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有情有义的人终会回来 (1)
宫翎月再次转醒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青云山的青溪龙砚之上。
“这是哪里?”宫翎月正看眼睛,四下打量了一翻,便见入眼的是一汪碧湖,他的眼前是一脸微笑的狄姜。
“感觉如何?”狄姜举起铜镜,笑道:“从前你总是为别人恢复血肉,现在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恢复年轻,心情是不是很微妙?”
宫翎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不仅恢复了年轻,就连寿命也确实增加了三百年。
“你是哪一房的?”宫翎月看着狄姜,如何也分不出来她究竟是家族里哪一路的人。狄姜没有说话,只是微笑,许久之后,在宫翎月的身体全部恢复,即将分别之际,才道:“现在匠人家的族长是宫悦和宫兮兄弟俩吧?”
“是,他们已经当了六百年的族长。”
狄姜微微一笑:“他们见了我,也要恭敬的唤一句姑姑,你便也随他们叫吧。”
宫翎月瞳孔一缩,见狄姜不是在说笑,便知道眼前人一定是个了不得大人物,只得收起轻狂,恭恭敬敬的躬身作揖:“翎月拜见祖奶奶。”
“祖奶奶?”狄姜面上的笑意僵住,就连身边的问药也止不住的“噗嗤”一笑。
“我可没那么老。”狄姜咳嗽一声,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宫翎月却面不改色,坚持道:“宫悦和宫兮族长大了我两辈,连他们都要唤您姑姑,我可不就是要唤一声祖奶奶了?”
狄姜微笑,没有答话。
“你究竟多大了?”宫翎月跨进剑冢前,回望狄姜,眼神中有着此前从未有过的凝重和好奇。
狄姜被他的眼神所感染,终是贝齿轻启,微笑淡道:“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
这话若落在旁人身上,他一定会觉得她是神经病,但是这话是狄姜说的,便是再无稽,也让他觉得心服口服。
狄姜将武瑞安的事简单说了几句,宫翎月便明白了她究竟想让自己做什么。
“你不在三界五行内,可以任意穿梭于各个结界之间,我要你将武瑞安完好无损的换出来,再替我看守剑冢一百年,当然,一百年只是一个估算值,等我做完我的事情就会来找你,到时,你便可以重回自由身。”
“好。”宫翎月颔首,没有多说什么便一跃而下,跳下化灵池,用自己的血打开了剑冢的大门。
宫翎月进入剑冢之后,他的身形便越来越淡,最后化为了一缕光消失不见。
狄姜看着波涛汹涌的碧池,道:“能坦然面对孤独的人,活的都不会太糟糕,我答应你,等你出来的时候,必能见到你最想见的人。”
狄姜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下去,但是百年以后,是她允他的未来。
宫翎月下剑冢半日之后,很快便有一被气泡包裹着的人影从剑门里出来。狄姜站在岸上,看着那被气泡包裹的人,轻轻道了句:“有情有义的人终会回来。”说话间,气泡破了,气泡里的武瑞安似是一瞬间惊醒过来。
他睁开眼,便见狄姜和问药站在青溪龙砚之上,正充满希冀的看着自己。
“王爷真的回来了!”问药鼻子一酸,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心里堵得慌,好几次话在嘴边都说不下去。
武瑞安游过去,她们立刻将他拉了上来。
“王爷!我又见到你了!”问药满脸感动的泪痕。武瑞安见了她这副模样,觉得自己都没有她这样难过过。
还记得刚进入剑冢时,戾气刻画在自己身上的痛苦,锥心蚀骨,可那些痛苦再痛,于今日而言,都遥远得似是经历了一场梦。
一场连噩梦都算不上的梦。
虽然灰飞烟灭的痛苦依稀还在,但只因为在那梦里,他看见狄姜为自己哭了,他便觉得那是世上最美的美梦。然后他就一觉睡到了现在,等再能睁眼说话的时候,便是狄姜和问药的身影,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眼前。
“别哭,都过去了。”武瑞安拍了拍问药的头,安抚了一句便绕开了她,走到了狄姜的面前。
他放下手中的石头,对她咧嘴一笑:“我回来了。”
“嗯。”狄姜一脸恬淡,却满目柔情。
“你……”武瑞安欲言又止。
“我在等你。”狄姜浅浅一笑:“我等了两年六个月零五天,终于等到你。”
“是么,我竟睡了这么久……”武瑞安有些迷茫,但很快,他的严重复又恢复光芒:“现在你终于等到我了,想对我说什么?”
狄姜低头,抿嘴一笑,然后摇了摇头,道:“什么都不想说。”
“这样啊……”武瑞安有些失望。
“但是我想抱抱你。”狄姜打断他,说完,她不顾武瑞安惊讶的神色,上前一步便将他抱了个满怀。
“以后未经我的允许,不可以再私自行动。”狄姜缓缓道。
武瑞安愣愣的点头,他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回抱住狄姜,“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快咬我一口,让我感觉感觉疼。”他越搂越紧,仿佛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狄姜笑着摇头:“不舍得。”
武瑞安闻言,身躯又是一震,手中的力道又不自觉的收紧了几分。
二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抱着,一旁的问药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流泪。钟旭则怀抱长剑,不置一语的静静看着。
许久之后,初生的阳光从洞顶照耀下来,晃疼了狄姜的眼睛,她这才惊觉时间已经飞逝。
“走吧,我们回家。”狄姜道。
“回哪里?”
“当然是太平府呀!”狄姜微微一笑:“我说过,我们来的时候是几人,那么回去的时候就一定不能少了谁,而钟旭,亦是我一定要寻回的人。”
“好。”武瑞安点了点头,这才放开了狄姜。
这时,他注意到在不远的石柱下,站着一穿着清灰道袍的男子,他面色白净,剑眉星目,虽然眼里带着些许熟悉的情愫,但他实在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你是谁?”武瑞安看着钟旭,似乎完全不认识他。
钟旭面无表情,淡道:“钟旭。”
“钟道长?”武瑞安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一觉醒来,您竟变得这般年轻。”
钟旭怀抱着剑,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他的神色也多是轻松的意味,对于武瑞安的平安归来,他的开心也不比狄姜少多少。
虽然时间匆匆,已经离几人的初见过去了六年,但好在几人还是初识时的模样,只是心态发生了少许变化,而这些变化亦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随后,钟旭和长生便找来了马车,让武瑞安在马车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随即几人一起驾车向码头行去。
问药与狄姜一起,陪着武瑞安坐在马车里。一路上,问药一直拉着武瑞安的手,向他诉说这两年多来的时光里所发生的事情,每说一句,武瑞安握着狄姜的那只手便会收紧一次。
狄姜好几次被他握得生疼,但也没有说出声来阻止他。只因她知道,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体会到武瑞安的心路历程。
这两年是他的生命缺失的一部分,她该是要感同身受的陪他经历一次。
晨曦的微光洒在云梦泽完全岛屿之上,千千万万的岛屿似一颗颗熠熠生辉的明珠,照亮了几人前行的道路,也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情谊是我唯一可以怀念的东西,是她支撑我一直到现在。”狄姜轻声道。
“嗯。”武瑞安点头,低下头,看见的就是狄姜温柔如水的目光。
但是她的目光里还有着她未能说出口的话。
她想说:“哪怕此情无关风与月。哪怕时间与我只是弹指一瞬。但这一瞬,我也想陪在你的身边。陪你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这是最美好的时光。
有你,有我,有情义,值得被我们所有人用一生去珍藏与铭记。
只要我还记得,那些逝去的人就不永远不会死去,他们活在我的记忆里,还有我的《花神录》里。
这才是我存在的真正意义。
番外 喜迎国庆撒糖系列
番外 诊病
回太平府的路与来时的不同。来时,狄姜从西北方乘船而下,路途不算艰难。但现在,太平府在东北方向,他们只能坐马车,从陆路出发。
一路上,武瑞安都坐在马车里,被问药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狄姜经常笑她:“认识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丫鬟,可不认识的,怕是会以为你是他的婢子呢。”
“您和王爷还需要分你我吗?”问药说着,又从马车侧面的柜子里拿来一颗糖果,递给武瑞安道:“王爷要不要吃糖?”
武瑞安摇头:“我现在吃不下。”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把把脉!”
“不……”武瑞安话还没说完,问药就抓过他的手腕,诊起脉来。
她边看边道:“虽然我的医术不及掌柜的,但是医治一些小毛病还是没问题的。”问药说完,沉默了一会,突然‘咦’了一声,惊道:“王爷这脉象……怕是……”
“是什么?”武瑞安一脸狐疑。
“王爷是不是有点畏寒,四肢发冷?”
武瑞安点头。
“这就没错了。”问药点头道:“王爷脉象沉弱,面色苍白又食欲不振,怕是肾虚啊……”
“什么?”问药话音刚落,狄姜一口茶水便‘噗’地喷了她一脸,一旁的武瑞安脸都绿了。
紧接着,车帘外头便传来长生的声音:“掌教师傅,什么是肾虚?”
钟旭沉默了半晌,才沉声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问。”
“哦。”
狄姜反应过来后,双唇张的老大,许久都合不上嘴。
问药擦了一把脸,又接道:“王爷,这可不是小事,您还是让掌柜的好好看看罢,趁现在还只是肾阴虚,好好给治治,否则严重起来,发展成肾阳肾阴同虚,便会……”
“不必了。”不等问药说完,武瑞安便打断道:“等到了晚些时候,我让你家掌柜亲身试验一下,我究竟虚是不虚。”他说完,对着狄姜一挑眉毛。
“……”狄姜别过头去,不打算再理会这一对活宝。
她闭上眼睛,假装在午休,可实际上心里却在盘算,自己再忍他一忍,等他身子大好了,再来纠正纠正他这放浪形骸风流浪荡的性子。
晚些时候,狄姜午睡结束,刚一睁开眼睛,便见武瑞安整个人凑近了自己,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车里只有他二人,问药怕是又觉无聊,去前头骑马了。
狄姜整个人都清醒了,立即后退一尺,紧张道:“你想干什么?”
“就是看看你,”武瑞安浅浅一笑:“我怕自己又是在做梦呢。”
狄姜松了一口气,道:“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不记得了,”武瑞安摇了摇头:“我只记得有一个孩子,他把我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凝聚起来,直到骨肉凝聚成形。这期间,我清楚的感觉到很疼,但是我却不能动,也不能喊出声音来,我一定是做了一个梦……我本以为是噩梦,但是当我醒来看到了你和问药,才发现这或许是一个美妙的梦境,它带我回了你的身边。”
狄姜微笑,不说话。
问药却用力的点头:“只要王爷能回来,什么苦难都值得!”
“我也是这样认为。”武瑞安点头,眼里尽是温柔。
这时,狄姜‘啊’了一声,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道:“王爷此番消失两年,怕是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得了的风浪呀……”
武瑞安挠了挠头,苦笑道:“我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狄大夫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或许是会有些麻烦呢。”
“这可如何是好……”狄姜沉思。
过了片刻,武瑞安突然牵起她的手,宽慰地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其他的,我全都不在意。”
狄姜被他的目光所灼烧,觉得脸有些热,她刚想要说什么,这时,却见他俯下身,凑在自己耳边,柔声道:“现在没有旁人在,要不要试试?”
狄姜一愣:“试什么?”
武瑞安没有很快回答她,而是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单手环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同时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他的眼睛里带着迷离的情/欲,引诱道:“试试我的肾,究竟虚不虚。”
“你……”狄姜‘蓦’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一脚揣在了他的肚子上,与此同时,发出了惊天的怒吼:“你给我滚——!”
武瑞安吃痛,捂着肚子滚在坐垫上,霎那间汗流雨下。
车内的气氛有些诡异,狄姜见他许久都不能起身,突然有些担心,便道:“你没事吧?”
武瑞安忍着眼泪,泪眼婆娑道:“这下,怕是真的要肾虚了……”
番外 太霄剑鞘
来到白马城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正是风光大好时,漫山的野花与绿叶,郁郁葱葱,煞是好看。
狄姜一行五人便在城外的溪边驻扎,吃的喝的都是就地取材。
溪水清澈见底,一眼便能看见游弋的小鱼,问药带着武瑞安在溪边砌了一个捕鱼的陷阱,时不时便能听到问药着急地大喊:“王爷您怎么这么笨呐!好不容易赶来的鱼又被你放跑了!”
连素来崇拜武瑞安的问药都忍不住朝他大喊大叫了,可想而知他在捕鱼这方面的技能值,怕是还没有狄姜高。
狄姜陪钟旭吃素,便在树林里摘了些野菜,和着白米煮一煮,一锅菜粥很快便端上了桌。而这会儿,问药和武瑞安连一条鱼都还没有抓到。
“你们行不行呀?不行就来喝粥罢,天就快要黑了。”狄姜朝二人吆喝。
问药赌气地摇头:“今天抓不到鱼,我就饿死在这里!王爷,您也便陪我一块饿着罢,毕竟,在抓不到鱼的功劳里,您的贡献最大!”
武瑞安无奈,只得陪着问药继续熬。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他二人才终于抓到了一条鱼,撑死不过半斤。
“今晚我们就吃这个么?”武瑞安撇撇嘴。
“不然呢?”问药叉腰怒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天您选择站在我这边,就算您想喝粥,那也得等明天了!”
“好吧,只能如此了。”武瑞安认命地摊手,开始帮助问药一起生火。
长生用来煮粥的柴火已经熄灭,武瑞安和问药需要重头再来过。
等火好不容易生起来,武瑞安和问药已经满脸灰黑,饿得前胸贴后背。
“明天我们还是跟他们一起吃素吧。”武瑞安一边拿棍子戳火堆,妄想把零星的火焰弄得大一些。
问药看着好半天都不得熟的烤鱼,也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时候觉得,素食其实也挺好的。”
狄姜和钟旭坐在一旁,看着灰头土脸地二人,皆觉着有些好笑。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问药抱怨道:“不搭把手也就算了,嘲笑我们可就不应该了!”
长生笑道:“是谁一直在我们面前说‘我可是野外生存小能手’的?这会儿又怪我们不该看笑话了?”
“你!”问药气得脸都青了,却无法反驳,只得回头去催武瑞安:“王爷,您这火究竟生得起生不起?莫教人凭白看了笑话!”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武瑞安俯下身子,一边戳着柴火一边拼命的吹,狄姜看着他这幅模样,觉着好笑到不可思议——堂堂宣武国的神佑大将军,辰皇嫡亲的王爷,竟然能陪着他们在荒郊野地里玩野炊,还事事亲力亲为?这话说出去都没有人会信。
这时,狄姜突然注意到他手上用来戳柴火的棍子。
那是一根看不出材质的棍子,扁圆形,约莫两尺,外表看上去就像是溶洞中的石钟乳柱子。
狄姜眯起眼,奇道:“王爷,您手上那根石笋从何而来?”
“石笋?”武瑞安直起身子,看着手中的棍子,恍然道:“看上去确实像溶洞中的石笋。”
这时,问药也惊奇道:“我们这一路可没有去过溶洞呀,怎么像是突然冒出来的棍子?”
武瑞安摇了摇头:“这是我在剑冢里带出来的。”
“什么?”狄姜一愣,随即又恢复了常态,笑道:“我竟没发现,您从剑门中出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这等物件……”
“它呀,我身在剑冢之时,便梦见自己一直抱着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抱着它,但似乎离它越近,就感觉自己越安全……而出了剑冢之后,它似乎只有在我想起它的时候才出现……”武瑞安说着,又晃了晃脑袋,道:“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肯定是平时我对它太过不在意,才会导致我误以为它只有在我需要它的时候才出现罢。”
“谁说不是呢。”狄姜笑着颔首。
武瑞安低头,盯着石笋看了半晌,对石笋笑道:“要不,你现在消失一个给我瞧瞧?”
然而半晌过去,石笋仍没有任何变化。
问药‘噗嗤’一笑:“石头怎么会消失呢!王爷您莫不是抓鱼抓糊涂了?”
“或许真的只是幻觉罢……”武瑞安搔了搔头,抱歉地一笑,随即继续拿石笋戳柴火。
而这时狄姜却不淡定了,她从钟旭身边站起身,走过来,夺过了石笋,当宝贝似的抚了抚,又对武瑞安道:“不管怎么说,它都在剑冢里陪伴了您两年不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解释,剑冢也是这样的存在,不是吗?它哪怕只是一块石头,你也应该好好的保存它。毕竟,它曾是你在剑冢里的一道护身符。”
狄姜说完,所有人都一脸奇怪得看着她。
“掌柜的,一块石头罢了,您也太小题大做了!”问药嘲笑道。
长生也点头:“看上去真是平平无奇。”
而钟旭依旧一张万年不变地冰山脸,他怀抱着剑坐在草堆上,虽然不说话,但是眼神中也透露着几分奇怪——奇怪狄姜为什么会对一块石头表现得煞有其事。
不等狄姜说话,武瑞安却赞同的点了点头:“狄大夫一席话,让我觉得羞愧万分,您这样一说,我才发现自己真是有点过分,我应当将它悉心保存才是。”
狄姜赞赏地点了点头,这才将石笋还给了武瑞安。
武瑞安接过,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将石笋仔细包裹完整,然后放在了马车的座位底下,妥善的放好。等做完这一切后,他才道:“等回了王府,我再寻一处高地,将它供起来。”
“王爷明白就好,那么这一趟旅程所遭的罪,才不算白受了。”狄姜的眉眼弯弯,看得出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灿烂。
武瑞安沉醉在她的笑意里,直到问药在身后大喊:“王爷!您再不来,这火可就灭了!咱晚上吃什么?”
“马上来!”武瑞安应了一声,向火堆走去,他一步三回首,眼睛始终都没有从狄姜身上挪开。
入夜后,众人都已经歇下。武瑞安和长生睡在一个草堆上,狄姜和问药睡在马车里,钟旭则作在草堆上守夜。
快要天亮了,狄姜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便下了马车,坐在河边看着下沉的月亮。
狄姜的动作引起了钟旭的注意,钟旭看了她半晌,见她始终抬着头,眼神里似乎有些孤寂,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钟旭缓缓走到狄姜身旁,坐下。
狄姜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点微笑,然后又转过了头去。
“狄大夫睡不着?”钟旭道。
“嗯。”
“有心事?”
“嗯。”
狄姜说完,钟旭也不再问了。
他本不是多事的人,狄姜这副模样摆明了就是不想说,他便不打算再追问下去。
二人一直在河边坐着,沉默,却不尴尬。
直到月亮在山巅若隐若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狄姜才似乎鼓起了勇气,再次开口道:“你知道太霄剑吗?”
“嗯,鬼界元帅,太霄帝君的配剑。”
“是,”狄姜颔首,道:“太霄剑是没有实体的,它可以随着主人的心意变幻出任何模样。”说到这里,狄姜顿了顿,又道:“可以是木剑,也可以是铁剑,哪怕是透明如琉璃,也不是不可以。”
狄姜说到这里,钟旭怀中的剑猛然一颤,他握剑的手也陡然收紧。
狄姜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接道:“而且,太霄剑是没有剑鞘的。剑下亡灵太多,没有一个剑鞘能容下那样的戾气。从前,太霄帝君羽化之前,剑鞘是他的身体,他羽化之后,剑鞘便是整座青云山。而青云山的精华,历经沧海桑田的变化,终化作了一根石笋。”
钟旭闻言,眸子里迸发出了许多复杂的神色。
“所以,那一根被武王爷当作烧火棍的石柱,就是太霄剑现在的剑鞘?”钟旭的语气似是猜测,却又带着几分笃定。
狄姜点头,印证了这个说法。
钟旭闻言,许久都不能平静,一如最喜睡觉的狄姜,今夜也因此而失眠了……
钟旭是白云观的掌教,白云观这百年来是做什么的,他比谁都清楚,而他手中那把剑代表的是什么,今日在狄姜的解惑下,也豁然明了了。
这时,狄姜回头看着他的双眼,郑重道:“你能完成太霄帝君的遗愿么?”
钟旭点头:“有妖皆翦,无鬼不烹,便是我素日来的信念。”
狄姜却扬起嘴角,摇头道:“斩妖除魔不是目的,而是达成目的的一个途径,太霄帝君的祈望,你还需要再想想。”
“……”
钟旭看着狄姜,半晌不说话,似乎在思忖,狄姜为什么会这样问。
狄姜的身份到现在还是一个迷,扑朔迷离,但是他却也不着急去探寻,因为他有预感,总有一天,她会亲口告诉自己,她究竟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
而这一天,怕是不久就会来临了。
番外 白骨夫人
(1)
初夏黄昏,夜幕降临。钟旭和长生驾着马车,在州道上疾驰,扬起阵阵尘沙。
在他们的身前身后,方圆之内荒无人烟,州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草地,草地上时不时便有凸起的坟包,坟包周围荒草丛生,看上去已经许久未有人来祭拜。静谧的时光里,他们是天地之间唯一谈笑着的人群。一车五人谈笑的声音,与周遭孤清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问药撩起车帘,窗外的风景一眼便能看通透,她叹了口气,郁闷道:“看来今日又要露宿野外了。”
“既来之则安之,都是人生经历。”武瑞安宽慰她。
“哎……也只能这样想了。”问药点头,无奈只能耷拉着脑袋靠在车柱上,一脸的生无可恋。一旁假寐的狄姜听到武瑞安的话,笑意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嘴角。
她对武瑞安的变化感到十分的惊喜。
这若放在从前,他一定会跟着问药一起抱怨。不,或许比问药的抱怨来得更加轰轰烈烈。
入夜后,钟旭照常煮了一锅白粥,配上从白云观里带出来的咸菜和烙饼,又是让问药难以下咽的一顿。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问药吃完三个烙饼两碗粥之后,一抹嘴,啐道:“成天都是清汤寡水,我都瘦了好几圈了!”她说着,冲狄姜努努嘴,意思很明显,希望她能缩地成寸,捏个法决就回去了。
然而狄姜却当没看到,淡笑道:“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能陪着你的王爷游山玩水,不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情吗?怎的现在还没走几日,就开始抱怨了?”
“我也不想呀!谁让咱走的这条路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能不能找一条有城镇的路,一路上游山玩水走走停停,这才不负江南好春光呀!”
“再忍忍,过了黄河就好了。”狄姜说完,不再理她。
问药撇了撇嘴,见狄姜的一碗粥里还剩下大半碗,便大声地嘲笑道:“您也承认了吧!”
“承认什么?”狄姜愣道。
“您也吃不下去的呀!”问药指着她的碗,哈哈笑道:“是不是特没味儿?特清淡?特像水?”
“行了,闭嘴。”狄姜嗔怪她一句,又对钟旭笑了笑:“问药口无遮拦,你不要见怪。”
钟旭摇了摇头:“我不太会做饭,让你们见笑了。”
“不要听问药胡说,她只是不会欣赏美食罢了。您做的很好吃,我很喜欢。”狄姜说着,将碗里的白粥一饮而尽。
面对狄姜的区别对待,问药很不爽,但是也只能忍着。她很清楚在狄姜的心里,钟旭的地位特殊,自己与他相比,简直是毫无胜算。
几人用完晚餐之后,长生负责收拾碗筷,武瑞安负责今晚的守夜。
狄姜和问药睡在马车里,不到子时,便听见马车里传来阵阵呼噜,但是呼噜之下,凝神细听,还能听见些许‘咕噜’声,咕噜声下,还有某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声音。
武瑞安坐在马车顶上,听见身下传来问药略带迷糊的声音——
“掌柜的,您怎么还不睡啊,这都几更了?”
“睡不着呀……”狄姜叹息。
“怎么了?”
“饿……”狄姜的话语里充满了委屈,但是问药显然没当回事。
“早点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我想吃灯笼鸡丁……”
“嗯,明天我去抓只鸡宰了……就有肉了……”问药哼唧哼唧两声之后,估计也没当回事,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2)
第二天,临到封州时,官道上才多多少少有了些人烟,但是也仅限于零星的旅人商贾,路上的茶肆里除了阳春面以外,什么都拿不出来。
狄姜一声叹息,问药却连叹气的力气都懒得了……
夜里,一行人在官道旁歇息,武瑞安却不打算休息,他对问药道:“我去林子里转转,看能不能打到些野味回来,给你开开荤。”
问药听了喜出望外,连连抱着他大喊:“王爷万岁!”
武瑞安离开后便进了树林,林子里十分安静,走了大半个时辰都没听见一声飞禽走兽的声音。武瑞安心下觉得失望,刚准备返程,却突然瞥见树林深处有着些许亮光。他拨开树丛,便见到一个竹制的小屋子,屋里还透着隐隐烛火。
武瑞安走上前,叩响了竹门,高声问道:“有人在家吗?”
他接连问了好几遍,却无人回应。
武瑞安刚转身想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他转过身,便见竹门向里打开,从门里走出了一身穿红衣的妙龄女子。
女子眉目娇人,唇瓣嫣红,有着不输太平府里的花魁的美貌。
武瑞安稍稍有些惊讶。
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人?
而那女子见了武瑞安,也是眼神一怔,显然她也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
她怔忪了许久,才道:“公子有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武瑞安搔了搔头,笑道:“我就是有些饿了,想在这附近找些吃的,但是逛了一大圈,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山珍野味可以捕捉,这么晚打扰姑娘休息,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就离开。”
武瑞安向她作揖,刚想要走,那女子却快步追了上来,握住他的手腕,道:“公子莫要着急走,奴家这就给你准备美酒佳肴。”
“不……”武瑞安很想拒绝,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并不是他这种有家室的人该有的做派。可是他却不知为什么,平时的力气似乎都使不上来似的,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几步便被女子拽进了屋内。
进了屋后,武瑞安被摁在桌旁坐下,然后女子便闪身进了后院。
武瑞安见屋里装饰不错,很是清爽典雅,便也即来之则安之,静静等着女子端来食物。
很快,女子便端着一盘一盘精致的菜肴上了桌。
四菜一汤摆放规整,像是大户人家的用度。
“都是你自己做的?”武瑞安瞪大了眼睛,惊讶道。
“是。”女子点头。
“姑娘厨艺精湛,教人佩服!”武瑞安由衷地赞叹。
“不要叫我姑娘了,我叫江媚娘,你就叫我媚娘吧,快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好!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武瑞安说完,立即便拿起筷子,飞快的将每一碟都尝了一遍。
媚娘看着武瑞安吃得满嘴油,面上的笑容却愈见深刻。
武瑞安吃了几口,连连喊着‘好吃’,但是吃了不一会,忧愁却爬上了他的眼角。
“怎么不吃了?”江媚娘问道。
“媚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武瑞安放下了筷子,正襟危坐。一脸忧心忡忡地盯着江媚娘看。
江媚娘颜色倾城,世上鲜少有人比她更加妩媚撩人,她见惯了男人打量的目光,并不觉得有所唐突,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她双手撑着下巴,一脸崇拜的看着武瑞安,柔柔地回道:“公子有话请讲,若媚娘能做到,必不会推辞。”
武瑞安也不打算绕弯子,径直道:“在下,想请姑娘教我做灯笼鸡丁!”
“什、什么?”江媚娘手一抖,下巴不小心磕在桌子上。
“你没事吧?”
“没事。”江媚娘摇了摇头,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秀色可餐,他却希望自己教他做菜?!
江媚娘从一开始的惊讶中恢复了常态,旋即笑道:“不知公子为什么想要学这道菜?”
“内子最近饮食太清淡,喜食口味稍重的菜式,她昨夜做梦都在念叨这道菜。”武瑞安说完,又道:“说来惭愧,我吃了这么多年的鸡肉,却还没见过鸡长什么样子,您可千万不要见怪。”
江媚娘微笑摇头:“公子如此金贵,如今却肯放下身段来与我学做菜,才更加教人感动,既然您想学,那我就教你罢。”
她说完,便将武瑞安带进了后院。
后院里有一个小厨房,厨房里干净地一尘不染,就像是刚刚才建成的一般,连此前做饭的油烟都丝毫也瞧不见。
但是武瑞安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切菜的江媚娘身上。
“鸡胸肉切成小块,加入少许淀粉、盐、五香粉以及黄酒,和着一勺水搅拌均匀,腌制小半个时辰,随后在烧热的铁锅中放入冷油,放入花生米,将其爆香。”
武瑞安一边认真观摩,一边问道:“怎么看花生米有没有爆香?”
“香味是看不出来的,你只能用闻的。”
“哦……”武瑞安模凌两可地点头,但很显然他并不是太明白花生米炒香之后是什么味道。
江媚娘掩嘴一笑,又道:“或者,你可以用耳朵听。”
“耳朵听?”武瑞安一愣。
江媚娘点头:“油热之后,你会听到类似‘噼啪’的声响,那时就可以把花生米捞起来备用了。”
“好!”
江媚娘盛起花生米,随即又冷油下锅,放入此前腌制的鸡肉,待鸡肉稍微一变色,又盛了起来,放在一旁的碟子里。鸡胸肉白白嫩嫩又油滋滋的,看上去就十分美味。
武瑞安一边看一边偷笑,心中想的全是要怎样给狄姜一个惊喜,让她在荒郊野外可以尝到一口暖心的热菜。随后,江媚娘又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了一碟红灿灿的灯笼椒,武瑞安见了大为惊奇:“您可真是活神仙呐!在这荒郊野外的境地里,竟要什么有什么!”
江媚娘不说话,只是微笑。很快,她又变戏法似的拿出胡萝卜、黄瓜、莲藕、大蒜、花椒、芝麻等食材,武瑞安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
没一会儿功夫,她便又将胡萝卜、莲藕和黄瓜都切成了丁块状,大蒜切成碎末,又分别装在了不同的碟子里。
“锅里放入少许油,放入大蒜、灯笼椒与花椒,待炒香之后,再放入莲藕、胡萝卜和黄瓜丁,炒至变色后,再放入事先备好的鸡肉块,待大火收汁,放入葱段即可食用了。”江媚娘说完,将灯笼鸡丁放在了碟子里,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便制作完成。
“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武瑞安道了一声谢,端起盘子便往外跑。
江媚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神色——有愤恨,有不忍,有难过,但是更多的却是羡慕。
“哎……”空气里传来她若有似无的叹息,不管武瑞安会不会回来,最后,她到底还是不打算为难他,放了他平安离去。
(3)
武瑞安捧着菜盘子回到马车时,天已经亮了。
“王爷您一晚上去哪儿了?”问药着急地围上来,连狄姜都忍不住骂道:“您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我去给你们寻了些好吃的!快来尝尝!”武瑞安献宝似的端出了灯笼鸡丁,问药见了便双目放光,长生看了也默默的吞口水,狄姜和钟旭则相对平静。
“快试试看。”武瑞安给狄姜递去一个勺子,狄姜早上起来本没有什么胃口,再加上这食物来得蹊跷,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好吃吗?”
“嗯,让他们都吃些吧。”狄姜说完,将盘子递给了长生和问药。
“哪儿弄来的宝贝呀!太好吃了!”问药边吃边咋吧嘴,可惜一盘实在太少,到最后她恨不得将盘子都给吃了。
从始至终,只有钟旭一人连一口都没有吃,他的说法是‘戒五腥’,理由很正当,也让人无法反驳,便也都不劝他了。
最后,在问药把盘子都舔完后,武瑞安才夺回盘子,道:“我去给人家送碗,你们稍等我一会。”
“嗯。”狄姜不自然地微笑点头。
武瑞安离开后,狄姜觉得有些不妥,便带着问药寻着他离开的方向行去,不多时,便在林子深处发现一所竹制的房子。房子的横梁上还写着‘江府’两个字。
“这莫非就是江夫人的府邸?”问药惊讶道。
“荒郊野外哪来的江夫人?你莫不是也昏了头了?”狄姜没好气的大声一喝,随即一掌拍在问药脑门上。问药这才浑身一哆嗦,似是从大梦中惊醒一般。
她看着四周连绵的乱草堆,愕然道:“我、我这是哪儿呀?”
“江府。”
“江府?!”问药声音陡然提高,惊道:“这哪还有府邸的样子?”
问药瞪大了眼睛,在方圆之内看了半晌,发现除了连片的树木,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王爷呢?”问药愣道。
“在那呢。”狄姜说完,抬手一指。
问药寻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便见一棵竹子下,有一摊白色的枯骨,枯骨被红衣包裹着。因白骨的红衣经年累月的暴露在荒野之中,看上去已经破烂不堪。
武瑞安就坐在红衣枯骨身边,对骷髅抱拳笑道:“多谢江姑娘指点,我回去给内子吃了之后,她的精神便好了许多,但是我们着急赶路,以后怕是不能再与你学习厨艺了,等未来有了闲余时间,再带她一起来与你把酒谈天。”
红衣枯骨说了什么问药听不见,但是狄姜却听见了。
她说:“能有您这样好的夫君,夫人真是三生有幸,福泽深厚。媚娘祝你们白头偕老,恩爱如初。”
她说完,狄姜便觉得浑身一冷。
那骷髅空洞的眼眶内,似乎正有一双眼睛,在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走吧。”狄姜轻声对问药道。
问药牙关打颤:“就这么走了?王爷会不会有危险?”
“她不会伤害王爷的。”
“是吗……那、那就好。”问药一步三回头,心中却在寻思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王爷,但是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说了。
这样一个美好的回忆,若说破了,就该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了,还是不要破坏人心中的美好罢……
武瑞安回来后,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狄姜和问药谁也没有说破,也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但是问药却还有一个疑惑,这个疑惑困扰了她一路,她终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掌柜的,那咱们吃的是什么呀?”她说完后,止不住地撇嘴,生怕自己吃的又是一些奇怪的蛇虫鼠蚁。
狄姜轻笑着摇头:“那是人的意念,给旁人造的梦境,没什么要紧。”
“那就太好了……”问药闻言,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五人再次启程,但是狄姜的脑海里却一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我本被负心人骗光钱财,又被其父母卖入青楼,我不堪受辱在这竹林中自尽,我悔我恨我怨,我在此盘桓数年,害了无数贪图我美色之人的性命……”
“我本也想要了这位公子的命,但是他不止不为我的美色所动,竟还向我讨教厨艺,春宵一晚竟只为与您做一道可口的热菜……”
“今日我放过他,也请夫人好好善待他,不要期满欺骗他……”
“我知道、我知道。”狄姜摆了摆手,脑海中的声音才终于散去。
“掌柜的,您在跟谁说话?”问药疑惑。
武瑞安亦是四处看了看,道:“您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呀……
狄姜心中如是想着,但嘴上却并没有回答他。
她微笑着摇头,右手食指指尖轻点,将曝尸荒野许久的江媚娘送入了归途……
番外 河伯娶亲
狄姜一行人渡过紫沙河之时,恰逢河边的村落举行三年一度的河伯娶亲仪式。
紫沙河两岸沟谷深壑,地势险峻,女孩身穿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竹制的小舟之上,她的身下铺着大红的喜被,由两个人抬着,缓缓地走在崖边。新娘的身后是围观的村民,约莫有两三百人。他们的穿着打扮都非常朴素,有些人的衣裳已经破了好几个口,缝缝补补的补丁爬满了全身。
“看来这个村很穷啊……”武瑞安一声叹息。
“相当穷。”问药点头补充道。
“这样穷的村落,怎会把这样多的食物扔进河里?真是太浪费了!”长生指着那些村民的同时,喉咙里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长生这样一说,大家这才发现,在人群的末尾处有一行人,他们抬着几大盆堆成小山状的馒头,一边走,还一边将馒头扔进水里。他们的嘴里念念有词,但是因为是当地方言,狄姜他们也听不大懂。
他们这五人,已经好多天都没吃上一顿饱饭了,如今见到这样的场面,自然在心里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太浪费了太浪费了,他们不吃给我吃呀!”问药眼睛都红了,似是真的心塞难耐。
钟旭驾着马车跟在他们身后,对此事没有发表什么评价,但是却忍不住说道:“与其担心馒头,不如担心那位新娘。”
“为什么?”武瑞安奇怪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等他们扔完馒头,就该扔新娘了。”
“什么?!”问药长生武瑞安皆面色一变,大惊。
就连狄姜都面露惊讶,道:“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呀!”
钟旭面不改色,缓缓道:“古来就有祭祀河神的先例,更有甚者,为了换取来年风调雨顺,不惜牺牲女子性命,让她嫁给河伯做妾。”
“河伯是谁?”武瑞安不解道。
“河里的神仙。”
“嫁给神仙是好事呀!可为什么要将她扔进河里?那不是给淹死了!”问药一脸惊惶,似乎极不愿意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
钟旭淡淡道:“村民受了歹人的蛊惑,以为这样做,她的灵魂就能属于河神了,而河神就能护佑他们一方平安。”
“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这简直太荒谬了!”问药撩起双手衣袖,指着新娘对狄姜道:“掌柜的,我们去救她!”
“来不及了。”狄姜看着山巅,只见村民们突然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他们匍匐在地,一个劲的磕头,嘴里嚷嚷着许多他们听不懂的话,大抵是一些当地用来祈祷的巫语。
这时,便见抬轿的两人站在悬崖边,已经做好了将她扔下紫沙河的准备。
轿子上的新娘正襟危坐,丝毫没有哭闹的意味,就连害怕地微颤都没有,看上去十分的镇定和从容。
哪怕是在被抛下河的那一瞬,她也没有哭没有闹。
“哗啦——”一声,轿在空中扬起一道弧线,随即‘扑通’一声落进了滚滚东流的紫沙河中,连泡泡都没有冒几个,便径直沉入了水底。
在新娘下落的那一刻,她的红盖头被风掀起一角,在狄姜他们的位置,恰好能看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那是一种略带诡异的微笑。
狄姜见了,一扫之前的阴霾,且不自知地轻笑了出来。
问药离她最近,很快便发现了她的变化,好奇道:“掌柜的,您笑什么?”
狄姜摇了摇头,淡道:“我现在不担心这位新娘,相反,我更加担心河伯。”
“为什么?”
“晚一点,我带你去看戏。”狄姜说完,便任问药怎么撒娇卖萌恳求都不理会,顾自上了马车去午憩。
钟旭不太好管闲事,自然也是对此不与置喙。
而武瑞安和问药则不淡定了,非要去村里,找他们说个清楚不可,长生好奇心也不小,便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2)
三人跟着人群去了山下的村庄,村庄里的人回来之后,都各自下田干活了,只有一步履蹒跚的老头回了自己的屋。三人从旁人敬畏的眼神里知道,他应当就是这个村的村长了。
武瑞安指着木栅门道:“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此事真是他授意的,我现在就将他绳之以法!”
“我立刻就去!”问药猛地点头,随即一掌劈开了村长的门。三人接连进入,将村长吓了一跳。
“你们是何人?”村长惊讶道。
“来取你狗命的人!”问药怒目相向,张牙舞爪的朝他扑了过去。
村长已经年逾五十,哪里是问药的对手?他几乎连腿都没来的及迈开,就被问药拎了起来。
“说!为什么要残害她人性命!”
“我我我……我没有啊!”
“没有?”问药眯起眼:“我们亲眼看到你们将一妙龄少女扔进了河里!这还不是残害她人性命?”
“我这是为她好!这是将她嫁给天上的龙神呀!”村长解释道:“我们给她洗澡洗头,给她做新的衣服,让她独自居住在最好的祭台里,并且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为她缝制喜服喜被,待她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你会把你的亲生女儿扔进河里吗?”问药冷笑地打断道:“你会把你的女儿嫁给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河神吗?你见过河神吗?”
“我……”老头面露难过,吸了吸鼻子,刚想要说话,问药又道:“你也没见过河神吧?就这样草率的将她扔进河里,就不怕遭报应吗?你也有女儿吧?今天那位新娘怕是跟你女儿差不多年纪罢?我也将你女儿扔下去如何?一次娶两个,龙神该高兴得让你们来年丰收翻两番才是!”
村长不理会问药的冷嘲热讽,只低下头去,双手抱着头恸哭。
“你还好意思哭?死的又不是你的女儿!”问药说着,一巴掌拍在老头的头上,一掌便将他扇倒在地。
“打得好!这种人早就该被人打死才是!”长生和武瑞安在一旁拍手叫好。
村长被打之后,并没有还手,也没有替自己辩解,只是一个劲的哭。
哭声越来越大,武瑞安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他的戏是不是演得有点儿过了?
“喂,你哭什么呢?”问药走到他面前,踢了踢他的身子。
村长抱着头的双手许久才放下,等他哭够了,才微微抬起头,哀道:“我……我的女儿早就死了呀!她是第一个被河神选中的少女,她死的那天,正是她十三岁的生辰!”
“什么?”问药三人面色一变。
他们都没想到,在村中筹划着为河伯娶亲的人,竟会是第一个将自己的女儿送给河伯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我若不这样做,这个村子早就不复存在了!”村长大哭道:“我亲眼看见龙神翻起了滔天巨浪,将山林淹没,他的怒吼震天,一吹气,便能将花草树木都吹得连根拔起……他、他说若不三年一娶妻,就会将我们所有人淹死!”
“果真是如此?”
“是!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亲眼看见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去了别的地方,怕是连生存的根基都没有!再者,河神为了防止我们逃跑,在林中设了瘴气,一叶障目,我们村中没有人能够离开,我们能做的,只是一日日的祈祷,祈祷上天能派救星下凡来拯救我们,而救星下凡之前,我们只能三年一祭祀……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呀!我还记得,她一直坐在轿子上哭,我看着她的轿子在水里漂了很久,一直都没有沉没,直到半个时辰后,河神出现了,才将她和轿子一起吞没……”村长说到这里,又嚎啕大哭起来。
问药心中一紧,接连安慰道:“你不要哭了,我们就是救星,我们会救你们的!”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快走吧!晚了……怕是连你们也要被祭祀河神了!这个村里……已经没有少女了!你们快些走吧!”
三人闻言,也不忍心再继续为难他。
看他的样子,心中一定是伤心愤怒至极,但是却没有反抗的办法……
问药回去之后,将所见所闻告诉给了狄姜,央求狄姜一定要帮帮他们。但是狄姜却仍是不疾不徐的淡笑道:“等入了夜,我带你去河伯家中做客。”
“当真?”问药两眼放光。
狄姜点头:“嗯。”
(3)
入夜后,大家都歇息了,狄姜和问药则就着月色,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紫沙河边。
狄姜从友人那里借了一道避水符,又念了一个隐身的法决,二人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走进了河底。
河水在两人面前,就像是一道道的玻璃,越往下走,河水越清澈。
等到了河底的一座礁石边,一座巨大的水晶宫殿便伫立在二人眼前。
门口的牌匾上写着“贝阙珠宫”四个金色的大字。贝阙珠宫里,玉楼瑶殿,诡形殊式。地板由紫色的鱼的鳞片铺砌而成,两侧的墙壁上缀着无数的珍珠贝壳,看上去如流光溢彩,耀熠夺目。
而河伯的寝殿内,香焚宝鼎,紫雾飘漾,五色晶璃包围着贝壳大床,宛如天宫之景。
新娘便坐在那蚌壳之上。
她的身下是流云一般的金线软枕,华丽异常。
“这一方百姓如此穷困,他作为一方河神,倒是生活富裕,奢华不已。”问药微张着嘴,露出了欣羨的神色。
狄姜却轻笑:“是不是真神还未可知。”
二人躲在水晶柱后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床/上的新娘,那新娘似乎是听见了有人在说话,好几次转头看向了她们的方位。
但是她始终没有掀起盖头,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就在这时,一宽头大耳面似鲶鱼的男子阔步走进了寝宫之中。他大肚便便,身形足有四个问药那么大!
“这是什么东西?”问药如何也不相信,这般丑陋的人会是天上的神仙,他整个就是一只长着鲶鱼脑袋的癞蛤蟆!
“紫沙河河伯。”狄姜嘴角轻扬,吐出了两个字。
四周的水声流动,河伯没有留意到二人的对话,他一颗心全都在那新娶的媳妇上。
鲶鱼怪走过去,坐在新娘身边,裂开了大嘴,狰狞笑道:“娘子,我来与你洞房了。”
“嗯。”新娘微微点头,丝毫没有扭捏做作。这与从前那些新娘很是不一样。
河伯兴奋不已,急切地掀起了她的盖头。
盖头下,是一张美艳至极的脸——吊梢凤眼,尖俏的鼻梁,樱桃红唇,还有从她的眼神中散发出的清冽的光芒,每一处都彰显着尊荣华贵的气度。
“娘子……你可真美呀!”河伯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他舔着舌头,道:“美到我都不想吃你了!”
“呵……是吗?”女子贝齿轻启,狞笑道:“虽然你不想吃我,可是,我很想吃掉你。”
河伯面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你假借孤的威名伤天害理,孤便让你尸骨无存!”女子说话间,张开血盆大口,黄袍加身的紫沙河龙王瞬间被吞入了女子腹中。
他在她面前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连一句喊冤的话都来不及说。
很显然,她对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了解透彻,对于他假借龙神之名讨取媳妇之事,已经让她忍无可忍。
女子吞下河伯之后,便化作一道金光,径直腾天架空,在苍穹之上吞云吐气。
狄姜二人赶紧回到了岸边,抬起头,便见一条巨大的龙身在云层中翻飞,她的身躯像一道道明暗不定的闪电,在天幕中闪现。
下一刻,暴雨倾盆而下,山坡,河谷和谷壁遭到大雨的冲刷,引起两岸的山体滑坡,大量泥沙以及石块被冲入河道,引起紫沙河水位上涨,淹没了官道。
“这位龙神好大的脾气!”问药惊道。
狄姜横了问药一眼,道:“被人污了名声,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这种事情不论落在谁的头上,想来脾气都不会好罢?”
问药想了想,便笑着点头:“掌柜的说得也是。”
“走吧,再晚就走不了了。”狄姜说完,便率先走上了马车……
番外 龙神夜宴
暴雨接连落下,一路上水洼坑多,长生艰难地赶着马车,但是马儿却不足以带着马车上的人向前行,钟旭和武瑞安在车尾合力推马车,但是马车还是动力不足。到最后,狄姜和问药都下了马车,才终于赶在大水淹没前将马车驱使到了安全的高地上。
狄姜和问药跟在马车后头,但是眼睛却从未从夜空中翻飞的龙神身上离开。
“她真是太帅了!”问药兴奋得手舞足蹈,好在因为暴雨的关系,旁人听不见她激动的声音。
狄姜叹了口气,道:“帅归帅,可连累我的鞋袜都湿透了。”
“湿了就湿了,能看到这样的场面,别说湿身了,就算是失身也值得呀!”问药口不择言的说完,狄姜愣了好一会神,才想明白她所说的两个‘shi’是什么意思。她现在无比庆幸的是,还好那龙神是名女子,否则问药连‘失身’都不怕了,饥不择食的扑上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问药又道:“一会儿您把衣服鞋袜都脱下来,我帮您洗干净!”
“嗯。”狄姜点头。
“掌柜的,您和她比,谁更厉害?”
“你猜?”狄姜没好气道。
问药见她如此,便自觉的闭上了嘴巴。狄姜则继续埋首走路。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在这样的恶劣天气环境下与问药聊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她只想赶紧寻一处干燥的地方,将身上黏糊糊的东西全部烤干。
狄姜揉了揉额头,身心俱疲地行走在满是泥泞的山间小道上。
但是古话说的好,屋漏偏逢连夜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这时,只听头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下一刻,一道闪电便劈在了狄姜身旁的一棵大树上,焦黑的木块刚燃起火焰,但很快又被天上降下的暴雨浇熄。
“你没事吧?”走在前头的武瑞安听到声响,连忙跑了过来,关切道。他一边说,一边在狄姜身上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见她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狄姜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浑身发抖。
武瑞安以为她是吓傻了,连忙抱住她,一遍遍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一会我牵着你走,就算有雷,先劈的也是我。”
武瑞安的话将狄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觉得王爷很窝心,但是她身上的颤抖却并没有停止。
狄姜其实不是害怕,而是生气。
气龙神在此作威作福也罢了,竟不长眼的将雷劈在了自己身边!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狄姜大口大口的呼吸,努力平复了许久,才终于放下了紧握的拳头,对武瑞安笑道:“我没事了,走吧。”说完,她牵着武瑞安的衣袖,走在他的前头。
武瑞安略带怔忪地看着她握着自己的袖子,突然觉得心中一暖。
这样被她牵着……怎么有一种反被她保护着的感觉?
哎,随便吧,反正只要是能越来越亲密,就都是一大进步呀!
武瑞安心里笑开了花,但是却不知狄姜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天上那条龙,飞来飞去的有点晃眼,要不要把她赶走?
这里人好多,不给面子不太好吧?
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罢……
狄姜念及此,头顶却又响起“轰隆”一声。
“快到我身后来!”武瑞安说话的同时,一把将狄姜捞在怀里,护在身下。紧接着,一道闪电直接劈在了二人身前不足一尺之处,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半人高的焦坑。
焦坑往外冒着青烟,与狄姜发绿的脸色倒是十分相配。
问药看见了二人的窘境,立即跑回来,关切道:“掌柜的,您没事吧?您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呀?这雷怎么总追着您劈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狄姜铁青着脸,淡淡道。
“您说什么?”问药和武瑞安都是一愣,没太明白她这句话里头的意思。
“我说……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狄姜说完,突然睁大了双眼。她的双眸中寒芒毕露,整个人周遭的气息都跟着被压低,这会儿,就连抱着她的武瑞安都感觉到了,气温的突然骤降。
就在狄姜思忖着与龙神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之前,该不该先把钟旭长生武瑞安这些凡人妥善安置时,天幕中的乌云突然间散去,暴雨也在一夕之间停止。
天空中云开雾散,天清如碧。
霎那间,太阳的光芒从苍穹直射下来,耀得几人许久都睁不开眼睛。
“这天儿也真是怪,前一刻还刮风下雨的,怎么这么快就出太阳了?”武瑞安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才将狄姜放开,让她在草地上站直了身子。
这时,他们的前面突然出现了两名侍女打扮的人,她们穿着素色的纱衣,头顶挽了两个髻,前上去不过二八年华。
“姑姑请不要生气,我家主人说,刚刚只是无心之失,为表歉意,想请几位去府上做客。”侍女的声音只有一个,但是两人却同时张开了嘴,就像是一言一行都是统一的一般。
狄姜几人面面相觑,到最后竟然都看向了狄姜——很明显,那一声‘姑姑’是冲着狄姜说的。
“我们要去吗?”问药试探道。
“去,为什么不去?”狄姜冷哼一声:“既然是赔偿,我们就坦然的接受好了!”她说完,率先大步地迈开了腿。
钟旭和武瑞安跟在她身后,面上都隐隐约觉得有些担心,毕竟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实在不像好人。但钟旭知道,她们至少不是妖精鬼魅,因为他闻不出她们身上有任何的妖气。反而……更像是有一丝丝若有似无的仙气在二人周身飘荡。
狄姜跟着丫鬟往前走,她没有开口问过她们要去哪里,问药也便忍住了心头的疑惑,只跟着她往前走。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久到连自己是怎么走来的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但神奇的是,他们没有觉得腰酸腿疼。
当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一个山洞前。
山洞巨大,大到比大明宫的正门还要大上一倍,站在洞门前,一股深深的渺小感侵蚀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当然,除了狄姜。
狄姜始终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胸中端着的,是十成十的淡定。
“几位请——”丫鬟一左一右站在山洞边,朝着几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狄姜也不跟她们客气,径直大步的走了进去。长生跟着钟旭,问药跟着武瑞安,又接连走进了洞中。
洞里的世界别有洞天。道路两旁的烛火一一被点亮,他们这才发现洞里面的空间比洞口还要大上许多。待走进腹地,却发现足以容纳万人的广场上只中间摆着十余张桌子,其他的地方则全部都是枯草。被摆放整齐的枯草让这个洞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鸟巢,草堆上塌陷的地方则恰好是一条龙的形状。
“我们这是到了龙神的老巢来了?”问药啧啧称奇,悄悄对狄姜道。
狄姜却不以为意,她依旧抄着手,不等婢女来请,便直接走到最上头的一张桌子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既然是赔礼道歉的夜宴,又怎么能让客人久等?”狄姜敲了敲桌子,说完,又对同行的伙伴道:“你们也快坐下吧,饿了这么些天,总算可以吃到一顿好的了。”
狄姜说完,便有丫鬟来伺候另外几人落座。钟旭和武瑞安分别坐在狄姜身旁的桌子,问药紧挨着武瑞安,长生则坐在了最外间。
这里的丫鬟都长得一个模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面对面或许会觉得身前立着的是一面镜子。
丫鬟们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有烧鸡烧鸭烧鹅腿,八宝玲珑鱼肉羹,包子馒头春花卷,燕窝鱼翅佛跳墙,而作为饭后点心,瓜果蔬菜被全部切开来,摆成了半人高的果盘,在每人的桌上都放了一盘。
丰盛到连武瑞安见了,都止不住的惊叹:“这也太夸张了!”
“是啊,哪有人会有这样的食量?”长生刚吃完一个馒头,才发现这里的馒头都比外头的瓷实,一个入了肚,就别想再吃下旁的了。
钟旭劝解道:“歇息一会儿,再吃些旁的,馒头不必着急,可以打包带走。”
狄姜听着他们说话,见他们都很高兴,这才稍稍缓解了心头的怒火。
一旁的问药来不及说话,不,或许该说她没有闲工夫说话,她正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只猪蹄,啃的不亦乐乎,忘了今夕何夕兮。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处高台,高台上还有着几张桌子,桌子一字排开,气势十足。狄姜用眼角瞥了眼,发现桌子不多不少,恰是九张。
蛟王龙生九子,各个都是出类拔萃,这在仙界可是一桩美谈。更经常有人打趣蛟王,道:“生来仙胎者,不学无术者十之二三,浑浑噩噩者十之一二,被贬作谪仙者十之三四,那剩下的好神仙,就只剩下你家的这几位了。”
狄姜思及此,便见一行人鱼贯而入,他们径直走上了高台,连看也没看狄姜他们一眼。只有末尾处的女子,对着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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