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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生不同人,死不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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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压在张宗仆身上的冰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消融,很快就化为一滩水渍。

    我错愕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就意识到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了。

    这里绝对不是白公山的自然裂缝,应该是一处冰溶穴,冰雪压顶,由于常年冰雪难化而形成的一种地质奇观。

    我爬到张宗仆的身边,把他拖到了一处与地面成三角的倒岩底下。张宗仆还是毫无反应,我想起昏迷时听到的一句话“张宗仆生不同人,死不同鬼”,难道这人根本就不会死么?

    不管怎么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出路,我看着顶上不断滴落下来的冰水,照这个速度下去,这个冰顶很快就会崩塌,不知道上面是什么。

    阳光照在冰顶上透射出光芒,说明冰顶上面没有岩石遮掩。可是光成幽蓝色,有两种可能,也许冰顶很厚;也许冰顶之上有深水。

    这两种可能都十分危险,不管事厚冰还是水,一旦撑顶结构破坏,就相当有千斤的重量砸落下来,绝无生路。

    现在一刻也不能耽搁,必须马上出去。我爬出倒岩,在洞内找了一圈,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洞中居然没有任何出口,岩壁光滑,连缝隙也没有!

    不到三十平的洞穴,我前前后后摸索了好几遍,毫无收获。昨天晚上燚燚她们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不可能没有出口的。

    我想这里一定有什么机关是我没找到的,岩壁四周是天然形成的溶洞石,石纹流畅,并无人工开凿的痕迹,四壁存在暗门机关的可能性并不大。

    我闭上眼睛,回忆昨天夜里探灯光熄灭之后,我只听到几个轻微的脚步声,接着燚燚和老井麻绳就消失了。他们走的并不远,没有攀岩的动静,如果有暗道的话,一定是在地面上。

    我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查看地面,忽然听到张宗仆呻吟了一声,我转头见他双眉紧皱,两只手在轻微地颤抖。

    这一下我心中狂喜,能有这样的反应,总比他一动不动毫无生机要让我安心。我来到他身边,摸到他身上很热,衣服在不停地冒着水汽,刚刚被冰砸中,他的衣服完全湿了。

    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中,保持衣物的干燥十分重要。我曾经看到过一个野外探险节目,在南极极度的低温下,一位探险家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只为拧干衣物中的水,看似得不偿失,其实是求生的重要法则。

    我把张宗仆的衣服给脱了下来,他的外套湿透了,里面的衣服也半干不干,我使劲拧了几把,把衣物搭放在一旁。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不胜数,伤口边缘平整光滑,应该是什么利器所致。我为他擦干净血污,又揉捏他的手脚希望能促进血液流动,不希望把他带出去后,还要因为组织的冻伤坏死而给他做截肢手术。

    把衣服给他重新披上,刚要起身去继续找出口,忽然后背被他的手臂收紧,一个没稳住跌在他怀里。我吃了一惊,刚要起身,就听到一声巨响,无数冰渣飞溅,打到我的脸上脖子里,又凉又疼。

    我扭头一看,就见一块巨大的冰块砸在洞中央,上面的冰顶犹在,只不过已经可以看到里面的光华流转。

    我现在可以肯定,冰顶上面是水。

    这样的情况其实更糟,是冰的话好歹还有角落可以躲,可如果是水……我不敢想象一瞬间浸入冰水是什么感觉,可能会引起血管骤然收缩,进而引发心脏衰竭。

    张宗仆的手臂又从我的背上滑了下去,我看着他,心里直着急:“我说你到底有没有昏迷啊?没昏的话就起来帮我一下,这情况我搞不定。”

    他手臂微动,指尖在地面上画了一个箭头。

    我心中一喜,忙问:“机关在那个方向?”

    他的手指在地面上敲了敲。

    我忙顺着他指的方向爬过去,果然看到地面上有一个小小的凸起的石块,好像是按钮。

    我看到按钮就习惯性想去按,张宗仆在地面上轻轻叩击,就见他的手指顺时针画了几个圈。

    “是顺着转三圈的意思?”

    他又敲了敲地面。

    我连忙照做,捏着那一处凸石顺时针旋转,这个机关润滑方面做的不错,旋转过程十分流畅,几乎没有一点声响。

    我转过了三圈之后,并没发现有什么变化,正纳闷着,就忽然就觉得脚底下一空,整个人开始向下坠。

    我惊呼了一声,手忙脚乱什么也没抓住,就好像踩上了劣质井盖,一脚踏空落下去的感觉,可是我并不是笔直向下,而是斜着从类似台阶的东西上滚了下去。

    我摔得七荤八素,终于停下来后,觉得四肢都好像断了。还没缓过劲来,就听到又有什么东西在噗噗腾腾往下滚,随即那东西直接摔在我的身上。

    这一下几乎没把我给压死,上面的洞口瞬间闭合,一下子变成漆黑一片。

    顶上回荡着剧烈的声音,应该是上面的冰蹦碎了。

    压在我身上的是张宗仆,我闻到了檀香的气味,费了好大劲才把他给推开,“你到底醒没醒?别玩我了行不行?”

    他这下不再纹丝不动,而是断断续续地说了两个字。

    “点火。”

    我摸了摸四周,地面上好像有枯枝,他颤抖地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我手里,是火柴。

    我拔下头上的发卡,摸黑从一截木枝上刮了些木屑做火绒,然后生起了一堆火。

    火苗升起,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的原因,我觉得张宗仆脸上的颜色不再那么惨白,这使我稍微放了心。

    火光不能照及远处,从轻微动作造成的空旷回响判断,这里应该是个很大的空间。

    这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经历实在是一言难尽,我想理清思绪也找不到头,索性就先不去想了。

    坐在石阶上望着火光发呆,暂时为这一团明暖而抑制不住地欢喜。也许从人类开始学会使用火时,对于火光的狂喜就已经深深刻印在我们的基因之中。

    我不由十分庆幸,爸爸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给我灌输了很多野外生存的技能,如果不是爸爸,恐怕我现在连生个火都不会。现在想想,当时爸爸看似无意间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是不是早就规划好的呢?

    草蛇灰线,埋伏笔于千里之外。

    我究竟是谁?爸爸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问题我一直不愿深思,我内心深处甚至愿意自己就是爸爸的私生女,也不想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来历。

    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爸爸总是叫我临摹莫高窟的壁画、带我去各种艰险的环境中、不允许我远离敦煌……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吧。

    我想的入神,没发现张宗仆已经坐了起来。

    他淡淡地说:“莫思因果,因果自来。”

    我吓了一跳,转头见他盯着火光,神情无比平静。

    “你醒啦?好些了吗?”

    他点了点头,盯着火光,没有看我。

    我一下子没绷住,激动的老泪纵横,简直想给他两巴掌。

    要不是他非要大半夜去找轮回圈,又无缘无故轻信老井那一帮人,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

    但我还是没有下去手,姑且看他快要死了的份上,先把这笔账记下来。而且我实在有太多问题,现在翻脸也不太好。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有好一段时间连脉搏都没了,我奇怪这人身体到底是什么构造,居然现在还能逼格满满地坐起来。

    他摇摇头:“不太好。”

    我一下就又慌了,忙问:“怎么回事?”

    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脸平静:“我的腿动不了了。”

    “啊?你瘫了?”

    “……嗯。”

    我伸手使劲捏了捏他腿上外关穴,“没有感觉吗?”

    他还是一脸淡然地摇头。

    “不会是冻的吧?”我着急地喃喃自语,心想如果这双腿冻坏了,出去可就真要截肢了,连忙捋起他的裤管想查看一下,捋了半天却没捋起来。

    我一时着急,索性就去扒他裤腰带,他抓住我的手腕,有些愕然:“你干什么?”

    “我看看是不是冻坏了。”我心急如焚,一门心思琢磨待会儿该怎么处理冻伤。

    他还是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急了:“你赶紧的!刚刚我已经脱过你衣服了,穿什么内裤我都知道。还墨迹什么?”

    趁他愣神的功夫,我已经三两下把他的裤子给扒了下来,本以为会在他腿上看到很多冻疮,哪知道却连红肿都没有。

    我不放心又按了几下,确实没有肿。

    他把我的手拿开,又恢复了淡定的神情,“不是冻伤,气血不通所致。”

    我稍微放心,不是冻伤,那出去后应该还可以治。

    他看着我:“你听到水流的声音了吗?”

    顶有巨响的跌水声,我又没聋,当然能听到了,就点了点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却摇头说:“不是上面,是这里的水流,你听到了吗?”

    我“啊”了一声,仔细听了听,只是上面跌水冰裂的声音太大了,我并没有听到别的声音。

    他指了指左边石壁,对我说:“这里有火油,你用枯枝做一个火把。”

    我一听忙过去看,果然石壁角下有很多粘稠的油膏。我暗暗心惊,要是刚刚点火不小心点着了这些火油,恐怕现在我和张宗仆已经被烤熟了。

    我拿着自制的粗劣油膏火把四处走动一圈,发现这是个悠长看不到边的甬道,地势东低西高,一条河水源源不断地通向更深的地下。

    张宗仆说:“逆着河水走,可以走出去。”

    我知道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有些犯难,要是我一个人或许还方便一些,可是多了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等会如果洞穴矮窄需要趟水过河,可就不太好办。

    他好像看出我的忧虑,对我说:“我双脚虽不能行,双手足以。”

    我翻了个白眼:“你得了吧,想效仿街上那些乞讨的残疾人?你不嫌寒碜,我还嫌慢呢!”

    他有些无奈:“那要如何?”

    我搓了搓手,大义凛然地说:“我背你吧。”

    他摇头:“不妥。”

    我“哼”了一声,“这时候知道不妥了,早你想啥了?”说着上前拉起他的两只手,憋着一股气勉强将他背了起来。

    这人看着高瘦,但肌肉密度十分高,我感觉好像有一座山压在我的背上,还没走出几步就身体一歪,和他一起摔在了地上。

    我的膝盖磕在一块石头上,疼得闷哼了一声,张宗仆并没什么反应。我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轻声说:“你去找两根粗点的木棍来。”

    我知道他是想找手杖,本来觉得不可行,但我实在背不动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过去给他找木棍。

    ……

    两根歪歪扭扭的木棍被张宗仆用的得心应手,我手持火把走在他的身后,他虽然是凭借手杖行走,但走的一点都不慢,甚至可以说很飘逸。

    我看着他的背影,几乎有点跟不上他的速度,不由心里直犯嘀咕。沿河逆行,路上碎石嶙峋并不好走,可这人丝毫不像是双腿瘫痪的,我都有点怀疑他对自己的伤是不是夸大其词了。

    沉默地走着,我感觉自己的脚底板直发热,不知道走了多久,火把已经用去三个,水声依旧,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

    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让张宗仆稍微慢点,我靠在石壁上喘着气,“咱们这样走……到底靠不靠谱啊?”

    “不然,你想怎样走?”他反问我。

    我叹了一口气,沿河向下只能深入地下,可是沿河向上就真的能出去吗?

    “先歇息一下。”他看出我体力不支,撑着拐杖率先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我满肚子的疑问,开口问他:“我记得当初我是开车撞进了白公山的溶洞之中,怎么醒来后会出现在那个冰溶穴呢?”

    他似乎是想了想,才说:“你醒来已经是在三天之后了。”

    我“啊?”了一声,不敢相信。“你是说……我昏迷了三天,在这一段时间内,燚燚她们把我转移到了上面的冰溶穴?”

    他点头,“应该是这样。”

    “那你呢?你是怎么来的这个地方”

    “此处,我想来便来。”

    我心里不屑,什么叫想来就来?就追问:“那你是怎么受的伤?”

    “受伤?”他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能伤我心者,只有你一人;能伤我身者,唯我自己。”

    我听他说话这么桀骜不驯,这一下却不觉得他是在大言不惭,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让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我才问:“那你……是怎么受的伤?”

    “被玉圭轮回圈的幻光所伤,已无大碍。”

    我“哦”了一声,对他这话半信半疑,就说:“那个玉圭轮回圈被燚燚得到了?”

    “是我让她得到的。”

    我耸了耸肩,心说张宗仆原来这么爱面子,也没必要拆穿他,就问:“那个冰溶穴形成应该有些年头了,这时正是严寒,为什么会突然崩塌?是燚燚她们做了什么手脚吗?”

    “那女子是极阳之体,就算是千年玄冰,遇到她也会很快消融。”

    我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小姑娘能融化玄冰,也算是一种很奇葩的体质了。

    顿时心中疑云又起:“你说千年玄冰?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我现在大约在柴达木山体之中。”

    我不由愕然,柴达木山我是知道的,在大柴旦以北,山顶终年积雪覆盖。山中有流淌了几万年的温泉,传说是西王母和七仙女沐浴的地方。

    没想到我现在已经不在外星人遗址,而是跑到了柴达木山体之中,想想就觉得惊悚。

    我还打算再歇一会,张宗仆就站了起来对我说:“不要在此处久留,继续走。”

    我重新换了个火把,撑起来继续上路。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忽然闻到一股很浓的硫磺味。

    我使劲抽了抽鼻子,感觉空气变得很温热。

    张宗仆在我前面停了下来,说了句:“到了。”

    我心里一喜,拿着火把跑到前面四处扫了一下,没有看到意料中的出口。

    前面竟然是一堵石壁,死路。

    这一下直接从大喜跳到大悲,我使劲拍了拍石壁,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里面应该是实的。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宗仆:“到了?到什么了?”

    他放下手杖坐在了地上,“等一等。”

    我心急如焚:“等什么啊?前面没路了!”

    “等到天亮,看看情况如何。”

    我一惊,连忙看了看手表,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走了一天。

    我瘫坐在地上,这一下没了出去的希望,饥饿和困顿都涌了上来。

    肚子咕噜咕噜地响。

    我有些难为情,揉了揉肚子,偷偷看了张宗仆一眼,见他闭目养神,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说实话,自从这次张宗仆醒过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他对我的态度变得很疏离,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我的处境。

    我心里憋着火,但见他这副半瘫不瘫的样子,又不好怎么样。

    沉默了一会,这样的气氛实在压抑得难受,我开口问道:“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对我爱答不理的?”

    他睁开眼睛看向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你饿吗?”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真的很饿。

    他也点头,却没表示,我以为他会从哪里摸出点吃的来呢,哪知他只是说:“放空你的心思,勿思勿念。”

    我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他看向我,眼睛充满着玩味的笑意。我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他笑了一下:“鹿珠,你知不知道苹果是什么滋味?”

    我莫名其妙:“苹果?就是酸酸甜甜的呗。”

    “如何酸?如何甜?你说的太笼统了。”

    “什么意思啊?”

    他还是不理会我的疑问,继续自顾自地说:“古人说闭关修行可明五识,今夜正当其时,不如试一试。”

    我越来越糊涂,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这个世界越复杂,你就越不能认清本质。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正如,你不知道一朵花真正的芳香,不知道一个苹果最真实的滋味……”

    他缓缓道来,好似佛陀讲经说法。我望着他闭目端坐的姿态,心中忽然一动,如同在凄风苦雨中找到一盏明灯,有了一丝通透的感觉。

    不知不觉地随着他的话闭上了眼睛,在最初的时候,我感到的全是饥饿与劳顿,很想睁开眼睛,可就好像梦魇了一样,无论怎么使劲都睁不开。随后我的身体好像越来越轻,我逐渐放弃挣扎,开始享受这样飘然欲飞的感觉。

    当一个人真正的放空自己时,大概会想明悟一些事情。我的思绪像一阵风,无影无形,回到了很久之前,看到了大漠的风沙,看到了莫高窟的壁画,看到了那个雷雨夜中发生的一切。

    那是个带眼镜的年轻研究员,深夜拿着把手电筒走在莫高窟的石窟廊道上,他忽然停住了脚步,雷声轰然、暴雨如注,他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他四处寻找,手电的光柱照到了一处洞窟的地面,那里竟然躺着个婴儿在哭泣。

    研究员慌忙跑过去抱起孩子,看到孩子脖子上挂着一条长命锁,刻着生辰八字。八字皆单,命数极阴。

    研究员双眼泛红,抱着婴儿迅速走出了石窟……

    如梦似幻,皆为泡影。我想看清那小孩的模样,却只能看见暴雨中的一个背影。我的思绪不能随着那研究员的离去而飘走。

    一片素锦从空中翩翩飘落,素锦上好像有什么字,可我看不清那是什么。

    忽然,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杀了张宗仆,快!杀了张宗仆!”

    极具魅惑的声音,心智好像一下子被控制住了,我猛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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