过自杀,但现在的她已走出阴影,成为一名作家,刚出版了首部自传式爱情小说,签售会将在重庆举行,邀请他前去做客。看着信和邀请函,郑能谅会心一笑,他知道自己总算选对了一次。

    他通过中学校友录了解到包处长的近况。离异两年多的她在前不久的一次学术交流会上认识了一名天津的教授,相谈甚欢,两人约在这个夏天到承德去玩。就在二人有说有笑漫步在避暑山庄的如意洲畔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淳源一中教职工宿舍发生火灾,无人伤亡。

    他也没忘记那个让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人肉”的配菜阿姨,特地去学校食堂打听过她的消息,才知道她早就被辞退了。没想到,某天看晚间新闻时,他注意到一则关于食品安全突击大检查的报道,一个大量使用地沟油的餐馆被查封,负责人被警方拘留,画面就跟他当初在盗格空间里看见的一模一样。后来素问二镜告诉郑能谅,幸好他盗取了另一幕,否则她就不是被拘留这么简单了,因为在那个未来里,她成了一名毒贩。

    他还想起了军训时那位冷若冰霜的短发姑娘,吴伏襄。她可以说是他所见过命最好的俟影人,三个未来都是令人羡慕的好事,让他选得毫不纠结。“她现在应该已经身家千万了吧?”他感到无比欣慰。

    这份欣慰没能持续太久,几天后,郑能谅去银行柜台办理存款业务时,看见几个神情严肃的人簇拥着一位戴墨镜的年轻女子从自动取款机的隔间里走出,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停在大门外的警车。墨镜脱落,露出一张因紧张而苍白如纸的面孔。望着被呼啸的警车带向远方的吴伏襄,郑能谅一脸茫然,喃喃道:“什么情况?”

    一位穿着工作服的中年妇女翻着白眼说:“贪心呗,不是自己的钱也敢拿,拿了一次又来拿,自投罗网。”

    “那不是她自己的银行卡吗?”郑能谅脱口而出。

    “卡是她的,钱不是啊,系统出错了,她还以为天上掉馅饼了呢,”中年妇女干笑两声,“哼哼,也难怪,三千万谁不动心?”

    人算不如天算,郑能谅虽然感到很懊恼,却对误判不再大惊小怪。从那以后,他不再继续四处打听其余俟影人的近况,既然过去选定的未来已经变成了现在,不如顺其自然,未来很快又会把现在变成过去,执着计较,徒增烦恼。

    有一事却不得不计较,眼看着猴年马月一天天过去,秦允蓓依然没有出现。郑能谅不免有些焦虑,忍不住进盗格空间问过素问二镜数次,得到的答复都是“盗格空间从不撒谎,该来自会来”。以素问二镜坦率直爽的性格,此言必不虚,其余不必问。

    盛夏的第一场雨千呼万唤始出来,却下得扭扭捏捏不干不脆,令憋闷已久的满城生灵怨声载道。原本生意清淡的“候蓓阁”早早打烊,没带伞的郑能谅踩着积水穿过马路,拐入一条小巷,转了两个弯,回到出租屋。这是个简单得一目了然的屋子,一床一柜一电脑,电脑桌面上24小时开着热带鱼的Q号。窗外细雨如丝,光阴若梦。屋里潮气湿重,豆大的水珠挂满四壁,仿佛往昔的点点滴滴,一抹又会渗出。

    和三年来的每一个夜晚一样,郑能谅裹着被子,弓坐床前,打开QQ对话框,用热带鱼的身份去找那个已经不可能回复的“郑能谅”聊天,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伴着神秘园那一曲空灵缥缈又如泣如诉的《Adagio》在狭小的空间里飘来荡去。

    热带鱼:今天下雨,我偷懒收工了,你那边天气如何?过得还好吗?

    热带鱼:这个月候蓓阁的生意比之前差了很多,当然之前也不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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